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之旅 第1节

    书名:三人之旅

    正文

    第1章 雨下一整晚

    五月底，距离高考还有大约一周的时间。

    第三次诊断性考试是高考前最后一次练兵。今天是”三诊”的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伴随着今天到来的是一场雨。

    雨是从昨夜开始下，一直持续到今天下午。连着几日的闷热被这场迟来的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土腥味，栀子花的香甜顺着江边吹来的阵阵凉风飘过鼻尖。刚刚走出教学楼的佟君亚面带疲惫之色，闻到这丝丝蹿入鼻腔的香气不由的精神一振。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许久未曾拥有的气息，他面带微笑的向校门走去。

    佟君亚是c市九十七中的老师，教数学，目前教三个高三班。

    走出九十七中的校门，向左转，走到第一个路口你便会看到一家花店。花店的名字很奇怪，叫做9号。为了方便也有人称“9号花店”。花店位于北宁路，门牌上写着“北宁路9号”。不少人以为是店主偷懒，所以直接以店面的门牌号来定了花店的名字。

    店外每天都会放上一朵花，就这么孤零零的放着一枝，有时是白色马蹄莲，有时是粉色马蹄莲，有时是红色郁金香，有时是勿忘我，而这些花在一个男人到来以后就会消失。店内，浅色的墙透着一股清新的风，墙面上错落的摆放着几盆绿色植物，挂在墙上的藤制的花篮里零星的插着几朵干花；绿植、干花给单调的白色增添了几分颜色。各色鲜花或隐或明靠墙摆放，颜色纷繁却不凌乱，一眼看去，给人一种十分惬意的感觉。花店的中央是一张透明的玻璃茶几，茶几的周围是四张单人藤质沙发。店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或小提琴曲，人一走进花店，便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花店的老板是个快活的年轻男人，来这里买花的人，除了能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到自己心仪的花束，还能收获一天的好心情。这个老板大约二十七岁，个子应当有185，相貌并不出众，但是他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唇角却透着小小的诱惑。

    佟君亚径直走到9号花店前，不过他没有进店而是走向店外的那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勿忘我。

    佟君亚小心翼翼的将花从玻璃花瓶中抽出，放在鼻尖轻嗅，嘴角上扬一个欢乐的弧度。

    “君，你来了就先进入坐会儿，茶几上有水，我放了冰糖。”周云飞正忙着包装一束红玫瑰，头也不抬的说。

    佟君亚进了店，看见茶几上五只玻璃杯一字排开，伸手握住左起第一只杯子，凉的；握第二只，凉的；握住第三只，有些温度；握住第四只，温热；第五只冒着白烟，不用试也知道，定是不久前才倒的。

    佟君亚坐在桌前，伸手握住第四只杯子，轻轻的举到唇边。

    周云飞停下手中的工作，侧头观察佟君亚。佟君亚带着笑容喝下周云飞为他准备的水，不仅嘴里甜丝丝的，心里也是充满了甜蜜。看着佟君亚洋溢着幸福的脸颊，周云飞却是皱起了眉头。

    “儿子，你也快27了，也该找个媳妇了吧。娶了媳妇就早点生孩子，趁着我还能动，你们呢就在外打拼，我替你们带孩子。”母亲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以前父母总询问自己什么时候带女朋友给他们瞧瞧，自己总以还年轻，不忙着恋爱为由推脱，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快三十岁了，兄弟姐妹当中，不少人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自己是不愿意结婚的，就算结婚他的对象也只有一个──佟君亚──但是父母是不可能同意两人婚事的。

    上周末佟君亚约他去看电影，他说他不想耽误佟君亚备考，所以拒绝了。其实他和佟君亚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约会了，基本每天也就见一面，佟君亚约他看电影他心里说不乐意是骗人的，但是父母擅自做主给他安排了相亲，他也是父母命难违，只能随他们的意了。好在，佟君亚并没有因为上周末的事怀疑他。

    周云飞长舒一口气，低头继续自己手中的活。

    佟君亚走到周云飞身边，欣赏那一滴汗珠从周云飞额角滚落的过程，周云飞丝毫不觉，他专心于他手中的花束。粉色的包装纸簇拥着一朵朵过红的玫瑰，白色的满天星点缀其中，一条淡紫色的丝带将花束紧紧箍住。周云飞剪掉多余的丝带，又将包装纸整理了一番，然后立在茶几上，讨好的对佟君亚说“君，送给你的。”

    佟君亚摇摇手中的勿忘我，眉梢飞扬，笑道”如果那是送给我的，我手上的又算什么？”

    花被周云飞放到靠门左侧的架子上，在花束前的藤条上贴好标签。佟君亚知道凡是放到花架上的花都是客人已经付了钱的，标签根据顾客不同的要求写有不同的内容。佟君亚的目光匆匆扫过标签，上面写着“购花者xx”，这是一束客人要亲自送的花。

