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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眼人生 第4节

作者:贪图享乐 字数:8734 更新:2021-12-20 16:29:12

    “今晚?”沈务皱眉,“那释与呢?”

    “这……”助理小心翼翼看了沈务一眼,“释与少爷目前没有消息。”

    没消息?沈务暗忖了片刻,对助理道“释与身上没有定位?”

    助理冷汗都流下来了,“是属下办事不利!”

    “我不想听这句话。他们是从陡坡上滚下去的,肯定会找医生,就算不找医生也会去药店买药,释与现在是他们唯一的筹码,他们不会这么容易让释与死了,c市就这么大,医院药店就那么多,找释与的人再增加一倍,我不信他们能躲到天上去。”

    沈务高估了张释与在沈家人眼里的地位,也高估了沈二叔的胆子。

    事实上沈二叔压根就没把张释与当回事,他放跑了沈清,觉得手上唯一的筹码也没了,当晚被救出去之后就在筹划着出国避风头,至于张释与——一个私生子,沈务会在乎么?

    他把能套现的东西全套了现,也不在管手下的那些人,只带了妻儿准备偷渡。

    张释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被推上了手术台。

    沈二叔逃出来时手下只剩了三四人,这些人发现自己被耍了,这下一分钱都拿不到了,也觉得张释与大概就是沈家一条狗,死了也就死了,张释与长得也不算好看,估计卖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整个卖没人买,可以拆着卖啊!几人一合计,一个肾最少三十万,一只眼角膜最低也有二十万,活体的估计更贵,能捞回来一点是一点!于是上黑市找了买主,谈拢了之后就准备给张释与做摘除手术。

    ……

    张释与躺在床上本来还挺乐呵的,因为那个看守他的壮汉有天突然跟他说,给他找了个医生治眼睛,治头上的伤。

    张释与不知道自己头上伤成什么样了,只在刚醒来那天觉得火辣辣的疼,似乎还有点流血,可是后来头上的伤慢慢不疼了,张释与也就不甚在意。

    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眼睛。少了一只眼睛对张释与来说算是个人间惨剧了,这几天他发现自己光靠右眼有时候看东西模模糊糊的,还对不准焦。他觉得是脑子上的伤影响了眼睛,可是也不能确定,就一味担心自己不仅左眼好不了,连右眼也要跟着瞎掉。没爹疼没娘爱,也没有亲戚朋友,如果眼睛也瞎掉了,张释与连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想到这一层张释与就怕,于是听说他们这么好心给自己找了医生,当场就感恩戴德,只差不能当场给他们跪下称一声再生父母了。那几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只叫他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就匆忙离开了。

    眼睛有了着落,张释与也不再担心。他也没那么恨沈务了,毕竟自己也不当他是爹,人家不来救自己因为是本分。他开始计划以后,他不想再继续读高中了,只想读个职校,学门手艺,然后离开c市。走得远远的,走到一个没人知道他是谁的地方一个人过日子。

    没人知道我妈妈未婚生子,没人知道我是私生子,没人对我指指点点,没人叫我野孩子,也没人把我当成是沈家的狗……张释与闭着眼睛幻想,我以后要养一只母猫,母猫能生一窝一窝的小猫,也不怕老了没有伴儿……他越想越迷糊,就这么睡着了,嘴边还带着满足的笑。

    ☆、第六章  出国

    第六章、出国

    手术室里很暗,张释与躺在手术台上,手脚仍旧被拷着。穿手术衣的护士围着手术台整理手术过程中需要的工具药品,每个人都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毫无情绪的眼睛。

    张释与看着这些人吞了吞口水,他没什么见识,以为这些人都是医生,颤颤巍巍开口“各位医生哥哥姐姐们,麻烦、麻烦你们好好做手术,我、我眼睛就全靠你们了!”

    眼睛?有几个护士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搭理他,还是忙活自己的。

    无影灯亮得毫无预兆,张释与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感觉有人动他身上的手术服。不是脑袋上的手术吗?脱什么衣服?就见主刀医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医生,我眼睛坏了,你把我肚皮亮出来干嘛?”

    “什么眼睛?今天做的是肾摘除。”医生白了他一眼,平平地说。

    肾、肾摘除!张释与搞懂这三个字的意思之前就先明白过来,那几个王八蛋八成是在骗他,什么帮自己治眼睛,这是要把自己拆开来卖了!

