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天这么急?例行体检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呢。”林陌有些疑惑,眨了眨眼睛看向陆琛。
这个人的笑容真的有安抚人心的力量,陆琛觉得心里没那么慌了,闭了闭眼睛,声音也冷静下来。
“我听说半个月前,在那场大火中受伤的人都在你这里?”
林陌点点头,“嗯,也算政府信任我,都送到我这里了。”对面的男人眼神闪了闪,林陌疑惑道,“怎么了?”
陆琛盯着他,低声道,“最后一个见到那个男孩儿的人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
“嗯?什么男孩儿?”林陌说完皱眉道,“你说那个‘雷锋哥’?”
不愧是林陌,脑子转得真快!白恒还没感叹完,就听陆琛嗯了一声。林陌墨黑的眸子似乎更暗了一些,只是笑容没变,白恒不确定刚才男人眼里的闪烁是不是错觉。
林陌看着陆琛,笑道,“那个人被倒下的衣柜砸断了腿,现在还在楼下的病房养伤,我当然可以带你去找他,不过……”男人还是温和的笑,只是眼里的温和渐渐消散,带着些严肃,“我需要了解一下,你找那个人,也是为了查那个‘雷锋哥’的去向么?”
“不错。”
林陌不知想了什么,抬头盯着陆琛看了半晌,忽然说,“你找他做什么?”
抬手摸了摸右臂,陆琛顿了一顿,低声道,“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陆琛慢慢握紧了手臂,沉默片刻后沉声说道,“我的过去。”
白恒看到林陌的瞳孔有一瞬间缩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了平静。
“其实今天你不来,我也正想找你的,”林陌忽然笑了笑,然后侧过头,目光看向一个病房,“那个人他……”
林陌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来!
林陌一惊,立刻朝那病房跑过去,可还未走几步就见那病房的房门被人从里猛地踹开,然后一个面色疲惫的男人慌张地跑出来,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看到林陌的一瞬间双眼发光一般朝他们这边冲过来。男人像是只看得见林陌,急得脸色都白了。
“林医生!”男人死死抓住林陌的肩膀,几乎是吼出声来,“他没呼吸了,没有呼吸了!你快去看看!”然后也不等林陌回答,便用力拉着林陌急匆匆冲向病房。林陌忍着疼勉力一瘸一拐地跟上,却像是下意识般回头看了眼陆琛。
只回头这一眼,让陆琛的眸色立刻沉了下来。
那是个犹豫和担心的眼神。
犹豫?担心?
他是想和我说什么?
陆琛眯了眯眼睛,盯着那不停传来警报声的病房迈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守护
警报声响起的一瞬间,邢奕感到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滞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地冲出门,只想着赶紧找到林陌。苏郁苍白的面孔和停止的呼吸几乎让他发狂,他根本看不见周围其他的东西,只死死拉住林陌的手腕随着匆忙赶到的医生护士们跑回苏郁的病房。少年瘦削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如同尸体,刺耳的警报声几乎要震碎邢奕的耳膜,他慌慌张张又小心地握住苏郁的手,跌撞着跟着人群到了急救室外。血色一般的急救红灯分外刺目,邢奕背靠在墙壁上,努力按住手腕让自己冷静。
冷静,冷静,他不会有事的。
他怎么可以有事呢?在自己这么尽心尽力地守护了他四年以后,在自己,终于得到他以后。
“哈哈哈,要我救他可以,你求我啊。”
“我求你!”
那是苏郁第一次对自己说话,那个,即使全身被抽打得鲜血淋漓,即使被人恶意的羞辱虐待,即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从不哀求任何人,从不说一个求字的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地跪在自己脚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我求你。
为了陆蒙,他竟然可以放弃自己坚守了两年的尊严。
陆蒙,陆蒙……那个混蛋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跪下来哀求,值得他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
邢奕感到一股近乎绝望的挫败,自己努力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敌不过一个死人。
一个早在四年前就被烧成灰烬的男人。
陆蒙……
邢奕攥紧了拳头,抬起头紧紧盯着“手术中”三个字,过了半晌咬着牙默默闭上眼睛。
陆蒙,如果……如果你看得见话,救救他吧。你一定也不舍得看他这么受苦不是吗?陆蒙,救救他,保佑他平安无事,不要再这么折磨他……
“咔!”
邢奕蓦地回过神,立刻回头瞪向来人,“谁!”
