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痛苦的生活来得早,去得也肯定很早。两岁那年,锅巴不小心碰翻了碗筷,他爹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侧踢,锅巴飞升到空中,瘫倒在门槛。他没哭,只是不省人事。然后他父亲整个人慌了,一个男人需要怎样的劝说才能改变自己呢这样也行。
两岁的锅巴遭遇此番劫难,是不幸的,也同样万幸。他的爸爸从此改变自己的姿态,倒是成为了不打孩子的好父亲,可是锅巴心里不知道有什么芥蒂,始终害怕他,不敢放肆。
周保见到锅巴,心里非常高兴,锅巴也是。
“你刚刚去哪儿了”锅巴一天没见到周保,心里还不是个滋味,他说“整个下午都没有看见你,还想找你呢。”
“游戏厅去了。”
“好玩吗”
“好玩。”
作为挚友,周保的好东西毫无保留的分享给锅巴。他告诉他自己去游戏厅打了游戏,特别好玩。
“带我去”锅巴和周保走在田间,二人不是情侣,是兄弟。
“明天吧,今天天黑了。”
“废话,我的意思当然是明天。”
“可你不怕你爸”周保知道锅巴父亲在家。
“他明天就走。”
“那好明天下午。”周保思索片刻,同锅巴定下约定。
锅巴随即回家,他怕晚了被骂。周保还悠闲自在,全然不知自己有大劫将至。
他看见外公外婆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一家几个人平淡和谐。
周保吃完饭,休息了会儿就爬上了床。还没8点,周保早早的进入梦乡。
第5章 第4章
今天游戏厅老板穿了一条淡蓝色裙子,近乎透明的肉色丝袜,想必她年轻的时候肯定别样漂亮,他有个三四岁的大胖儿子,没事就大喊着妈妈,妈妈我要吃糖。他老公很高很壮,偶尔会到游戏厅里来帮忙打理。她挎着的黑色包包里装满了游戏硬币,这些可都是换钱的东西。
下午放学,暂别游戏厅几日的熊猫归来,他还约周保一起去游戏厅玩耍两个小时,却被他一把拒绝。
“熊猫,今天我有大事,下次再约。”周保心里记得答应了要和锅巴一起的。
熊猫心里一阵纳闷,怎么周保这小子还转性了么之后熊猫没去游戏厅,约了另一个同学去到
了另一处神秘更加高级的地方――网吧。如果说游戏厅是不良少年的汇集地,那么网吧便是网瘾毒瘤的锻造炉,小小年纪怎么会有意识阻挡。
周保离开教室,又上一层楼,在锅巴教室外面等他。周保四年级快要五年级是在三楼,锅巴高他一级,楼层也高一层。
等了锅巴好一会儿,他才从扎堆出来的人群中出现。
“嘿,你干啥呢”锅巴摇了摇周保,把他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们班上那个女的真美”
顺着周保的方向,锅巴借光看去。那个女生一身白衣,背着天蓝色的小巧,一根柔顺的马尾在背后轻轻晃动,显瘦的身子婀娜多姿,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胚子。
“是涩,当然漂亮了,我们班花”锅巴也有点兴奋,就好像是在炫耀他自己的宝贝,带着自豪与高傲。
“你喜欢她吗”
“喜欢”锅巴看着她的背影渐渐在人群中消失。
“她叫什么名字”
“林梦。”
林梦,林间的美梦这个女神的存在到真的成了那时懵懂的美梦。
“看够了吗”
“看够了。”周保垫起脚也看不见她了。
“还去打游戏不”
“当然。”周保注意到锅巴的眼神意味深长,虽然自己也看得认真,但他好像真的喜欢林梦,内心一阵刺痛。
女老板笑嘻嘻的和旁边面店的妇女有说有笑,她借此来消遣时光,有的人玩游戏累了,她还帮忙到隔壁叫碗面食,照顾隔壁生意。面店的女老板盘着头发,周保钱多的时也会去吃上一碗。
女老板在门口等待着游戏少年的光临,收钱入袋。
锅巴大气,直接拿了几块钱的游戏币,老板的脸色都善意许多,起码没那么瞧不起人。
周保如同一个江湖老手,安排着锅巴入座。
没一会儿锅巴就悄悄的对周保耳语,他好像不是很满意游戏厅的环境以及周保沉迷这款游戏的兴致。他说
“怎么我觉得不好玩啊”
“多玩会儿就好了。”周保已经进入状态,对着屏幕目不转睛。
