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说,他本住在一个贫穷的村子里,那时有个人来村子里找徒弟,父母便把他卖给了那人。
那人就这样成了他的师父,他师父姓风,是个富家子,终日想着成仙成佛,坐吃山空,家境渐衰。
后来,师父卖了祖传大宅,带着他开始流浪。
他和师父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在一个大城里的豆腐花摊子上,师父说,吃饱了他就去道观踢馆子。
他问什么是踢馆子。
师父指指不远处的凌云道观说,他要去那里面和人比试,显示他的大神通,那些小道士会拜他为上仙——这样就能有钱了。
师父竖着走进去,却被道士横着抬了出来。
师父死前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说,这就是他的大神通了。
他要山人学成,替他走完他想走的路。
山人就这样住在了山上,开始了日复一日的修行。
“那本书呢?”青年问。
“卖掉了。”山人说。
“卖了?”青年有些不敢相信。
山人说,师父死后,他没钱置办棺椁,那时有人收书,他就换了一卷草席,将师父安葬。
山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
青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紧紧地抱着山人。山人也抱住青年,说——其实,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成仙了。
青年问为什么。
山人笑着说,我们收养个孩子吧。
青年明白过来后,抱着山人,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他们终究没有收养到孩子,山上的妖气太重了,山下的人请了术法高深的道士封了山。
青年受过重伤,无力突破封印下山,山人便一直陪着他。
又过了很多年,山人已经很老了,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看不清了,一到下雨天,双腿就会打哆嗦。
青年一直守在山人身边。
可一天早上山人醒来,发现青年不见了踪影。山人撑着拐杖在山上找啊找,找啊找……可哪里都没有找到青年的踪影。
山人走累了,就坐在一个树墩子上休息,山人觉得有人看他,回过头,发现是个穿粗布衣服的小孩子——山人觉得很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了,年纪大了,总是忘掉很多事。
快到晚上的时候,山人做好了晚饭等青年回来吃,这时天空忽然变暗,下起了滂沱的大雨,整座山都几乎被淹了。
山人不能和从前一样蹲在树干上,就在快要淹进水里的时候,山人发现水都从身边流走,自己的周围在水里划开一道口子。
是那个穿粗布衣服的小孩子。
原来他也是妖怪。
雨还是一天天地下着,可山人的身体却一天天变差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山人每天都要问。
小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青年为了盗取太上老君的金丹闯入了天宫,被发现后抽了妖骨,湮灭真身——尸体化作粉末,倒进了炼丹炉里。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就快了。”小孩说。
可是山人听不到了。
雨停了,阳光冲破了云层,照耀着大地,明明艳艳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考试挂掉了,强行beㄒoㄒ~~
顺便这个系列故事的记录者终于出现了。
第6章 狐狸
昆仑山上的雪终年不化,昆仑山上的弟子长念大道。
这天,昆仑山上却来了一只狐狸。狐狸什么人都唬,什么人都骗,只要能活下去,它无所不用其极,或许,它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地杂碎罢了。
昆仑山上有一株仙草,相传,吃了仙草的妖怪可以增长一千年的修为。狐狸哄骗昆仑山上豢养的仙兽,“这仙草就这么长在那里,凭什么人类画个圈,我们就不能进去?凭什么他们在你身上加一条锁链,你就要为他们卖命?”几次三番,那些仙兽竟被狐狸鬼迷了心窍。
昆仑山上的仙兽忽然□□,修仙的弟子纷纷前去阻拦。狐狸变成昆仑弟子,趁乱跑上了昆仑山的山顶。
山顶上长满了仙草,仙草中间的圆台上,坐着一个道子。
狐狸看见道子的第一眼,只觉得原本纷纷扬扬地大雪好像忽然停止了,道子穿着一身清白相间的道服,闭着双眼,安然地坐在石碑旁打坐,狐狸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如果有人告诉他,其实昆仑山上的仙草就是那道子,狐狸也一定会相信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食烟火而与世隔绝的人呢?
狐狸想不明白。
道子睁开眼睛,狐狸吓了一跳,但后来一想,自己现在是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于是狐狸又骗人道,“昆仑山上的仙兽□□了,快下去帮师父他们镇妖。”
道子看着狐狸,面容不改,就像那昆仑山上的冰雪,是终年不化的。道子说,“你走吧,这些草你不能偷。”
狐狸一惊,他不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年少成才的人。狐狸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说完,狐狸抓起地上的仙草就吃,但是吃了几颗以后,他忽然腹中疼痛,就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一般。狐狸疼得在地上打滚,不一会,法力消散,变回了原形。
狐狸疼得晕死过去,朦朦胧胧地,他听见那个道子的脚步声。
狐狸看了看自己的皮毛,虽然不是白色的,但也是光滑柔软的,狐狸想,只怕以前那些被他哄骗过的人只能在皮毛店里看到他了。
但是出乎狐狸意料的,道子并没有杀他,而是用法力把狐狸吃进去的草药取了出来,草药掉在地上,道子说,“这些草药并非是增进修为的良药,而是蕴含剧毒的毒草。今天长了记性,就速速离去吧。”
狐狸不甘心,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仙草不能增进功力呢?还是为了居然有人看破了他的诡计呢?
