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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爱了 第3节

作者:viburnum 字数:22296 更新:2021-12-20 17:18:02

    直到开门进屋,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关好房门,他一路又把对方带到卧室,让总是念叨着不用扶不用扶的男人躺在他自己床上。

    宽大的,柔软的,铺着墨蓝色真丝床单的床上。

    而他自己,则一语不发,去厨房冰箱里抓了一瓶冰凉的苏打水出来,打开盖子,喝了好几口,又回到卧室,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手撑着洗脸池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到床边,看着像是已经睡着了的男人。

    那张脸很是平静,那张五官如此俊朗的脸,醉后,却只有朦胧的平静。嘴唇微微张开着,吐出满是酒气的呼吸。一杯“toorro”,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灌晕了这个酒量已经异于常人的男人。

    “不能怪我,谁让你管谁都叫宝贝儿的。”挑起一边嘴角,不知怎的脸上竟然显出几丝邪气的云一鹤,低声念叨着,抬起手,撩开挡住韩峻熹眼睛的一绺头发。漆黑的长发有点硬,但是格外顺滑,几乎可以去做洗发水广告。云一鹤有点舍不得松手,捻了捻发梢,他叹了口气,轻轻叫了对方一声“峻哥”。

    根本就不见有回应,又叫了几声,也至多只是哼了两下,眼都没睁开。

    云一鹤侧身躺在那男人旁边,没有过多动作,然而心里已经开了锅。他觉得,自己参加高考时,跟家人出柜时,甚至云阁第一天开门营业之前,都不曾这么紧张过。心脏在狂跳,是不开玩笑真的在狂跳。而脑缺氧和心肌缺血的感觉同时袭来时,他有点想要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

    怕什么,有个万一大不了说自己也醉了,或者说是不小心碰到了,再不行就干脆死不承认说你是喝傻了产生的幻觉。借口若干,选哪个不行反正你神经粗到地球那头去,会敏感介意打死我也不信

    瞬间来了疯劲,涨了胆量,云一鹤舔舔嘴唇,屏住呼吸,手撑在对方身体两侧,对着那生着胡渣,有点干燥的嘴唇,一点点接近,亲了下去。

    只是

    唇与唇之间的接触,只停留在似有似无若即若离的程度,和极短极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

    刚才还死狗一样躺着的男人,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紧跟着一个翻身,就睁开了眼。

    韩峻熹不知怎么了,皱着眉,瞪着眼,翻身坐起来,继而一边焦躁不安用力胡噜着自己的胳膊,一边看着身下的床单,好像在找着什么。

    他呼吸有点急促,表情有点烦闷,眼神总算在那真丝床单上对准了焦距之后,他又突然扭脸看向刚才手忙脚乱下了床,站在旁边的云一鹤,张了两次口,才问了一句“这这床单,是真丝的”

    好极了,现在他是真的认定了这货是喝傻了。

    “峻哥,怎么了你。”云一鹤皱眉。

    “不不不,你先告诉我这床单是不是真丝的”

    “是啊”

    “我操,我操,我操,我了个大操”整个人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韩峻熹开始好像个长了痱子的孩子一样开始抓挠刚才碰到过床单的手臂皮肤。

    “到底怎么了峻哥”

    “没怎么没怎么,我对真丝过敏”越抓越痒,那男人呼吸都乱了起来。

    “什么”

    “过敏啊,真的不信你自己瞅”

    “居然还有人对真丝过敏”真的看见那古铜色的皮肤上一片片红斑时,云一鹤才明白这不是喝傻了,这是真的过敏,而准确来说,这过敏反而逼迫着喝傻了的人瞬间清醒过来。只是,他着实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神经粗到地球另一头去的男人,居然有最纤细的毛病,过敏,而且是对真丝。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冲个澡,赶紧赶紧,要不一会儿非让我挠秃噜皮了不可”烦躁不安好像生了虱子的猴儿一样,韩峻熹四下张望,然后在云一鹤指了指浴室门时,迈开大步就奔了过去。

    眼看着浴室门关上,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的云一鹤,在终于反应过来后,脚一软,整个人坐在床边柔软的长绒地毯上。

    他靠着床沿,靠着那光滑的真丝床单,两手拢了一把头发,继而挡住脸,沉默了半天,才低低笑出了声。

    那是苦笑,是自嘲的苦笑,他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在只开着床头灯的幽暗环境里,一直笑到眼眶发烫,都还停不下来

    韩峻熹被一杯toorro撂倒的那天,就睡在云一鹤家了。

    但他没有睡在那张铺着真丝床单的kgsize大床上,那不知该说是娇贵还是屌丝的体质,让他不得不滚去沙发上睡,就算云一鹤提议自己是可以把床上用品都换成纯棉的。

    “真心不用,云总,你赶紧歇着吧,我就跟这儿凑合一宿就成了。”裹着浴巾,抱着自己那一堆衣服,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韩峻熹拢了一把还带着水汽的长头发,又看了看屁股下头坐着的沙发那纯牛皮的漆黑柔软的表面,“其实这都算是抬举我了,真的。”

    “你是已经酒醒了吗”看着对方清晰的眼神,还有顺畅的言辞,云一鹤有点诧异。

    “没有,就是困劲儿过去了,酒劲儿还在。”

    “可你怎么感觉这么冷静呢”

    “刚才在店里不是闹腾过了么,疯劲也过了。”

    “就是说,疯劲和困劲都过去之后,就只剩下冷静了”

    “不是不是,还剩下傻劲。”乐得像个智障,韩峻熹把自己的衣服抖开,搭在沙发靠背上,“我现在智商偏低,乘法口诀都未必能背下来了。”