“而且里面烟味好重,我好恶心。”
周保四周望望,果然有人在吸烟,年龄相差无几,却偏偏学坏抽这害人的东西。
隔行如隔山,隔层窗户纸也能把两人分开。周保津津有味,锅巴索然无聊。
周保没想到平时这么喜欢玩游戏的锅巴竟然玩了一个多小时没有着迷。
果然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脱光了勾引也不起作用。
这件事后,周保很理解锅巴的心态,两人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孩子,好多大人都说他俩成天穿着一条裤子乱蹦,所以周保不能强求锅巴一起喜欢这个游戏。他知道这条路还是需要一个人孤独的走,锅巴只需要在村里的道路上等他回家就行了。
自从周保沉迷游戏以来,他一天比一天提心吊胆。他不是贼,却做贼心虚,直到后来真的成了一个贼。
家里完全不认可游戏厅这个地方,他们认为这里就是犯罪的存在。学什么也不能学坏,游戏厅这个地方坚决不准进入。
周保并不敢让外公知道自己成了游戏厅的常客,不然非得被打死不可。
外公是个高明的人物,周保的作息这么奇怪,放学很晚才知道回家,到了星期六星期天更是全天看不到人影,这些奇怪的现象可都在外公眼里看着。
外公还是一个手艺人,那些竹条在他手里游龙走蛇,蜘蛛织网一般,被他灵巧的编织在竹筛框架上面。外公目不斜视,没直视周保,发出的厚沉声音却是对他。
“你最近是不是干坏事了”
“什么坏事。”
“去游戏厅了吧”
周保心虚得很,真的这么神吗,外公连这个都能知道。
“没有,我没钱,怎么可能去”周保不敢面对外公,即便他正淡定自若的忙活手里玩意儿,没看周保一眼。
“真的没去”
“真的没去”周保咬牙否定,坚守最后一道防线。
“我都看见你从里面出来,你还不承认”
“看见了吗”周保还不愿意承认。
“看见了。”外公再次确认。
周保见事不对,内心纠结极了,最终他还是选择妥协。
“好吧,我错了,你惩罚我吧。”周保没了刚刚的底气,如同一个光着身子的赤'裸男子,拼命蹲着掩护自己,委屈得很。
“看吧,你不打自招。”外公终于舍得正眼看着周保,笑着,满脸精神,他取一根新的竹条,接着刚才编弄。
“我”周保憋的说不出话,自己竟然被外公套路了一把,果然高明。
周保静待外公的惩罚,外公没做声响,看来不准备发火。
周保十分庆幸,外公果然没有再多做异常,自己竟然就这样躲过一劫,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外公的手下留情。
和谐美好没有暴力的生活再次开始。
他对外公的尊敬多了一分,害怕也深入一寸。
静静的作了很久的听话孩子,风平浪静的日子让周保躁动不安,他的游戏瘾又开始悄悄腐蚀他的理智,直至爆发。
周保觉得和平的日子都持续这么久了,外公肯定放松警惕放心自己,何不再次踏上家到游戏厅的路程。
周保的侥幸心理战胜了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正道,他又撩开了那个印着国宝熊猫吃着竹子的绿色帐子。
熟悉的老板,久违的游戏。
“老板,来点游戏币”
游戏厅里总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周保玩得正嗨,却有人突然烦他。
他头也不回,十分不耐烦。
“谁啊,别摸我”
那只粗糙布满泥茧的土黄色老手从周保的肩部慢慢移到他的耳旁。
第6章 第5章
太阳已经按照既往规律沉沉落入山谷,刚刚天空的一片夕阳红,变成夜晚黑。周保被捕已经有几个小时,天色渐暗,乡间路上没个人影,对他的审问才刚刚开始。
周保面色凝重,咬牙切齿,他痛苦的表情比影帝演员还表演得真实,外公细长的棍棒落在周保的腿上,外公说其他地方不能打,容易打坏,打腿才能长个记性,这是对周保失望的无情之举,也是对他灵魂的极力鞭策。
周保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一旦哭出来或者发出叫喊定会吸引邻里的注意。到时候人被打了,还人尽皆知,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周保可不愿意去做。
