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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爱[出书版] 第8节

作者:蓝淋 字数:16727 更新:2021-12-20 17:04:40

    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说不定我输,就是输在太强了。

    我永远也打不死,脸皮厚。一次挨得重了,便歇段时间,等缓过劲,又卷土重来。

    我从来不觉得男人的坚持和强大是什么坏事,因而向陆风看齐;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男人也可以靠赢弱取胜。

    舒念一生病,柯洛就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什么都丢得下。要是我哪天病得半死,不知道柯洛是否也会尽弃前嫌,转头来照顾我。

    偏生我勤于保养,健康强壮,除了偶尔感冒咳嗽,竟连牙痛都不曾有过。

    到了这种地步我还对柯洛念念不忘,难免要被人取笑。

    但是痴迷于一个人的心情,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回。真的碰上了,谁能放得下。

    我年纪又大了,已经挣脱不了。

    就算栽在他手里也好,我对柯洛,正如柯洛对舒念,再怎么清楚明白也不能自拔。

    结果当日我就一语成谶。我大概晚饭吃错东西,腹部绞痛,整个坐在马桶上“不能自拔”,一整晚都忙着上吐下泻,拉得快脱肛了。

    折腾到半夜,筋疲力竭,拉的力气都没了,也没什么可拉的了,我一息尚存,挣扎着爬上床,虚脱而眠。

    结果没两下又痛醒,感觉到腹痛愈演愈烈,我心里大叫不妙,照这样下去,难道我要拉上一万年不成

    痛得站也站不直,想到该打电话叫个人,登时不再犹豫,拨了柯洛的号码。

    这回他倒是接了。听得我这边窸窸窣窣,他大概也觉得奇怪,便问“ee叔你怎么了”

    我有些悲壮地挣扎道“我身体不舒服,你要不要来看我”

    柯洛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不好意思,我在s城,舒念生病了,我在陪他。”

    痛得磨牙,我还不忘讨价还价“他不是有谢炎陪着吗”

    “对不起,”他言辞恳切地打发我,“ee叔你还是赶快去医院吧。”

    “”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也觉得自己在东施效颦。学舒念拿什么生病当筹码啊,“好,那先这样了。”

    “对不起。”

    挂了电话,忍耐着的剧痛让我说不出话来,额头上大滴的冷汗,我无计可施,像所有无可救助的病人一样,瑟瑟发抖地垂死挣扎着拨了急救电话。

    拉个肚子就叫救护车,就算警官先生怪我大惊小怪,也没办法。我孤家寡人,万一死了,尸体发臭都没人知道,只好格外爱命。

    挂了急诊,我才知道叫救护车是对的,我是急性阑尾炎,加上食物中毒。不割了那段闹事的阑尾,只怕当晚就会在公寓里升天。

    想我轰轰烈烈大半辈子,若因为阑尾而挂掉,这种收场也未免太荒唐。

    动完手术,我躺在病床上似醒非醒地发着呆,麻醉药效过去,轻微咳嗽一下,动刀的地方便隐隐作痛。

    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我像个日暮西山的老年人一样唉唉叹着气。

    有时候我也会希望自己是个异性恋。到这个年纪,也许会顺理成章地拖家带口。哪怕没老婆,私生子也总会有一、两个,不至于这样孤零零的。

    不吃不喝,百无聊赖熬了段时间,等到听见肚子里咕噜噜叫了,才能吃东西,我一勺又一勺地吃着淡而无味的粥,然后等睡觉。

    如果这是舒念,柯洛想必会成日成夜地守着,言语体贴,笑容温柔。我百般睡不着,试着代入舒念,幻想那种被柯洛爱着的心情,却完全想象不出来。

    连意淫都失败,也只能索然无味睡了过去。

    一觉睡起来,就看到林竟瞌睡的脸。

    居然会有人来看我。我大为意外,呆了半晌,感觉有些复杂,“喂”

    林竟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吓死我了,你诈尸啊。”

    “这么俗气的果篮你也送”

    “有得吃就好了,还挑”

    我恼怒道“我刚割了阑尾,现在哪能吃桃子”

    “好啦,有辰叔给你煲的汤,这总能喝吧。”

    程亦辰手艺还不错,我捧了碗,唧唧地喝着汤。“你怎么知道我住院”

    “柯洛告诉我的。”

    “啊”我一碗汤差点泼在脸上,“他来了”