    “你背它干嘛。”笑了两声,云一鹤指了指茶几上那个橡木盒子里的几个遥控器,“空调,电视,音响,你随便用。”

    “噢,诶别啊,你都要睡了我就别电视音响的了。”

    “我可以戴耳塞。”

    “那也忒委屈你了开啥玩笑。”摆了摆手,韩峻熹一本正经拒绝,“得了云总,你赶紧睡去吧,大恩不言谢,回头酒钱从我的工钱里扣。”

    “什么工钱”

    “年册的啊。”

    “什么酒钱”

    “我刚喝的啊。”

    “峻哥,不是说了我请你的嘛。”笑了笑,云一鹤把靠近阳台那边的贵妃榻上圆柱形靠枕拿过来,摆在皮沙发的一端给对方当枕头用,“再说,你一个人喝再多,又能贵到哪儿去,随便有谁带着朋友来,开一瓶香槟,就能抵你喝的那点钱了。”

    “是说我喝的那点儿对于你一个晚上的营业额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么”韩峻熹傻乐了一声。

    云一鹤没说什么,然而轻轻笑着点了一下头。

    “你等会儿哈我可能还是有点儿仇富心理”扶着额头继续着傻笑,那隐约觉得太阳穴在刺痛的男人略作沉默,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哟,对了,你那车”

    “嗯”

    “那划痕”

    “那个你不用操心。”

    “不得补漆吗”

    “真的不用操心。”

    “等会儿你那车补漆得好多钱呢吧”感觉自己的智商多少回来了一些,韩峻熹一脸惊悚看着云一鹤,“我记得国内4s店调不出来进口车漆是吧而且为了色调统一是不是要么就重新喷整个面板要么就干脆把门儿都拆下来换新的对吧唉哟我去那是不是到最后我工钱全搭进去都不够听说芝麻粒儿大的划痕就能搭进去好几万”

    “峻哥,峻哥,你冷静点。”看着面前好像个闯了大祸的熊孩子一样的男人那有点搞笑的表情,云一鹤没辙地终止了那絮絮叨叨,“我说了你不用操心,你就不用操心。”

    “那我也不能说因为你有钱,就不负责任啊。”

    “你都一身冷汗了这就算是精神层面负全责了。”开了个一本正经的玩笑,云一鹤轻轻一声叹,低垂着的眼睛里似乎隐约闪过一丝有点狡猾的光,略作沉吟,他微微抬起眼皮,“峻哥,我觉得你人挺好,跟你相处我也挺开心的,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常来我这儿坐坐。”

    “是来一次就能折一部分修车钱吗。”韩峻熹皱着眉咧嘴。

    “可以啊,来一次算五百。”

    “你等我算算”低头安静了十几秒,又抬头,韩峻熹问,“那我来一百次,够修车钱吗”

    云一鹤笑而不答,弄得那家伙又是一身冷痱子。

    “不够”

    “”

    “那到底多少次”

    “峻哥,到此为止吧,真的,这事儿咱就不提了。我就想你能经常过来玩而已,弄得太功利或者你老在意那点无心之过,我宁可你别来。”

    话,说得轻松简单,然而也透着严肃认真,韩峻熹听得出来那份儿认真,想了想,他点点头,抹了把脸。

    “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知道云总你有钱,跟我们这种星斗草民不在同一个消费层面上。”单手比划了一个阶梯性高度,那男人耸了一下肩膀,跟着,又突然笑出了声,“唉哟幸亏那是你的车,这要是别人的”

    “别人的我可以帮你赔付啊。”

    “然后我就算彻底卖给你了。”

    “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每年的年册都免费帮我拍。”

    “那拍十年够修车钱的嘛”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像这样聊一聊之后,醉酒后的傻劲儿也差不多消退了大半,神智清醒过来,又一点点恢复了平日里那蠢直不要脸的糙老爷们儿气质的男人伸了个懒腰,靠在舒适到快把人吸住的沙发靠背上,稍稍侧脸看着坐在旁边的云一鹤。

    “云总,以后,有机会我也约你出去玩玩吧。”

    “去哪儿”对于那个提议有点意外,不过还是激起了兴趣,云一鹤问。

    “郊区啊,远郊区,烤鱼,爬山,采摘,露营什么的。”

    “啊”韩峻熹说得挺认真,而云一鹤则下意识想到了自己钱包里那张高级男士俱乐部的黑金卡,想到了店内sa间里朦胧的灯光和精油蜡烛的香味,想到了隔壁西餐厅肥美多汁的肋排和漂亮体面的服务生,想到了家里那栋带着一片私人沙滩的有着天蓝色屋顶的海滨度假别墅,想到了常陪老爸去的高尔夫球场上满眼人工雕琢的绿以及球童的小翘臀

    “怎么了不喜欢”

    “也不是,就是几乎没参加过这种活动。”摇摇头,云一鹤笑笑,“你常去吗”

    “还行吧,也不算太经常,差不多一个月一回。”

    “跑一趟不累吗”

    “累啊,有一回爬野长城还滚下去挂了个彩呢。就箭扣长城,知道吧。”

    “听说过,箭扣雄关,鹰飞倒仰的那个”

    “对对对,就那个。”

    “多危险啊”

    “刺激啊。”说着说着,就像个小孩子似的亢奋起来,光着膀子的男人嘴角挑起一个又坏又傻的笑,“而且一旦习惯了吧,不去就不行了。就跟女人来大姨妈似的,来吧,烦,不来吧,更烦。”

    让那比喻弄得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云一鹤想要尽量不去看那古铜色的胸膛,但难度也是就在眼前摆着。

