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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入膏肓 第4节

作者:阿扶子 字数:23206 更新:2021-12-20 17:07:39

    聂寒山闷声一笑。

    梁钦羽一眼洞穿他眼底其余蕴意,也不再装模作样,摇头笑道“合宿其实无非就那么些毛病,一言不合闹出矛盾,眼不见心不烦随他去了。”

    聂寒山也笑“一帮男孩子,哪来这么多计较,说不定道个歉话说开也就完了。”顿了顿,又抬起酒杯碰了碰对方的杯子,“一点愚见。”

    梁钦羽多半也是酒过三巡,难免言自肺腑,抿下一口酒后居然叹了口气,徐徐道“聂总你是不明白,别人的孩子,到底要难管得多”

    叔侄间大约也不甚愉快。

    天兰霜都的大老板与苏枳有些交情,后来露面,聂寒山免不了又灌下几两酒水,回程时候脚步都有点虚浮。到家就去开冰箱,想找酸奶来喝,不留神瞥见垃圾桶里那只轮廓分明的塑料袋,手便停住了。

    在桶边席地而坐,蹙眉对着垃圾桶凝神发呆。

    失眠期算是过去了,比稿当日还因为忽如其来的降雨晚起了近半个钟头。匆忙收拾完毕出门,结果电梯整修,一口气跑了十三层楼。熬过重重红绿灯,眼看快要抵达公司时又忽然被一辆甲壳虫超车,把保险杠给蹭了,还险些引发追尾。车主态度恶劣,聂寒山便没有叫萧澜,给人事打电话让派了一位男职员来处理。

    先回办公室换了身衣服,草草吃完萧澜买好的早餐,才去会议室做准备。

    关鹤多半从人事那边听说了,一见他就笑“出门记得看黄历。”

    聂寒山懒得理他。

    梁钦羽带着团队最早抵达,紧接着两家也先后到场。还剩最后一家因为堵车严重,逾时仍迟迟未至。

    关鹤几次看表,神色怏怏。聂寒山虽说不动声色,心里也已经生出几分不快,毕竟纵然堵车事发突然,比稿却是早有安排的事,理应做好打算。

    九点零十八分,一行年轻人匆匆赶到。聂寒山啜着茶无声打量来人,啜到第三口时显些呛到。

    学校安排三个月暑假实习,这个聂寒山清楚,但历来都是去广电或者报社。眼下情况不必多说,肯定是解思介绍,这家公司老板和解思是故交,比稿也是他搭的线。

    温酌言还是身着那件来找他借相机时穿的温莎领白衬衣,不过此刻多了一条水蓝色细纹领带,风度翩翩之态显露无疑。

    聂寒山把那口呛到嘴边的气给忍了回去,面色不改,只是耳根略烧。

    对上他的视线,温酌言微微莞尔,又迅速收回注意力,跟随同事往空余位置走。他入席最慢,椅子都让同事先坐了,萧澜又忙给他添座。

    团队负责人道歉说了些什么聂寒山也没记住,大致上就是那些老掉牙的说辞。

    整个上午听完两家的提案,聂寒山仍是对梁钦羽的比较满意,不过中途冒出个温酌言,又对下午的形势报以更大的期待。午饭是他做东请的客,因为下午还有工作,所以没叫酒水,整体菜系清淡但贵在丰盛,温酌言一直吃得津津有味。

    真的挺好养活的,对什么都不挑。

    中途去卫生间,洗手时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晃进来。今天穿正装的人挺多,但不知怎么仍对白衬衣十分敏感,所以立即抽出目光瞟了一眼,这么一瞟,视线就定住了。

    温酌言朝他笑笑,叫了声“聂哥”,走到隔板间,过了一会才出来洗手,见聂寒山还在原地等他,又笑了笑“聂哥车给人刮了啊”

    消息在公司传这么快。

    聂寒山点头,哂笑道“说我碰瓷呢。”

    温酌言似乎是想笑出声,又硬生生忍回去,最终眨了眨眼“人没事吧”

    聂寒山来了兴致“我还是他”

    温酌言笑道“我关心别人干吗呀”

    准备好的戏言到了嗓子眼又卡住。

    见他如此,聂寒山心底好似生了几粒疹子,痒中犯痛,偏挠不得。

    这个人好像从来都是在笑的,而他之前喜欢的也正是这一点,一个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与师林截然相反,堪称完美无缺的人。

    思绪游移间,听见铃声响起,温酌言说了句抱歉,掏出手机。几乎是天赐良机,以此为他刚刚败下的一战做掩护,他当机立断,往门外偏了偏头,示意先走一步。温酌言略微踟蹰,随后一点下颌,笑了一下。

    固然怀揣特别的心思,但下午对待余下两家提案,聂寒山仍是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任何偏颇。而老天作美,似乎怕他为美色所动摇,午饭过后温酌言就没了踪影,直至下午会议结束都没再出现。

    第二天被盛敏华他们约出去喝酒,一个男孩子来向他打招呼,起初觉得眼熟,应付了半天才想起是温酌言的室友许博。

    “怎么愁眉苦脸的嘴再拉长点儿都要认不出你,小老三。”

    大概是苦到心里去了,对这个称呼都没有发表异议,还主动开了瓶啤酒与他碰杯,自觉吹瓶。聂寒山也有个毛病,跟这种老实孩子喝酒完全不好意思偷奸耍滑,于是也跟着喝到了底。许博见状,抬手搂住他肩膀狠狠拍了两下。

    聂寒山这才发现这人居然一杯倒,已经脸红脖子粗。

    “聂哥你别让他喝。”正在打牌的盛敏华远远发现状况,找了个人替自己,立马换位置过来,抬手拍了拍许博的脸,结果让许博给糊了一巴掌。

    “我操”