    “对啊,那束花就是他买的。比我的果篮还俗吧但你睡得没完没了,他等不到你醒过来,只好叫我来帮忙照看了。”

    我犹如五雷轰顶,急忙问道“他现在人呢”

    “又赶去s城了,”林竟大大方方吃起带给我的苹果来,叹息道“这个空中飞人。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柯洛把两盒游戏限量版送给我了,我既然受人之托,一定会让辰叔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林竟瞪著我,“算是在笑吗喂,不会割阑尾的时候伤到什么神经了吧”

    我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不抱任何期待的时候,突然却又看到隐约的一点光。

    “臭小子,照顾我居然还要收人贿赂你良心被狗吃了”

    “咦那个我哈了很久了嘛,”林竟笑嘻嘻的,“他既然肯送,我不收白不收。不要这样啊ee,生气伤口会爆开的”

    我终究熬不住,又打了电话给柯洛。

    “喂,ee叔”他的口气已经不再生硬。光听着他的声音就让人脊背酥麻。“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了。多谢你的花。”

    “应该的,”嘈杂声从背景里消退了,他似乎是走到了比较清净的地方,“你要好好休息,别再乱吃东西。”

    “柯洛”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他说“ee叔,我现在有点事,等下有时间再打给你。”

    之后的那么几天里,无论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有多么紧张,多么强烈的预感会是柯洛,结果打电话的人却只会是林竟,残存的几个酒肉朋友,还有自动广告。

    时间一长,我也就知道不必抱期待了。

    柯洛当时送的那束花,应的那些话,虽然很客气也很周全,满是对病人特有的温柔。但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他只是在敷衍,因为我自己以前也常常用这一套来敷衍别人。

    舒念也全然没有消息。

    当然,我并没有在等他的消息,我知道他对我不会有什么印象。

    只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我的亲人,他完全不记得我了。

    我又回去公司上班。

    现在柯洛魂不守舍,陆风家务事缠身,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不管我当内奸的事陆风究竟知情与否,既然他不追究,那我正好捡个台阶下。我总是很识时务。

    苦哈哈地挣薪水度日,却也觉得自己锐气屡次被挫,目前尚且能有个养老去处,总好过坐吃山空,倒也不是十分坏。

    搞不好,就这么替这对父子工作到终老了。

    再见到柯洛,是因为实在太多东西需要他签名。

    他的情事情伤我是管不着了,但这小鬼的死活再怎么与我无关,我也不能放任公司倒闭。不然我找谁要薪水,下一顿吃什么

    看到他的模样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也就十来天的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憔悴,眼神疲乏,皮肤都缺乏光泽。

    我不由得摸着下巴想,如果第一次见面他是这种样子,搞不好我也不会迷恋他了。

    “怎么了”按捺不住,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柯洛低头在大堆文件中潦草签字。“舒念生病了。”

    一开口连嗓音都嘶哑,不复美妙。我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美少年如果变得心境苍老,美色不再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早日解脱了。

    我出了口气“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过你也别太操心了,没什么是治不好的。”

    柯洛迅速地翻着文件,略显急促。

    从我这个角度看,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发几乎盖住眼睛,我有点伸手帮他拨上去的冲动。

    “当然可以治得好,又不是绝症。只是白血病而已。”

    他说得飞快,我差点没抓住那个词眼。

    一旦反应过来,耳边便“轰”地一声,脑子都空白了,惊讶和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

    有那么几十秒钟我也出不了声,只听得一片静谧之中纸张刷刷的动静。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我有些口干舌燥。

    “为什么要说说了你就会关心他就算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又有什么用我不要别人用可怜的眼光看他,不要见了他就只绕着这个话题转。明着暗着告诉他还能活多久,什么时候死,会怎么死”

    笔尖猛地把文件划出道大口子,柯洛仿佛忍耐到极至似的,“他已经撑得够辛苦了,我不想别人都拿他当快死的人看”

    “柯洛”

    “明天我们把他转到t城来。如果还是不行,就联系国外的专家。”他匆匆说完,显然不愿意多提这个话题。

    “柯洛,你别太慌了,这种痊愈的例子也有很多。”

    “嗯,”他声音低沉,手上还是不停,“我们已经找到匹配的骨髓。”

    “那不是很好”

    “可是对方却反悔了。”

    我没再说话。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巨大的失望,乃至绝望。遇到这种事情,病人搞不好会死得更快。