外公的脸受过大自然的洗涤,白黄白黄,沉沉的,酷似孕育万物的泥土,他的脸没有气红,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眼神凌利。
“你不是告诉我不去游戏厅吗”外公手执棍棒,高高站立俨然一个正义的审判之神。
“没有忍住。”周保跪在堂屋,一点底气都没。
“你不是答应我不去那害人地方了吗”外公简直要把周保生吞活剥。这跟往常周保眼中温和淡定的外公大不一样。
“对不起,我错了。”周保低头,像一朵焉掉的花。
“我也不打你了,你自己反省,知道错了就去吃饭。”
周保信了外公的邪,不打就好。结果刚一说完外公又抽打周保几下,瞧这暴躁脾气。
周保不敢反抗,只得沉默,谁让外公有理呢,他做什么都对,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反正都为了你好,一切为了孩子。
周保孤零零的一个人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它都快要被周保的膝盖给暖和,周保转了转身子,面向堂屋里的香火处,男子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跪祖宗也是没问题的。
周保脑子里想起以往的种种时光,自己现在不还好好活着吗。回味以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当你一个人发呆寂寞的时候。
长这么大,周保就没生过病,从来没吃过西医的苦涩药丸,对于这样一粒一粒的药片,周保难以接受。
一天,他却神奇的病了,一个小小的感冒,医生看见他便大放言词。
“感冒不是病,得起来真要命。”那个医生穿着干净的白色外衣,相貌端正,却一副猥琐模样。
“医生你直接说怎么治。”周保病怏怏的,一个人来看病。
“大治小病大治,大病小治。感冒算小病。”医生说得头头是道,丝毫没把周保这个七岁的孩童放在眼里。
“小病凭什么大治你这不是有病吗”
“小病看似微小不严重,可它是根源,得斩草除根,一旦不留神成就小病的话,就一发不可收拾。你想想都酿成大病,医不好了,还医他干嘛,就直接等死了呗。”
周保听得认真,好像他说得挺有道理。
“那我这个感冒怎么大治”
“秘密。”
“吃药还是打针。”
“秘密。”医生一边回答,一边书写处方。
“吃药我怕苦,打针我怕痛。可不可以不吃药打针。”周保真情流露,他害怕治病。
“那你想死吗”医生抬头望向周保,有些许不耐烦。
“不想。”
“那就听话吃药。”
“好吧,医生你给我少捡点药,抓那种甜的药丸。”
医生再次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孩童,眼中空洞迷幻。
“叫什么名字”
“周保,刚来的时候我已经说了。”
“多大年龄”
“七岁,你看不出来吗”
“结婚没有哦不,吃药过敏不”
“过敏,太苦吃不下,我刚才说过要甜的。”
医生写完处方,递给周保,高高在上,他说“我知道你说过了,我只是再确认一次,去抓药吧”
“不苦吧”周保并没察觉医生对他的不乐意,仍旧说个不停。
“不苦,混着冰糖吃就不苦。”
“不多吧”
“不多,只开了七天的药。”
“一个星期还不多吗”
“你话真多”
周保整个身体都被病痛拖垮,还加上医生的无情制裁。药房窗口,里面的胖子女的热情洋溢,面带微笑。
“周保,周保,你的药,人去哪儿了”
“在这儿呢”周保垫起脚才够到窗口,他祈求到“姐姐,我能不要吗”
“不能下一位,赵羣芳”
周保拿着一包不大不小的药袋,犯起了愁,这样的苦日子竟然要过七天。
医生正准备收拾离开,周保再次来到,他试图在努力努力。
“医生,你看这么多药,真的好吗”周保无奈的指着药袋,天真无邪。
“能治好你的病,就真的好”
“我是不是快死了。”
“吃了以后保你不死,长命百岁。”
“真的”