    把烟从嘴里摘下,迎头就给许博脑袋回了一击。那一巴掌看起来也没多少力道,他这一巴掌也跟玩一样,聂寒山旁观两人干瞪眼,忍不住笑起来,盛敏华又转头来看他“不带你这样的啊。”

    聂寒山仍是笑着,给自己点了支烟便用指背一点许博的肩,问盛敏华这人怎么回事。

    “死宅一个,平常很少出来,没多少酒量。”

    聂寒山道“没问这个,我说怎么忽然出来喝酒的”

    盛敏华一愣,旋即一拍大腿“还不是让盗稿的事给闹的么解老师没和你说”

    聂寒山吐一口烟圈“盗稿”

    盛敏华道“哦,盗稿的意思呢就是说,未经发表的稿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拿去用了,这个后果就很麻烦,还没发表呢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对不这种事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其实吧也不是没有防过,但真发生还是”

    “谁盗了谁的稿”

    盛敏华的风格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但眼下越听越不妙,也就顾不上所谓风度。

    也好在这位对他的打断毫无所觉。

    “聂哥你还真不知道啊解老师”

    聂寒山哭笑不得“你觉得解思会每天给我打几通知心电话联络感情还是怎么的”防止又被借机展开,忙打住,“是你们之前那个比赛”

    唱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扑了两个男生上去,三道鸭子嗓赫然炸开,仿佛往包厢里扔了一颗深水炸弹。

    “阿西吧谁快把这三颗毒瘤拖出去人道毁灭,朕有赏”

    盛敏华一声令下,立即有狗腿的一年级社员屁颠颠领命,而唱台上三个老社员嬉皮笑脸,一来二去闹得好不开心。

    关鹤一直觉得聂寒山和解思有病,童心未泯老不羞的病,这会聂寒山也开始觉得自己有病了。

    要说盛敏华怎么能撑起一个摄影社,到底还是有难能可贵的优点。譬如此刻,哪怕聂寒山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他仍拎起了酒瓶起身,问他要不要去走廊上说话。

    出包厢后好一阵子聂寒山还有些耳鸣,两人便顺便去了趟洗手间,然后才找个人少的死角把话题继续下去。直觉加上推测使得聂寒山心里已经有了底,所以盛敏华说出那个名字时,他也没有过多意外,刚刚一直追问,也只不过求一个确认而已。

    盛敏华也是从许博那里听来的原委。

    完整说来,就是在之前那次广告大赛里,温酌言和许博同一小组,在寝室里随口讨论过几个创意,温酌言把创意整理出来再放到整个组内做定夺,经过争议,有两个被组里删去,其中一个让文案负责人做加工写成了剧本。而弃用的创意之一被同寝室的梁孝诚暗自搬到自己小组里,原封不动进行拍摄,初选赛成功夺得一等奖。

    事情只在小范围内有传播,据说是解思正在活动,但学院里闪烁其词,心思昭然若揭奖项到手,无论冠以谁的名字,都是校方的荣誉,跑不掉。另一方面,虽然整个小组的人都能证词,但都是自己组员,谁能保证说的都是真话,除此之外,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说明这是温酌言的东西

    “我说句公道话,也不能全怪他们,聂哥。”盛敏华道,“你没接触过梁孝诚,不知道他自尊心有多强,而且吧,这人向来做什么都出类拔萃,他们的参赛小组也是校内集结的精英,别说班上其他作品,连我们社里搞的东西,人家都不一定拿正眼看。”又道,“再说也没听说他们寝室有什么矛盾,你看我,日子过不下去只能自己租房子,说起来我们寝室那个”

    之后便听他猛倒苦水,聂寒山没有打断,不过没听进去几个字是真的。

    连绵几天降水下来,气温暂时性跌下二十度。

    手机响起,瞄见来电显示就知道免不了打太极拖时间,做了个手势让交流心得的部门代表继续,聂寒山兀自从座椅上起来,出了会议室。

    果不其然,那头拐弯抹角,深表歉意,长篇大论无非围绕一个中心没门。又给另外两位管事的打去电话,依旧与他斡旋,逼急了便又语重心长“老聂啊,凡是讲究证据,你又不是不明白,再说,未经发布的作品更是不好办”

    又道“结果都已经白纸黑字公布出来了,要是再提早几天,又另当别论”

    归根结底,不是没有不可打破的准则,只是时间是否合适的问题。之前一位内部人士也跟他明说了,这种情况防不胜防,别说拿不出证据,就是有证据,但凡结果已经公布,官方的态度也是尽可能息事宁人。

    那天晚上听盛敏华发泄完,就要了许博的号码,第二天一早便拨了过去。对方大概刚醒酒,刚开始注意力还不太集中,跟他饶了半晌才切入正题。

    “其实当时要弃用这个创意,小二争取过几次,但组里剧本太多了。再说我们的文案钟媛吧,她校刊上有专栏,大家觉得拍不过来,就都想着以她的剧本为主。”

    意思聂寒山能理解,创意本身就是众口难调的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昨天刚刚得出结果,梁钦羽的创意在比稿会上胜出,但这种东西常常主观大于可观,或许换一个人抉择,得出的结论又大不相同。他们小组看不上的东西,谁能料到评审就刚好看对眼但事已至此,再多理由也无法扭转板上钉钉的事实。温酌言自留的底稿未发布,不具备任何说服力,此外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那是温酌言的东西,就算聂寒山想要暗箱操作也为时已晚。

    挂断电话前问了温酌言状况,许博道“温大师有言愤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放心吧聂哥,三餐吃嘛嘛香,到点睡觉到点起床,活到九十九根本不成问题。”

    小孩普通话不差,然而一旦语速加快就露陷,“任”字咬成了“愣”字音,聂寒山失笑。

    下班前接到梁钦羽的电话,说朋友新开一家网球俱乐部,他请客过去捧场。正合聂寒山的意,关鹤没空,他一个人兴冲冲去了。

    倒真是给朋友捧场,梁钦羽算是办了个派对,来者有生意伙伴,也有私交好友,抽空逐一给他介绍认识,其中一位是当红作家,聂寒山看书少,对其笔名没什么印象。关鹤也说他与潮流脱节严重,就算某天跟个当红艺人擦身而过也顶多就想这人墨镜款式不错。