    “混蛋”青年咬牙切齿地,红着眼角,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知道他不是在骂我。他甚至找不到可以骂的对象,所以才不好受。

    我只能安慰他“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种事情”

    反悔率本来就高。

    即使是身边朋友,能对你无私付出的尚且有限。不必说白白捐骨髓,一点利益冲突都难免反目成仇,何况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到了我这种年纪,就会明白,指望依靠别人的施舍是多么不现实,多么伤人了。

    “实在不行,我就把那个人找出来。”

    我看他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不尽孩子气,那种眼神却愈发地像陆风。

    就算资料是保密的,挖地三尺把那个志愿者找出来强迫抽血,这种事情陆家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你别做傻事。那样舒念也不会接受的。想想别的办法吧。”

    柯洛红着眼睛“跟你没关系,你当然说得这么轻松”

    我默不作声,而后笑了。

    柯洛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嗓子嘶哑“你笑什么”

    我当然轻松。我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胜得过他,但现在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等着他消失了。

    我去医院做了全面血检。

    幸好我是健康的。太好了。

    我不会想为舒念做什么。我对那个男人厌恶,嫉恨,巴不得他早点死了。

    就算是弟弟又怎么样,他早就不记得我了。

    小时候那短短的几年算什么呢,根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人生。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对他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寻找新的匹配志愿者似乎很不顺利,我之后在公司看到柯洛,他发肿的眼睛真的一点也不美型,好像哭过了。

    我也知道,如果我这回挺身而出,想必会令他对我刮目相看,一洗自己贪生怕死、爱财薄义的猥琐形象。

    但我不会为了讨他欢心就做傻事的。

    让柯洛知道我也许可以做骨髓配型,难保他不拿我当血包用,我自然不会让他知道。

    有爱心的志愿者都还会退缩呢何况我是个道德水准比一般人还要低下的普通人。

    柯洛日益美色消退,一副魂魄去了一半的模样。

    这时我若是伙同那些人给公司账目动手脚,而不是把他们揪出来,想必柯洛也不会发现。

    想起他平日的从容镇定,敏锐透彻,真让我觉得,死亡原来是如此强大的东西。

    我突然忍不住恶毒地想,如果我死了,就不信他不会记得我。

    当然,何必这么贱呢我才不会这么小女儿心态。

    只是也会想,如果出事的人是我,不知道有几个人会伤心难过。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家人,爱人。

    我百般空虚寂寞,辗转反侧得不行,半夜遂打个电话给林竟“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我”

    好歹给我一点家人般的安慰吧。

    结果林竟在那边破坏气氛地冷笑“你”

    “”

    “想找人喝酒我马上就过去陪你。少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没出息。”

    “”

    虽然一点情调也没有,但他没错。

    长吁短叹不是我们的作风。太软弱了,也矫情。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情是两杯酒下去没法解决的

    我喜欢林竟,他和我一样清醒。

    不过可恶的是,叫他来,原本是为了酒肉穿肠过后可以让自己六根清净,结果啤酒没喝两罐,话题又被林竟扯到那个阴魂不散的男人身上去。

    “舒念真可怜,找到匹配的骨髓那么不容易,那个什么鸟志愿者居然临时反悔,妈的这样会害死人的。”

    “反悔也不能算有错啊。拿大针管抽干你的骨髓你不怕”我吓唬他。

    “屁咧,才不是那么抽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常识,”林竟倒也不是十分笨,“说真的,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捐的,虽然我怕痛,但好歹是认识的人啊。就算我不肯,柯洛也会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去。”

    最后一句才是实话吧。

    “那你怎么不去”

    “这种机率跟被雷劈了差不多,把不相干的人都抓去配型能有什么用只会白白浪费他们时间,添乱而已。”

    酒菜再爽口,气氛也难免变得沉重。

    “柯洛他们还在努力跟志愿者交涉呢”

    我嘴贱地多问一句“有结果吗”

    “好像说那人索性换电话了,再求下去也只会被骂骚扰吧。”

    林竟一把捏瘪空了的啤酒罐。“我讨厌这样的人。既然不敢捐骨髓,为什么一开始还要装什么爱心呢给人一点希望,让人等了那么久,又一脚踩烂,这种感觉真太烂了,还不如都不要给呢”

    “”

    “喂,看你那呆样。你能明白吗,大叔”

    我笑了。这种心情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就是太明白了,才不想做什么大善人。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不圆满,我尚且自顾不暇,何苦替人修补。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这么不圆满。