    “峻哥,你平时常运动吧”

    “啊,是。”应了一声,韩峻熹点头,“我爱玩儿散打。”

    “散打”不能说完全出乎意料,可也是真的有点儿出乎意料,云一鹤挑挑眉梢,这次想到的是自己卧室床下放着的普拉提垫子。

    他们果然天差地别,来自两个相反的世界。

    他并不会觉得韩峻熹低他一等,甚至,是好多好多等,他只是在肯定彼此间的差异罢了,而这份差异,让他对于与这个男人接近相处,产生了更大的兴致。

    这家伙是玩儿散打的呢

    难怪,浑身上下那么结实紧凑,没有半点赘肉,而且摄影师这份职业要求他满世界跑,他日常的爱好同样引领他满世界跑,就是在这样满世界跑的过程中,韩峻熹晒出了一身漂亮的古铜色皮肤,那色泽和质感,好像上好的蜂蜜或是焦糖,让你总忍不住想用指尖触摸,然后探出舌头,舔掉流到指缝的粘稠。

    “难怪你体格这么好。”笑了笑,云一鹤收起已经开始邪恶的思路。

    “不能不好啊,一堆设备,再加上一大炮筒,真挺沉的。”跟着笑起来,韩峻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云总,你差不多早点儿睡吧,今儿你也累了。”

    “我还好,平时我都是天快亮时候才睡。”也跟着看了一眼时间,云一鹤站起身来,“峻哥,以后你别叫我云总了,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一鹤”

    “嗯。”

    “成啊我还怕这么直接叫你太蹬鼻子上脸呢。”

    “怎么会,祁林也这么叫我。”

    “噢,那我就放心了,得以后我都这么叫你成吧”

    “好。”点点头,云一鹤又迟疑了片刻,最终在去卧室之前,对韩峻熹说了句,“还有,你以后别管小苕叫宝贝儿了,好嘛”

    那男人楞了一下,似乎都不能确定这事儿是他做的,可最终还是隐约记了起来。

    一拍大腿,他看向云一鹤,那表情平静如水,然而有着他看不出的波澜起伏的云一鹤。

    “就后来一直给我调酒的那孩子”

    “是。”

    “他叫啥”

    “小苕。”

    “吃饭用的那个勺还是开花儿的那个芍”

    “都不是,草字头下面一个召的。嗯总之就是,别那么叫他。”

    “怎么啦,他不爱听啊”

    “也没,是他太爱听了。”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了一下肩膀,云一鹤脸上表情有点无奈,“你那么叫他,他会喜欢上你,是不开玩笑的那种喜欢。他跟他男朋友刚分手没两天,现在是脆弱期”

    “云总你先等会儿。”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韩峻熹做了个尔康手的动作,“你是说,他是那啥啊,不对,不该这么说”

    “不管怎么说,你别再那么叫他了就好。”

    留下那么一句话,又说了句“晚安”,怎么看都在潇洒温和中透出几分急着脱身一样的情绪似的,云一鹤最后瞥了一眼脸上还是茫然不信的成分居多的韩峻熹,转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而那被丢在客厅的家伙,最终也没再往前多想半步,就只是觉得自己怎么就特么看不出来谁是,谁不是呢然而,算了去他的,谁爱是不是,又不妨碍他过他自己的日子。那么琢磨着,不愿意再浪费已经被酒精淹死了少一半后剩余的那部分脑细胞,韩峻熹拽掉浴巾,拉过旁边真皮脚凳上云一鹤给他准备的毛巾被,搭在腰间,枕着那格外舒服而且幸亏不是真丝制品的靠枕,打了个哈欠,看着刚才云一鹤进卧室前顺手帮他关掉顶灯后,剩下的那一圈当作夜灯用的柔黄色点状光源,很快,真的是很快,就陷入了浅眠。

    那一晚,他睡得相当舒服。

    酒精的作用,再加上也是真有点儿累了,更何况又没啥大脑,在别人家里,在别人客厅里,在别人沙发上,那蠢货睡了个结实。

    他并不知道卧室里的云一鹤翻来覆去多久才睡着,也不知道人家为何翻来覆去那么久才睡着,更不知道天快亮时,口渴醒来去厨房喝水的云一鹤经过沙发是如何停住脚步偷偷看着他的。看着那大大咧咧的睡觉姿势,看着那踹开了毛巾被后,展露在空气里的腹肌、长腿,和黑色内裤,当然,还有内裤里包裹着的东西的形状

    这些,他都不知道,而看得更加口渴起来的云一鹤,则只能一声轻叹,灌一杯水,回屋去继续努力睡着。

    第二天上午,韩峻熹离开了。

    谢绝了留下吃早饭的提议,他跟云一鹤道别,然后打车回家。

    也许他后来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可在当时,他却什么也没深入思考。

    两人再次见面,是一个礼拜之后了,做完了所有照片的修饰工作,将之转存到ad里,他和云一鹤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开车,去了云阁。

    那俊逸自如风度翩翩的男人,还是老样子,那粗糙野性不拘小节的男人,也还是老样子,彼此看了看,都莫名觉得心里挺踏实,便笑着握了握手,一起走到吧台边坐下。

    其实,云一鹤不该选这个地方,因为那没神经的男人直接就开了ad,给他看里头的照片,那些他没怎么穿衣服,甚至穿着的根本就不叫衣服的照片。

    但那些照片,是真的惊艳。

    太惊艳。

    那是一种近乎于虚幻的真实,眼神,表情,动作,环境,人与光影纠缠在一起,打造出极具震慑力的一幅幅画面。

    云一鹤看呆了,周围的几个正在做最后的营业准备的吧台小哥也看呆了,甚至跑来想要让那几人各就各位去做正经事的值班经理自己都看呆了。

    最先出声的,就是那个之前被韩峻熹叫过“宝贝儿”的小苕。

    “天呐,这也太厉害了峻哥,以后我要是想拍艺术照能单独找你吗”