    网球这项运动,他也是这些年才接触,体力能够跟上,但技巧生疏。不过对手是位四十出头的,打半局就开始气喘吁吁,白白让他捡了个便宜。

    出过一身汗以后去场外休息,等梁钦羽也下场,起身过去给他递了杯水,提起大赛的事。梁钦羽是业内人士,对于这种事件也尤为敏感,字眼一出就端正了脸色。

    聂寒山措辞委婉,但应该传达的意思都已经有所表述。

    “像老梁你说的,小矛盾不是什么大事,但上升到私人恩怨,事情就有点过了对吧”

    梁钦羽踌躇半晌,才说今晚就去找侄子谈一谈。

    能看出做叔叔的也是半信半疑。联系许博的话不难理解,哪怕叔侄不和,基本的了解必然是存在的。想来梁孝诚的个性在梁钦羽眼中也已经根深蒂固这样的人低不下头去做这种事

    刚好又有人到场,梁钦羽去招待,顺便再做介绍“我师兄,萧总。”又朝对方笑道,“这是聂总,都是老朋友了。”

    生意上素来就没有新朋友。

    寒暄过后,萧君漠取球拍上了场,梁钦羽才又转而与聂寒山勾肩搭背,“三天,老聂你看成不成干脆就彻底给解决了,什么私人恩怨小矛盾的,太伤和气。”

    约莫还是需要时间去落实。

    却是说话算话,两天后就来电话说梁孝诚答应联系主办方,承认搬用温酌言的作品,主动退出比赛。又提议周末他带上侄子,聂寒山带上温酌言,四人一起吃个饭,把不愉快的都说开了。

    几乎在当晚,温酌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聂哥,你看能不能合计一下这几天耗的总数,我按月分期给你打过来。”

    突兀的开篇,聂寒山到给逗乐了“分期”

    温酌言笑了一下“我向解老师问了,应该是个不小的数目一口气还真还不过来还是一定要还的,我们已经借了你的人情,不能还让你埋单。”

    多厉害的一张嘴,不怪舒意和曹晓灵喜欢,单就这几句话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精明,距离拿捏得恰如其分。居然是与许博和盛敏华同一个年纪的孩子。

    聂寒山声线温和“先别着急,账单等事情全部了结以后再说。”

    看似皆大欢喜,聂寒山却心存顾虑,毕竟两次接触下来,都不难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梁钦羽在侄子面前没那么大的威性。于是一天后特地打电话去问许博事态后续。许博在电话里骂娘。果不其然,道歉等到了,梁孝诚小组全员也恳切地请他们吃了饭,但磨蹭到最后,意思居然是出钱和解。美其言曰补全著作权转让费和精神损失费,说到底就是抵死不公开认罪,也不退赛,若非背后有人相逼,这笔钱都别想拿。聂寒山自认财大气粗,不料有朝一日会让另一帮财大气粗压过一头。钱的确也不是一笔小数,许博说是梁孝诚组里一位大少爷拍的板,这倒为梁钦羽洗脱了嫌疑,可怜做叔叔的还盼着一顿饭握手言和。

    这次温酌言又来电,直接约的吃饭。

    一帮学生格外守时,他只不过堵车晚到五分钟,进雅间就见他们已经坐齐,等了很久的样子。

    “聂哥。”

    温酌言首先站起来帮他挂外套,又到门口叫来服务员让开始上菜,然后折返回来,将他介绍给在场其他人,再将这几人挨个介绍与他认识。钟媛比他想象中要高大一些,看起来比瘦弱的许博还要大一号,说是搞文字的,但半点也不内向,与他说的话甚至比许博还要多。

    聂寒山从家里带了一瓶红酒来,几个学生看了瓶身都有些意外。

    “我们请吃饭,到头来却是聂哥倒贴钱。”温酌言苦笑。

    聂寒山笑笑“去去晦气,否极泰来嘛。”

    几人纷纷跟着客套过了,瓶子才让温酌言拿过去打开,先给聂寒山倒了一点,自带酒水更不好意思要求拿别的杯子,所以也顾不上什么格调,就着瓷杯就来,钟媛说简直是暴殄天物,聂寒山却觉得无关紧要,规矩本来就是人定的。

    重要的是为了哄谁开心。

    显然,温酌言很喜欢,红酒不伤身,聂寒山便也没拦他。

    菜色上齐,他端起杯子率先给聂寒山敬酒,漂亮话也跟着来“这件事其实我本来也不抱多少期望,最后这笔钱,在我看来不失为一个好结果,属于我们的补偿,为什么不要呢如果没有聂哥,我们几个瞎忙活,说不准还一身脏水。”

    许博立马端起酒杯起身“对,要说这事都得感谢聂哥,我聂哥义气,话不多说,我干杯,你们随意。”

    聂寒山正准备说点什么话回应,便眼巴巴看着许博把红酒一口闷了,致辞硬生生梗在了喉咙里。

    转过头,见温酌言也在笑。

    下意识跟着笑了一下,聂寒山稍微一举杯“只能帮到这一步,我也挺惭愧的,你们再夸下去我得无地自容,就这么着,专心吃专心喝,不高兴的事先就这么过去了,大家看行不行”

    一帮人起身与他碰杯,都笑着感谢,之后却真的没再提盗稿的事了。

    晚上散得有些迟,所有人没法顾过来,聂寒山便说由温酌言跟他一起去送女孩子。然而钟媛家就在这附近,公交只要两站,推脱不愿意麻烦他,也就这样作罢。另外几个男生都说坐地铁很方便,聂寒山不多客套,最后只有温酌言上了他的车。