    “我不做了!这手术我不做了!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张释与手脚剧烈晃动着,手铐撞击在手术台上啪啪作响,他看着那个医生手上明晃晃的刀子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扯着嗓子嚎“你们放开我!我不做手术!我不做!沈务你个不是人的东西!你不来救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地按住张释与,给他打了麻药,张释与嚎了一会儿药劲上来了,带着一脸的愤怒、惊恐、不甘昏睡过去。

    ……

    沈务找到张释与的时候,他一动不动躺在手术台上,肚皮被剖开了一个口子,手脚被手铐磨得血肉模糊,无影灯打在他脸上,白得像死了一样。他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随行带着的医护人员推了出去,毕竟张释与还开膛破肚的躺在那里,缝合手术得尽快完成。

    沈务站在手术室外,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幕。比这残忍一百倍血腥一百倍的场面他都见识过,但是没有一次他觉得像现在这么恐怖,恶心的想吐。中国人说血浓于水,沈务一直不以为然,这一刻他才明白这句话。他看到像只青蛙一样躺在手术台上的张释与的瞬间,才突然意识到这也是他的儿子,身体里留着他的血。

    这个儿子像墙角的野草,在没什么养分的石子间努力长,长到这么大。沈务还没注意到他,他就已经长到了十四岁。沈务有点怕,怕这个儿子真的死了。

    缝合手术很快,但是张释与身上还有其他的伤要处理,所以这个手术也做了五六个小时。医生走出手术室的瞬间,沈务就冲上前询问情况。

    “来晚一步,一个肾被摘了……”医生顿了顿,“不过还好,性命无碍。只是释与少爷头上的伤有些麻烦,照了ct才能判断。”

    “什么意思?”沈务问道。

    “释与少爷头上的伤,可能影响了眼睛,我不敢肯定,要等他醒了作进一步检查。”

    “知道了,辛苦你了周医生。”

    “先生太客气了。”

    ……

    张释与醒过来首先看到的还是白色的天花板,他麻药劲还没过,以为自己还在绑匪那,手术台之类的都是一场噩梦。

    沈务本来在病房的沙发上处理公务,他耳朵灵,听到病床上轻微响动,连忙起身去看,果然发现张释与已经醒了。

    张释与看到沈务,眼珠子转了几圈,知道自己已经被救出来了,但他的左眼还是看不见。沈务一发现张释与醒了就叫了医生过来,之后反而无话,他看了张释与一眼,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匆匆走了。

    麻药慢慢过了,张释与感受到肚子和脑袋都一阵一阵的疼,他心凉了半截,知道自己肚子里的某个内脏八成是给拿走了。

    人在极端绝望的时候总会找到那么一个靶子发泄自己的恨意,张释与的靶子自然就是沈务。他在沈家的这几年,早就从下人口中百遍千遍的知道了自己的地位,那些人表面上叫着“释与少爷”,眼里却带着轻蔑,背地里也骂他“不过沈家一条狗”。他开始时想不通,明明沈务亲口承认了是他爸爸,怎么自己又变成沈家的狗了,还气不过想去跟“爸爸”告状,说有人欺负他,但是他连沈务的面都没见到过,这个爸爸只出现过一次就失踪了一样。于是张释与就懂了,那些人说的没错,自己可不就是沈家一条狗么。学着忍,学着当空气,张释与也不再把沈务当做爸爸。

    可他觉得沈务这次做的真绝。就算他真是沈家的狗,这狗还救了他家小少爷一命呢,沈务还就真的不管他了。

    张释与在手术台的时候,心里仍旧抱着一丝期待,期待沈务会带着他那些穿黑衣服的手下破门而入,威风凛凛地一脚踹倒那些人,把自己救出去。但是他没等到这个结局,他嗓子都喊劈了也没喊来沈务。

    如今什么都结束了,沈务倒是出现了,他这时候出现了有什么用呢?自己的眼睛瞎了,器官也没了,肚子上的刀口还疼着,脑袋上也有一个大大的疤。认了这个爸爸,除了在学校里受欺负,在家里遭白眼,什么好处也没有,还弄得又瞎又残。

