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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岭荒城 第10节

作者:罪化 字数:21545 更新:2021-12-20 16:22:43

    趁此机会,凌厉忙停下来去掰陶如旧的手,却丝毫没有发觉身後的地下水流已经如眼镜蛇般站摇晃著立了起来

    蕲猫仙的白毛上浸染了点点暗红,爪子里也感觉到了来自陶如旧血液的湿润,它明白再这样僵持下去,只可能对陶如旧造成伤害。它松开爪子从陶如旧身上跳落,与此同时,那股冰冷的地下水流也猛地撞上了凌厉的後背。

    地下水中的戾气对於凌厉来说并不起任何作用,然而喷薄飞溅的水雾却模糊了男人的视线。

    怨魂就在这一片水雾的掩护下迅速起身,抓起手边的棺材板,狠狠砸下

    凌厉躲闪不及,被棺材板砸中後背,那是一具最小的粉红色棺盖,却还是比一般的木棍更为有力。打在男人身上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声响,木板应声断成两截,凌厉也倒在了地上。可是怨魂却似乎还不解气,依旧用断裂的木板接连痛击著已经几乎没有了反抗力的人。

    蕲猫仙看见凌厉一点点没了动静,也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被冤鬼轻松地摔了开去。

    属於凌厉的血腥味很快在空气中蔓延。那怨魂也终於停了下来,嘿嘿笑著蹲下身,拨弄著一动不动的男人。

    “死了麽居然这麽没用”

    t怨鬼冰冷的手指轻轻拍在凌厉的脸颊上。又看了看他的四肢身体,突然怪笑著点头。

    “本要把你分尸,现在看这身体似乎不错,干脆让你死个透彻,我再搬到你身体里来”

    说著,一手按住了凌厉的胸口,一手又举起了断木,硬生生要往凌厉胸口扎去

    被摔到一旁的蕲猫仙明白事态不妙,忙祭了五雷正法的大咒要逼出怨鬼的魂魄,而这时候凌厉竟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怨鬼右手,同时侧身闪过劈落的断木,反而将陶如旧的身体紧紧压在了下面。那怨鬼被制,又要用暴长的指甲来扣凌厉的眼珠子,却不意碰到了男人额上滴落下来的血珠。

    “呃啊”

    一声奇怪的惨叫之後,它竟缩回了手,像是在恐惧著什麽。凌厉趁机抓住了陶如旧的手腕,又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这期间,又有不少他的血液滴到了陶如旧身体上,那躯壳里的厉鬼竟然像是被滚油烫伤了一般痛苦扭动起来。

    蕲猫仙这时才恍然大悟,急收了符咒,对凌厉叫道“你的血是至阳之物,把它抹到陶如旧身上,那怨鬼就会被赶出来”

    凌厉听了猫仙的话,立刻沾了自己的血朝陶如旧头上抹去,那厉鬼顿时暴跳挣扎,比方才更甚数倍。鬼劲阴气虽不能对凌厉产生作用,但仅凭著拳脚的气力,依旧能胜过已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

    双手被制,它便抬脚顶踹,两次踹中凌厉下体,男人低声呻吟著,却依旧坚持将自己的血液抹到那具被控制了的躯体上。

    陶如旧听见了厉鬼尖声的痛叫,手与脚上竟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好像麻痹良久之後的放松,带著点微小的刺痛。身体虽然依旧跟随著怨鬼的意志而动作,但是来自於外界的感觉,疼痛与潮湿,他已经能够感觉得到。

    陶如旧甚至能感觉到凌厉掌心的热度带著血液的粘稠,在他身上滑动。

    又过了一会儿,手脚的感觉愈来愈敏锐,鼻子似乎也能够闻见隐约的血腥味,陶如旧尝试著动了动手脚,将怨鬼狠狠踢出的一脚硬生生地收回。

    “有效了”蕲猫仙在一旁喊道,“陶陶,就是这样,一点点把身体收回来”

    凌厉似乎也觉察到了身下人的变化,手上略微停顿了一些,顶住陶如旧小腹的膝盖撤开去,动作也便得轻柔了一些。

    这时候怨魂的声音却直接在陶如旧的耳边响亮起来

    “休想把我赶走我要是走了,会把你也带上叫你尝尝怨恨的滋味,永远做我的奴隶”

    话音刚落,青年就感觉到呼吸困难,左肩忽然剧疼起来,像是有五个钩子穿过了他的锁骨,向体外拉拽。

    他突然猜想著这是不是怨魂拉住了他的魂魄要一同出窍。恍惚中,猛然记起了猫仙在他手心里写下的符咒。

    陶如旧努力地抬了抬手。

    虽然还有吃力,但麻痹感已经完全消失。凌厉依旧半跪在他身上,那姿势此刻看起来竟如此诡异。青年看见凌厉额上的血液不停地流下,多得吓人。或许再僵持一会儿,男人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真正昏厥,甚至死亡。

    不愿染上洗不掉的血腥。更不愿去仔细思考凌厉的死,会对於自己产生什麽样的影响。这时候的陶如旧似乎考虑了很多,又似乎完全没有顾虑,他咬了咬牙,用力抬手印向自己的头顶

    蕲猫仙察觉了他的举动,著实吓了一跳,立刻大叫道,“住手”