“好好吃完,你以后不会再得病,得病你找我,无偿医治。”
看病的过程是痛苦的,吃药又是另一种煎熬。外公实在拿它没法,周保奋力抵抗吃药。
周保说他一闻着白色灰色的药片,就恶心干呕,真的吃不下去
外公让他混着甜糖直接吞咽,他说他克制不住自己咀嚼,太难吃了,他宁愿病死。
外公不愿意逼迫他就范,善良慈爱的外婆看在眼里无话可说。
周保心里偷偷暗笑这样竟然能够蒙混过去,这药真的太苦,谁吃谁有病。
上天不会平白无故为难一个人的,如果非要为难的话,那也是命中注定,怎么躲都躲不过,藏在床底也要被雷劈。
外公外婆都松懈想要饶过周保,不吃就算了,反正感冒是小病,过一阵子自然就好。却不知谁走漏风声,引来一群义愤填膺的梁山好妇。
农村里的妇女除了嘴尖刻薄,对付孩子可有几把刷子,乡亲邻里帮帮忙是应该的,周保在劫难逃。
周保家的瓦房好多青黑瓦块都碎裂开来,院坝正前是一片竹林,太阳放空的时候,总有几个人坐在院坝里聊天传播各人听闻,有时还会打个“升级”什么的。
那几个妇女知道了周保拒绝吃药,为首的悍妇姓谭,就叫她谭大妈吧
“六公,你别喊他吃药了,我们来帮你。”
周保看着谭大妈,她的气场让周保瑟瑟发抖。
她似笑非笑,笑中隐藏着利剑,随时准备进攻周保,她说“周保,你过来,舅娘喂你吃药。”
第7章 第6章
谭大妈言词犀利、心狠手辣,远近闻名。村里有几户人家的妇人万万不能招惹,谭大妈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向沉稳干练,说话头头是道,并没有咬文嚼字,但却说得有理有据。其实谭大妈的形象正常的时候倒是慈眉善目,没那么恐怖,不正常的时候就还是远离为好,否则万箭齐发,乱箭伤人。
可这点名道姓,直白的冲着周保而来,又怎么规避得了呢
作为一个农村妇女,最嚣张跋扈、趾高气扬,最高高在上,最孤独的时候大概是她站在田间门前与人对骂,高手过招,你来我往。
骂架的场面并不稀奇,干起来确实疯狂。周保深受其害,看着这些披着女人皮囊的猛兽自然是心虚的,忍不住抽搐发抖。
周保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这样,温柔一点儿不好吗莫非是谭大妈早没了男人的缘故从邻里相亲的流言蜚语中,周保大概听闻,她的男人那玩意儿上长了个东西,得性病走了。这样看来,到情有可原。
周保你过来,舅娘喂你吃药。在周保听来这句话的意思翻译成白话文不就是说周保你这个龟儿不吃药是吧,来,让老子好好收拾你。
谭大妈不是七龙珠里面会变身的超级赛亚人,但她背后的戾气升腾出循环往复的气焰,她说着棉里藏针的话语,一步步向周保靠近。
周保看着谭大妈,她的气场让他瑟瑟发抖。
外婆到了屋后面做着猪食,猪圈里住着三只白色的小猪,外婆每天都要照顾它们的饮食起居,小猪不听话在里面随意撒尿,外婆还会训斥,一边去撒,还有没有点猪样。外公什么也不想管,坐在堂屋,打开电视看着已经循环数次的西游记,一换台说不一定又是白素贞。
周保是无助绝望的,他向天抱怨这几个女人不好好的在竹林里面打牌,来管这闲事干嘛。
在场的除了谭大妈,还有隔壁的邻居,周保经常去她家蹭饭的陈大妈,虽然年龄差具很大,但外公的辈分摆在那里,周保跨越快30年的光阴该喊她姐姐。
另外一个年轻陈姐几岁,打扮稍微入眼的是村里屠夫的女人,姓梅。不是电视里面那种杀人狂魔,是杀猪狂人,这是他的职业,由不得任何人去质疑。这天恰好不赶集,梅才有空在此消遣“升级”。
该怎么办呢周保没有任何办法逃离开这噩梦的竹林。他在脸上摆弄出无辜的模样就像被打断腿的小狗嗷嗷叫唤,眼神里是充满恐惧的,无助的被当做待宰的羔羊被拖进屠宰场,尖刀架在颈项。周保挤出一点求饶的泪水,想唤醒她们的良知,哪怕希望渺茫。
谭大妈让周保过去,她说没事的药就苦一点儿而已,吃了能治病啊
周保心存侥幸,不想吃药,也不想被逼着吃药。看着周保没做动静,谭大妈三人还是决定自己走上前去。
“等等手下饶命”
一充满希望的声音响起。难不成是周保暗自祈祷感动了上天救世主出现在了这里。