    一句感叹,一句疑问,成功招来了韩峻熹的一丝掺杂着骄傲的尴尬,和云一鹤一个终究没藏住的皱眉。

    “小苕,去把后头小库房里的香槟玫瑰再点一遍数,别忘了今天七夕,伴侣一起来的是要送花做赠品的。”平静温和,却渗透着冷峻的声音那么说着,有一点点吓到了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吧台小哥,赶紧应了一声,白白净净的小孩跑去忙正经事了。而另几个围观者,也很是识相地各自散去,只剩了大老板和贵客两人。

    “我说云总。”韩峻熹撇了撇嘴,笑了,“你一进入总的状态,是真有范儿嘿。”

    “别笑我了。”云一鹤故作听不懂,只是刷着ad上的照片。

    “我哪儿敢啊,现在我可是欠着你一道划痕的人了,我得铆着劲儿的捧你啊。”

    “怎么还提那个另外不是说了叫名字的嘛。”“云总”表示不开心。

    “我错了我错了,没忍住没忍住。”做着鬼脸,傻笑着的家伙摆了摆手,转换了话题,“那啥,嗯一鹤,嘿嘿这么叫你还真有点儿怪害臊的。那个,下礼拜呢,我有个朋友过生日。他说想大伙儿去自驾游,上密云玩儿一趟,可以带家属,越热闹越好。我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赏个脸跟我一块儿去你放心,我保证把你照顾好了,囫囵个儿带出去囫囵个儿带回来,从始至终守着,绝对不会让你耍了单儿”

    韩峻熹提出邀请的时候,云一鹤并没有马上答应,他只是有点油滑,却又油滑得自然而然地,补充提问一样,问对方那个所谓的“大伙儿”,有多少人。

    “嗯”那男人想了想,说,“差不多二三十人吧。”

    云一鹤点点头。

    “真不少,那,大家都是搞摄影的嘛”

    “不是,干啥的都有。”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还能一下子就聚拢这么多人”

    “噢,车友会啊”边说边下意识去摸裤子口袋,碰到烟盒的同时才想起来店内禁烟的事实,韩峻熹收回手,拢了一把头发,“这帮朋友大多数是08年自驾游那回混得不错的。后来就经常一块儿出来聚聚。”

    “是什么车友会”突然想到自己都没问过对方开什么车,云一鹤意识到那男人是想抽烟时,从吧台上抓过点蜡烛用的一支哑光银色的打火机,然后用眼神示意韩峻熹点烟。

    “不是说店里禁烟嘛。”对方一愣。

    “没事儿。”

    “不是说你不喜欢烟味儿嘛。”

    “说了没事儿。”轻轻笑了一下,云一鹤点燃了打火机,在那男人迟疑着掏出烟来,抽出一支,夹在指尖,凑到抖动的火苗前头去点的整个过程中,一直淡定平静地偷偷看着,不曾错开半点视线。

    而并不知道那视线有什么特别的韩峻熹,则眯着眼,略微皱着眉头,含住过滤嘴,吸了一口那支在他裤子口袋里被压弯了一点的红塔山,直至其点燃,才重新向后坐正,吁了口气,吐出苍白的烟雾。

    “我还是上外头抽吧。”稍作迟疑,笑了一下,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露台的方向,韩峻熹把ad扔在吧台上,站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头,直接往那边走。

    起先,云一鹤想阻拦,但对方态度坚决,后来,云一鹤只是看着,却又心存不甘,最终,云一鹤也站起身,把ad放在吧台里面的储物格,然后走上露台。

    露台不小,和大厅隔着厚重的玻璃推拉门,铺着防腐地板,摆着几组碳化木表面的黑铁桌椅,还有一排镂空雕花的铁艺围栏。

    韩峻熹就靠在围栏上,叼着烟,正在重新绑好有点散开的头发。

    结实清晰的背部线条被上扬的手臂带得更漂亮,还有那该死的包裹在牛仔裤里的紧实的屁股,两条笔挺的长腿,再加上很是有男人味儿的站姿

    云一鹤想,假如现在街上的行人车辆都消失掉,方圆五百米内只剩下他们两个,自己绝对要扑上去,然后要么让这个男人的屁股贞操不保,要么让这个男人的大鸟好好尝尝男人屁股的味道

    等等。

    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把自己脸上调动出平日里潇洒俊逸的表情,云一鹤一步步走到护栏旁边。

    “你怎么也出来了”抽着烟的男人下意识把烟雾冲着下风方向吐出。

    “一个人会无聊吧。”他说。

    “还成,倒是也习惯一个人了。”不解风情的家伙只是笑笑,“这么些年,背着设备到处跑,都是一个人。”

    “你不找个帮手吗”

    “还真找过,后来让丫滚了。”

    “为什么”

