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讨好地从树上溜下来,还没来得及求情,却被揪住耳朵,饰演父亲的中年演员抚着大胡子教训道“孽障!来人!给我把这孽子押下去,打上二十个板子,我看他还皮不皮!”
“是!”下人齐刷刷地答应了,训练有素地把陆致远压在地上,开始打板子,路意趴在地上挣扎着,无限痛苦的样子,颤着声音求饶“啊!好疼!啊!父……父亲亲,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中年演员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却仍是冷声道“孽障,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我不该贪玩,要刻苦练功!”路意赶紧举手发誓。
中年演员冷哼一声,还欲再说什么,目光却望向不远处,只见任远洋穿着一袭玉青色的袍子,优雅地扇着风,优雅劝道“伯父不必如此恼怒,气坏了身体反而不美。依我看,路师弟现在虽然顽皮了点,但以后大器晚成,也未可知。”
他的嗓音澄澈干净,一瞬间,陆致远竟然出了戏,一瞬间,只觉得他现在说话的样子,像极了那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砰”地一声开放,香味让人陶醉。
只是他还没陶醉多久,一个断然的字,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卡。”顾意淡然地说,“致远走神了,重来一遍。”
这已经是剧场常态了,经常合作的摄影师见怪不怪。顾川不像王未来那样暴躁得喜欢骂人,但他有个更令演员崩溃的特点,那就是他从来不从中途掐断,都是演完了一场再慢悠悠地喊“卡”,再让你重头再来。你问他究竟那里不对,他也不正面回答,只是用顾川式的冷漠,淡淡地说“重来吧。”
如此这般,换一般演员,估计要直接退组了,也亏得陆致远耐烦,拭下额头上的汗,酝酿情绪,一遍又一遍地演,不断反思自己,不断重复地拍同样一场戏,拍到最后打板子的群众演员都累了,还在咬牙坚持。
“父……父亲亲,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颤抖着声音喊的时候,旁边的中年演员都有些不忍心,旁边天色已经慢慢黑了,只听见一声“卡!”
顾川第一次破例,在还没有拍摄完成的时候,就先叫了停。
陆致远惊讶地转过身,看见夜色之中,顾川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先收工吧。”他说着,转头望向陆致远“你跟我来一趟。”
陆致远点点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卡了一天的戏,顾川把他喊过去,自然不是夸他的。
他有些拘束地攥紧了衣角,跟着顾川到了他的私人办公室,灯亮着,顾川坐了下来,神色有些疲惫的漠然。
“陆致远。”他出声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选你当主角吗?”
这个问题真不太好回答。回答得详尽了,显得自恋;回答得谦虚,又显得装。
陆致远斟酌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大概是您觉得我和主角路意的经历有些相似,容易引发共鸣吧。”
“对。”顾川抬起头来,审视着他,缓缓地说“我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倔强的劲头,和路意很像,才选了你,可是陆致远,你让我失望了。”
你让我失望了。
曾经梦想的机会,曾经梦想的导演,坐在他面前,对他说。
陆致远的心渐渐沉入了冰冷的水底,顾川还在继续冷静地评价,他却听得不太真切了。
顾川说“你后面演得如何我不知道,可是前面这一段却是是很不好,路意现在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哪里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害怕得不得了?所谓的害怕不过是表象罢了,你却演得真切,我本来不想提出来的,因为我一直提倡让演员自己去悟,现在看来,不提不行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吧,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
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换人。
“谢谢顾导,我知道了。”陆致远低着头,答应了一声,缓慢地朝办公室走去。
他当然害怕。
他不像路意,他不努力,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为什么不害怕呢?就像现在,他听了最后一句话,夜晚的冷意,都快要浸入骨髓里。
☆、 024 亲吻
夜晚的冷意,都快要浸入骨髓里。陆致远沿着剧组旁边走,风凉凉地吹在他身上,不远处,剧组的房子,灯火通明。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无忧无虑的路意,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浑浑噩噩的混世魔王,又应该是怎么样子的呢?
他闭上眼睛想象,任远洋和辛天的神情交叠出现,他们的拌嘴,在风声中破碎地刮着。
——喂!傻逼!
——喂,任哥,你不要打我头啊!
大概就是那样的吧,任性的,肆意的,想要笑得时候,可以把脸都笑裂了。
可他不是这样的。他从小就学会了克制。想要看电视,潜意识就会告诉自己先写完作业;想进娱乐圈,潜意识告诉自己还要继续学业。他这么谨小慎微地活着,保护着自己一份好不容易得了的幸福,又要如何演绎得出肆意的感觉?
可他是演员,他既然要从事这一行,想要当个真正的演员,就必须得演出来。
事情就这样走入了一个僵局。
陆致远慢慢地走着,继续感受着这夜晚的凉风,吹在脸颊下,抚慰着隐隐作疼的神经。他不能这样感慨下去了,他总得做点儿什么,比如说,去问问任远洋,找他取取经。
——可是这么晚了,任远洋会不会已经睡了,再去问他,会不会打扰他?
陆致远犹豫着,低头看见路灯下,一个熟悉的修长影子,朝他走过来。
“远洋?你还没睡?”他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任远洋。
“是啊。”任远洋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有点慵懒地邀请“要不要吃夜宵?”
“可是……”陆致远有些犹豫,这么晚了再吃东西,对体重和健康都不好。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任远洋笑着解释说“没什么肉的,主要就是几罐啤酒。我看你今天心情也不好,要不一起喝一杯?”
