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猫看着吨位不小。”
“原本是十二斤的壮汉,到我手里又长了两斤。”
“厉害厉害,阁下看起来似乎更适合养猪。”
逢云忍不住笑了,医生打门口路过,看见年轻人对着猫傻笑,忍不住摇头“这又上瘾了一个。”
年终收了尾,一年的辛苦算是有了了结。最后一天两边聚餐,逢云虽然是一杯倒的水平,但是实在也很高兴挣钱的感觉真开心,马上放假了真开心,过年回家看望爸爸妈妈呀,真开心。
散场的时候韩联和他一路走。
他现在已经知道韩联家和他只差一个站的距离。夜风温柔地吹,霓虹灯映得他眼里都是光。
韩联走在他旁边,开始还没觉得逢云醉,只觉得他好像话更少,聊了一会儿才发现逢云每每说什么都要皱着眉头仔细想,想完了才慢吞吞地回答他。
借酒撒疯多半是装疯,木讷变傻那很可能是真醉了。
市中心人来人往步履匆匆,逢云犯起困,一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路口停下来等红灯,人挤人,视野里都是后脑勺,晃得他头晕。
绿灯一到,背后的人赶着往前跑,撞在逢云肩上。
“小心一点”韩联一把拉住逢云。
逢云瞪着眼睛看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韩联好笑起来“不是我撞你”
“是吗”逢云其实已经有点糊涂了,乖乖让韩联拉着过了十字路口。周围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两个年轻人牵着手算不上什么引人注目的事。
韩联没有把手放开。
他带着逢云送他回家,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前面一家跳楼甩卖的店,老远就听见店员“最后三天,真的是最后三天”的叫卖声。走近之后,那店员也喊累了,抬手换了音乐。
逢云跟着韩联走到那跳楼店门口,突然就停住不走了。
“怎么了”韩联看他仰着头努力辨认人家的招牌。
逢云小声说了一句,被音箱里哥伦比亚美人轻快的歌声盖过。
“你说什么”韩联凑近了问。
逢云转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把韩联的脸捧住。
韩联比他高一头,稍微弯着身,脸被逢云的手掌挤在一块儿,他听见逢云跟着音乐问他osea,bonito”
韩联感受着逢云手心滚烫的温度,心跳往着一百八一路飙去。他抓着逢云的手放下来,转头大声喊道“老板,你放的这歌叫什么”
第二天逢云醒得很早,天还蒙蒙亮,估计着也就八点不到。手机不知道放哪儿了,昨晚怎么回来的也不记得。
他推开卧室门就看到韩联睡在自家沙发上。
逢云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散席之后的事未果,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回房间关上门绕着床转了几圈,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再强行冷静下来重新走出卧室。
韩联已经被他开门关门的动静吵醒了,睡眼惺忪的坐起来,身上只盖了件大衣。
“你”逢云噎了有那么一会儿“你这样睡冷不冷”
啊啊啊啊弱爆了这问的都是什么
韩联揉了揉肩“一般吧,嗯,有点冷。”
他又说“昨天你喝醉酒,我送你回来,钥匙钱包都被人摸走了。”
逢云满怀愧疚“我醉得很厉害吗”
“挺厉害的。”韩联一本正经“在大街捧着我的脸,叫我小帅哥。”他没把话说完,倒也没有撒谎,玩了一把haftruth。
逢云难以置信的干站着,结结巴巴地问“你的卡挂失了没有,钥匙、钥匙怎么办”
韩联转过头避开逢云的视线,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又还要装作很正常平静的样子“挂失了,钥匙比较麻烦,我室友已经回老家过年了,租的房子,房东目前不在k市,也不好撬门换锁。”
“这样啊”逢云右手背在身后,把睡衣一角捏在手里搓啊搓的。
“饿死了,洗个脸出去吃饭”韩联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利落的钻进洗手间。
逢云一个人留在客厅里,半晌想起韩联说他昨晚喝醉的样子,好像又有那么点印象了,不禁默默地自言自语“我的天呐。”
两个人收拾好出来,本来要一起逛超市的,走到门口韩联被逢云推到旁边银行补卡去了。
星期六上午人不多,天气冷下来,街面上也热闹的晚。
逢云买好东西,找到在超市外面等他的韩联。
韩联脸有点红,皱着眉说头晕。
逢云腾出手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完蛋,睡沙发是真的冷。
早起还耍心眼,回去的时候成了病号,逢云跑前跑后,又是量体温又是找翻药箱。韩联窝在沙发上,头疼是真,心里是真高兴。
逢云愧疚了“你别呆沙发上,洗个澡床上睡着。”他又把热水器调高了几度。