    刚刚坐稳,对方便索要他的银行卡号。

    “大家商量了一下,都同意把这笔钱还给聂哥你,如果补不全之前的,我再按月还。”

    看他一脸认真,聂寒山沉默了一会,翻出手机给他转发了一串数字。

    “现在可以报地址了么”又带笑调侃。

    温酌言收起手机,嘴角一咧“那就谢谢聂哥了。”

    温酌言住的是一座靠商区的小区,离公司的办公地点比较近,上下班便捷。小区地段虽好,占地却十分寒酸,绿化建造且不谈,楼房装修也颇为简陋。

    把车开进小区里,聂寒山又跟着他上楼。看见他也跟着下车,温酌言明显愣了一下。

    其实聂寒山自己都没闹明白怎么越老越折腾,干什么要他的钱干什么要跟上去很多事情,明明在一开始都并非抱有特别目的,而到头来却超出事先所有预想。

    房子很小,温酌言还有一位室友,客厅、厨房、卫生间共用,私人空间只有一间十几平的卧室。被一张双人床占据大半空间后,只余下可怜的空间塞放衣柜、行李和狭长的书桌。进去时温酌言的室友不在,客厅茶几上乱七八糟堆满零食,沙发上又扔了半瓶大瓶装可乐。

    被温酌言带进卧室里,聂寒山才发现对方额头上全是冷汗,吓了一跳,当即勒令他躺好,又问他药的位置。东西不多,依照温酌言的指示,聂寒山很快在书桌抽屉里找到药箱。温酌言的药非常之多,算得上半个常用药库,他说的几个药不在上层,还需要往下翻找,聂寒山耐足了性子,把半数的药盒都腾了出来,又继续往下层探手。手够到箱底时候摸到一粒很小的塑料包装,觉得奇怪就拿了出来,居然是一颗糖。

    一时错愕,动作也停了下来。

    太容易认了,这是他家乡的特产,这边买不到。

    回头看温酌言,大概依旧痛得厉害,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大腿抵着肚子,头往下埋,完全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把糖放回箱底,加快速度找到了温酌言点到的几盒药,去客厅接了水来让他吃。

    直至当下也没吭一声,聂寒山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忍不住用拇指磨了磨他的后颈。

    “还馋不馋”又带了笑意打趣。

    温酌言也笑起来,聂寒山心情复杂,埋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及时打断“躺下睡一觉。”

    温酌言道“要走了”

    聂寒山一顿,“你不疼了我再走。”

    一句话留足了余地,疼不疼可以是一件客观的事,也可以是主观的事。

    温酌言躺平,合上了眼,聂寒山帮他把卧室灯关了,再将床尾书桌上的台灯打开,挪过去翻看他桌上的两摞书籍。算是大杂烩,书本类型混杂,专业与非专业的各自掺半,非专业的又有千奇百怪的各式题材,聂寒山自忖不是个读书的料,肚子里也没几滴墨水,所以没翻几本就停了手。注意力便又集中到台灯下那本摊开的笔记上。笔记已经用去一半,翻停的这一页上都是字迹潦草的独立词汇,好像打乱的棋子,其中几个被划去,又有几个被打上了红圈。

    聂寒山看了半天,猜出是之前他们那个楼盘项目的相关联想词。应该是为文案创作做初步构想,其中几个画圈的词汇挺有意思,但之前的提案里并没有出现与之关联的想法。再往前翻,都是文案或是联想词,有国内知名品牌,也有名不经传的的路边小店,部分还有分析标注。聂寒山没坚持看完,把笔记本放回原位,准备起身走走,活动四肢。

    刚站起来就看见书桌下面的小木盒,盒子没加盖子,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聂寒山蹲下身,用手机照出亮光,看清里面是堆积成山的唱片。没有动手翻看,聂寒山起身,身后忽然传来温酌言的声音“都是老唱片,要听么”

    聂寒山回头,见他已经清醒,正拄着身子坐起来。

    从手机上一看时间,都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止痛药早起了作用。

    聂寒山兴致盎然,温酌言便下床把盒子取了出来,放到书桌上,一张一张整理出来,供他挑选。聂寒山不打断,一直洗耳恭听,目光却不在唱片上。

    等温酌言说完,扭头就撞上他的眼睛。

    聂寒山不避,从容一笑“你喜欢哪张”

    温酌言挑了一张梅艳芳的。把笔电打开,放进光驱里,又连接了桌上的小音响,调整好音量后就去了客厅。狭窄空间里气氛沉闷,沙哑厚重的女声使得灯光更为浑浊。

    歌里唱得多好,柔情千尺最误人。

    没多久,温酌言带着两杯水回来,一杯递给聂寒山。

    聂寒山接过来,顿了一下“都是你爸的”

    温酌言不无意外,点头道“以前家里有一整个唱片柜,搬家时候大多被我妈卖了,只留下这些。”

    保养唱片大概不难,但十年如一日坚持到如今,就实在难能可贵了。

    “叔叔还是个歌迷”聂寒山道。

    温酌言粲然“除了看书最喜欢的就是音乐,能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一整天。”

    聂寒山道“所以放着摄影师不做,去做了文案。”

    温酌言笑道“摄影其实一直都是业余。”又道,“不过文案不也出师未捷”

    聂寒山啜了口水,闷笑不止。

    没过多久他就起身作别,其实不是没法把话题延伸下去,而是他已经烟瘾躁动。那颗糖硌在心里一直扰人心绪,而对方屡次提及亡父,一股本不该有的烦躁如细水般钻过糖缝,一丝丝从里往外渗,然后积了满腔满腹。

    没让温酌言送,顺便叮嘱他这几天注意饮食,好好休息,就独自下了楼。

    这个点,小区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冷冷清清,他在花台下点了根烟,脑子里仍有刚才音响里的旋律在回旋,夜风把在屋里闷出的湿汗都吸干,又割出细密的鸡皮疙瘩。