曹大妈上了厕所回来,这应该是村里最不好惹的妇人。一旦瓜葛起来就和你死磕到底,泼妇不讲道理曹大妈边走边说“还没吃药啊你这孩子太皮了吧”
没什么人会来拯救周保,也没有什么奇迹在此降临,周保把曹大妈的话当做了最后的希望,这希望迅速破灭了。
白素贞的歌声还在四处飘荡寻找玩蛇的男人,孙悟空七十二变遁进土里消失不见化缘讨斋。竹林里的桌上纸牌散落着,四个妇女把周保围在圈里。
谭大妈端着开水,拿着药剂,就跟挽起衣袖拿着菜刀一样。“先小小的喝一口水吧。”
“苦不会死人的,别怕。”
“你直接一口吞下去,别在嘴里平常就不会苦的。”
他牙关紧锁,自抱蜷缩,脑袋摇成拨浪鼓。
其余三个女的帮忙固定住周保的手脚脑袋。谭大妈把药剂打开,数粒白的红的绿的灰的,这些药丸真奇妙,小小的个头能把人的病治好。
在桌上放着,用铁汤匙把颗粒碾碎,纸折上倾倒进勺里,乘了一点水润湿混合。
她做个样子,在他身旁。没有很着急的给周保喂药,待到周保没力气拉扯,头也不动的时候,勺子慢慢的向着最后一道防线前进,他扔抗拒着的牙关。
不过没关系,谭大妈自然有她的手段。腾出一个手掐住他的脸颊,他的嘴唇就打开了,小瓣的牙齿就像女人最后一块遮羞的布,一旦掀开,就是无尽的屈辱,或许是爽快。
勺子被放到周保的嘴里,他感觉到了药的苦处,嘴巴一下就打开了,更多的苦水倾进去。周保咬住勺子,谭大妈就像在拿着铁锹撬开他的嘴巴。药不是被他吞咽进去,完全是呛进去的,他一个劲的咳嗽。药吃完了,终于被释放,周保妄想用手指把苦味从嘴里抠出来。然而,徒劳。
谭大妈说“你一个男孩子怕什么吃药啊”
周保没功夫去搭理她,一通磨难下来,精疲力尽。
她一行四人倒像是为周保做了好事,看着周保挣扎的模样,也无趣在说什么。散开的纸牌被洗好,新的一轮“升级”接着空闲的下午继续。这个世界就五个人,周保被隔绝在一旁。
外公竟然从屋里端了一碗加糖的开水出来,蚕豆大小的冰糖还没完全化开,从它身上释放出来的甜蜜一圈一圈在碗里散开,清晰可见。
外公说过吃药的时候别吃糖,会降低药效,这样说法大概是道听途说。
周保一饮而尽,没化的冰糖在嘴里被嚼得清脆的响。
好险缓了过来,心中喜悦总算没那么苦了。
第8章 第7章
那个男人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不是化缘的济公师傅,而是到了饭点,一大碗水面被盛在碗里。外公的脸上毫无表情,任风花雪月多么绚烂,他也无动于衷。周保不敢微笑化解尴尬,也不愿意哭泣泪下,但他怕外公是愤怒攻心,故作镇定,只能好好跪着。这件事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毕竟周保是被揪着耳朵从游戏厅一直拖到家里,这次的洋相可是极其的大。他只能在内心期望没被漂亮的姑娘们看见,不然以后怎么好好交往。
外公夹了一筷子面,先轻轻吹了一下,放进嘴里。肯定是很烫人的,但他怎么会怕。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他早期的育人观念里,当初有的吃就已经不错了,那些吃黄土,吃树皮的日子已经随着时代的进步不复存在,可不挑剔,不做作渗进了他的骨髓里,无法改变。这面除了油盐,是没有其他调料的,俗称“白水面”。
周保并不是很饿,但还是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天已然黑了,弯弯的月亮高悬远方,月亮在的地方,星星不敢靠近。阴风时起,吹动竹叶,飒飒的响。倒不是摇曳身体为周保鸣不平,而是让风更猛烈,犯了错就该你挨饿受冷风吹。
土黄色的脸虽然是被泥土浸润过的,但气愤之后,也血气喷张,倒被被憋成了紫色。
外公吃了几口,开始问询跪着的这人。
“你知道小平吗”
“知道。”这怎么不知道,小平是隔壁陈姐家的长子。
“你看门前那棵树。”外公的眼神不知道汇聚在何处,神秘纷呈。
周保当然知道这棵树,一颗强壮的三叉树,已没有当初的繁茂身躯,人们认为它很碍事挡光,狠心的给它的枝干给砍掉。