韩联洗完澡如愿以偿地躺到床上。
“难受么,吃了药有没有好一点。”逢云忧心地问。
“唔头疼死了。”韩联闭眼皱着眉。
逢云又找了冰袋出来,拿毛巾裹起来放到他额头上“你好好睡,中午吃饭再叫你。”关上卧室门才去收拾买回来的东西。
里面的人精神百倍地睁开眼,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左右都是逢云的气味。
生病发烧是真,不过他没那么难受,洗过澡之后已经有点出汗了,看这个样子嘛估计再有几个小时就退烧了。
哎,好得有点太快了,韩联不满意地想。
中午一点,韩联的烧基本就退了,病来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可谓雷厉风行。
逢云熬了粥,两人默默无言地捧着碗对坐。
“你今年回家吗”逢云问。
“不回,我都没买票。你呢”
“我买了除夕前一晚九点的机票,十一点到a市,跟爸爸说好来机场接我。”
“嗯。”韩联喝着粥,里面加了鸡肉姜丝虫草花,比起外卖泡面来说还怪豪华的。
逢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住这里吧。我害你弄丢钥匙,真是对不起。反正我还有两天就回去了,凑活着跟我住,等放完春假再找你室友配钥匙。”
韩联答应道“好吧。”
他顺利成章地住下来,逢云却不能让病号睡沙发。
床彻底让给韩联,逢云在柜子里拿棉被的时候叮嘱道“我的被子和枕头都放在这个柜子里。”
赶着下午三点前给韩联下单了几套换洗的衣服。晚上快递送来,扔洗衣机里洗好脱水,先用小太阳烘着,逢云还拿电吹风对着吹,沙发上铺了羽绒被,整个客厅亮起温暖柔和的黄色暖光。
“好些了”逢云问。
韩联端着药碗靠在沙发边上“好多了。”
好像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待着也挺好的。
“你”韩联犹豫了一下“你现在讨厌我吗”
“怎么会。”逢云把衣服翻一面,都是贴身穿的,全棉的质地,就是太吸水,又烘又吹了半小时还在冒水汽。
韩联望着他的侧脸“那以前讨厌过我吗”
逢云莞尔“没有啦”
怎么会讨厌你呢。
“嗯。那我运气挺好的。”才丢了钱包钥匙的人如是说。
又过了一会儿,韩联默不作声地深吸了一口气,问“愿意试试跟我在一起吗”
逢云啪嗒一声关了吹风,转头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韩联。
韩联看到那双眼睛里有水光迅速漫出。
愿意啊。
第29章 第章
那天晚上两人聊到很晚,大部分都是韩联在说逢云在听,说得最多的是没有联系的、空白的四年。逢云一直不明白的事情,也终于有了解释。
我时常在想,自己应该是天生亲缘就很单薄的人。
小的时候还不太明白,我的父母总是格外忙碌,早出晚归。和我最亲近的人是家里的保姆。我妈妈偶尔会想起我来,带着我玩一会儿,相比也是要花她极大的耐心。后来她发现我对她其实比不上保姆亲热,转头就把那个辛苦照顾我好几年的阿姨辞退了。
所以我家的保姆换得特别快。
年纪稍大一点,家里就换成只用做一日三餐的钟点阿姨。
等到我住校之后,一日三餐就变成了周末三餐。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也发现自己的父母和别人家不一样的地方。我想他们和我就像住在的一个屋子里的陌生人,他们两人彼此也像陌生人。
等到高三的时候,终于,他们连家庭的表象也不想再维持。
我还没有来得及知道普通的家庭是什么样子,就已经连家庭的外壳都失去了。
他们离婚之后各自搬出去。
我已经快要十七岁了,虽然还未成年,但我的父母显然没有一方想要承担着最后一年的抚养责任。
不,这样说也不对。
他们给我留了一所房子,虽然空荡荡,仍然能够遮风挡雨,我的帐户上每个月都会按时收到两笔钱。
父母亲情对我来说是一个没什么确切体会的概念,可他们给了我生活必须的物质条件,甚至在这方面,做得比许多父母要更容易一些。
我还是应该感激父母为了养我长大所支付的金钱。
大一的时候,我知道母亲要再婚了。
其实我不太在意,只是有点惊讶。我以为她是那种不会真的投入一段感情的人。
那个人是卢愫的父亲。
是谁都好吧。
后来我的父亲找到了我,告诉了我一些关于那位卢先生的事,我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一位很实际的商人,跟我谈得最多的是卢先生生意上的缺陷和他背后巨额的债务。
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他是在担心我的母亲。
他希望我是那个叫醒母亲的人,因为某种他没有告诉我的原因,他自己本身应该已经失去了我母亲的信任。
真奇怪,他们看起来又不想以前那样互不关心互不在意的样子了。
我谨慎地向母亲提出要她重新考虑是否要再次步入婚姻的问题。
我和她约在了离我们原来的家很近的咖啡馆。
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但是对我的话非常生气。生气的矛头直指我的父亲,认为我是在替我父亲干涉她的生活。
