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声。
后头还是没动静。
无归“薛王！劫机小英雄带过来啦！！”
后头有人“诶”了一声，随后一座文件山便坍了下来。
无归看着地上的一堆文件夹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只好抓过身边路过的一个工作人员“那什么，你把地上的文件收拾一下。那堆是今年九月份投胎者的名单，可别和死亡名单搞错了，死亡名单是红色的那沓。”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混在地上的蓝色和红色文书，又看了看无归的獠牙，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整理生死文件大家都经历过，但不知为何九月份的投胎名单和死亡名单这次放到了一块儿，想必是阎王的手下开了小差，还没整理好。
“诶你那什么眼神，明明红色的就比蓝色的多很多，不是很好整理嘛。”无归看着遍地的文件睁眼说瞎话，“很快就能弄好的啦，登记好了录入系统就行的啦。”
那人强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趴在地上开始拾取文件。
张灯觉得他可怜，不由得问道“你们有录入系统？为什么不干脆全部搞无纸化办公呢？”
无归摊摊手“不是我不想啊。而是这些投胎的和死亡的事情，必须要有负责人的签字。所有死鬼都要带着证明文书才能进来，走的时候也得带着许可文书才能走。当初想搞无纸化的，结果某次突击检查，发现了不少冒名顶替的死鬼跑去投胎了，这些投胎名额连追都追不回来。你说好端端一个活人，总不能让他说死就死了。”
张灯想想也是，点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候，终于有个人从文件后把自己拔出来了。
此人有着一头稍稍蜷曲的银灰色短发，浓眉大眼，看起来有点外国血统。张灯看不出他的具体年龄，只觉得不年轻了，但也没那么老。
他顶着一对发青的黑眼圈冲三人打了个呵欠，随后便接过旁边人递来了一大杯茶水灌了下去。
“这水是不是隔夜的……”他嘀咕了一句，随后便从文件堆里挤出身来，险些又带倒了一摞文件。
“张灯到啦。那好啊，我抽个空，咱们来审理一下你的这个劫机问题吧。”他忽然换了一副老江湖官腔，听得张灯头皮发麻。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做的事情要牵扯到不止五百个人性命？你以为救人就一定是好事吗？”薛王说道。
第三十八回 罗刹有言（三）
张灯被他问懵了。
怎么，救人还不是好事了？这样的概念在他认知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抬起头，盯着正在看自己的薛王。
薛王知道他并不明白这中间的来去，叹了口气，对无归说“你和他解释解释。我坐一会儿。”
无归领命，从一边的坐席上起身，走到张灯旁边，清清嗓子说“该次航班中有五人属于政治经济逃犯，已间接害死了二十余人。另有两人罹患绝症，一人已知一人未知，此外还有数人即将或已经犯罪。”
这便明了了，原来这两趟航班是所谓的“罪恶航班”，集齐了不少恶人。
张灯知道了他的意思，但却完全不为所动“我反对，问题不应该是这样看的。殿下，您不能因为个别人的罪恶而否定其他人的人生。没有谁应该别人的人生埋单，更不用说飞机上的其他人还各自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阎王坐在殿上，手里拿着一杯新倒的茶水，侧着身子听他说话。
“说完了？”阎王问他。
他把手里的茶水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抬眼看张灯。
“张灯，你知道你是什么立场吗？”阎王换了一副语气，变得盛气凌人了起来。
“你是个普通人，是个平民，甚至可以说是个正面角色，所以你可以这么说，但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立场你的资格我不可以这么说这么做。你以为人人都是小英雄？人人都能站到第一线上去？”
张灯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却没有被迷惑，而是觉得愤怒“是的，殿下。我也没有您的立场和能力去决定人的生死，但是我可以决定我想做的事情。既然人是我救的，我自然会担下所有责任。”
旁边的几位判官不由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位小英雄。
无归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果然他是个犟脾气，举手投足间还带有些英雄主义的自我陶醉。之前让他接受生死阴阳就花了不少力气，想让他变得圆滑，至少还要等十年。
旁人看来，他就是个傻子吧。
薛王点点头，倒是很干脆地接话了“行，既然你想负全责，那我就让你负全责。”
无归惊讶地皱起眉头，他看了两眼张灯，又看了两眼阎王。
薛王向来都十分好说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薛王说“既然如此，我命你为滨海辖区勾魂鬼差，性质为临时工，即日起利用空闲时间协助滨海辖区鬼使进行引导亡魂的工作，独立勾魂数量上限一千，不达成指标就继续在岗。”
听到这里，无归还算是放了下心。
薛王还是原来的那个薛王，并没有让他去代替五百亡魂轮回，处罚已经算是非常轻的了。
只是……滨海原本的这位鬼差“白无常”就非常强，他还需要帮手吗？张灯的指标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薛王对着一边肃立的白无常说“滨海辖区白无常听令！即日起命张灯担任临时黑无常，你需要教导他进行勾魂工作，他是你辖区的人，算你的失职，大罪可免小罪难逃，你需要在各方面对他进行指导工作。”
那白无常走上前一步，微微颔首弯腰，做了个抱拳的动作“领命。”
