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尽职的演员,只要他想,便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异常——可一直悄悄观察着凌羽的张淮却看见,在提到最爱的一个人的时候,凌羽垂在桌下的手有些颤抖。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定什么都不问。
虽然不知道表哥所为意欲为何,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来也是那人希望看到的……羽哥已经走出来了,那就不能再陷下去,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又有谁真的在乎呢?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来解决吧。
发布会过后,赵恒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张淮有通过亲戚试图联系到他,结果最终一无所获。久而久之的,他也不再去寻,而是专注于眼下的生活。
转眼便是一年过去,临天工作室作为一匹黑马,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到年末时便已经接到了正式的单子,客户来头不小,只要成功,就能借此打出名号。
凌羽为此兴奋极了,在庆功宴上喝得烂醉,被张淮扶着回到家里,瘫在沙发上时还呵呵的笑,朦胧的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
还在赵氏传媒的时候,凌羽极少笑,就算有,也都是在镜头前;张淮以前不觉得,如今见他真正开心的样子,才发现以往都是演技。
准备好了解酒药和温水,张淮扶着凌羽的背助他咽下,又用湿毛巾擦了把脸。
第二天是周末,凌羽心安理得的睡了个懒觉,睁眼时已日上三竿。丢丢摇着尾巴在床边看着,一年过去,它也长大许多,站起来能扒拉到凌羽腰腹,这会儿整只扑上来,还真有些受不住。
揉了揉狗狗毛茸茸的脑袋,凌羽下床给它准备好口粮才进屋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想今天的日程。
本来下午想去采景,结果半途接到了王落舟的电话——自打上一次合作后,两人已有许久不曾联系,直到对方提起,凌羽才想起《刺伤》快要上映了。
赵氏传媒风波过后,内部人员经过大换血,手头的项目被迫挺直了一段时间,以至于拖到了现在。虽然与赵氏的合约已经结束,但毕竟作为电影的第一男主,相关宣传活动还是要有他亲自出面,凌羽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一年来他一心投在工作室上,只接了几个拍摄期不长的剧,还被粉丝吐槽没有事业心。如今刺伤上映,正好在观众面前刷一波熟脸,挽回下降的人气。
当晚,剪辑好的预告片正式放出,转发量支线飙升,虽有公司运营的水分,但最激动的还是粉丝了。凌羽趁着吃饭的空当瞄了几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拍摄时期的种种,皱了皱眉,顺手关了视频。
送进嘴里的饭菜都失了滋味,凌羽自觉状态不对,干脆趁着还早,带着丢丢下楼溜溜。
毕竟在这里住了有一年多,他对附近轻车熟路,按照平时的路线不紧不慢的走着,丢丢活泼的乱跑,看到别人家的狗还凑上去拱,弄得凌羽有些无奈。
他牵着狗给对方道歉,回到家时却看见有搬家公司的车停在楼下,凌羽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跟自己住在同一栋。
不过这里时常有人搬来搬去的,凌羽没怎么在意。
接下来的几天,他暂且把事情都交给张淮,自己则是跟着刺伤的剧组到处跑场子,一周飞了四个城市,下飞机时头都犯晕,连忙接过别人递来的矿泉水灌了一口。
室外的阳光正好,天蓝的近乎透明,这样的景色下,凌羽的心情也好上不少,更别提那些特地接机的粉丝。看着小姑娘们叫作一团,他还吩咐了人买点水发下去,以免喊坏了嗓子。
此事在微博上传开后,有明白套路的老粉做了长微博卖安利,并在最后为《刺伤》打了宣传,几个小时便转发破万。
凌羽晚上休息前上网一刷,发现电影的相关话题已经被刷上热搜,突然觉得这一年来自己的确冷落了粉丝,他想要的太多了,野心也还太大,难免顾此失彼,又连忙发了条晚安微博作为安慰。
最后的首映仪式地点在本市,而在这之前的晚会,王落舟邀请了许多人,凌羽应酬完了一波后,接着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大厅,在走廊上慢吞吞的走着,打算过几分钟再回去。
结果也是凑巧,这一拐弯,迎面撞上了李彦。
作为赵恒川的贴身助理,李彦自然是会被赵家人想方设法的换掉,他也不挣扎,早早准备好了跳板,一年时间,已经升级到某大公司的经纪人,这次来也是代表公司出席。
凌羽对这个人印象不深,只不过与赵恒川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楚,当场愣了一下;倒是李彦先反应过来,打了声招呼。
结果两人面面相觑地对视几秒,还是李彦先叹了一声,“你可别问我赵总的下落,我是真的不知道……”
凌羽挑了挑眉,刚想回话,却见这人自顾自说了下去,“哎,你说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没想明白……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打死不承认就完了,至于把一切拱手让出变成这幅模样吗?”