“这棵树怎么了”周保迟疑,外公又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棵树当初茂盛得很”外公欲言又止,不知道是勾起了什么伤心回忆。
周保心中纳闷,这棵树当初茂盛得很,现在却残了,外公不会是暗示周保,这就是今日他的下场吧他轻松的惩罚难道会被处以极刑他强装着淡定,跟随着外公的思考,小心的问“所以小平,和这棵树有什么关系”
“他以前也是不听话,他妈就惩罚他。”
“怎么个不听话法打游戏吗,那个时候没有游戏厅吧”
“跪好别乱动,就是不听家里的话”外公呵斥到周保的跪相是不是太随意了点,这不是聊天交友节目,这是法制节目。
“总得要有个理由吧”周保整理好跪姿,在外公的眼中,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跪有跪相。
“喊他干活不干,找工作不找,一天到晚出去鬼混。”浑然不觉,几句话下来,外公的碗里竟然已经见底了,处着不浪费的优良品质,他还把汤水一块儿塞进肚里。碗放到一边,周保的眼神跟着顺移一边。“然后他妈把他吊在那颗树上,用斑竹条抽打。”
小平半裸着上身,已经不是小孩的年纪,所以给他留了裤子。陈姐嘴里大骂着,哀嚎着,哭泣着。整洁的发型被火气冲乱,额头向后梳好的黑发缭绕凌乱在面庞。一个女人,一位母亲,孩子不成器的时候,她哪里还有母亲的尊严。面子虽然都是自己找的,可脸都被孩子给丢尽了。
周保自行意淫着当时的零星画面,同外公索求结果。“然后呢”
“然后她打累了,他改过了。他妈把树给砍了,她说树没长好就要重新砍掉生长;人没长好,谁也修剪不了。”外公气若神闲。
周保再次看了一眼这棵树,这棵树孤单光秃的驱赶上倒是有几处新芽萌发,可那巨大的黑色烙印无法抹去,这树一辈子也回不去了。他心中感叹世事无常现在人长好了,树却残了。
“外公你说这件事,你不是要把我给修剪了吧那不是重塑,那完全就是截肢啊”
外公自顾自的说着,没有回应周保的担忧。他又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地方。“你看你跪着的这块石板”
周保挪了挪人,低头研究这块土地,在外公的口中,每一处地方都有它的前世今生,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人生哲理。没被打自然是万幸的,在外公的教育中时间不会无聊。“这块石板上辈子又造了什么孽”
“你舅舅在这里也跪过。”
舅舅这下看来,这件事的主题就是外公修理舅舅。舅舅现在发展得这么好,肯定和外公的教育分不开。“舅舅又咋了”
“做错事了。”他讲着自己孩子的故事,也这么平淡,只是眼中多了一丝光亮,是一线温存和希望。
“什么错事”周保依旧好奇的倾听着,毕竟这比孤独乏味的跪地反省好过的多。
“我要说的不是错事,是另一个东西。”外公年过半百,竟然还卖上了关子。
“什么”
“他当初跪着的时候,地上铺满了玻璃渣子。”外公麻木的面部正视着周保,寒光四射。
“玻璃渣子”周保心里痴笑道这是耍杂技吗,外公真是狠心,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所以周保是万幸的,起码没被吊着,起码没有碎玻璃。
周保诧异的微笑着,正经起来,不敢在嬉笑怒骂。外公说完了,人也走开。端起碗筷,进屋里去。
屋里传来外婆说话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满是气愤和无奈,还有一点点的嘶哑。“你还让他跪到什么时候”
“他好像跪着还挺开心的,继续让他跪会儿。”
“那这饭什么时候给他吃。”
“不急。”
“饿坏了怎么办。”
“年轻孩子怎么饿得坏,你怕他饿坏,就不怕他学坏吗”
“哐当”轻微小声的瓷碗放在桌面的声音出来,周保叹了口气,看来斗争尚未结束,革命仍需继续。听了他俩的话,心里舒坦不少。
相比于被外公施以鞭打之刑,这跪着更让周保难受。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漫长的反省时光配着对于长辈感同身受的失望无助,可是对周保心智的巨大煎熬。