    这天在公司里碰到柯洛,我发现他突然又整个变美了,眉眼都重新有了生命一般,灵动鲜活,美不胜收。

    我看得有点痴呆,几乎要滴下口水,好容易才收回自己一脸花痴相。

    “喂,”我厚着脸皮招呼他,“有什么好事吗”

    柯洛笑了,那瞬间的表情真是太迷人,巨大的喜悦在他脸上,身上无限蔓延一般,连衰了这么久的我都觉得能沾到一些喜气。

    “找到新的志愿者了。”

    “哦”

    “高分辨率配型都相合,”柯洛微笑着,看得出他幸福得跟死而复生差不多,“这次很顺利,对方非常合作,医生说尽快要安排手术。如果成功,小念就会痊愈了。”

    “哦”我有些无趣,偏生他还滔滔不绝。若不是顾及形象,我真会想挖鼻孔以示自己的兴趣缺缺。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小念几乎都要放弃了。你也知道,好容易再找到相合的,又害怕那人反悔,等的时候有多难熬。如果一直找不到,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是嘛。”我喝口茶,正要把烟抽上,想了想又按灭。

    “真想能当面感谢他。可惜捐赠人的资料是保密的。”

    年轻的脸上是诚挚的遗憾。

    可惜不是给我的。

    我漫不经心地翻文件,伸手盖住一个无聊的呵欠。

    “舒念这下会好起来了”

    我对那个人的事情没兴趣,干脆走起神来。

    柯洛大概也觉察到我的神游天外“你是体会不到。自己真的需要的时候,才明白捐赠的人是有多伟大。”

    “那不是伟大,是愚蠢。”我实在听得烦了,冷嘲热讽。

    柯洛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想说什么,终于还是闭上嘴。

    第十三章

    我因为心情不爽,接下去就请假要去旅游散心。

    刚厚着脸皮回公司上班,就为无聊理由请假两个礼拜,如此品行不良,自然没换来好脸色。

    不过我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在公司上下忙得焦头烂额时走得大大方方。

    等休假结束,回归的我也不见得有多勤劳,完全没有将功赎罪的意思,反而懒洋洋地更加散漫,动作迟缓。

    见我对着半天没翻页的文件又是按胸口又是揉腰,一副“休假”过度的死相,习惯我偷懒的柯洛也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了”

    “啊,我啊,腰酸。”

    柯洛看了我一眼。我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

    这种员工应该是会被扣薪水的。不过我知道柯洛现在不会。

    据说舒念的手术非常成功,如果一个月内无复发,那就是痊愈了。

    因此柯洛最近心情非常好,成天笑意不退,有求必应,他才懒得跟我计较这些。

    甚至我表现得这么恶劣,舒念出院那天,柯洛还是硬要请我一起过去庆祝。

    妈的,我才不想庆祝。

    病房里的探望者有男有女,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颇热闹的一群人,谢家那边的人不必说,林竟这个没立场的家伙自然来了,卓文杨也在,连陆风跟程亦辰都赏脸光临。

    这个男人的人缘确实比我好太多。

    关上门,大概也买通了医生,大家高高兴兴地喷彩条,吹蜡烛,切蛋糕,在医院里大倒香槟。

    我隔了数个人的距离看着那个众星捧月的男人。他和我相似的脸,但是却那么遥远。

    我站在靠近门的位置,兴致缺缺地吃着蛋糕,预备一吃完就走,在这里呆着,我并没什么乐趣可言,何况我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得到。

    有人推门进来,用力过猛,几乎把我夹在门后。

    他在柯洛耳边说了些什么,柯洛一直微笑着,渐渐却收了笑容,神色有些怪异,末了才对舒念笑道“我本来要把那个捐献骨髓的人请来。哪知道完全找不到,他不仅跟医生要求保密,就连登记的资料也都是假的。”

    大家都有些诧异。

    “真是怪人。”

    “会不会是不想被人打扰”

    “但这样我们会一直觉得很亏欠。总该表示一下心意。”

    “有的人就只是想做好事而已吧。”

    “无名英雄哟。”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反正我是听得都快吐了,在旁边直翻白眼。

    门又打开,我再次被夹到。

    进来的大概是负责手术的医师,笑容可亲。“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还没恢复过来,又被夹了第三次,还撞到头。“妈的”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连连道歉。

    只听得前面那位医师笑道“这位是帮忙采集骨髓的朱医生”