    凌厉也被这吼声吓了一跳,立刻要来捉陶如旧的那只手。

    只可惜他们都迟了一步

    陶如旧只觉得右肩上的痛楚突然消失,而手脚肢体也再度没有了知觉。浑身轻飘飘仿佛棉絮一般──竟是又成了魂魄的状态,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逼出了肉身

    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发出,他的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抬起的手又无力地跌落,刚才还奋力挣动的身躯一下子变成了尸体,凌厉慌忙去试探陶如旧的鼻息,却已经什麽也感觉不到

    “凌厉快”蕲猫仙迅速在陶如旧身边布下法阵,“抱紧陶如旧,不要让他的魂魄飞散

    随著怨鬼的魂魄离体,四周围的地下水飞溅起来。凌厉紧紧抱住陶如旧的身体,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他眼前慢慢地黑沈起来,终於什麽都看不见了。

    凌厉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雪白。白墙白床白色沙发,只有床头的花瓶里插著红花。同样一身白衣的护士小姐走了过来,轻声问候道“凌先生,您醒了”

    凌厉皱了皱眉,空气中隐约有讨厌的消毒水味。他抬抬手,却发现手背上连著推针管子,身上也有几个地方被绷带紧紧地拘束了起来。

    “我怎麽了”他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失血过多、多处挫伤、皮下出血,额头破了个洞,所幸骨头都没有什麽问题。

    秘书“凌总您已经昏睡了两天。”

    “是麽”凌厉用自由的右手揉了揉头发,慢慢回想起发生的一切,“老头子那边已经知道了麽”

    韩斐点头,“我赶来夕尧之後第二天就把这事汇报了,说您的伤是旅游途中的小意外,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

    “好。”凌厉点了点头,手指却不由自主抽动两下,原是烟瘾上来了。於是努力转移话题“是谁把我送到医院来的”

    韩斐答道“是孙振道。戏班的吕师傅昨天做了个检查,没有问题就出了院,地宫看门的老头昨天与人拉扯之间突然发作冠心病,也进了医院。”

    他顿了顿,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份档案。

    “那老头的亲戚就是地宫事故中丧生的三人之一。当年是作为补偿,才给了他看门的闲职。”

    凌厉点点头,沈默了片刻,又问道“陶如旧呢”

    韩斐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又偏不直接回答“有位小朋友在门口等你。需要我把他领进来麽”

    凌厉犹豫了一下,突然支起身,在护士小姐阻止前拔掉了刺入手臂的针头,吃力的下了床。

    “不,我出去见他。”

    说完,也不需要人搀扶,独自慢慢走向玄关,推门而出。

    病区的走廊几乎没有什麽人,沿墙角立著排白色的条椅。韩斐口中的“小朋友”正坐在条椅的那一头。

    虽然隔了将近十米的距离,凌厉依旧看清楚那个人是秦华开。少年猫一样蜷在角落里,看起来郁郁寡欢。

    “花开”凌厉轻唤了一声,心中却隐约有著说不出失落。

    少年抬头,看见男人的同时眼中流露出片刻的欣喜,然而很快又黯淡下去,像是做错事的小动物。慢慢站起身走了过来。

    凌总他用手语说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凌厉摇了摇头,“没事,我觉得现在出院都没有问题。”

    男人又问,“就你一个人来麽”

    花开点头。

    我是跟韩秘书来的。

    凌厉同样点了点头,又不自觉地向四周张望几下,真正的问题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可是犹豫了一会儿之後,终究还是开了口。

    “陶如旧,他还好吧”

    少年怔了怔,忽然低下了头去,只是比著手语。

    其实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我想先和你解释清楚。

    两人在条椅上坐了下来。

    第39章

    半小时之後。

    凌厉读著秦华开的手语,脸色一点点阴沈下来。只因为事实真相太过离奇,但仔细想来,却又的确丝丝入扣。少年没有必要撒谎,而前日他与东篱不破之间的那份深情,更是最有力的佐证。

    他无力道“你是说陶如旧他只是被东篱不破附身就好像前天在地宫里那样”

    花开点头,羞愧与自责让他把脸埋得更低。

    这件事本来是应该让东篱不破来做澄清,可是他却有自己的计划,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没有立场去责怪他,却必须要把真相

    “我明白了。”凌厉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一阵钝痛,连带著浑身的伤口一并发作起来。

    他低声问道“陶如旧他现在在哪里”

    花开突然抬了抬头,眼泪终於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他们说陶陶没有呼吸了。

    凌厉听到这句话,猛地一个激灵,表情僵硬起来,似乎听不懂这个“没有呼吸”的含义。

    “死陶如旧死了”

    花开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怎麽会”

    男人慢慢靠在墙上,拼命回忆起树林中那一夜的点滴细节。陶如旧倒在他怀里,他把他紧紧抱住。蕲猫仙说只要这麽做,陶如旧的魂魄就不会飞散,然而事实呢

    他竟然自己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是自己错怪了他,那样严重的肉体与心灵的侮辱;现在还没来得及道歉,甚至没想到任何补偿的办法。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凌厉不相信,他喃喃地问道“死了人呢也在这座医院里”