腿酸痛发麻,跟不小心触碰到手肘处的麻筋一样。
第9章 第8章
同往常一样,一顿饱饭以后总能支撑些日子,一通教育后总能安分几天。
周保不知道外公他俩什么时候上床休息的,也不知道外面的风一直吹呀吹的到底要干嘛。他明确感觉到外公外婆的声音消失,才敢换一个姿势缓解身体上的酸痛。刚开始还不太敢找凳子坐下,人声安静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伸展筋骨。
桌上放着一碗,绝非山珍海味。一两细面早已膨胀成半斤,它肯定违背了自己作为食物的准则,它厌恶被人这样干脆的吃掉,所以它作贱自己,想借此来恶心周保。
周保看着发胀的白面,汤水不再。他竟然对着面痴笑道“你这面太不面道,同我做什么对啊。你的梦想就该是被我吃掉。”
平坦的腹部向里收缩,咕噜咕噜的惨叫,哀嚎。满身酸痛下来又是饥肠辘辘。天已黑,风在啸。尽管极度难吃,但能将就就将就吧挨饿的人并不会挑食,假如周保挑食,他只能选择不吃。
为了让面的味道不那么乏味,周保还特意拧开红辣椒的罐子。外婆亲手做的,把好多辣椒放在盆子里宰碎,一手一把的装进坛子里。幸好外婆的手上没有受伤的口气,不然肯定疼得要死,大功告成之后,她的双手被辣得鲜红。周保还挺纳闷,直接外面买不就好了吗非要伤害自己的手臂。她充满幸福的傻笑傻孩子,外面卖的哪有自己做的好吃
一双黄白色的筷子已经在周保家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它挑起一夹血红色的辣椒同干涸的面条混合。辣椒的纤维分明,倒给白面增添不少味道,也不那么难以下咽。周保是一个喜辣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倒挺符合四川人的特质。有一次周保凭借自己的不怕辣的功夫同外公较劲,外公说你要是一口能吃一瓢辣椒,就给五块钱。周保想当然的一饮而尽,外公服输,但五块钱没任何着落。
饿着肚子,吃着面条,蘸上辣椒,苦逼的今日别有一番情趣。万万没想到,去游戏厅还能被外公逮到,料想肯定是他掐指一算得知,这样的神通也只有外公才拥有。什么时候,周保也能如此,肯定牛逼得要死。
面尽粮绝之时,瘪腹消失。周保蹑手蹑脚走进厨房,洗刷碗筷。他倒没有径直上床睡觉,而是到了凉椅躺着。
把灯熄了,节约电费,他不想上床的原因之一是太热了,还是坐在堂屋凉快。
漆黑的夜里,四周空荡荡一片。夜晚有风的吹刮并不寂寥。周保揉戳着膝盖,眼睛眯着,身体倾躺着。外公外婆累了休息了,周保也累了,躺着。
梦之神悄悄咪咪的从门缝挤进来,背着一架钢琴,细细品味了周保的五官,在他耳边吹一口气。他有礼貌的坐着,架好钢琴,轻轻的演奏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保进入了梦乡。
凡是想你所想,就会梦你所梦。不知道为什么,周保在街上走马观花,疑云密布。今天所有人都穿着大红袍子,衣襟镶花。周保也不例外。
他如往常一般掏着自己的口袋,以前总喜欢掏。总觉着掏着掏着就会掏出宝贝来,穷苦的日子里,口袋里一直都是空空如也。偶尔外婆会给一块冬瓜糖给他,纵使很难吃,但还是要收下。放进口袋里沉甸甸的,就算是化了,周保也不会吃。这次可不一样,周保一插口袋,竟然摸到了钞票,不是一张两张,而是一叠。尽管不是红色头像的毛爷爷,几十块钱还是有的。循着街道走去,自然而然就到了游戏厅里。
女老板没穿肉色的丝袜,也没穿蓬开的花裙,她竟然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迎面。周保问她今天什么日子穿的这么正式。
她不耐烦,不淡定。除了买游戏币打游戏以外,其他的都是闲事。“玩不,不玩就一边儿去。”
“怎么了,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吗等会你家长又来了怎么办影响生意。”尖嘴猴腮的女老板气愤得很,她似乎便秘了一样。