    我一愣,但捂着额头的手已经放下去了。

    年轻的医生“啊”了一声,在我开口之前,他就笑了,“你也来了都说怎么也联系不到你,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跟病人见面,才要留假地址呢。”

    我僵硬着,花了十多秒才做出反应,笑着提醒他“你弄错人了吧。”

    医生一愣,很是尴尬“啊,抱、抱歉,我记性不太好,哈哈”

    除了他和我之外没人发笑,一屋子人都在看我。

    我的笑容难以维持,突然觉得无法忍受,“我有点事,先走了。”

    一路我都装聋作哑,健步如飞。

    然而在拉开计程车门的时候,另一只手也迅速搭了上来。

    “ee叔。”

    柯洛略微气喘。

    我一笑“有事”

    柯洛表情有些复杂“我追了你一路。”

    “是吗,我没听见,”我神情诚恳,正色道,“有事下次再说吧,我赶时间。”

    “谢谢你救了舒念”

    “真的不是我,”我立刻打断他,“医生认错人了。”

    “ee叔。”

    又来了,只会叫我名字。

    任凭他叫得千回百转,我也不能每次都单靠这两个字猜他的心思啊。

    我急躁地反复用脚尖啪着地面,“大少爷,我还有事,别浪费我时间了。”

    他蹙起眉尖,龇起牙的小动物一样,“骨髓捐赠那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我无奈摊手,“我根本没做,瞒你什么啊。”

    “你撒谎。”

    这脑筋固执的小鬼。

    “好吧,”我涎着脸笑,“你要当是我做的也行,反正我不吃亏。”

    柯洛手上一用力,车门“砰”地关上了。

    两个男人对峙的形势似乎让司机觉得不妙,车子立刻就发动,一溜烟跑了。

    真有我的风范。

    “谢谢你,ee叔。”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什么话都听过,唯有这个“谢”字是头一遭,当场被唬得连连摆手“别别,千万别谢我。你不如来张支票实惠。”

    在这煽情时刻提钱,无疑大杀风景,柯洛显然一愣,有些窘迫,“不管怎么样,这次真的很感谢你”

    我咳了一声。

    被人误当成英雄的感觉非常恶心,一背的鸡皮疙瘩,从头皮到脚底都是假惺惺的感觉,像个伪君子。

    我不是伪君子,我是真小人。

    “都说了,要嘛干脆签张支票,要嘛就别提,”我挥挥手,挺不要脸的,“你可别给我写个感谢信什么的,虚的东西我不要,还没地方放呢。”

    柯洛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你要什么都可以。”

    真大方。

    我并没有喜悦的感觉。他许的报酬很大,但我感觉只像端着一碗冷了的粥。

    “什么都可以”我脸上色迷迷的笑容丝毫不减,勾起手指挑住他的下巴,“包括以身相许吗”

    柯洛刷地一下就脸红了,微张开嘴唇居然说不出话。他已经如此高大成熟,骨子里却还是隐隐的天真。

    又有一辆亮着空车标志的计程车开近,这回我不放它漏网,赶紧伸手拦住,吃过柯洛豆腐就溜之大吉。

    车开没多久,居然在高架桥上塞住了。

    半旧不新的车子紧随前面那辆运活猪的卡车,一步一点头,污浊的空气从半开的车窗趁机一涌而入,我在不甚舒适的后座位上被呛得唉声叹气。

    幸而两个手指头末端还残留着他皮肤的触感,颇可回味。

    年轻的,光滑的,鲜嫩的味道。

    我也知道轻浮很不好,但是不轻浮的话,连这点触感也都捞不着,又有什么办法。

    柯洛发了消息给我,仍然是“谢谢你”。

    看得我牙都酸倒一片。

    真的大可不必谢我。

    我不是矫情;我对那个男人,至今仍然没有丝毫好感,除了厌恶和嫉妒,再没别的。

    说不定哪天性起,会带个麻袋去堵他然后一通狠揍。

    他要是死了就好了。天灾,人祸,什么都好。

    然而他现在还好好活着。

    我也不知道自己挨针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多傻啊。

    也许只是一时冲动。

    也可能我确实是,太孤独了。

    第二天下了一早上的雨,淅淅沥沥的,天色阴沉,令人困倦。

    我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睡过头了,就算飞着去公司也是迟到,那么索性睡得更迟好了。