    一想到陶如旧的身体正躺在这间医院地下冰冷的尸柜里,他的心就剧烈抽搐起来,说不出是懊悔或心痛。浑身气力都抽走了似的,恍恍惚惚就要往电梯的方向走。

    花开见状急忙把他拦下。

    人还在海岭说是怕惹麻烦,要先和他的亲属联系。

    男人怔怔地听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惨白地返回病房,命令韩斐“立刻送我回海岭”

    这个要求并没有获得主治医师的同意,然而凌厉立刻暴躁起来,无论如何拒绝接受接下来的治疗,即便是孙振道打电话来说明,明天便把陶如旧转移到医院太平间来,男人也还是不依不饶地执意回城。直到被强行注射了镇定剂之後,才又昏沈地睡了下去。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

    韩斐早就带著花开回了城里,病房中没有人陪夜。楼下花园里的路灯亮著白光,透过病房白色的窗帘,将房内的陈设刷出一层深蓝。

    凌厉摇晃著坐起身,清醒片刻又想起了陶如旧的事来。

    人已冷静了几分,胸口却依旧闷堵。他想著从前对待陶如旧的种种刻薄,只恨自己为何不相信青年的解释。心中不知不觉又疼痛起来。

    他下了床在病房中走动,又撩开窗帘仔细察看,住院部的院门紧闭,边上岗亭亮著。要偷跑出去并不容易。

    凌厉叹了口气,坐回床上。

    周围非常静,这里是夕尧医院住院大楼的层,大部分的病房都空置著。白天护士推著器械,在宽敞的走廊上留下长长的回声,病院的标本室正巧在楼上,病院又本就是阴气沈重的地方,若是换作女病人,说不定会不敢独自一人留在房内过夜。

    凌厉坐在床沿上,忽然听见不远处的电梯“丁”地一声打开了。

    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医生查房,他急忙躺回床上。

    一片死寂中,他听见有沈闷的脚步声从电梯里走出来,缓慢而拖沓,不像是医生。

    他皱了皱眉,发觉脚步声没有直奔他的病房,而是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

    层呈环状结构,中央是电梯井,四面病室围成一个回字形。脚步声向西走,凌厉的病房反而落在了它身後。

    凌厉躺在床上,心中琢磨层仅有的两位病人都住在采光不错的东面,如果是医生查房,又为什麽故意要套个远路呢

    他正在思索,突然听见脚步声停了下来。接著是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吱”地一声轻响,隔壁的病房门被打开,脚步声慢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凌厉心中一愣,那是间没有住人的病房,该是上了锁的,怎麽可能轻轻一拧就打开了呢

    他有些奇怪,悄悄下床走到外凸的窗台边,撩开窗帘向右看,隔壁病房果然一片漆黑,窗门紧闭,窗帘整齐地捆扎了靠在两旁。

    一切如常,凌厉开始怀疑是自己幻听。正要回头,隔壁窗户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影。

    那竟是一把尖锐的手术刀。

    刀显然是被拿在某个人的手里,然而夜色之中,凌厉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他或者她应该正立在病房的床头边,片刻之後就走了开去。

    而後凌厉又听见了轻微的开门声,脚步声,以及下一扇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是杀手为什麽拿著医院的器具,是医生更不可能。还有那无声无息打开的门,真有人能有如此高超的技巧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凌厉没有再回到床上,相反却走到了玄关口想将门推开。然而刚拧动把手,那脚步声便从病房里出来,凌厉忙撤了手,贴在猫眼上向外看。

    廊壁下方的指引灯发出黄绿色的光芒,反射出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人影。低低地弓著背脊,手上拿著两把柳叶刀。

    竟是地宫看门的老头

    凌厉记得花开说过,老头也正在医院里休养,看来是趁著夜色溜到了这里。

    透过猫眼,他看见老头穿了宽大的病号服,僵著膝盖走到了下一间病房门口,却没有再开门进去,反而慢慢地垫起脚尖朝里面张望。也不知道看见了什麽,木然地摇了摇头,接著转进了凌厉看不见的那半边。

    这样一圈荡下来,似乎也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凌厉明白老头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然而事情未必有这麽简单,一个看门人,如何能有本事将紧锁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更不用说他手上的柳叶刀,不知道又是从什麽地方得来。

    或许凌厉在心中思索,老头也被附身了。若果真如此,那麽自己躲在屋子里,总有被发现的时候。

    思索片刻,他便决定离开这个楼层,再次拧动门把,木门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发出了极细微的转动声。他要赶在老头听见这个声音跟来之前跑到楼下。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推门而出的时候,把手上的查房记录卡,“啪”地一声掉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

    走廊看不见的那一端,老头子的脚步声从空病房里蔓延了出来。

    凌厉急忙出了门跑向电梯井,按了半天按键才发现电梯根本没有反应,所幸背後就是楼梯,刚推开门闪进去,身後明晃晃的柳叶刀便追了过来。

    凌厉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明白,如果就这样跑下楼,老头一定会跟来,到时候跑不跑得过鬼魂还未可知。不如躲起来等它自己离开。

    这样决定了,凌厉就拧平扳锁,用手死死扣住把手。

    老头子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气也随之而来。医院里虽然没有戾气淤塞,但是临死前的怨念充盈,更容易让人心生恐怖。凌厉背靠门板,头顶上方不到一尺的地方就是玻璃窗。此刻整扇大门冷得好像冰冻了一样。

    他感觉到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哢嗒”