    “晚自习是六点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想吃什么？”周云飞问。

    佟君亚亲吻了一下手中的勿忘我，把花插回玻璃花瓶中，若有所思的说”听说路口那儿新来了家西餐厅，昨天付小萱去吃过一次，她说味道还可以，不如我们去试试？”

    “明天下午六点，就在你花店往下走的路口那儿的西餐厅，好好打扮一下，不许迟到，我和你父亲会在角落看着你们。”

    想到父母昨夜的话，周云飞哪还有去那家西餐厅的勇气。

    “这个……”周云飞挠挠头发大惊道”我突然想起来，客人要我在五点半以前将花送到北辰大厦，所以我不能陪你去西餐厅了。”

    佟君亚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指着花架上的花问”就是那束？”

    周云飞点点头”就是那束，听说是用来求婚的。告诉你哦，买这束花的可是个女人。”

    佟君亚的手指僵硬了，他缓缓的垂下手。拖着步子走到勿忘我前，轻轻取出花枝。花在眼前，可是……他看着周云飞的背影，心底是一片浓雾飞，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周云飞正在解围裙，佟君亚的动作与表情他自然是看不到的。

    周云飞和佟君亚是大学同学，虽然不是一个系。周云飞是在大一时认识佟君亚，而追到佟君亚已是大二将尽。佟君亚拒绝过周云飞许多次，不是他不相信周云飞，而是他不敢相信一个男人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这也是他第一次拒绝周云飞的理由。只是周云飞的强悍是他没预料到的。尽管周云飞向他告过白，也被他拒绝，再见面时佟君亚是尴尬万分，周云飞只有稍许的不安。周云飞不粘人，他对佟君亚表现出的也是普通朋友间的行为，只是佟君亚自己也弄不明白，最后怎么会答应和周云飞在一起。

    和周云飞正式确定了恋人关系以后，他对周云飞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依赖，只要周云飞对他表现出一丝的不满或是不耐烦，佟君亚就会担心一整天，最长的一次上两个月，最后还是王斯旋发现了问题。知道佟君亚一直担心被抛弃，每次和佟君亚说话周云飞都要小心的措辞，生怕让佟君亚生出恐惧。佟君亚和周云飞的关系一直是绷着的，只要周云飞用力一点，这根弦就会断裂，而且是一点一点的断裂，似乎是让你看清楚他是怎么样从完整到破碎。

    长期以来，周云飞小心成了习惯，可是佟君亚的安心却是越来越不安，时间越久，佟君亚越发的不安，甚至好几夜从与周云飞分手的梦中惊醒，醒来以后，他基本就睡不着，脑海中布满了周云飞说分手时的脸，他一直担心那一天会到来。

    周云飞小心成了习惯，以为自己不会在犯触动佟君亚脆弱的错误；正是因为小心成了习惯，在触碰到佟君亚的脆弱的时候，才会不自觉的忽略。

    周云飞在欺骗自己，周云飞居然欺骗自己。

    他是不是决定要抛弃我了？他终于还是要离开我吗？

    一个个恐怖的念头在脑海回荡，佟君亚几乎要疯狂。他很想问问周云飞是不是放弃他们的感情，但是他没勇气问。可是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佟君亚的心开始颤抖，他死死的盯着周云飞的背影，手中纤细的花枝被他握紧、折断。

    将围裙随意的搭在椅子上，周云飞轻拍佟君亚的肩。佟君亚似乎没有感觉到周云飞在拍打他，周云飞见佟君亚没有反应，担忧的转过佟君亚的身子。佟君亚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看周云飞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怨恨。周云飞猜测，定是自己什么地方失误了，惹得佟君亚疑神疑鬼。细细回想先前说过的话，周云飞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放在花架上的那束花前的标签上面写着”购花者xx”。佟君亚向来心细，标签上的内容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而这样写代表什么佟君亚自然是知道，但是刚才自己居然说那束花是客人要他送去北辰大厦的……

    “君……”周云飞小心翼翼的唤着佟君亚，“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佟君亚没有回答周云飞，他木然的转身向学校走去，手里握着的是周云飞送给他的勿忘我。

    高考前的晚自习，老师基本不讲课。

    轮到佟君亚去教室守自习，不过他却没有动作。

    王斯旋和佟君亚教同一个班，上一节课是她的课，这一节课是佟君亚的。佟君亚没有要离开椅子的意思，她以为是佟君亚忘了课表，便好心的提醒道“君，该你到教室守学生上自习了。”

    佟君亚不给王斯旋任何反应，他只是神色木然的盯着桌子上的紫色花朵。

    不用佟君亚说王斯旋也知道，那花一定是周云飞送的，佟君亚看花的表情不是喜悦和幸福，他的脸被一层阴云笼罩，王斯旋经过分析得出“周云飞又干了傻事，让佟君亚害怕”的结论。