面前的男人个子很高,身材欣长,穿着一身普通的白衣黑裤斜靠在墙壁上。男人的脸如同精心镌刻的雕塑一般英俊迷人,邢奕见过的美男子多得数不清,却还是在看清他的一瞬间愣住了心神。那人额前的刘海儿乌黑细碎,如同他暗沉的眸色。男人抱着手臂静静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毫无波澜,平静得像是一潭冷寂的湖水。他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松开手直起身子,一步步向他走来。
“邢总,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见到您,”男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像是被磨砂过的音调,并不难听,反而带着一种异常的磁性,“我是陆琛,也许您听说过我。”
邢奕终于回过神来,面前的男人容貌俊美得过分,明明是带笑的表情,却如同蜡像一般完美得有些不真实。邢奕皱了皱眉,抬头看着男人略带微笑的眼睛,脑子里迅速扫过一个名字。
陆琛,路亚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目前和自己公司相关的业务是世贸银座项目的竞标。路亚是三年前刚刚成立的建筑公司,这年头房地产业浮浮沉沉的小公司不计其数,能做出名堂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可像路亚这样三年时间就能打出名声的就是凤毛麟角了。邢奕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这个男人极其低调,几乎不接受任何媒体的专访,可即便如此,陆琛的名字还是在业内不胫而走,主要是经他手的楼盘项目最后无一不成经典案例,就连一向以要求过于苛刻著称的秦怀远也对他赞赏有加,这样的人,想不出名都难。
可因为陆琛从来不接受媒体访问,网上也鲜少有他的照片,邢奕从没想到一个让秦老头都刮目相看的男人竟然这么年轻,更意外的是,竟然是如此的……吸引人。
“陆总,”邢奕盯着他伸出手,“一直听秦老提起您,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
陆琛回握过去,松开手看了看手术室的门,“邢总也是在等人?”
“也?”邢奕又看他一眼,“您也是?”
陆琛嗯了一声,有些担忧似的,“一个朋友出了意外……”他顿了顿,勉强笑道,“您也是朋友?还是……”
顿住声音,陆琛盯着邢奕漆黑的眸子等着对方回话。邢奕听到朋友二字呵了一声,笑容带着讽刺,却没接话。陆琛没再问,只又和邢奕寒暄两句两人便一起沉默下来。邢奕是没心情多说话,而陆琛则是收了笑,转身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眯了下眼睛。
“白恒,”两人坐得离邢奕远了些,而邢奕看起来整个人又在出神,陆琛并不担心他会听到,“看清了么?”
白恒咽了口唾沫,迅速地扫了一眼手术室的门,然后小心地点点头,“那个……没看错的话,真的就是……”白恒咳了一声,嘿嘿笑道,“全中国人民找了半个月的人竟然让我们碰上了,哈哈,狗屎运啊。”
陆琛想到林陌最后回头看向自己的眼神,沉声道,“林陌看来是早知道这个人身份的……”想了想,他抬手看了下表,“估计手术还要等一会儿,你先回公司吧,我今天不回去了。”
白恒哦了一声,站起身回头看了看手术室有些疑惑,“不过老大,你找这个‘雷锋哥’干什么?你不刚刚才知道他么?”
陆琛伸手掸了掸衣袖,头靠在长椅上闭上眼睛,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白恒郁闷地挠挠头,闭上嘴不再多问了。
白恒走后,陆琛慢慢睁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脑子里想着报纸上那张模糊的照片,又想到刚才在嘈乱的人群里不经意瞥到的那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子,那个人额角的疤痕实在是太深刻,形状又怪异,他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就是网上炒得火热的“雷锋哥”。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男孩子惨白得没有生气的脸庞,他竟然感到心脏深处划过一瞬间的刺痛。
很陌生,却又觉得熟悉的刺痛。
他又想到那些模糊又繁乱的影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相连着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慢慢呼出一口气。
算了,先等林陌手术完出来再说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琛坐着等待,偶尔侧头看看不远处的邢奕,男人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什么回忆中,整个人僵硬地发呆。邢奕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高大挺拔,轮廓深邃,可是别人所说的傲慢霸道之类的形容却半分也看不到,这人现在显然很失常,只是一张如此狂妄的面孔上却满是傻兮兮呆愣的表情,陆琛看在眼里忽然觉得有些可爱。
传闻中阴险狡诈的邢奕竟也有为一个人担心得魂不守舍的时候。
陆琛收回眼重又头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后,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那扇紧闭的门被人推开,他听到邢奕不小心撞翻一旁的花盆,然后整个人扑住林陌急切地开口。
“怎么样!”