    扳锁竟然自动跳开了。

    凌厉屏住呼吸,死命拽住了冰冷的把手。转动随即停止了,可是他刚喘一口气,头顶上方就突然出现了一张几乎扁平的脸,贴著玻璃向楼梯间张望。

    凌厉一动不动,直到听见老头子诡异地“哦”地一声,似乎是将头慢慢缩了回去。

    脚步声又一点点远去。

    凌厉松了口气,这才放开把手,正准备悄悄地往楼下移动,头顶上又突然爆发出了玻璃碎裂的声响。

    他慌忙闪开,而楼道门就在这一片碎裂声中猛地被撞开了

    借著薄弱的灯光,他看见在不远处的走廊上,老头的那双拖鞋竟独自跳动著,踩出重重足音;而老头本人则捏著两把手术刀,立在敞开的大门间狞笑

    凌厉明白生死只在一念之间,这时候更不能冲动或者惊慌。他让自己冷静,并觉察到老头子行动僵硬,似乎是不能弯腰屈膝,於是不顾一切地撞向那双僵硬的双脚。老头猝不及防,果真被他撞倒在地,刀也掉了一把。然而空出的手却狠狠地抓住了凌厉的头发。另一手握了手术刀,就要扎进凌厉的眼球。情急之下,凌厉赶紧抓了另一把刀把自己的头发削落,侧身避开老头的攻击,却还是被锋利的手术刀扎中了肩膀。

    剧痛与血液的温热立刻激起了男人的怒火,忍无可忍之下他只有还击,就算真的将被附身的老头扎死了。也该算是正当防卫。

    凌厉正要作出决定,通道里的观景窗突然被巨风冲开,那大风打著卷儿,如一条巨蟒张开大嘴。老头被包裹在这诡异的大风中,卷离了地面。刚开时还挣动几下,慢慢地就没有了动静。

    凌厉坐在地上,看著这阵狂风将老头子的身体从窗户中卷了出去,过了几秒锺地面上就传来了打破水袋子那样的闷响。

    风声再起,一片玻璃残渣上慢慢出现了东篱不破的身影。

    “最後一个,魂飞魄散,连投胎都不可能了。”

    “我是应该感谢你麽”凌厉抬头直视著鬼魂,“还是该恨你把我当猴子耍”

    东篱不破的表情同样冷淡“我是你的长辈,自然有权力对你做任何事。”他慢慢落到地上,走到凌厉面前,“陶如旧的事,完全是我一手所为,花开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他的记忆之前一直被我闭锁著。”

    “哈”凌厉抬头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来照顾他的麽怎麽又舍不得了”

    东篱不破闷声道“看到他这麽伤心,我才明白把他交给你并非是正确的决断。”

    “对你来说,只有秦华开的眼泪,才是眼泪”凌厉慢慢地站起身。

    “你这个铁石心肠的鬼怪,早就该投胎做猪去了,或许我会把那头猪买下,交给花开来养。”

    刻薄的言语,东篱却并没有被激怒,面具上百年不变的海鹰在月色下显得尤其诡异。

    “只要你愿做猪的後人。”他冷笑道。“你心中狭小,容不下沙尘,甚至不去听陶如旧的辩解。我是为了爱人不择手段,而你呢陶如旧的眼泪对你来说,又是什麽东西”

    凌厉这时候才又想起花开带来的死讯,心中一阵剧痛,再无力为自己辩解。然而心中却一直拒绝相信,或许这只是青年赌气而拜托他人编造的谎言。

    於是他扶著墙慢慢站起来说道“这事,我一定会好好弥补。”

    “弥补”东篱不破冷笑道,“一个死人你要怎麽弥补”

    凌厉苦笑了一声“不要再骗我了,陶如旧没有死你一定是骗我的”

    这时候楼下已有人发现了尸体,一片喧闹声慢慢传了上来。东篱不破立刻就要离开,临走时目光又落回凌厉身上,又简单地说了一句“他的事,你自己回海岭城看看就知道了,明天一早就回去,迟了我也帮不了你。”

    第40章

    医院保安发现了老头的尸体,也找到了层出事的现场。然而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头其实在的九点多锺已经突发心脏病而离世,又怎麽可能拿著两把手术刀,坐电梯来到十二层

    他们询问了凌厉,听他将经历重复了一遍,依旧是难以置信,直到院方最後察看了走道里的监控录像,结果自然是一具明显僵硬的尸体,缓缓地在楼道里走动。

    大家心中大大的发毛,所幸老头无儿无女,尸体依旧送回太平间,由海岭城负责火化,这件事也就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等到事件平息天边已经大亮。凌厉记得东篱不破的话,立刻离开医院赶回海岭。进了城门,连车都不换,直接叫人开到翠莺阁的後门。

    推门而入,便听见一阵喧闹,是从陶如旧借宿的那间屋子里传来的。凌厉急忙跑过去,正见一群人挤在门口,说什麽要将陶如旧的尸体抬出去,而只有花开与蕲猫仙堵在门口,死活不让别人进去。

    “都给我住手”凌厉大声喝道。

    众人回头见是谁,立刻让开了一条路。凌厉走到门口,花开好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喜极而泣。

    “这里是怎麽回事”凌厉皱著眉问。“你们拿担架做什麽”