    张释与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觉得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随后几天张释与都躺在病床上,偶尔被推到某些仪器室里,左右检查,张释与说不上不配合,就是没反应,任凭医生在他身上检查,就是一动不动的,没什么表情,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心里觉得这些医生都不是好人,说不准又会把他的心肝肠肺拆下来卖钱,但是又没办法逃走,只能自暴自弃地想拆就拆吧,反正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沈务来看他倒是来得勤了,张释与这几天看到他的次数比前几年都多得多。沈务心里认了这个儿子,想对他好点,但这个儿子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确切来说是没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从张释与醒来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他很听话,吃饭上厕所做检查都很配合,但就是一动不动的,不说一句话。沈务质问过医生,医生只说是受了刺激,可什么时候能好,谁也没个准话,沈务烦躁地换了好几个c市的名医,都是差不多的说辞,不仅治不好张释与的“受了刺激”,连瞎了的左眼什么时候能治好,也都模棱两可,只说不好确定病因。

    有心人注意到了沈务对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私生子的态度变化,于是来病房看望的人也就多了,沈务交代保镖这些人一律挡回去,又烦看到张释与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慢慢也来得不勤了。毕竟他手上握着偌大一个商业王国,还有沈氏一大家族的吃穿用度靠着他,哪有许多时间浪费在张释与身上。

    发现沈务态度变化的还有他的老丈人,现在的省委书记。老丈人当年知道沈务把私生子领回去的时候就发过一次火,后来沈务亲自上门赔罪,岳父才算勉强原谅他,也敲打过沈务,这个儿子养着就养着,但是别出格。这几年看着沈务态度不错,也没再过问。没想到沈务如今又对这个捡回来的儿子上心起来了,但是这个私生子救了自己的外孙,他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了沈务几次别太过分。

    其实沈务也对张释与有点没辙了。张释与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星期,连一个单音节都没发出来过,但是他每夜每夜做噩梦,眉头紧锁地闭着眼,冷汗把枕头都打湿了,仍旧抿着嘴,一个字都不说。

    心理治疗也得病人肯配合才能起作用,张释与这态度一看就是不配合,所以心理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依旧没有效果。一个医生对沈务建议说张释与现在心里对所有人都有严重的戒心,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说不定换个没有人认识他的陌生环境倒会有效果。

    沈务看着张释与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者张释与的眼睛还要继续治疗,于是开始派人安排这件事,最后选来选去还是a国合适,就派了几个妥帖的人跟着张释与,把他送到了a国。

    张释与就这么去了a国,一走十年。

    ☆、第七章  成人礼

    第七章、成人礼

    张释与觉得自己最近回忆的次数太多了。他很早之前就发誓和过去一刀两断,无奈过去硬来找他,躲都躲不掉。

    沈清的成人礼远比十年前的盛大,沈家包了一艘巨型游轮,参加宴会的客人凭船票进场,到点了船就开到外海,第二天才开回来,估计沈家人也是被十年前的那场绑架案吓怕了。说是成人礼,其实是沈清的20岁生日,沈家一般过整寿,所以就当做20岁成人了。

    张释与完全不想给沈清过生日,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日子就是个倒霉的狗皮膏药,沾着一连串不愉快的回忆。但他还是准时准点地到了,他还是沈家名义上的养子,就算回国的消息没有声张,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的,沈小少爷生日张释与都不去,还不知道私底下要传成什么样。张释与还像十年前一样站在沈湛后面迎接宾客,他在国外磨练了几年,不像小时候那样愣头愣脑的,身上穿着得体的礼服,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所以很多不明所以的宾客同沈湛寒暄几句之后,都要带着疑惑瞥他一眼才上船。

    晚上六点,所有宾客都已上船,游轮起锚出发。沈务带着两个儿子站在主舞台上对宾客到场表示了一番感谢后,这派对就算是正式开始。张释与本来想故作潇洒的跑到甲板上去吹吹冷风,被海风冷得一个激灵,灰溜溜地钻回宴会厅。还好游艇上准备了客房,张释与跟负责人问清楚了自己的房间,就拿着房卡躲了进去。房间是很舒适的套房,甚至还有一个小酒柜,张释与随手拿了一瓶酒躺在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半瓶下去,张释与有点飘飘然,门外传来干净利落的叩门声,不多不少正好三下。张释与懒得下床开门,就不出声,装作屋里没人的样子,敲门声也没再响起,他估摸着门口那人估计走了。但是他随即又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斜着眼睛朝门口扫过去,却发现进来的人居然是沈务。