李彦喝醉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个熟人,倒豆子似的把闷在心里多年的话吐出来,“……一张照片而已,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帮他压下了,只要赶在曝光前与于家订婚,到时候再拒绝承认,于家为了面子自然会管……赵总怎么就那么傻,为了区区一个你,硬是答应了赵家的条件……”
凌羽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的近乎嘶哑,“……什么照片?你在……说什么……”话到了最后,竟然带出几分颤抖。
李彦冷笑一声,“一张你们俩的亲密合照,还是几年前的……我就纳了闷了,这么私密的东西按道理来讲不好弄啊,何况时间过去这么久,你们俩也早就掰了……对方到底是从什么渠道拿到的?”
凌羽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唯有胸腔里的那颗器官,跳到仿佛要冲破这血肉的牢笼。
想说的话,想问的事情,统统卡在嗓子里,逼得他近乎窒息。大口大口的抽着气,凌羽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好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
“那张照片……是什么样的?”
第17章 17
17
“我怎么记得……啧,好像是有抱着奖杯,反正尺度一点不大。”李彦皱了皱眉,“赵家人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拿到了这张照片,并且联系了媒体写稿曝光,要不是我提前发现,场面只会更加惨烈……”
他看了一眼灯光下脸色苍白的凌羽,讽刺的笑了笑,“……不对,如果是直接曝出来,你不可能幸免于难。”
闻言,凌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样做。”李彦说着,语气里满是不甘,“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可以让他名利双收,再抱得美人归……但是你的存在毁了一切,他想方设法的保全你,甚至向赵家低头……而这一切,仅仅是一张有些暧昧的合照。”
话到最后,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怎么就这么蠢?”
凌羽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片空白的大脑无法下达指令,他只有站着,也只能站着,僵硬着听李彦述说着那段不为人知的真相。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在回避赵恒川这个名字,就算看到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出柜也没有多想……他是不敢想,怕想多了,容易自作多情。凌羽也是人,他会心痛,也会心软——再好的演技也只能骗得过别人,他骗不了自己,便只能强行遗忘。
但这个名字、这段占据了他小半人生的感情却像一颗无法铲除的种子,在他的灵魂里生根发芽,他可以掐掉从中开出的花,却拔不掉张牙舞爪的根茎,只能睁睁看着时间让它枯死。
可他失败了。
凌羽颤抖的问:“那他为什么……要把我的合同转给谢知逸?”
李彦不屑的哼了一声,“因为谢知逸给他发了邮件,表明了想要挖你的墙角……他怕是知道了些风声故意试探的,最后还贴上了给你准备的合同。赵总那时候自身难保,满脑子都是为你筹谋后路,自然是答应了。”
“——谁知道你早就准备好了想要单干,倒是白费他一片苦心。”
“……”
回到大堂的时候,凌羽的眼神还有些恍惚。
李彦的话里信息量太大,几乎颠覆了他的三观,他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这么蠢,为了一段乱七八糟的感情放弃所有事业……赵恒川替他想好了退路,可也没给自己留条退路,以至于现在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过的怎么样。
倒是自己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混得水生风起。
像是多年前的立场倒转——再倒转,他踩着他成了上位者。
心里头的种子发了芽,长出尖锐的刺来;他握着那带刺的茎,鲜血顺其没入根里,开出鲜红的花。
……
当天晚上,赵恒川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像是一台老旧的摄像机,断断续续地记录着他们的过去——凌羽是唯一的观众,他看着花白屏幕上闪烁的点点滴滴,其中很多他已经忘了,又或是故意不去想。
记忆里的赵恒川有好有坏,从最开始红着脸帮他递茶倒水,到后来冷着眼看他被人灌醉……胸腔里那颗死掉的器官抽动了一下, 有些疼,却又没那么疼。
梦里的赵恒川抱着他念剧本,他的声音很沉,又仿佛汇聚了世间一切柔情,凌羽眯着眼倒在那宽阔的怀抱里,赵恒川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时不时蹭着,小狗似的,有些痒。
他会笑着推开那人,或是跟着声情并茂的念一段台词,摆出与人物相符的表情。
凌羽的初吻早早就交给了某位幸运的女主角,他可以在摄像机前用深情的眼神说出动人的情话,但面对赵恒川时,却又不发一语。
没有剧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牵手还是亲吻?是嘴唇还是脸颊?
凌羽本能的想要掩饰,剧烈的心跳声却暴露了一切。
……直到那句呼之欲出的告白永远卡在了喉咙里。
从心动到心碎之间的时间很短,可从心碎到忘记的时间却很长。
凌羽在梦里哭得稀里哗啦,醒来后却又没有半滴泪水,他有些茫然的坐在床上,等回过神的时候却已经拨通了张淮的电话。
话筒那边的人半夜被吵醒,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帮我找——”
话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