嗯,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我母亲一直是个理智而冷漠的人,不过她好像稍微丢失了自己的理智。她对卢先生摆出了一种让我难以置信的信任态度,以至于我甚至有点怀疑起她所表现出来的喜怒的真假。
我记得她指责我“我作为母亲从来不干涉你个人的选择,你有什么资格来阻止我迈入理想的生活。”
这太荒谬了。
她又何止是不干涉我的选择呢,她几乎从来没有在意过我的事。
我和她针锋相对,说她从来没有尽到过母亲的责任,说她对我的一切一无所知,说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跟自己进同一个更衣室的人。
她给了我耳光,怒气冲冲地回去找婚庆公司规划宴席了。
我想我太不冷静了,从小到大的渴望与失望混在一起,全部演化成了愤怒与怨恨。
这个时候卢愫找到了我,几乎是一拍即合,我们怀着同样的目的,彼此都带上面具去见了她的爸爸。
那位卢先生,虽然据我父亲看来生意做得一塌糊涂,人品也十分堪忧,却意外地宠爱和前妻生的女儿。
这一年太糟糕了,一切都在混乱争执彼此指责中过去。我母亲最终和那位卢先生分开,转头就去了f国。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外公其实是f国华侨,来到中国后定居在北方。
没多久我父亲也跟过去。
真是两个奇怪的人。
而我自己面临很尴尬的处境,卢愫似乎假戏真做了。
先是他父亲生意上的事终于没能瞒住人,债主堵在公司,而他自己提前跑路了。
而后她自己并没有像我们约定的那样达成目的就了结。她开始不停地联系我,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不停收到来自她的消息。最糟糕的一次,我们俩都在各自的学校,因为她不停地给我发消息,而我拉黑了她,于是她跳进了自己学校的蓄水库。
我去了她念书的地方,见到了她匆忙赶来的母亲,给这位善解人意的阿姨看过最初卢愫和我联系时的聊天记录。
她妈妈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又过了半年,听说卢愫妈妈一直在带她接受心理治疗。那个时候我跟你几乎是断掉了所有联系。
等到那一年同学会的时候,我其实是在餐厅门口才碰见卢愫的。她看起来和气又正常,只是笑着和我打招呼,问还能不能像那会儿一样挽着我的手。
我想我又犯了一个错误。
而她有自己的目的,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探望郝德均那天,你不肯留我的电话,我想你确实很有理由讨厌我的。
韩联的病很快痊愈,逢云还来不及体会他所说的“在一起”,就匆匆丢下他独自回家了。
到家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逢云胡乱洗漱过睡下。床单被套都是沈妈妈新换上的,有股洗衣液带的白兰花香味。
除夕当天,虽然这个小家庭只有三个人,同样摆了满满一桌菜。这是逢云工作之后第一次回家过年,沈爸爸开了红酒,说的也无非是叫他好好工作的话。沈妈妈则细致地问了很多,上班辛不辛苦,加班多不多,那边饮食习惯合不合口味最后问到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逢云心思却飘到远在k市一个人过年的韩联那里。
他是有点舍不得把韩联一个人仍在出租屋里,韩联自己却表示无所谓,还叫逢云在家好好过年,不要担心他。逢云暂时还没有领悟感情生活里欲擒故纵的伎俩。
见儿子咬着筷子不说话,沈爸爸赶忙示意沈妈妈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看必定是没有了,又或者逢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哦哟年轻人的自尊心
晚上快睡下的时候,逢云关上房门给韩联打电话。
只响了一声就接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那边传来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已经到难忘今宵了。
“新年快乐,韩联。”
“新年快乐,沈逢云。”
初一一早,逢云父母就带着他回乡下外婆家。和市区不同,乡下时不时都有远近人家放鞭炮的声音。外婆家小院里散落着细碎的红纸,硝烟的气味还没有散去,那是除夕夜里残留的年味。
宋鼎松早在两年前就结婚,现在一左一右地抱着两个流鼻涕的小屁孩,神采奕奕。
宋竹茹没有回来。听说已经大了肚子,吴家怕她有闪失,让小两口今年自己在外乡过。
逢云想起当初说要帮宋竹茹揍人的话,真是天真又好笑。
他自己的生活在向着圆满一点点靠近。
过完春节,逢云带着大包小包返回k市。过了这些年,他好像还是那个小乌龟沈逢云。
韩联帮他收拾好东西,说室友昨天就回来,已经配好钥匙,这就搬回去住了。