    一连抽完三支烟,发现保安正站在门卫室外窥视自己,登时啼笑皆非。

    开着车出小区的时候感觉保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关鹤虽然不待见刑允,但对刑母可谓上心。见前些日子聂寒山做的多了,便主动担下老太太出院以后的食住安排。聂寒山总算得以喘一口气,但闲下来总是不好的人一旦无事可做,就开始思绪活跃,很多问题就会重新找上门来。

    所以本该由关鹤出的差,他又抢过来亲自跑一趟,去首都一晃就是一个礼拜。期间舒意生日,要在家搞一个生日大趴,对他的缺席颇有微词“别以为我不知道啊,老关说三两天就能回来的,你别是在那边腐败上了吧。”

    聂寒山道“天子脚下,我是良民。”

    舒意轻嗤,又道“让小温过来吧。”

    聂寒山一愣,笑道“来让你们一帮姐姐调戏”

    舒意笑道“这不是我看他也不怕生么,怎么,不亲自盯岗还不放心的”

    聂寒山想了想,给了他温酌言的号码。

    之后听舒意说小温很能融入派对气氛,举止大方又把持有度。

    “都找我要号码,我说这是老聂的表弟,解老师的高徒。”舒意邀功,“还做了几段vcr,要不要看”

    发了好几个视频文件过来,温酌言露脸的只有一个,站在舒意家天顶的大露台上,背后是一只白秋千,风把他的头发吹乱,说了些什么聂寒山全忘了,就只顾着想怎么就有这么上镜的人。

    也就在生日会后几天,收到了温酌言新的一笔汇款。

    回到市里,日子按部就班地继续,应酬多,他在家泡健身室的时间也跟着增多,与此同时,健身室也更加乌烟瘴气这个月抽的烟是以往的两倍,就要向关鹤靠齐了。

    就这么安生半个月,才又接到杨凡炜的电话“天兰霜都”

    一见面又给他递烟,给他点了火,再勾过他的肩嗟叹不止,“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你。”

    油头粉面,说这句话时又面色庄重,聂寒山觉得好笑,却只能绷着脸。

    这位跟关鹤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爷,与舒意有过一年纸婚。虽说出身相似,但跟关鹤差别挺大,此人用曹晓灵的话说就是大男子主义,臭牛逼,没有关鹤这种老婆最大的觉悟,而舒意又是个强势的人。两人后来离婚算是和平分手,没有鱼死网破,只是观念不合。聂寒山算是他们婚姻短跑的见证者,至今仍记得一拍两散后杨凡炜春风满面的模样。不出一年,又娶了一位家世相当,门当户对的所谓贤妻,然而才安生两年,杨大少开始在外边养女人。

    近来开始闹离婚,经常拉关鹤他们两人发牢骚,两人对他的观念不甚苟同,但奈何不了别人本事大,他们之前邻市楼盘出的问题基本上还是倚仗这位才得以解决。生意圈里速来风气不好,三来三去都是老生常谈,像关鹤这么老实的委实已经不多见。只是聂寒山见证的婚里婚外事故数不胜数,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说羡慕他这样的。

    也对,于这类人而言,成家本就是负担,婚姻为牢笼。做个gay多好,别人再怎么喜欢你,也没法逼你娶他进门,没有一纸婚约,好聚还能好散,免去多少纷争麻烦。

    最后姗姗来迟的一位称是杨凡炜请的律师,略为发福的中年男人,一顶茂盛的头发大概刚染过,黑得发闪,像上个年代洗发水广告里的男模特。仪态谦和,举止中规中矩,怎么看也不像是捞惯油水的。

    期间简单谈及离婚事项,却也不避开关、聂两人。

    抽空去卫生间,关鹤直翻白眼“还真有这么不怕臊的。”

    聂寒山笑道“这就是差距。”

    点了支烟,不太想立即回去听那些头疼琐事。他不回,关鹤总不能也跟着躲,否则实在说不过去。不情不愿地洗了手,关鹤掉头出门,走得太急,险些跟迎头冲进来的两个人撞上。向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更何况对面酒气熏天,关鹤张嘴想骂话没脱口,人就被身后的聂寒山给扯开了。

    聂寒山一眼便认出了温酌言,短短一个月内第二次在洗手间偶遇,但情形截然不同。

    “喝成这样。”

    他声音不大,但语气里免不了责备,搀扶温酌言的人毫无准备,见眨眼间烂泥似的大学生到了陌生男人怀里,只有瞠目结舌的份。

    关鹤总算反应了过来。

    “小温”

    “关总”年轻男人目光落到关鹤身上。

    不知道关鹤认出人没有,但两人三言两语就熟稔起来,这才知道是温酌言实习公司的ae,出来与客户应酬。两人说话间温酌言已经从聂寒山怀里挣脱,整个扑到洗手台上,像是胃都要给吐出来了。聂寒山一手轻拍他的背,忽然插嘴“不是在创意部实习”

    语气不太好,那位ae不认识他,闻言蹙眉,语气倒是温和“楚老板让小温多学习。”

    “学习酗酒贵公司路子挺宽。”

    话一出,气氛尴尬到极致。那位ae也像是新人,整张脸黑如锅底,估计要是没有关鹤在旁,现在已经跟聂寒山杠上了。温酌言胃里像是已经吐空,聂寒山开了水龙头帮他洗脸,末了又拿纸巾替他擦干净。

    最后那位ae让关鹤给打发走了,聂寒山看了时间,让关鹤帮忙向杨凡炜说明情况。

    说着一边把温酌言往背上背,“搭把手。”

    关鹤原本一直绷着脸,眼下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软绵绵的温酌言在他背上乱动,一只手还去揪他的头发,聂寒山一脸头痛,却又束手无策。

    笑归笑,忙还是得帮。他凑过去时温酌言掀了眼皮,“关哥”