张灯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有了一股熟悉感。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个熟人，但他立刻就否认了。
他怎么可能有熟人在地府工作？
审判结束后，薛王却露出了一脸的遗憾表情。
“哎呀，休息时间就这么结束了……”他打了个呵欠，从座位上溜了下来，走到张灯身边，拍拍他肩膀“小伙子，好好干，别偷懒啊。”
说完之后，他便哼着小曲儿，迈着轻快的步伐，一溜烟小跑出了殿堂。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就有判官在角落里喊了一声“薛王又溜啦！赶紧派人去追！”
身边的几位护法互相对视了一下，立马从座位上站起身子，朝门口跑去。
无归一看阎王跑了，四下判官又开始怨气连天，只好转过头来对着众人说“安静！好好工作！绩效考核奖金不要啦！加班费不要啦！投胎福利不要啦！”
这下便没人敢出声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对张灯说“我留下来看看场子，你就跟小白回去吧，路上也熟悉熟悉，以后他就是你的师父了。”
张灯应了一声，心想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于是便乖乖地走到了白无常身边，乖巧的喊了一声“白师父。”
对方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往外走了。
张灯有些诧异，回头看了无归一眼，无归朝他挥手，让他赶紧追上去。于是张灯只好迈开步子，跟上了走在前面的白无常。
白无常感觉到他步伐跟上了，自己也加快了脚步。
他并没有带着张灯原路返回，而是往楼梯口走去。张灯不认路，只得紧紧跟在他身边，只觉得自己这个师父比自己矮了那么一点点，看起来有点细皮嫩肉的。
推开门就到了楼梯间。
冥司中有这么一座楼梯间，从上到下都缀有红色的灯笼，灯笼首尾相连，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竹条，将环形上下的楼梯间都照亮了。
张灯望着灯笼中间发着微微金光的，还在飘荡的焰火，不由得发起了呆。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白无常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就地转身，站在上一层的楼梯上，用脸上的“一见生财”对着张灯。
这走向不对哇……是要训话？
张灯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
白无常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张灯。”
张灯往后倒退的脚步停下了。
这声音……？
白无常一把抓下了脸上的白布，冲他喊道“张灯！”
他愣在了原地，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有谁会想到，他居然和熟人在地府碰面了。
刘白带着三分愠怒，六分无奈，一分痛心，眉毛蹙成了一团，正站在他面前。
“刘白……？你怎么在这儿……？”
张灯的声音细如蚊蝇，说到最后几乎带上了颤音。
他从没想过，刘白竟然会和所谓的“阴曹地府”，“勾魂鬼使”扯上关系。
他也没想过，自去香港之后，居然是在这个地方，与刘白在此见面的。
哪怕是在风俗店被捉奸都比现在好一百倍。
刘白的头发不知为何变长了，梳在了脑后，额上并无刘海，只三两碎发，显得格外俊美。
张灯悄悄掐了一把自己，心说现在不是沉迷美色的时候。明明现在应该要专心于矛盾才对。
虽然此情此景十分美好，但气氛却非常糟糕。
刘白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直接丢了一个问题过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会去坐那一班飞机？”
张灯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敷衍的准备，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直接以鬼差的身份和他相见。这下张灯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了一会儿，这才和他说“有人让我去的。”
“谁？”刘白的眉间更添了一分惊讶。
“黄云飞，一位香港术士。”张灯说道，“他是周悠的师父，告诉我如果想知道你们的事情，就要登上那班飞机。”
刘白心里五分明白了三分。看来这位黄云飞也是位豪赌能手，敢用人命赌人命，张灯的命在他人看来虽低贱，但刘白说什么都不会拿去赌。
不仅如此，黄云飞肯定是知道不少事情的，他不仅对张灯的性格了如指掌，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清楚他劫机成功的几率是多少，愿意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刘白恨得几乎想立刻回殿中查他的生死簿，然后捏诀将人拿来暴揍一顿。
第三十九回 罗刹有言（四）
来的时候走鬼道，去的时候走还阳路。这条路只有还魂的灵魂可以走。
张灯问刘白“我走了这儿，你呢？”
刘白指了指之前来的通关平台“我可以走那儿。你的工作证件还没办下来，暂时就不要走那边了，从还阳台上走是最快的。”
张灯似懂非懂，点点头就上了平台。
台中有一束耀眼的金色光芒，一边的工作人员让他往里面走。张灯排在队伍中，混杂在一些普通人士，一些术士中，进入了光芒里。
他感觉自己被瞬间蒸发了，整个人被掀入九里云雾中。
张灯的意识在模糊与苏醒中翻飞，进入了云端，又离开了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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