    “懒啊跟不上我节奏。”弹了弹烟灰,韩峻熹撇了一下嘴,“那是我一学弟,不笨,就是懒。没进取心,老觉得社会亏待他了。毕业之后不好好找工作,眼高手低。后来七拐八拐找到我,我说那你就给我当个帮手呗,结果人家嫌累。我平时一个人都能干的活儿,分他三分之一,他就敢嫌累。再后来他说想换个室内的工作,问我能不能帮他推荐。我也是忒他妈好面子,就答应了。你也知道我认识人多,就带他见了几个能帮上忙的朋友,请客吃饭一分钱没让他花。最后我一哥们儿的公司收他了,收了之后他连声谢谢都没说过,更甭提那几顿饭钱。我就想,你不会做人那是你爹妈没教育好,那你倒是在人家手底下好好做事儿啊结果嘿,没俩月,我那哥们儿给我打电话,说峻子,你那小兄弟可实在是不成啊,学历跟能力成反比,还老觉得自己牛逼哄哄,跟谁都不客气,动不动就耍脾气闹小家子气。活儿不怎么样吧,吹牛逼倒是浑然天成无师自通,说自己出过国,有多少作品,是啊,作品是不少,可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啊有一回我看他发微博说自己加班呢,正好那天我也没走,说过去慰问慰问吧,结果隔着办公区那玻璃墙就瞅见人家屏幕上正渣刺客信条呢。峻子,咱哥们儿一场不说拐弯抹角的话,这月过完我可就让他卷铺盖走人了啊,这年头儿谁开公司也不养吃白食的,又不是扶贫救灾做慈善你说,你就说我当时拿着手机是什么心情,啊那我能说什么啊,我只能说你尽管,你随意,你不开除他我还不答应呢,我帮他卷铺盖去。唉男人呐,要是没进取心,没毅力,没胸怀,这三要素一条儿都不沾,说老实话,活着也就是个造粪机器,没多大价值了。就该集中到一荒岛上,扔一原子弹,销毁,少给社会增加负担。”

    挺长的一席话说完,韩峻熹再度叹了一声,摇摇头,深吸了口烟。

    而云一鹤,则认真听完,略作思考,抬起手,拍了拍对方扶着栏杆的手背。

    “现今社会,这样的人居多。没办法。”

    “还是日子过得太好了,伸手伸惯了。”并没有觉察到与他皮肤接触时,那只手有没有轻微的紧张,韩峻熹无奈地笑了一声,扭脸看着云一鹤,“云那个一鹤。”

    “啊哈”差点就失态怪笑出来,被用奇怪方式叫了的人忍住上扬的嘴角,“就这么不习惯吗”

    “慢慢儿就好了。”也有点不好意思,韩峻熹歪了一下头,好像在用眼神表达着“这不怪我”的大狗,并用最快速度转移话题,“对了,你刚才问我开的是啥车来着,对吧”

    “啊对,是问了。”

    “哈弗。”

    “hava长城hava”

    “是。”

    “那车的定位是cuv对吧。”

    “没错没错,行啊云那个一鹤。我操我又来了”一下子有点对自己火大,改称呼改得格外艰辛的韩峻熹狂躁到笑出来,那份儿“痛苦”让云一鹤都开始不好意思,说了声“峻哥你别勉强,真的”,他打算放弃逼迫对方,更不想让对方自我逼迫,然而韩峻熹显然是钻进了死胡同。说着不成,说改就得改,刚吹完牛逼说男人没毅力还不如死去,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低着头沉吟了几秒,然后直勾勾看着旁边的人,用那低沉粗糙的声音,认认真真,叫了声“一鹤”。

    要说云一鹤没脸上发热心里发烫,那是瞎扯。

    但他高兴,他高兴死了。

    带着相当的风度点了个头,他故作扭过脸去看工体北路的车流,嘴角已经挑得老高。

    八月的北京,燥热难耐,而两个站在露台上聊天的男人,却好像感觉不到热浪侵扰,烟已经熄灭,话题却正烧得炽烈。云一鹤觉得有好多好多事他想要知道,想要一夜之间全都掌握在手里,他甚至想韩峻熹要是一张sd卡,他自己是个读卡器就好了,只要插进来就能不对,等等,这个比喻不太妙。但总之,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把一个人读懂,读透,同时还要小心谨慎不能让自己的渴望泄露与目光流转之间。

    “峻哥,你这些年,就一直在外头跑吗”定了定神,他问。

    “差不多吧,自由过一阵儿,也签过卖身契,还在影楼干过。”

    “那你更喜欢哪种方式”

    “真要是说喜欢,是在外头漂,可那个不够稳妥。影楼呢,收入还可以,可是除了把丑鬼拍成天仙,没有其它更大挑战空间了。现在我是一半一半儿,签着个半自由的卖身契,有空了也出去漂一段时间。”

    “啊懂了。”点点头,云一鹤鼓足了勇气,抬手轻轻捋了一把韩峻熹的马尾,“说实话,峻哥,你这造型,也不像是常年坐办公室的。”

    “我也说句实话吧,我这个纯粹也是因为懒。”并没觉得被摸那一把有什么大不了,只是隐约感觉对方手有点僵硬,动作不够自然,韩峻熹也顺了一下自己那漆黑的头毛,“梳起来利索点儿,更主要的是,梳起来就基本不用考虑发型怎么弄好看了,还能骗点儿艺术气息。这招儿还是我爸给我出的呢。”

    “你父亲很时尚啊。”云一鹤笑了,注意力却全都在掌心和指缝留下的触感。

    “其实老爷子给过我好几次启迪。有一段时间,我拍了好多挺装逼的照片,他不喜欢,跟我说你怎么不拍点儿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呢,还有反映社会丑恶现象的,打媳妇儿虐待孩子的,不赡养老人的,遗弃宠物的,有的是。甭一边儿显摆你那堆摩天大楼咖啡厅一边儿哼哼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你还哭你再哭就有罪了你,当时我一想,也是,有道理。然后就收拾行李大江南北转了一圈儿。拍了好几千张最底层老百姓的照片,有靠捡垃圾活着的老太太,有让前夫泼过硫酸的单身妈妈,有被虐待致残的小猫小狗说真的哈,那一圈儿下来,太震撼了,那些照片我整理出来就再也没看过第二回,甭说看,哪怕就是想想,都鼻子发酸,倒真的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了。我在外头晃荡了一年,回来之后看了三个月的心理大夫。可笑哈,我这么没心没肺的,给逼到看心理大夫去了。”