    关鹤一愣“欸,乖”又兴致勃勃去看聂寒山,“还是别乖了,有人要有小情绪了。”

    聂寒山哭笑不得,转回头拿手一戳温酌言的额头“我是谁”

    聂寒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温酌言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往他颈窝里钻。

    他一张脸滚烫,蹭得聂寒山发慌,便不敢再多逗留,立马出门找电梯。关鹤帮忙也算彻底,一路尾随两人抵达停车场,搭手把温酌言塞上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然后瞄着聂寒山额头上的汗,脸上的笑还没停。

    聂寒山瞅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关鹤手还拄在车门上,一双眼睛弯得发贱“让你把人晾着,被人拐跑了吧,没辙了吧”

    聂寒山把人往外一推,关上车门。

    空调一开,总算不那么闷热。聂寒山没有马上开车,先从扶手箱里拿出矿泉水一口气喝下一半,然后又探出手指摸了摸温酌言的眼角。温酌言大概头痛,上车以后一直捂着头轻声哼哼,声音挠得聂寒山下身都精神起来,但他不去管它。

    “楚骁让你来”

    忽如其来的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哼声却是停了,温酌言扭过头凝视他,逐渐地,像是电影特效里展现的冰雪初融,眼仁上掩盖的一层水雾一点一点被水光吞噬,最终消失无影。

    “聂哥”

    短暂的缄默,聂寒山在他头上轻轻一拍“不是很会装醉么本事呢”

    车子开出车库。

    关鹤说得对,他的确不太赞成温酌言去这家公司,虽然机会多,但没有如梁钦羽这样4a公司出身、经验老道的前辈指点,难免要艰苦一些。他之前这样想,但也仅是想一想,毕竟已经错过了插手他选择的机会,而现在那种烦闷感又再度袭卷胸腔。

    天兰霜都是什么地方,一个创意部的实习生需要在这里学习喝酒,喝到烂醉如泥只怕是觉得这样的皮相只在创意部无法发挥全部价值,于是试图将资源全面利用。所有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厌恶这种感觉,明明不该如此。

    聂寒山没打算这个时候把他送回去交给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新室友,所以直接往家里开。

    路程行至一半,等红灯时,一只手忽然从右边伸过来,指腹落在他的眼角不痛不痒地描摹。聂寒山叹了口气,将手一把捉住,扭头就见温酌言眯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他看。

    来精神了。

    “你不高兴。”呢喃似的,声音又是生病时候那样沙哑的绵软。

    聂寒山觉得浑身血液流速加快,而罪魁祸首又不知死活地把脸凑过来,埋到他颈窝里像只小狗一样嗅个不停。

    深吸一口气,聂寒山把他的脸挪开。

    “你乖乖坐好我就高兴。”

    温酌言不动了。

    一路驶出商区,左拐转入林荫道,道路两旁的梧桐已经有些年头,蓊郁的枝叶把老街挤压成密不透风的瘦长通风管,管子里的人胸口处闷着一口气,莫名的疲倦感袭来,四肢也发了僵。聂寒山把车窗降低几寸,又开了音响听歌,过了一会,想看看温酌言睡着没有,扭头却见后者坐得笔直。之后反复几次看过去,发现仍是老样子,心下恍然。

    听见聂寒山忽然笑起来,温酌言转了转眼珠子。

    “还非得我给你解穴是不是”聂寒山摇头,“一,二,三,解。”

    温酌言吐了口气,仰倒在椅背上,“聂哥。”

    聂寒山应了一声,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温酌言又道“聂哥。”

    聂寒山再应,然后他又喊。几番下来,聂寒山满脸头痛“玩上瘾了是吧小朋友”

    温酌言龇牙笑,聂寒山偷偷瞄着,空出一只手来松了松领口。

    经过思忖,聂寒山从导航上找了一家药房,改道开了过去。停车以后叮嘱他在车里等,见他点头,又伸出手去往他头顶上拍了两下,视线一扫那张泛红面颊上的嘴唇,呼吸一窒,猛地抽回手,惶然钻下了车。

    熟门熟路找了醒酒药付款,见隔壁有便利店,又去买了些零食,到收银柜台时前面一对男女拿了一盒套子,他将视线追过去,没有意识到轮到自己付款,被收营员一喊,飞快翻出皮夹,找了零就匆匆离开。停车的地方离店铺不远,聂寒山垂着头步履如飞,到了之后打开车门,先把东西扔到了后座,然后钻进车里,伸手去拉安全带时想替温酌言也再检查一下,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脑中有大约五秒钟的空白。

    聂寒山自持冷静,眼下也没乱阵脚,先掏出手机找到温酌言的号码拨过去,彩铃响到一半,忽然提示通话中,挂断重播,直接关机了。沉默片刻,聂寒山开车了门下去,这个点大多商铺已经关门,街上来往行人不多,但转了一圈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都没瞄见。又去药店和便利店询问,然而一位顾着聊天,另一位忙收钱,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这才开始有点懵了。

    十点差一刻钟,温酌言坐在小公园水池边上,看摆摊的老人做糖人。

    聂寒山一个人差不多把这一片翻了个底朝天,跟丢了孩子的家长似的,找见人之前满脑子盘算着揪到人以后怎么劈头盖脸教训,连讲稿都组织好了,到头来望见那张脸,再看看开始收摊的老人,嘴里只蹦出一句话。

    “要哪串”

    心够黑的,给他指了一条龙。

    上车以后立即给他检查手机,果不其然,已经不在身上,钱夹也不翼而飞,裤子口袋还被划破了口。他在他身上这么摸来摸去,温酌言不说话也不反抗,带了水气的眼珠子跟随他的手转来转去,然后来摸他手腕上的表,聂寒山干脆解下来让他去玩,醉鬼很开心,拿过去捣鼓一阵,不过多久又归还,脸上不无失望。聂寒山还沉浸在后怕的情绪里,一直没吱声,连音响也不开了。