    舒舒服服在被窝里躺着,一段段地做梦,中途屡次饿醒过来,但又安慰自己睡着了也就不饿了,于是继续努力沉睡过去。

    梦里盘旋着的是争吵声,轰炸机一样让人耳膜嗡嗡作响,我手上抱着一个婴儿,嘈杂中只有角落里的我们俩是安静的,他不哭不闹,用乌黑的眼睛望着我,很乖巧。

    只是抱着实在太轻了。

    有人在拍门,我不敢去开,在梦里我也知道那来要债的。

    他的黑眼珠动了一下,咿咿呀呀起来,漫无目的地重复,但是一直充满期待地看着我。幼儿学会的第一个发音应该都是“妈”,而他是“饿”。

    饿,饿。

    我把手指放进他嘴里,他口水滴答地含住,眼巴巴吮了起来。

    拍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砰砰砰,像拍在我胸口一样。

    我猛然惊醒,心脏砰砰乱跳,几乎从嘴里蹦出来,那声音却真的是有人在敲门。

    大白天的这是在催命吗

    我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摸索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ee叔,”门外的青年头发湿了几缕,眼睛黑漆漆的,一身凉意,“怎么把门反锁了今天没来上班,打你电话也关机,是生病了吗”

    我还半梦半醒,反应迟钝,张嘴就说“饿”

    “啊”柯洛愣了愣,微笑道“哦,我想你也该是还没吃饭,就买了菜,来给你做晚饭。”

    我恍惚的那么几秒里他已经进到屋里,带进一丝清新的雨气。我被那冰凉的气息一激,才算完全醒了,“你专程来给我做饭”

    “嗯。”

    我顿时受宠若惊,这种温柔实在是好久不见,如今的我何等荣幸。

    柯洛把食物分类放进冰箱,转身又递给我一个信封,“对了,还有你要的这个。”

    里面是张空白支票。

    数字任我填居然有这等好事。

    我拿在手上又是看又是摸,辨认真伪捣鼓了半天。

    最后确认这是真的,我爱在后面写几个零就写几个零。

    那个男人在他心中是无价。

    柯洛已忙碌起来,一边把海参泡开,切香菇肚肉来配,一边往炖罐里放枸杞当归。

    “做什么饭啊,出去吃不是更好”

    我翻来覆去看支票,眼红眼酸,啧啧有声。老子现在是有钱人了,当然可以财大气粗,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今天下雨,等天气好了我们再出去。”

    我飞扬跋扈,颐气指使“也别想拿普通菜色来应付我。”

    他笑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他倒是逆来顺受。

    我想要的,眼前似乎一下子就全有了,原来只要那么一管骨髓细胞就能换得来。

    明明是只小狼崽子,他为了那个男人,就变成世界上最温顺的绵羊,又白又纯,怎么敲打都只会晃晃尾巴,垂下眼睛只剩两排长睫毛。

    柯洛来来回回地准备晚饭,我半躺在沙发上喝下午茶看电视,翘着腿一副大爷状,对他呼来喝去,水果都要削好了插好牙签送到我眼前,嫌这个太甜,那个太淡,口感太沙,颜色不好。

    其实这样没多大意义,即使他是陆风的宝贝亲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意差遣、欺压他也不能真正给我任何快感。

    我痛快接受并且滥用这种权利,做出乐在其中的样子。虽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但却是他仅能给的。他已经很努力,我也不想逼他了。

    晚饭做得差不多,插电的炖罐放在客厅里,也有隐隐的香味飘来,柯洛蹲下身去查看它的火候。

    外面的雨已经停住,天黑之前竟然有淡淡的最后一点阳光出来。落日余晖里青年蹲着的背影,被风呼啦拉吹动的窗帘,像一幅带了潮气的油画。

    我有些恍然起来。

    身随心动,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他背后,柯洛恰好站起身,我伸手便一把搂住他。

    他愣了一下,没动弹,只是耳根都粉红了。

    我怕他动,他若是挣扎,我真没那个脸去制着他了。一时情急,不由得声音也嘶哑了,连哄带骗地“陪你ee叔一会儿吧。”

    他明白我的意思,真的乖乖的不动,双手也放下,等着我的动作。

    料定了他不会反抗,我大着胆子,仔细摸了他。从额头到脸颊到下巴,脖子,胸口,再到腹部,一寸一寸地。

    但也只是摸了摸。他明明是一副任我宰割的姿态,我居然觉得情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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