    云一鹤听着,想着,摇了摇头,他说这不可笑,一点儿也不,看过那些,不觉得难过那还叫人吗。你不是没心没肺,你是有血有肉性情中人。

    “别夸我,找不着北了。”那“性情中人”做了个很是假谦虚的表情,沉默片刻,一声舒叹。两个人之间的安静,持续了差不多半分钟,彼此都不说话,只是看着露台下方经过的人与车,直到云一鹤先忍不住开了口,沉默才被打破。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对我自己的生活特别知足,是真的知足。”

    “我信啊。”韩峻熹挑起嘴角,“干嘛不信。”

    “我怕你觉得我是那种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怎么猖狂好了的人。”

    “你明显不是啊。”

    “”被那么一说,反而卡住了,云一鹤想了想,只藏起开心,低声道了个谢。

    而刚刚无比肯定对方绝不是那种为富不仁臭不要脸的渣x代的韩峻熹,则只是脸上挂着那种颇为牛逼的大男人的浅笑,告诉云一鹤说,我看得出来,你懂什么叫知足。

    “从哪儿看出来的”不知该先好奇还是该先窃喜,云一鹤怀揣着小激动问。

    “各方面吧,你能开两辆保时捷,按说就能住不止那么大的房子,你能住那么大的房子,按说就能用更豪华的装修更高档的家具,你在三里屯儿最牛逼的地段有一整层楼开店,按说早就横霸一方培植点儿自己的黑势力了,你要是真有自己培植起来的黑势力,按说不可能跟我说话还这么客客气气的,也不可能和祁林是好朋友,他那个人,你知道。”

    “是,我知道,他特别淡泊名利。”被说得脸整个开始泛红,云一鹤在那家伙冲他眨眼又拍了拍后背之后,忍着笑,说了句对任何人都不曾讲过的真心话,“我不迷信,峻哥,可我觉得,能有现在的这些,都是我之前不知道多少辈子修来的福分。”

    “所以说你是个好人呐”大大咧咧抬高音量肯定了一句,韩峻熹指了指推拉门,“走吧,外头湿度越来越大了,我记得说今儿有雨来着。”

    云一鹤点点头,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而后跟在那果然就没客气走在前头去的男人身后,边迈步边想着什么,继而就在韩峻熹已经抬手拉开门的同时,叫住他,开口说“峻哥,其实吧”

    “嗯”

    “其实,云一鹤不是我本名。”

    “啊”这倒是绝对出乎意料,韩峻熹挑了一下眉,站在原地等下文。

    “我本名有点儿搞笑。”

    “怎么个搞笑法儿啊”

    “”觉得有点说不下去了,云一鹤干脆叹了口气,从那件格外漂亮的贴身西裤口袋里抽出一个极薄的金属卡片夹子,打开后,里头有一边放着几张名片,另一边,则倒扣着,放了一张身份证。指头迟疑了两下,到第三下还是把身份证抽出来,他将之递过去,告诉对方说,你自己看吧。

    接过证件的男人犹豫着,却也好奇着低头仔细端详。

    卡片右侧是照片,照片里是张很是精神但是略显稚嫩的脸,左边是姓名,姓名下头是性别民族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和证件号码。

    韩峻熹的视线整个浏览了一遍之后,再度停留在那个名字上,这次,他做了个“”的表情。

    “云梦泽你叫云梦泽等会儿是古代那个云梦泽吗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个”

    一连串的疑问,让云一鹤面子上更挂不住了,点了个头,他红着脸从对方手里轻轻抽回身份证,放到原处,塞进口袋里。

    “我家祖上是湖北的,这名字是我太爷爷非要给我取的,说大气又不忘本,家里没人拗得过他”

    “是真心够大气的”夸张地表示赞同,韩峻熹忍住笑,“也就是你,这要是别人,都驾驭不了这么大的名儿。”

    “我也驾驭不了啊,关键是,如果不知道云梦泽是什么的也就罢了,遇上熟悉的,我还要解释一遍为什么有这么个名字。”越说越窘迫,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后悔一时冲动让对方知道这些,云一鹤打算草草收尾,“总之,后来就改了。”

    “你是觉得太有特色反而不好吗”

    “大概吧。”

    “等于说你就是对外叫云一鹤,在家呢”

    “”又一次被戳到弱点,上一波脸红还没退下去的男人新一波脸红再度袭来,可有种玄妙并强大无比的力量,推着他说实话,“在家,长辈都叫我小泽算是昵称吧”

    话音刚落,那家伙就乐了,没有嘲笑的意思,那笑显得格外阳刚,还有种缺心眼儿的爽朗。突然凑上来,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说着什么“小泽不就是小水坑嘛,你云老板是大江大浪,这个名儿可爱是挺可爱,但配不上你的范儿啊”,韩峻熹抬手揉了揉人家明显就是费了挺大力气打理好的漂亮发型,也不管脸颊碰到他硬邦邦胳膊上的灼热皮肤时,云一鹤有多慌张,就硬是搂着他,一把拉开门,迈步进了大厅。

    云小泽被韩大峻搂着抱着带进大厅里的时候,心跳有多快,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当时甚至想,自己要不要干脆鼓足勇气出个柜算了,这么耗着忍着,真心不是个办法,一方面,耗到哪天是个头呢另一方面,他也真是怕自己哪天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可他什么也没说出口,至少那天,他什么也没说出口。