    站在最前面的孙振道立刻回答“陶记者不幸身亡,我们已经与他的叔父取得了联系,今天就要将他的遗体送到殡仪馆。但是秦华开却拦在门口,说什麽都不让我们进去。”

    凌厉心中一动,明白花开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连忙低头问道“花开,你说怎麽回事”

    花开忙擦了眼里的泪水,比划道陶陶的魂魄虽然离体,被猫仙收纳在陶罐里,七天之内如果能把魂魄送回体内,就还会活过来。否则才是真的死了。

    凌厉又惊又喜道“那你昨天为什麽不告诉我”

    蕲猫仙这时候插嘴“魂魄是昨天晚上才找齐的,不是让东篱不破告诉你了麽”

    凌厉这时候已经听不进别的言语,只想尽快进屋去见陶如旧。

    他环视了周围的人,对秘书韩斐说道“你去与陶如旧的叔父通电话,就说陶如旧还有抢救的希望,总之先将他稳住,其他人先走吧,人不用抬出去了。”

    人群依言渐渐散去,花开方才将凌厉让进房中。

    阴暗的屋子里前後窗上都蒙上了厚厚的毛巾毯。陶如旧就躺在床上。依旧是那天晚上在树林里的穿著。他闭著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凌厉慢慢走近,看见他脚後摆著一盏油灯,而头边著摆著那个装有魂魄的陶罐。

    “你可以看他。”蕲猫仙在一边说道,“但是不要让脚边上的那盏灯熄灭了。”

    凌厉恍惚地点了点头,於是在床前蹲了下来。

    昏黄的灯光下,青年似乎在沈睡,只是肤色比平日更显得苍白,漂亮的睫毛低垂,失去了血色的唇抿著,刘海有些杂乱地铺在额上。凌厉伸手想去替他整理,撩开乱发却看见额上还留著一块黑灰,於是用指腹轻轻去揉,半天後才发觉那原来是块淤血,正该是那天从台阶上跌下来时造成的。

    想起那一夜,陶如旧被捆在雨地里,凄惶地哀求著要向他解释,却被自己狠狠地踢中了下体;想起那一夜,陶如旧在床上挣扎、无声地哭泣、流血,却被自己嘲笑,讽刺;还有那天,青年穿著残破的、泥水淋漓的衣服,在自己无情的驱赶之下,一步步摇晃著,走上台阶。

    然後,跌落。

    凌厉小心翼翼地收了手,跪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蜷拢的双臂里。如此静默了将近一刻锺的时间,蕲猫仙突然在他背後问道“想赎罪麽”

    “赎罪”

    凌厉抬起头来问道“赎了罪,他就能原谅我了麽”

    蕲猫仙非常干脆地回答“没这麽容易,不过总比一直欠著好。”

    男人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陶如旧的魂魄虽然被找了回来,但要将它放归到躯壳内,还需要高人的法力加持。在这一点上,同为鬼魂的东篱不破显然帮不上什麽忙,而以蕲猫仙现在的形体与能力而言,却又不足以完全胜任。

    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让蕲猫仙变回人类的形体,而这正需要凌厉的帮助。

    将陶如旧的身体交给了花开照料,又嘱咐了戏班子的人们多加留意。一人一猫出了翠莺阁,往千佛区走去。

    “我本是周武时在夕尧修真的道子。”

    蕲猫仙一边走,一边这样说“武後兴佛,打压本土道教,我的许多同修陆续下狱。我无奈之下遁入深山,却意外修成了将肉体封存,而灵魂异体的法术。将大部分法力留在躯壳中维持身体不腐,具体的,你去看了就知道。”

    正说著,已经到了千佛区门口。猫仙领著凌厉沿大路进去,大约又走了五分锺的光景,往右手边一条小巷子里面拐进去,最里面是一间上了锁的月门。门前结了几个蜘蛛网,凤尾草也长了将近半尺。凌厉与蕲猫仙翻过游墙,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水泥小院,中间规规矩矩的白墙砖房。

    “你等一会儿。”

    蕲猫仙让凌厉站在屋子前面,自己则跳上了窗台。窗户最上面的玻璃早掉了,露出里面两道宽宽的铁栅栏。猫仙就将自己毛松松的身体往栏杆里面挤,然後轻轻地跳到地上,走到门前。爪子在门上轻轻骚扒了一阵子,就将门打开了。

    凌厉进了门,发现这原来是一间老旧的工具房,零乱地堆放著铁铲、扫帚、生锈的脸盆等物品。角落里放著拌合到一半,已经僵硬石化的建筑材料,边上几张发黄的报纸,看起来都还是90年代初的出版物。所有一切看来都像是在施工的过程中突然停顿了下来。

    “抗日的时候,这下面有个民兵挖的防空洞。”

    蕲猫仙说道“挖得不大,不过已经很靠近存放我身体的地方。70年代时,村民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扩大些,我怕自己的身体被发现,当时就用了些手段,让他们以为是闹鬼,把工程停了下来。然而90年代初的时候,凌家买下地皮,竟然准备就著防空洞建造地宫,我後来又狠狠地闹了闹,结果叫他们连工具房都不敢造了,防空洞上面就是碑林。”

    千佛区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凌厉还在海外,对於那些怪事却也有些耳闻。未料到竟然在多年之後听到了解答,不由得微微感慨了一声,按照蕲猫仙的吩咐,拿了把铁铲朝里屋走去。