“不,不会的给,我有钱,买币,玩游戏”周保今天同往常不一样,没钱的时候掏出一块钱都心痛,有钱的时候大手大脚也未尝不可。
游戏币是货币,钞票也是货币。周保用自己纸做的货币兑换了些圆形的硬币。女老板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他寻到熟悉的机器坐下,币投了进去,还没来得及选人。背后一阵冷风吹过,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泉涌出。周保的肩头被手指敲动,他突然有些慌了。心中暗想不会又玩完了吧
空气凝固了几秒,周保都快要窒息死亡。他哭丧着脸,缓慢转过头去。
“你伤心干嘛”原来,是锅巴
“你你怎么来了”
“你伤心干嘛”锅巴重复着问题。
“我以为自己又被抓到打游戏了”本要渗出的汗珠都被周保给强行收了回去,长舒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结婚,来邀请你”
“结婚新娘是谁”
“林梦”
“林间的美梦。”
“你不送点礼吗”
“你要什么,我就这点钱了”周保掏出全部身家。
“全给我吧”
锅巴把周保洗窃一空,拉着他出去,新娘就在游戏厅门口,印着国宝熊猫的绿色帐子前面。
林梦是真的特别漂亮,周保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形容他面前的绝世美色。优美文艺一点,世俗女子都像是被岁月玩坏的泥偶,林梦完璧无瑕;简单直接一点,周保恨不得再遇到个和她一样的女子,再矮一点,把她娶回家。
锅巴和林梦一起坐上了花轿。周保站在游戏厅门口观望,他俩越来越远。他的脑海里响起无数个祝福的词语,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幸福多多
飘飘然,恍惚之间,周保也到了轿子上面。他撩开帘子看着外面,锅巴搂着林梦在路上相送。周保没骑过马,但这就跟骑马一般,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哐当”一声,人仰马翻,周保被摔到地上。
第10章 第9章
风也跟个姑娘似的,跑久了总会累的,夜不一样,她一黑便更深了。这个夜晚一片寂寥。
一个男人在夜里爬了起来,披着一件中山装,衣服有些年份都脱色了。他蹑手蹑脚的从里屋走到堂屋,从床上到了周保面前。
周保安详的睡着,嘴里细细蠕动品味着梦的味道。外公竟然休息后又起来了,看这架势他是起来看看周保这小子有没有继续跪着,或者说是吃饭没有。面已经被周保消灭干净,碗也洗好。
这双奉献于劳动上面的手硬实得很,粗糙黝黑发黄,轻轻放在了周保额头上面。这是在给他把脉吗吃了饭,洗了碗,睡觉却这么不老实,不找对位置。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闷热,可一旦到了半夜,温度就降下去。这样古怪的天气总是会因为昼夜温差而着凉的,看着熟睡的周保,把他抱了起来,画面不同于王子抱公主的浪漫,倒也是温馨不少。周保是个孩子,身形偏瘦,并不太重,外公把他送到床上,由于响动,他还挣扎了两次,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外公留下来看了看他,喝一口水又转身离开。
周保如约醒来,只要不熬夜,无论睡得早或晚,天一亮他自然就会苏醒。可能他脑袋里面有一个闹钟,每天到点了就叽哩哇啦的乱叫。曾经他也为此求外公解惑。
他问外公“为什么我自己就会醒来,还那么早”
外公沉稳的说“因为有本事的人要起来拯救世界,睡懒觉的人都是小鬼。”
周保说“我也想做个小鬼怎么办。”
外公回答道“不行的,已经注定了,无法改变。”
醒了自然要在被窝里面继续缠绵一下,但这一天不同,这天是周末,美好时光不能浪费在周末,出去玩才是人间正道。
一睁开眼,周遭的事物让他惊奇,他摸了摸脑袋,眼瞅着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