    自己并不是倾诉型的人,介意的东西太多,放不开的点也太多。他并不是以自己的同志身份为耻,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对一个根本察觉不出他身份的人突然坦白什么。韩峻熹是挺喜欢他的,但仅限于朋友间的喜欢,大约就和他那个哈弗车友会上认识的那群人是一样的喜欢。那群大约也跟他类型相近,开着傻壮傻壮的车,养着傻壮傻壮的狗,大大咧咧,爱说爱笑爱热闹的直男直女们。

    虽然并不愿意被和那些人被放在同一个“喜欢”的层面上,却还是会被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欢弄得心神荡漾,云一鹤怀揣着自己复杂曲折的小心肝,又多煎熬了三天。

    韩峻熹跟他说要不要周末一起去郊外玩儿的那天过后,第四天,从公司出来,回韩家老宅吃了晚饭,跟大臀亲热了许久,又陪四位老人看电视聊天到挺晚,仍旧觉得没什么想睡的意思,说自己出去逛逛,他抓了车钥匙,就直奔了三里屯。

    他想的挺好,喝两杯,聊聊天,跟那个记得应该是每周这时候上台的乐队逗个贫,问问要不干脆把主唱换成他算了,然后跟云那个一鹤,再确认一下周末的事儿,最后叫代驾,回家。

    计划,不错,可谁都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是王道,是天道,从韩峻熹到了云阁的那一刻,迈步进了大厅的那一刻,看见云一鹤跟另一个男人的身影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完完全全,朝着他们彼此都意料不到却也没啥可惊讶,甚至还有种值得顺理成章庆幸一下的方向发展开来了。

    他远远地,就看见云一鹤站在吧台旁边,而在云一鹤旁边,紧挨着他,站着另一个男人。

    男人打扮得可以说足够花枝招展,像是巴黎时装周上能见到的造型,贝雷帽朝后戴着,微微压着明显就是染过烫过还肯定涂抹过这个丝那个蜜神马神马弹力素之类的马尾辫。

    韩峻熹不承认自己想了一下那天生漆黑粗壮笔直笔直的头毛显然比那搞不好根本就是假发的头发要自然率真多了,他就只是在那“花枝招展”竟然恬不知耻贴到云一鹤身上,还借着黑暗、喧嚣,与闪烁不定的光线,就那么伸手过去,把手滑进了云一鹤的裤腰时,瞬间急火攻心,气撞顶梁门了。

    其实你说,分析一下他的心态,当时他韩峻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是厌恶这种行为还是厌恶这种行为发生在云一鹤身上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的过程中,他真的反复问过自己,就在当初的那一刻,他到底是认为男人摸男人的屁股令他崩溃呢还是认为那男人竟敢摸云一鹤的屁股更令他崩溃呢

    他崩溃的点,到底是摸,还是云一鹤

    也许,都有

    谁知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崩溃是真的。

    而他崩溃的表现,就是大步走过去,一把薅住了那花枝招展的卷毛辫子,往旁边猛地一拽,再薅住那刚刚摸过人家屁股的爪子,稍微用了点力气一拧,最终在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脑后和指头都疼得要命的男人哎呦呦啊呀呀地被抓开,并继而被整个扔出去后,朝前上了一步,扬起练过多年散打的拳头就要接茬揍。

    拦住他的,是云一鹤。

    就算真的吓了一大跳,可还是得尽量保持镇定,云一鹤赶紧死死拉住他,拉住那结实的,粗壮紧绷的胳膊,大声告诉他要冷静,别打了,千万别打了,走吧,去楼上,别在这儿说。

    示意值班经理善一下后,云一鹤拽着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的韩峻熹,好说歹说,将之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峻哥,来,喝口水先。”心里仍旧在扑腾,却又有种莫名的小愉悦,云一鹤拿了罐杯苏打水,打开,倒进杯子里,然后告诉对方说,你别这么生气,那人没恶意,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而韩峻熹的反应是什么样的呢

    “开玩笑开他妈什么玩笑啊有他妈这么开玩笑的吗”他急了,都没动那杯冒着气泡的水,死死皱着眉头,瞪着云一鹤,“他凭什么摸你啊我就问你他他妈的凭什么摸你这叫性骚扰就算在夜店里这也叫性骚扰那死玻璃凭啥骚扰你他谁啊他”

    好你个韩峻熹啊你行,你真行,几句话,你把一个也许带了点骚扰意味的玩笑,把云阁、把云一鹤,还有整个同志群体都给骂了,你狠你牛逼

    云一鹤先是愣了,继而带着深重的无力感和刹那间气到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的情绪,先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继而两手重重抹了把脸,再然后,他抬起头,用分外复杂的表情看着韩峻熹,看着仍旧在愤愤然的男人,把自己压了又压却还是没压住的愤愤然,尽数释放了出来。

    一声冷冷的苦笑过后,他开了口。

    他说,为什么他骚扰我凭什么他骚扰我就因为我也是个“死玻璃”啊,就凭他知道我跟他一样也是个“死玻璃”啊怎么样峻哥,吓着了受不了了现在你知道我怎么回事儿了,也承认自己歧视我们这帮“死玻璃”了吧,好,那你走吧,眼不见心不烦,你走远点,我无限荣幸能还你个清净日子

    这几句话,就好像当头一闷棍,背后一板儿砖,韩峻熹被打得甚是销魂,他几乎觉得自己当时所受的情感冲击强烈到都能算是给那花枝招展报了皮肉之苦的仇了。而他到最后也搞不清楚,是云一鹤出柜对他的刺激大,还是云一鹤居然对他嚷嚷造成的刺激大。