狐狸回眸一望,看那道子仍打坐雪中,微风轻扬,雪花四散。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
道子从小在昆仑山上长大,他每天看着雪花落下来,又每天看着雪花变成雪块,最后和冰川融为一体。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他的心中只有乾坤势,他的心中只有天地长。
但一切,却被一只狐狸打破了。
自从那日他放狐狸归山,狐狸便开始终日作恶,或是弄乱了他的笔墨,或是偷走了他的衣物,或是在他经过屋子的房梁上放上水盆。
道子对这一切都坐视不理。
那一天,道子在必经之路的地方看见了狐狸,狐狸被困在法阵里头,锁链缠在狐狸的脖子上,狐狸被呛得喘不过气来,流着泪,奄奄一息地求着道子救他。
道子看着狐狸,看着那满脸的眼泪,不知道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
那法阵是低级的弟子练习的时候布置的,寻常妖物,即便是不能化成人形的,也绝不会掉进这样的法阵里。最低阶的法阵,困住了一个能化成人形且心思通透的妖怪,这是决然会让所有修仙弟子都瞠目惊舌的。
道子想离开,却听见狐狸哭着说,“你今天要是不救我,我可就死在这里了!咳咳……”
道子还是走了。
狐狸看见那人好似真的没有心肝一样薄情,忽然有些真的想哭了。
以往他流泪,从不会有难过的感觉,只是他想流泪了,眼泪就自己跑出来,那些眼泪不带感情,都是冰冷的。
可是现在,他的心疼得厉害,眼泪不自觉地就想跑出来,狐狸觉得眼睛很烫,原来伤心而流的眼泪,才是滚烫的。
狐狸就这么挂在法阵的锁链上,法阵太低级了,根本伤不了他,狐狸就这么挂着啊挂着。
忽然,狐狸觉得身体一重,他整个人栽到地上,狐狸看见道子站在他面前,手里的长剑破了法阵。
狐狸又开心又激动,他抱住道子,然后又推开道子,狐狸趾高气昂地对道子说,“还说你不在乎我!”
道子的表情还是和当初一样,他淡然地说,“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我救你,是为了自己的道。”
狐狸气得抿紧了嘴唇,狐狸说,“我真想把你的心剖开,看看里头是不是也是冰块。不然的话,怎么能让一个人这样的冷心冷清?”
道子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道子坐在房中,却心乱如麻,就在道子满头大汗的时候,门被人推开,道子拿起身边的长剑。走进来的是狐狸,道子松了口气,把长剑放在一边。
他瞧见那狐狸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向他跑来,他的眼睛流连在狐狸微笑的眉眼上,他沉默不语,面容僵持,他并非有多明白“道”的真意,而是害怕泄露他心底的慌张和不知所措。
他毕竟也是人,怎么可能真的和那冰川融雪一样,冰冷寒凉,毫无感情呢?
只是那狐狸说话九分假,一分真,他摸不透狐狸的心思,更不知道狐狸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松懈,被狐狸看透。道子中了狐狸的缚仙锁,狐狸笑着说,“从你师父那里偷来的,他会不会想到,他最得意的法器,竟会用在他最得意的弟子身上?”
狐狸褪下衣服,跨坐在道子的身上。道子看着狐狸,狐狸却忽然托起他的下巴。道子心里没有被轻薄的怒意,只有害怕被戳穿的慌张。
狐狸笑了,“皱眉做什么呢?你越是不想看到我,我就越要要看看,生在冰雪里的人,是不是连心,都是冰冷的。”
狐狸坐在道子身上,自己动了起来。狐狸看似浪荡,其实并非随意的人,两个人的交合并没有书中所写的那般乐趣,完全被没入的时候,狐狸疼得连嘴唇都轻轻颤抖。
道子的发簪掉在床上,两个人的发丝都交缠在一起。
狐狸亲吻道子,道子闭上眼睛,却感到脸颊上滴落了一滴滚烫的水珠,直到那一刻,道子才明白狐狸的真心。
狐狸把衣服穿好,脸上都是脆弱。道子轻轻喊了狐狸的名字,那名字里,都是温柔和眷恋。
可狐狸骗了一辈子人,末了却害怕自己也被骗了。他倔强地不愿低头,高傲地抬着下巴说,“我来,是为了让你难受,为了让我自己快活。你犯不着可怜我。”说完,狐狸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
道子被缚住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狐狸渐行渐远了。
后来,昆仑山上的雪下了又停,道子却再也没有见过狐狸。道子觉得,自己不再适合呆在昆仑山上了。他带着长剑,和师父拜别。
道子走过了很多地方,大漠的风沙,江南的小镇,蜀中的群山峻岭,东海的一望无际……
道子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在那里最高的树上挂上一串银心铃,铃铛下头写着狐狸的名字,他想,如果狐狸原谅了他,那就一定会来找他,如果狐狸不原谅他,那他就装作狐狸还没有看到的样子,一年年找下去。
这天,道子才把银心铃挂在树上,却听见身后有农夫大喊“抓小偷!”
道子一回头,看见一群农夫追着打一只狐狸,狐狸嘴里叼着一只死了的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