    相交於外间的混乱相比,里屋显然空荡许多,正中央的地上,露著一米见方的洞口,已经被水泥封了一半。周围竖了一圈儿的香烛,再仔细看,地上也到处都是香灰和焚过锡箔的黑迹。

    蕲猫仙道“周唐时期的入口早已经封死,我们现在就从这里下去。防空洞与我的土居仅隔了几十公分的土层。”

    凌厉点了点头,这时候才明白了铁铲的作用。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事先准备的手电,跟在蕲猫仙的身後走进了地宫中。

    二十七级水泥台阶,一点点往地下沈去,陡峭而带著些潮湿,很有一股老式建筑的味道。说是防空洞,其实还不如说是一条简陋的地下走廊。只是用横竖的木料架子支撑起大的构架,墙壁上又用特殊的网状材料拢住了土层。然而土壤特有的生腥湿潮之气,却已经在夯道中弥漫十多年。当中夹杂著隐隐朽木的臭气,让人心中不安起来。

    凌厉一手拿著铁铲,一手打著手电,在迂回的地道中穿行。防空洞中每隔十米就会有一个稍大一些的厅室,或许是其他的出口,但都被完全地封死了。越往里走,温度就越低,所幸呼吸并不觉得困难。

    凌厉自认为是一个方向感明晰的人,然而在这地道里面绕来绕去一段时间之後,竟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还好带路的是蕲猫仙,甚至不需要视觉就能够感知得很明白。

    两人大约在地下走了十五分锺的模样,方才看见了夯道的尽头──一块两米来高的土墙,墙角下照样插著几根香烛。

    “这墙对面就是我的土居,现在你用铁铲敲开它。”蕲猫仙这样命令道。

    凌厉看了看面前的土墙,厚厚实实,哪里有半点松动迹象然而想到躺在翠莺阁的陶如旧,他还是立刻举起了铁铲。

    事实证明,健身房中的锻炼,与真正的体力劳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昨天夜里的伤口虽然在左肩、也经过了恰当的包扎,然而右臂挥动的时候带动全身,伤口依旧被撕裂了。

    他疼得在黑暗里龇牙咧嘴,却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蕲猫仙叼著手电立在他身边,也看见有血迹从男人的衬衫里渗了出来。

    凌厉的确还算聪明,在觉察到肩上的伤口崩裂之後,便只用力挖掘土墙中下方的一点。慢慢地掏出脸盆大小的洞来,後面果然是黑漆漆的空间。男人俯身打量了土墙的厚度,再直起身来,接著就用脚猛踢土洞四周的墙面。如是十来下之後,墙壁的洞,扩大到了将近一米见方。

    蕲猫仙首先跳了进去,凌厉弯腰跟在後面。

    墙壁的背面原来是一间土穴。凌厉拿著手电上上下下地照了,发现土穴高约四米,宽度十米左右。地上铺著青石,墙上也有用木条架构的痕迹,只是天长日久,木材已经腐朽。土穴正中央是一个半尺高的青石台子,上面放著一口灰黑色的石棺。

    “你帮我把石棺打开,我的真身就在里面。”蕲猫仙吩咐道。

    凌厉看了看那石质的棺盖,少说也有将近一百公斤。他将右肩抵在棺盖边缘,用力推开了一条窄缝,然後将铁铲楔了进去,想借力将棺盖撬开。

    谁知他还未使劲,就被蕲猫仙厉声喝止住了。

    “那里面还有一口内棺”猫仙丢下手电,急叫道,“我留著还有用不能弄坏了”

    凌厉听了他的话,有些愤怒地反问道“不就是一具棺材麽铲子能弄坏多少就算坏了,黄金做的也能赔你,我现在没剩多少力气,别再找茬了。”

    说完,也不顾蕲猫仙厉声反对,依旧一铲子楔下去,然後借力拚命推动棺盖。

    在一阵沈闷的磨移声里,石头棺盖缓缓移开,那铲子也随著罅隙的扩大而一点点深入棺材内部,最後重重地磕到了内棺上。

    “喀喇喇喇喇喇喇”

    一连串脆响立刻出现在黑暗中,凌厉感觉到铲子似乎是敲裂了薄薄的一片冰层,裂缝沿著铲尖迅速向两旁裂开。他急忙停手,却已经迟了。

    石头棺内似乎有什麽东西解体,情形有点像钢化玻璃的解体──看起来坚硬的大块玻璃,只要有一个缺口,就会全部碎裂成小块。但是钢化玻璃显然不会因为铁铲的敲击而轻易碎裂。

    “蕲猫仙”凌厉有些疑惑地问道,“你的内棺是用什麽东西作的”

    可是他的身後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寂,只有手电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不大的土穴内,昏黄灯光摇移,幽闭的暗室内充斥著潮湿的霉味。凌厉慢慢回头,正看见白晃晃的一条毛尾巴,一晃儿就消失在了墙上的破洞中。

    “喂”

    凌厉怔了怔,不明白猫仙为何突然跑开,正要转身追问,却冷不防听见身边的石棺里发出了一阵更加嘈杂的声响。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那沈重的石棺竟然被高高地踢起,若不是凌厉躲闪及时,恐怕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