    但总之,他目光呆滞一脸懵逼,半张着嘴,带着像个听说明天就要彗星撞地球的地球人应有的反应,用茫然,面对了人家的愤然。

    他愣了大概十秒钟,几次三番想要说点什么,都宣告失败,最终,他在云一鹤快要丧失耐心时,才结结巴巴挤出来一句话

    “你你真的是吗可、可、可我怎么看不出来呀”

    一贯优雅的云总,一贯风度翩翩的云总,一贯都不大声说话直到刚才才打破了这一惯例的云总,被那句混球回应激发了雄性动物本能的暴躁和粗野。

    他急了。

    他说那是因为你是个死直男最直最直的那路死直男等你看出来等你看得出来黄花菜都凉了你眼里只看得见奶子看不见屌你就算看得见也是上厕所的时候跟旁边儿的人比尺寸大小你甭那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后悔了对吧后悔之前聊天的时候还跟我说过挺喜欢我这人什么的话了对吧行,没关系,我云一鹤这儿能吃后悔药,你一走了之就万事大吉了要下不了决心我再给你补一脚,实话告诉你,你说的喜欢跟我说的喜欢完全是两码事你是喜欢跟我吃喝玩乐说说笑笑,我是惦记着看你裸体和跟你上床你看着我的时候我都是穿着衣裳的,我看着你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光着屁股还硬着那根大屌行了,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算是足斤足两了吧受不了就赶紧走要不难受恶心的可都是你

    这回,真的是足斤足两的重磅炸弹丢下来之后,被轰炸了若干次,万箭穿心膝盖碎成渣渣的韩峻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冒着烟,千疮百孔,匍匐在了自己面前,就在脚下的这几块地砖上躺着,像个烈士,不,像个被刚刚乱枪打成筛子的死刑犯。

    他怂了。

    老彻底老彻底的。

    而脑子里,百转千回,想的都是想不通的问题。

    在他愚蠢陈腐而且狭隘的认知里,喜欢男人的男人都应该是娘娘腔,是内心世界住着个女人的。他呢,虽然好奇男人怎么会心里住着个女人,以及本该被设计用来和女人做那件事的身体怎么就能和男人做那件事,却也谈不上歧视,他仅仅是搞不懂。说真的,骂了那句死玻璃他也后悔,现在他反应过来了自己更受不了的是云一鹤被摸,大约,假如那花枝招展是个女人,他就算不会动手打,也会在心里骂一句小骚蹄子。那也就是说,他对于云一鹤,有种原始的独占欲。这个风度翩翩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人不该只对他好吗不该只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吗不该只允许他勾肩搭背吗

    当然了,他不会摸他的屁股,可云一鹤就不能只跟着他跑,像个孩子似的酸酸甜甜叫他峻哥嘛

    闹了半天,他这么以为的同时,人家想的都是那些

    妈呀

    等等,那些不会太奇怪了吗

    这不就等于磁铁的n极跟n极吸到一块儿去了吗假如云一鹤跟一个很柔弱很柔弱的小娘炮在一起,那视觉上可以接受,因为看上去就像一男一女,是他傻逼一般的理解角度之中的存在。可云一鹤也挺男人的呀,挺男人的云总,怎么会想着跟他那啥呢对吧难不成要把他当女人就因为他梳着长头发

    不、不对显然不对。

    再等等,他到底在想啥,祁林就是gay啊,他那好朋友好兄弟就是gay啊,而祁林家那位,不也明显不是小娘炮吗,人家过去还当过警察呢,刑警呢

    他怎么就早没反应过来这一点呢男人和女人的世界里,不同类型的男人女人们喜欢着不同类型的男人女人们,那也就不难解释男人和男人的世界里,不同类型的男人男人们喜欢着不同类型的男人男人们了

    有喜欢壮汉的女壮汉,有喜欢小公举的男小公举,这他都见过,虽说不觉得是王道,可真的见过。那么怎么就不能有个完全不娘炮的男人喜欢另一个完全不娘炮的男人呢

    就比如云一鹤喜欢他

    我操原来如彼。

    抬起手,埋住脸,韩峻熹觉得,自己就算现在想要站起来逃走,都做不到了。

    思路用极为粗糙愚蠢又百转千回的方式基本理清,他却似乎用尽了力气,脚脖子软了。

    “那个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先道个歉。”叹了口气,总算稍微冷静了些,他冲着云一鹤比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没有歧视的意思,真没有,刚才是急火攻心了,就瞅见有人骚扰你,一下儿没绷住,炸了。我要是歧视你们,也就不可能跟祁林是哥们儿了对吧,你、你别误会我”

    话,说得毫无底气,而坐在对面的人,则明显从各个角度都占了上风。

    云一鹤靠着椅背,左腿搭在右腿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低着头,喘着气,看着韩峻熹。

    沉默的气氛好像高压锅,几乎能把人在极短时间内熬成粥,红枣山药粥,云一鹤就是那看似水嫩甜美实则并未去核,咬一口就能崩掉门牙的红枣,而韩峻熹,已经化作软绵绵疲沓沓的去皮老山药。

    什么脾气都没了。

    这种尴尬到极限的情况,持续了一分钟,直到云一鹤先一步后撤了一步。

    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过后,恢复了理性的云一鹤,端起那杯苏打水,喝了一口,慢慢放下杯子,他抬起眼皮,看向韩峻熹,语调情绪暗涌,但终究称得上柔和。

    “该道歉的是我。”他说,“我话说得太过分了,峻哥,我不懂事,刚才表现得太没教养,你多担待,原谅我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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