    张释与身体动得比脑子快,立马把酒瓶子放在床头柜上,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沈务刚开门就看到张释与歪在床上那副没骨头的样子了,这会儿又见他坐的笔直端正,心里好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张释与看沈务走进,并且毫不见外地坐在床沿上,浑身一僵,硬着头皮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心里却在抱怨沈务到底在搞什么鬼。他低头等着沈务开口,可左等右等都不见沈务有动静,抬头,正好对上了沈务的眼睛。

    沈务少年时也是混出来的,眼睛利得像一把剑,闪着寒光,看人的眼神带着杀气。后来他当了沈家的家主,杀伐决断,身上更是又添了几分气场。他三十过后有意收敛锋芒,而今眼神也没那么锐利了,倒更像一把没出鞘的刀。

    饶是如此,张释与还是吓了一跳,迅速又把目光移开,假装随意地四处打量。

    沈务眼睛扫过床边半瓶酒,看张释与那副左顾右盼的样子,淡淡地开口“不是让你别喝那么多酒么?”

    张释与下意识瞄了那酒瓶子一眼,讪笑“才喝了一点儿,这不是小少爷生日么,高兴。”又神经质地嘿嘿了两声,“高兴,高兴……”

    他看沈务不露喜怒的一张脸,还是有点怕的,没话找话地问“先生不招待客人么?”

    “沈湛在应付,他也该锻炼锻炼了。”

    “哦哦,瞧我给忘了……大少爷确实能干,能干……”

    接着又是无话。

    张释与胆战心惊地猜测沈务到底是来干嘛的,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做了什么事能让他亲自来找自己。

    “你怕我?”沈务刚察觉出张释与的不安似的,开口问道。

    张释与尴尬地应付着“没有没有,先生于我有养育之恩,我感谢先生还来不及呢,嘿嘿,嘿嘿……”

    “别笑了。”

    “……是。”张释与收了面上假笑,暗暗翻白眼,这沈老爷真难伺候。

    “为什么不回沈家?”沈务把话引到正题上。

    “先生当年收留我,又供我出国念书,我已经没法报答了,如今我已经能自力更生,如果还赖在沈家不走,我自己也要良心不安了。”

    沈务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也不拆穿,又接着说“我准备下个月把你认回沈家,认祖归宗。”

    张释与大惊失色,“先生你……”

    “你该叫我一声‘父亲’。”沈务打断他。

    张释与一听,咬牙说道“释与父母双亡,八岁被先生收养,c市人尽皆知,先生还是别开这种玩笑的好。”

    沈务自从接管沈氏之后就鲜少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了,他知道张释与心里有怨气,还是耐着性子说“释与,我知道你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但你是我沈务的儿子,你身上流的也是我沈家的血。”

    张释与和人什么都能提,就是不能提当年,他挺直背大喊“当年早就过去了!”然后脱力地靠在床头上喃喃自语“早就过去了,早就过去了……”他眼睛周围通红,无意识地拿起旁边的半瓶酒,又猛灌了一口下去。

    沈务自知当年那事自己也有错,张释与清醒时装着正常,如今喝了酒这个样子,沈务就知道那事在张释与心里永远也过不去。他看着张释与一口一口喝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只剩张释与喝酒的吞咽声。

    洋酒后劲足,但是喝着不够劲。一瓶酒见底,张释与还没过瘾,起身歪歪扭扭地走到酒柜边上又拿了一瓶打开,仰起头直接往嘴里倒。沈务见状连忙把酒夺过来,可张释与已经又是大半瓶进肚了。

    张释与这下是彻底醉了,他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摸着床沿坐下,冲着沈务傻笑,“嘿嘿嘿……喝酒!今天、今天高兴!”他知觉头晕目眩坐不直,就往床上一歪,口里还不停地“高兴、高兴”。

    “……”沈务知道没法和醉鬼交流,就扯过床上被子准备给张释与盖上。

    哪知他还没靠近呢,张释与就踢腿蹬手地乱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滚!滚开!”他张牙舞爪了一会儿,又放下手脚捂着肚子小声嘟囔“没有,我身上什么都没有……你们去找别人吧,我…我没有……”他一个大男人,做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点可笑,沈务却笑不出来。

    他又想起了张释与开膛破肚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那一刻沈务真的以为张释与死了,也是那一刻他发现这个儿子对他来说还是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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