    男人心中一惊,几乎忘记了到这里来的目的。他迅速地在地上一滚,抄起手电照向那被完全打开的石棺。

    他看见石棺里落雪一般飞出了无数冰碎片,迅速在石棺周围积起一层白霜。而在那弥漫的寒气之中,凌厉看见一只素白的薄底布鞋,嚣张地抬在半空之中。

    紧接著,一个全身素衣白服的人影慢慢从棺床中坐了起来。

    “我好不容易找来的水魄精棺,辛苦保存了几千年,竟然就这样被你一铲子毁了”

    凌厉听见那个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似曾相识的嗓音让他突然间明白了什麽,急忙将手电光打到那人身上。

    这是一个眉目冷峻的男性,如同从古装片中活脱脱走出来的角色。一头长发在脑後随意地挽了个结,用玉笄插上。即便是在偏黄的灯光下,这个人依旧显得清冷,飞扬的眉角与紧抿的双唇,给人的感觉是出奇一致的严肃。

    凌厉看著他慢慢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蕲猫仙”他询问道。

    严肃的男子扫了他一眼,回答道“既已脱离猫身,又何来猫仙之说,叫我蕲麟魄。”

    说完,看著凌厉一脸惊诧的模样,又解释道“你打破内棺的时候,我的魂魄已经回到了本体上。今後我就以本体出现,还望你能够在海岭城内作些打点与布置。”

    凌厉迅速回了神,点头答应下来。目的既然已经打成,也就没有必要在这土穴里停留,潮闷的空气与霉味让他不适,而浑身的伤口也终於在精神放松之後疼痛起来。

    待一会儿陶如旧就能醒过来了。

    他这样想著,心中又有了些欣喜,正准备从小洞里回到防空洞,却忽然被蕲麟魄捉住了手腕。

    “你可知道这水魄精棺价值几何”蕲麟魄问道。

    凌厉低头看了看那堆逐渐融化的怪异冰晶,挑了眉道“或许公司的冷库能帮你再造几个类似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凌厉。”蕲麟魄眯了眯眼睛,“这笔帐,我可是一直都会记下去,走著瞧。”

    凌厉显然是不常经受他人的挑衅与诘难的,然而最近先是东篱不破以祖先的身份玩弄他於股掌;现在又有蕲麟魄臭著一张脸要与他算帐,这已经极大程度地挑战了他的忍耐力。

    只是,现在与他发难,实在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於是凌厉用手按住额角,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恶气,回答道“好,我说过的,黄金的我也能赔给你”

    然而蕲麟魄似乎根本不在乎男人的许诺,三步五步抢在他前面走出了小洞,同时催促道“等什麽再不快点回去的话,陶如旧脚後的那盏灯说不定什麽时候就会熄灭。”

    凌厉听了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

    第41章

    出了防空洞,凌厉先将蕲麟魄带回别墅换了发式与衣著,所幸两人身材近似,大小上倒没有多少出入。只是凌厉的衣著,风格洒脱随意,穿在面目严肃清冷的蕲麟魄身上,美则美矣,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违和之感。

    二人回到翠莺阁正是下午两点,走到最里面那一进的天井里,就见到花开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口,直到看到了凌厉归来,才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凌厉帮助蕲猫仙寻找本体的事,花开是知道的。所以这时候见了蕲麟魄也不觉得多麽惊讶,只是在暗中偷偷观察著,似乎是想要寻找一些属於大白猫的影子。

    既然蕲麟魄找回了本体,凌厉便以为陶如旧立刻就能醒过来。然而他提出了让蕲麟魄立刻做法的要求,却遭到了拒绝。

    “离体的魂魄,也就是俗称的鬼魂,不能在白日间阳气重的时候出现。”

    蕲麟魄解释道“我把陶陶的魂魄收在加了符咒的陶罐里,必须等到日落之後才能开启。”

    凌厉对於阴阳术数知道得不多,想起刚才冰棺的事,也未敢再造次。於是沈著脸坐到青石花台边,习惯性地又拿烟来抽。可是掏出打火机,却总是点不著火。

    “吸烟有害健康。”蕲麟魄慢条斯理地说道,“与古时候的人相比,现代人的确是在慢性自杀。与其虚耗生命,不如跟我学些道术。”

    凌厉点不著火,依旧将香烟含在嘴边,似笑非笑地说“我你要叫我做道士我不吃素。”

    蕲麟魄道“学什麽和吃什麽没有直接关系,我只是看你先天不错,荒废了可惜。而且接下来的事,也需要你的参与。”

    凌厉反问道“接下来的事难道地宫的事还没有结束”

    蕲麟魄没有明确回答,似乎有所避嫌,只是含糊道“这事需要慢慢说,现在只是问你,学,或者不学”

    凌厉挑了挑眉毛,很有点争强好胜地回答“学。”

    说是传授道术,事实上需要修为与技巧的咒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掌握的,蕲麟魄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交给凌厉的,不过是使用法器的基本常识与动作。重要的是以凌厉罕有的纯阳体质,将这些法器的力量强化;必要的时候,甚至是男人的鲜血,也能成为有利的武器。

    凌厉本就是个聪明人,简单的操作与布阵也并不困难。蕲麟魄与他两人一教一学,约莫过去了两个小时。坐在一边的花开这才想起没有吃午饭,肚子饿得受不了了,便打了招呼去餐厅吃饭。