陆致远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
难得任性。
他们俩又走了一段路,找到了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坐在那里,还可以看得到不远处的灯火阑珊。任远洋开了一瓶,递给他“喝吧,我请客。”
“你请客,我付账?”陆致远想起这个远古的冷笑话,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是啊,一瓶八百。”任远洋很给面子地捧场,陆致远笑了起来,开始喝酒,冰凉的苦涩的味道入口,混合着这夜晚的风,又让他想起之前的苦闷,他也有在心里暗暗怀疑过,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演起来这么痛苦,演员这条路,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他。
可是他一直不肯承认这个猜测,所以只能一直向前冲,直到头破血流,依旧固执。
酒入愁肠,一口接一口,一个易拉罐,很快就空了,很快又开启了令一个。陆致远已经有了些醉意,大着舌头,含糊地问“远洋……怎么任性?”
“什么?”任远洋比他清醒,觉得奇怪得很。
“我说!怎么任性!离经叛道!就像你一样!”陆致远站起来,气鼓鼓地瞪着他,有点儿……可爱。
任远洋喝了口酒,随口开玩笑说“任性?任性还不简单?你亲我一口呗,两男的醉后亲嘴,又任性又离经叛道。”
陆致远似乎被唬住了,嘴里嘀咕着,有些迷茫“任性……亲你?”
“怎么了?不敢啊!”看着他红红的脸庞,任远洋玩心大起。
“我没有不敢的!为了演戏,我什么都敢!”陆致远却突然喊了一嗓子,决绝的表情让任远洋震撼一下。
可他还没感受几秒,一股带着啤酒味儿的吻,就猛地一股脑涌进了他的鼻腔,任远洋只感觉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靠!还玩儿真的啊!
他试图用力把陆致远的脑袋掰回去,可扭来扭曲的,陆致远反而固执地加深了这个吻,甜腻腻的,像是果冻一样温柔的触感,情至浓时,任远洋轻轻地托住了他的头,慢慢地和他接吻,舌尖扫过敏感点时,只感觉一阵电流划过,他……似乎有感觉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陆致远含糊的声音喃喃——
“任性……演技……”
这还真是演戏演疯了!
“靠。”任远洋无奈地闭了闭眼,狼狈地结束了这个吻,拖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陆致远,先送他回了宿舍,再回了自己的宿舍。辗转反侧,却发现自己依然惦记着刚才的触感。
他睡不着,索性又爬起来打电话烦辛天“喂!傻逼!”
“我说任哥!你怎么又大半夜地给我打电话!”辛天苦巴巴地朦胧着睡了电话,“我这不是深夜情感热线啊,哥您换个时间行不行!”
任远洋眉毛一挑“摔坏的s还我!”
“哎哟哥有啥就说说说 ,我洗耳恭听!”辛天被抓住软肋,态度恭敬了好多。
“这还差不多。”任远洋满意了,问他“你说,如果一个人之前不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你们喝醉了他亲了你,那你是不是就应该跟他表白了?你们是不是应该在一起了?”
“等等等……”这一长段儿,辛天给理了半天,问“亲嘴亲脸?”
“嘴。”
“男的女的?”
“男的。”
……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分钟,任远洋有点不耐烦了“我说,您老不是号称见多识广么?怎么一个男的就吓到了?”
“不……我只是……觉得惊讶啊!”辛天说,“作为我们cty最有直男气质的任哥,你居然也是弯的!我的雷达都没用了么……”
“什么直的弯的,我只是对一个人有意思而已!”任远洋强调“讲重点!”
“那个……”在这一刻,辛天的智商突然上线了,小心翼翼地问“任哥,对方是不是弯的啊,知不知道你喜欢他啊?”
见到对方迟迟不回答,他心里似乎有了了悟,低声劝道“既然是这么个……咳咳情况的话,那任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你要先知道他是不是弯的,再确定他喜不喜欢你,贸然表白的话,会给对方造成困扰的,比如说我一个朋友啊,他喜欢上一个直男,直接表白,结果就悲剧了,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
辛天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朋友的情感故事,却听见任远洋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地说“他必须是弯的!弯成一盘蚊香!”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辛天茫然地听着一阵“嘟嘟嘟”的忙音,心里想,任哥果然弯了啊,连蚊香这样的梗都懂了。
却不知,电话那边的任远洋,怨念地拿起床边的蚊香,看着上面一明一灭的小点,郁闷地想——万一呢。
万一陆致远不喜欢他,那一个吻,只是因为喝醉了,只是因为演戏呢?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从客观条件来看,似乎……就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致远对他,究竟有没有那么点儿意思啊?!
任远洋折腾了半晚上,终于忍不住,一头砸进了被子里,进入了混乱的梦乡。
同一时间。
睡梦中的陆致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任远洋重复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起喝啤酒,然后两个人还一起讨论了一下演技,最后不知道是怎么的,任远洋还亲身跟他示范了一下怎么接吻,那种软软的触感,似乎还萦绕在舌尖。
——所以……究竟是亲没亲?
他有些纠结地从床上爬起来,要是真亲了,这以后还怎么面对任远洋?
——应该是没亲吧?
或者说是亲脸了,被他感觉错了?
他自我否定着,自我安慰着,爬起来洗漱的时候,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嘴巴有点儿红肿。
陆致远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现实给了他最残酷的答案——
亲了,是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