    车窗降到最低,夜风呼噜噜往人脸上灌,吹了一会,又把玻璃升回原来的高度。

    等红灯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副驾驶座上伸过来,解开他的皮带,把手往他裤裆里伸。聂寒山一愣,低声爆了句粗口,揪出那只手按到扶手箱上“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大概是他目光过于凶狠,醉鬼眨了眨眼,老实了下来。

    一路都尤为烦躁,不知道是气自己的对他发的脾气,还是气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好容易熬到家里,来不及换鞋,直接就把温酌言按到了门板上,温酌言被他按得蜷缩起来,他便把脸放到他头顶亲吻深嗅,像只刚刚捕获猎物的狼。而温酌言忽然变得听话,老实巴交让他吻着,期间又将手伸到他衣服里,圈住他的腰。

    在玄关处站久了,聂寒山将他两腿分开,捞起他的腿根想把人往客厅抱。温酌言顺从地把手挂到他的脖颈上,任他这么抱了一段,霍然一推,开始卖力挣扎。突变毫无防备,一个重心不稳,两人一齐往酒柜撞了过去那一刻温酌言的反应快过部队里混出来的聂寒山,几乎在脚下打滑的同一瞬,他就转身贴到了酒柜那一侧,同时把聂寒山的头护进了怀里。也好在聂寒山离开部队这些年没只顾享乐,反应虽说比温酌言慢一拍,却又抢在对方接触酒柜之前把人捞了回来。

    这么一闹,聂寒山清醒了,温酌言也安分下来。

    醉的人明明只是温酌言。

    暗自苦笑,直接把人塞进客房,伺候他吃下药,又喝完从便利店买的牛奶,就安排他睡下。

    结果醉鬼说要洗澡。

    聂寒山一笑,盯着他的眼睛“还知道要洗澡”

    温酌言开始掀被子。聂寒山头痛,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老实休息,又没嫌”

    “你”字没脱口,人就被对方一股怪力扯了下去,温酌言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另一手攥住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当即就咬破了他的唇。猝不及防使得聂寒山暂落下风,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床上,被温酌言压在身下。温酌言的力气之前在乡下他是见识过的,体型那么魁梧的醉汉也能被他轻松制住,只不过当时在床上他表现得太过温驯,聂寒山怎么也想不到那股怪力有朝一日会用到自己身上来。

    这样的体位未免再度让他想起后穴被对方手指入侵的经历,狠了心捉紧对方肩膀,一个猛力翻身便把对方反压到身下,谁料温酌言不屈服,一边膝盖压住他的腿,又挣脱出来,一番鏖战,聂寒山后脑勺撞到床沿,痛得两眼一黑,温酌言大获全胜。

    但他那声痛吟温酌言是听见了的,青年手上力道陡然一松,低低叫了声“聂哥”。

    聂寒山捂头抿着唇,仍在缓冲,然后感觉被一双手臂紧紧圈入了怀里。耳边有热风传来,轻得好像怕弄疼他似的直到眩晕感过去,才意识到这醉鬼是想吹他的被撞到的地方,又不敢搬动他的脑袋。

    心口有些发闷。

    后脑勺上似乎已经有肿包了,但并没有流血的感觉。聂寒山沉默良久,伸出手把温酌言的脸推到眼前,认真审视他的眼睛,试图揣度他还剩几分醉意。不想这样一拨,对方索性吻了他的鼻尖,然后死皮赖脸地把额头贴到他脑门上,百般缱绻之态。

    聂寒山不动,与他对视良久,开口时发现声音微哑“你不守信用,小温同学。”

    温酌言眨了眨眼。

    “说好在车上等,溜你聂哥很好玩是吧”他舔了舔嘴唇,伤口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再要么,嫌我缺乏锻炼,让我多走走路,顺便测试心脏承受力”

    温酌言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几乎触到他的皮肤男孩子长这么长的睫毛做什么。

    见他这副样子,聂寒山忽然就有些恨,“跑也就算了,”他喉咙发紧,痒得有些难受,“别人什么脏手往你身上蹭你还不知道避的跟我这不是挺熊的么钱没了手机没了,你怎么不把自己也给弄没了呢”

    头疼得要命,他甚至想给这个人也来一拳,让他尝一尝自己的滋味,然后换自己去醉一场。但如果真能如此,此刻温酌言也就不会趴在他身上了,很多时候,如果他稍微狠那么一点心,事情就好像蝴蝶效应一样,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呼吸有些重,而后发现不仅仅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温酌言看着他,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就在他发现的当口,沉重的气息又变得急促,好像喘不过气一样。他的身体素质聂寒山是见识过的,但也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毛病,当下见此状况便慌了神,想问怎么回事,对方喘息却戛然而止。

    “你不见了。”

    聂寒山整个身体陡然绷紧。

    温酌言目光微沉,聂寒山看不见其中波澜,青年的声音异常平静“你不见了,我去找你。”

    接下来好一会,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响动。

    聂寒山此时此刻需要一根烟,他需要思考,但又清楚心里那根弦断了或许是这一刻,也或许在刚刚酒柜下那一刻,再或者更早。

    半晌过去,两人维持这个姿势都已经开始肢体发酸。聂寒山伸手把台灯调到最暗的一档,解开皮带,纽扣和裤拉链,牵住温酌言的手钻进内裤里,摸上自己的阴茎。客房里只有钟点工阿姨留的一支凡士林,既然连套也没有,聂寒山也懒得顾忌其他。从抽屉里翻出东西以后褪了裤子给自己润滑,温酌言已经把他的t裇撸起来,整个脑袋埋在他胸口上咬他的乳头,同时把两个人的阴茎放在手心里互相摩擦。手指甫一塞入后穴时,怪异感比上次被温酌言入侵还要强盛百倍,然而羞于启齿的是,快感不及温酌言手指给予的万分之一。