    目送著他离开,留下来的两人突然改变了话题。

    “有什麽事不能当著花开的面说”凌厉低声问道,“难道和东篱有关”

    蕲麟魄冰山一样的脸上终於有了点表情“你总算不至於太糊涂。”

    “糊涂”凌厉笑,“我从来不糊涂,只是太过自信,不愿相信别人。”

    “我倒觉得你唯独不相信陶如旧。”蕲麟魄冷冷地说道,“如果说你的喜欢是用欺负与伤害来表现的话,那麽只能证明你还是个孩子。”

    凌厉怔了怔,难得没有反驳什麽。

    蕲麟魄也不再与他仔细计较,直接切入正题道“地宫的地下河流,你也见过了。里面包含了强大的戾气。如果放任自流,始终是个祸害。”

    凌厉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要我帮你解决地下水流的问题,这和东篱不破有什麽关系”

    蕲麟魄答“水流性偏阴,其中所载之戾气,乃是百年来战场上杀伐的怨念积累。这种戾气,从前一直都靠著术法的镇压禁锢在地下,这种办法看起来普遍,实际上并非一劳永逸。其中的道理就像大禹与鲧的治水措施一样。”

    凌厉点头表示了明白,蕲麟魄又道“在其他地方,镇妖慑怪的建筑无非是庙宇塔阁,而在海岭城里,起到这种效用的便是”

    “东篱不破的陵墓”凌厉接了他的话茬,说道,“你是说要去砸了他的坟墓”

    蕲麟魄点头。

    “其实海岭有一段时间被叫做海陵,原因是这里有祭祀镇海将军的寺庙与墓穴。正因为镇海将军与他的墓穴堵住了水流的去路,导致河水在地下河道内淤塞,造成戾气盘桓的局面。”

    凌厉似懂非懂地听了,又问道“要将戾气疏通,是否就意味著要用外力将东篱不破的墓穴铲平”

    蕲麟魄摇头道“普通的砖石建筑,本身并没有特殊功效,我们只需要毁掉陵墓里东篱不破的尸体就可以──更简单地说,就是摘掉他的面具。”

    话说到这里,要做的事已十分明了。两人停了话题,抬头看天色已经不早,便推门走进了陶如旧的房间。

    “你若是要留在这里,就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蕲麟魄对凌厉说道,“无论看见什麽,都不要作声、不要走动。明白麽”

    凌厉点了点头,找了张凳子坐下。看著蕲麟魄将门反锁了,又检查了一遍窗户。沿著墙角四周划下法阵──凌厉看懂了,这是隔绝灵体的阵法。法阵内外的灵体无法流通,从而防止陶如旧的魂魄散开。

    蕲麟魄布完了法阵,口中念念有词,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回到桌前在四个角上各点了一只蜡烛。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凌厉看见蕲麟魄将一手轻轻地移到了陶罐上,另一手摸出一盏小铜铃来。

    “太微玄宫,幽黄始青,内炼三魂,胎光安宁,神宝玉室,与我俱生,不得妄动”

    快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制七魄咒法之中,蕲麟魄用手在陶罐上轻轻比了几个字,然後慢慢揭开盖子。

    凌厉目不转睛地看著,陶罐里隐约飘出了一缕寒气。在八月湿热的空气中凝成移到白烟,缥缥缈缈地散开,然後蕲麟魄铜铃一振,瓦罐顶上犹如绽开了一朵雪白的莲花似的,探出一只手来。

    陶罐不过寻常花瓶大小,里面却好像是一个另外的世界。那只白得透明的手慢慢地从罐口伸出来,仿佛是生长在陶罐里的一只动物,听到了蕲麟魄的召唤,慢慢探出来看个究竟。

    那的确是陶如旧的手。

    凌厉记得陶如旧的手腕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浅色痕迹,听说是幼时伤口愈合後留下的。此刻,同样的痕迹出现在了这只苍白的手上。

    是陶如旧的魂魄,慢慢化作人形,从陶罐里爬了出来。

    “若欲飞行,唯得诣太极上清;若欲饥渴,唯得饮徊水玉精”

    蕲麟魄低沈的诵念声中,那只手在半空中慢慢地摸索,然後下垂碰触到了桌面。紧接著头颅与双肩也慢慢地从陶罐里探了出来。

    同样苍白甚至是半透明的脸庞,紧闭著双眼,没有半丝表情,却更显得阴柔而秀致,像活动的水晶雕塑。这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了蛹中新化的蝴蝶,柔弱而潮湿得经不起碰触。

    蕲麟魄看著陶如旧一点点从罐里出来,口中的咒语一直没有停歇。手上的铜铃时不时地摇晃一下,似乎是在引导著魂魄走向身体的方向。陶如旧依旧紧闭著双眼,而人已经完全从陶罐里爬了出来,他浑身赤裸,只裹著一层古怪的白霜,而白霜下面的肌肤上,隐约还可以看见或青或紫的瘢痕。

    凌厉下意识地皱了眉,那每一道痕迹,都是一个对於他的嘲笑。

    魂魄回归的过程并不复杂,两个小时前方才初窥法门的凌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陶如旧的魂魄走过小半间屋子的距离,在铃声中变得透明而缥缈,慢慢与床上的那具实体融合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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