林陌显然也很疲累,不过为了安抚邢奕勉力笑了笑,“救回来了,放心吧。”
邢奕整个人呆了呆,然后虚脱了一般肩膀都塌下来,“谢谢你。”
林陌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病床从他身后被推出来,邢奕立刻握住那人苍白细瘦的手,随着护士们匆匆走回病房。
又是全身心都记挂着病床上的人,完全没有再注意到长椅上多出来的人。
陆琛目送一群人慢慢走远,目光下意识随着那病床上的少年看了一会儿,然后他站起身,抬手轻捶了捶肩膀,侧头看向一旁沉默的林陌。
陆琛笑了笑,语气和善,“林医生。”
林陌看看他,然后微微垂下眸子没说话。
“看来不用再找其他证人了,”陆琛走过去,低头看向林陌,“那个人和邢奕什么关系?”
林陌一愣,“你认识邢奕?”
“生意上的合作方,”陆琛随口回了一句,又说,“邢奕很在乎他,可我从没听说过他身边有这样的人。”
林陌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没吭声。
陆琛看了他很久,然后抬手慢慢解开右臂的纽扣,把袖子一点点卷上来。
一道狰狞丑陋的粗长疤痕烙印在男人的手臂上。
林陌看了那伤疤一眼,终于叹了一声,抬起头看向陆琛,无奈地开口,“你想问什么?”
陆琛左手摸着那道伤疤,沉声道,“那个人也许和我的过去有关。”
“你想起什么了?”
陆琛摇摇头,把袖子慢慢拉回来,“记不清,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林陌沉默了良久,像是思考着什么,过了很久他又叹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的病房终于低低开口。
“那个孩子,叫苏郁。”说着,他抬头看向陆琛,眸光闪动,“对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邢奕呆呆坐在苏郁的病床边,瞳孔里映出少年苍白的脸孔。他看着苏郁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看着他因为痛苦无意识蹙起的眉头,心口又跟着抽痛了一下。不眠不休地守着这个人一整个晚上,结果等来的却是对方越来越沉寂的心跳。他握紧了苏郁的手,慢慢用尽全力,可那只手冰冰冷冷的,就和这个人四年间一样,对着自己的时候永远是冷漠而没有温度。
他从没对一个人这么用尽心机,只对他苏郁一人,可对方却半点不把他放在心上。
自己所谓的爱情,何其可笑。
“苏郁,”邢奕低头吻了吻少年冰凉的手背,“我再不生你气了,再不折腾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站起身,他弯腰吻住苏郁干裂苍白的嘴唇,胸口难受得发紧,“不爱我没关系,醒过来,我再不逼你了……”
少年还是沉寂地躺着,邢奕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呆坐在一边看着他。
邢奕忽然发现,他看起来竟然如此的陌生。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竟瘦成这个样子,竟憔悴成这个样子,明明自己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为什么他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大狱里,所有人理着一模一样的头发,穿着一模一样的囚衣,而自己竟然还是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时候苏郁的个子还有点矮,站在高大的陆蒙身后几乎被那男人整个挡住。
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眼神淡漠到虚空的男孩子。
后来听说这个人叫苏郁,进来第一天被“例行教育”时候,因为反抗太激烈被陆蒙手下的几个人打得好几处骨折,这人才进了监狱不到一天,就又被送进了急救室。其实这没什么新鲜的,因为反抗被打到住院的人不少,可苏郁却是最不识相的那个,不管被教训多少次,被虐待成什么样子,进了几次院,挨了多少打,他还是不知死活地和那些家伙对抗。邢奕最初以为他会死在里面,陆蒙的手段邢奕最清楚不过,同是一片区的老大,他非常了解监狱里怎么无声无息地折磨一个不听话的人。
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苏郁忽然不反抗了,只是眼里再没了明亮的光芒,只是沉默着跟在陆蒙身后,从不说一句话。
就和现在一样,每天每天都沉默着,从不说一句话。
这四年,他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他,虽然态度凶巴巴的,可自己就是这么个性格。他是邢奕,就是这个样子,他怎么努力也做不到陆蒙那个伪君子一样的温柔。就算自己再怎么蛮横,可他对这个人的感情,没有一刻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