    难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身形健壮的男人双腿大开,被面皮清俊的青年吸奶似的嘬着乳头,自己将手指放入肛门里捅插搅动,又不时因为阴茎被撸动赋予的快感激得发出粗重的喘息。

    温酌言的进入有些野蛮。

    又或许是不过关的润滑产品以及粗劣的开拓准备所致为别人开拓和为自己开拓完全是两码事温酌言的阴茎虽然可观,但也并非如成人小说描写的那么粗大,然而肛门的撕裂感让聂寒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有些神智迷离。太疼了,身体难以抑制地发颤,他能感觉已经开始出血,但好歹紧咬牙关没有发出呻吟否则连最后的坚持也所剩无几。

    这一段过程温酌言也不好受,他几度浅入又浅出,同时低下头亲吻聂寒山的脸,聂寒山不想去考证他有几分清醒。

    痛感让阴茎半软下去,温酌言有所察觉,又握住想要重新套弄,却被聂寒山低沉的声音打断“别碰。”

    能感觉青年身体的僵硬。

    聂寒山叹了口气,合了眼睛“从后面来。”

    痛感去得很慢,但在其渐弱下去的过程里,似有如无的瘙痒之感便在肠道里渐趋活跃起来。温酌言的抽插越来越猛,速度转快,聂寒山大致能从脑海中描摹出这幅淫荡不堪的画面,年长的男人两腿抱成了型,身体因为激烈的撞击不断晃动,而屁股却被越操越翘男人开始感觉肠道的贪婪,不断翕张着肠肉企图感知青年滚烫阴茎上的筋脉鼓涨。阴茎因为被冷落,很久才重新勃起,然后又得益于两人刻意的忽视,壮观的阳具挺立时间超过往常,最后被方前列腺的刺激催出丝丝缕缕粘稠的精液,把胯下打湿,又慢慢疲软下去。

    而青年的驰骋仍在继续。

    聂寒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坏了,从身体到大脑。

    第五章温酌言

    考试周期间温酌言生了场病,医生说是中暑。八门课有五门交论文,最后十余天除开吃饭睡觉时间几乎都耗在图书馆,众所周知,图书馆空调的作用还不及老电扇。最后几天过的差不多是校医室、图书馆、宿舍楼三点一线的生活,浑浑噩噩熬完,诸多学科成绩都不理想,只有解思那一门明晃晃挂着高分。

    假期前和盛敏华他们一起请解思吃饭,原本说聂寒山会来,之后又爽约。

    “聂哥最近挺忙的。”有人道。

    盛敏华笑骂“他有不忙的时候么”

    关于聂寒山他们公司的那个项目,他原本没抱希望前往现场比稿,后来忽然收到上边通知,说是楚老板开了口,让小温去见见世面。

    世面没见到,在聂寒山面前出尽洋相是真的。拖拖拉拉迟到,又没有他的位置,尴尬中能感觉聂寒山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大概在他心里的印象已经一跌再跌,没有客户会喜欢迟到的乙方。

    再见面之前的整整一个月,都勒令自己不能再出现在聂寒山生活里,害怕再度激怒他,也想过是否就该这样不了了之,他们这样的人,在开始之前就应该明白好聚好散。他本该做到,如果没有那场比稿,如果吃饭时忍住不尾随他进去,不说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也许不撩拨聂寒山,他也就不会对盗稿的事施以援手,就不会又之后的诸多纷扰。他们会相安无事,而非如现在,聂寒山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撕裂的肛口使得双腿都难以合拢。他喂他吃了药,除此之外无事可做,只有守在床榻前等待他醒来,等待他的下一场审判。

    在洗手间里撩拨聂寒山的话,其实也撩到了自己他是真的有些想他。然后开始意识到,如果就这么算了,这个人很轻易就能重新喜欢上一个人,也许一个月,也许三两天,再或者一见钟情,然后像追求他这样去宠爱另一个年轻男孩子,那个人会听他的话,躺在他身下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这个圈子的感情就是这么来去简单,再或者世上所有感情都如此。

    所以他开始难以定义梁孝诚的报复究竟是好是坏。这件事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大的受害者在他,很多人不愿相信他们口中的事实,组员都为他抱不平,孟渊也唉声叹气,但谁都料想不到,他比他们所以为的要平静得多。有因必有果,他的癖好给梁孝诚带来心理上的极大不适,u盘一事又让对方闹了一出丑如果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事情远不会如此严重。但偏偏是梁孝诚,平日习惯别人的行径嗤之以鼻,事态突发,自然落下口舌。

    装模作样,故作清高。

    从始至终温酌言泰然处之,要说意外,大概只有聂寒山一个。没有半句宽慰之词,只大手大脚花钱,讨人情,全然符合他的行事作风,或许缺乏感性,但温酌言清楚,非亲非故之人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他感恩戴德。

    聂寒山带的红酒很好喝,事实上喝之前就已经预料到那天入口的东西太杂,胃可能要遭殃。但转念一想,聂寒山会不会因此留下来陪他吃得无所顾忌,痛得也十分凄惨,聂寒山确实也留下来陪了他,他言辞模糊,有所暗示,但他又实在做不到扮戏强留他到翌日。药效太快,头一次觉得药不是救星。后来聂寒山走了,他才意识到对方可能发现了那颗糖。

    聂寒山又消失了一个月。

    直到下午聂寒山才退烧。

    冰箱里食材齐全,温酌言熬了小米粥,他一醒就去重新加热。头和下身都是伤,聂寒山坐起来时疼得倒抽气,温酌言把软垫塞到他身下,聂寒山伸出手来接了碗和勺,没给他温存一把的机会。

    温酌言默然看着他。

    对着勺里的粥吹几口气,直接一口入腹,温酌言微怔这个时候吃东西都这么野蛮。

    不料聂寒山却笑了“不赖啊,还藏了一手”

    温酌言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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