    周云飞和佟君亚一路走来，王斯旋和付小萱是全程经历，佟君亚在担心什么，她、付小萱和周云飞都清楚，所以他们尽可能的不让佟君亚担忧。但是凡事有万一，这下……

    王斯旋抬头搜寻付小萱，结果没发现她的身影。拿出手机给周云飞打电话，回答她的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除了叹气，王斯旋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抒发她内心忧愁的方法。

    “佟君亚呢？”她在抬头看时，佟君亚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急忙问另一个老师。

    “收拾东西走了。”

    雨开始飘下，碎碎的雨点落在佟君亚的肩上，在衬衣上晕开一朵朵水花。

    雨说来就来，打了无数人一个措手不及。那些有伞的人，慌忙的撑开伞；没伞的人四处找地方躲藏。

    佟君亚是有伞却不撑的人。

    回到家，佟君亚已是浑身湿透。

    周云飞站在佟君亚的门外，他有钥匙，但是他没开门进去。佟君亚看着站在门口的周云飞，钥匙从手中缓缓滑落。周云飞的头发水淋淋的，衣角还在滴水，想来是从花店跑过来的，佟君亚的租的房子距离周云飞的花店不过两百米。

    拾起钥匙。

    开门。

    关门。

    三个简单的动作。

    “我……”

    周云飞的话未出口，随着“嘭──”的一声，夭折在口中。

    知道佟君亚心情不好，周云飞没有继续打扰他。

    佟君亚躺在床上，一只手死死的抓着头旁边的枕头。他的心一直处在悬崖的边缘，他害怕唯一拉住他的力量突然消失，他不想孤单的在世界行走。也许周云飞不是他是所有，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周云飞是支撑着他的力量。

    佟君亚无眠，周云飞同样无眠。

    他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脑子里正在进行一番天人交战。

    “周云飞，还是向父母说出真相吧，反正他们迟早都要知道。”

    “不行，不行。你就忍心将两位老人的希望打碎？况且母亲有心脏病，受不了惊吓。”

    “诶！”周云飞痛苦的咬牙，“看来有些事不能瞒着君了，向他说清楚总比他一个人担惊受怕要好，况且加上王斯旋和付小萱，君会原谅我的。至于娶妻这件事，我现在是无能为力了，希望旋和小萱能想到解决的方法。”

    雨还在继续的下，“噼噼啪啪”的声音搅动着人的心弦。

    第2章 四个人的世界

    周云飞认识王斯旋也有十多年了，这十多年的友谊居然是源于一张薄薄的纸片──王斯旋初中的校卡。

    周云飞是生活委员，每周五负责检查主教学楼晨晖楼的清洁。

    这天，周云飞照常从晨晖楼一楼开始检查各班的清洁，路过一间教室时，看到一张红色纸片躺在地上，周云飞觉得颜色很熟悉，拾起来一看，居然是张校卡。对于九十七中的学生来说，校卡很重要，没有校卡你就只有等着老师将你领进学校，然后文明班级考核扣一分，这一分往往意味着你的班级将与本周的流动红旗擦肩而过。

    周云飞知道，丢了校卡的人一定很着急，但是他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还在教室，毕竟今天是周五，又不用上晚自习，除了留下来做清洁的人，其他人几乎是老师一声放学就蜂拥而出。无论如何，周云飞还是决定试一试。停下工作，急匆匆的跑到校卡上显示的班级。

    教室没开灯，周云飞隐约看见一个缓慢移动的身影。那人弯着身子，目光扫过底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那个，这位同学……”

    那人直起身子，没好气的问“干嘛？”

    周云飞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觉得有些熟悉，但可以肯定的是，周云飞不认识他。

    “王斯旋是你们班的同学吗？”

    “是。”那人很不耐烦的回答。

    周云飞听出他的不耐烦，想到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完，他准备长话短说。

    “如果你知道王斯旋家住哪儿，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道行不行。”

    “有什么事，快说。”

    “这是她的校卡，麻烦你替我交给她。”周云飞递上校卡，那人一把夺过。

    仔细的看了看，确定是王斯旋的校卡，他骂道“我操，原来掉到外面了，我还以为是落在教室了呢，害我浪费了半个小时！”

    正准备离去的周云飞听到他的话，诧异的问“你就是王斯旋？”

    王斯旋用校卡扇了扇风，仰头轻笑道“怎么，不像？”

    校卡上的王斯旋是长发，而眼前的王斯旋是短发，而且，怎么看怎么都是个男人，他实在难以把照片上那个恬静的模样和眼前这个有点流氓样的人联系起来。

    王斯旋初二以前是一条马尾在身后，额前也没刘海；初二开学前她就剪了个飘逸清爽，错落有致的短发，从背后看，她就纯粹是个男人。

    “是不怎么的像，照片上是个女人，现实怎么就成了男人。”周云飞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