逢云有点小失望,迅速的掩盖过去。他把家里带的东西分出一部分,让韩联提走。
小屋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好像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看着卧室里的床。
要不要换。
换吧,趁着天气好。
算了,先不忙,过几天再说。
这晚上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七点半新来,新年开工第一天就到了。
工作是让人忧虑的,开工利市却是让人开心的。
第一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大家都忙着分享家里带来的食物,食物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学会分享食物是人类社交的一大进步。
沈逢云最为一条长命单身狗,实战经验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的。对他而言这差不多等于骤然开启全新的生活模式。韩联刚好相反,显得得心应手多了,几乎是牵着逢云的鼻子走。
什么时候该来接他下班,该一起吃饭,该看个电影,或者该做点别的什么当然目前还没有别的什么。
韩联那边房租租约到期,沈逢云问他“搬来跟我住吗”
韩联感觉心好像停跳了一拍。
“我春节回来就想跟你说的。”逢云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我们应该搬来一起住才对的吧。”
应该,当然应该。
逢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那天你跟我说配好钥匙要回去了,我还挺失望的。”
噢,其实这应该是个隐藏的高手,玩得好一手扮猪吃老虎。
“对了,我打算换一份工作,现在跟你工作上有接触,我觉得不太好。”逢云又说“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邵明白师兄吧,他和几个朋友一起辞职出来单干了,这几个月稍微有点起色了,问我愿不愿去呢”
其实这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吧,选好方向就轰轰踩了油门一往无前。
还有要和父母坦白的问题,逢云决定先预演一下。
预演的方式是约了邵明白出来,带着韩联坐到他对面“师兄,这是我男友。”
韩联伸出右手“师兄好,我叫韩联,和逢云是高中同学。时常听他提起你,多谢你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因为这两个人态度摆得太诚恳了,邵明白在最初大吃一惊之后很快就释然了。反正带大的师弟总归是要被人拐走的,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
第30章 第章
于是逢云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到游刃有余轻松自在只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甚至有时候在他人面前要比韩联来得更坦白一些。
偶尔一起外出的时候碰见以前的同事,两个人都很自然,牵着手就牵着手,不会欲盖弥彰得一把甩开。就是那些曾经花痴过韩联的女同事们满失望的,闹着要逢云请喝饮料弥补她们的青春损失。
最初住到一起的时候,细节的磨合花了一番功夫。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中最琐碎最无聊的部分展示出来,就像认识一个全新的人。比如把鞋头朝里还是朝外放,外套放衣柜的时候是叠起来还是挂起来,洗澡的时候花洒拧成大水圈还是小水圈,差异比二人想象的要多。
体谅和理解同爱慕一样都是继续向前的助推剂。
过了磨合期,逢云心里那个小圆的缺口就几乎看不到了韩联知道他早上喝茶晚间喝牛奶除非工作特别忙否则绝不碰咖啡,雨天回家要把伞撑开晾在阳台,周末习惯稍微晚起一点,时常不吃早饭,就做好早饭等他。逢云也知道韩联用电脑要在左边放盏台灯,喜欢往水杯里加冰块而不是等着饮水机制冷,不喜欢柠檬气味的东西,所以家里的沐浴露洗发水从来不会买柠檬香型。人的习惯哪有什么道理可想,他们互相适应对方,又互相改变着对方。
世间找不到全无摩擦的情侣,分歧争执都是正常生活的应有部分。
但是,不要刻意说伤人的话,生气也要克制,一小时内道歉和好。
至于向家里人坦白的问题,韩联那边,母亲已经知道了,看样子是难以取得谅解,不过这也没那么紧要。像他自己说的,亲缘淡薄,虽然心里不遗憾是假的,但事物都有两面性。他有天突发奇想的,正儿八经的打电话给远在城的老爹,通知他,喂,你的儿子跟个男的在一起了。后果当然是韩先生怒发冲冠在电话里大骂一通。骂归骂,再后面就没有了。这种半个陌生人一样的亲子关系,倒是逢云在一旁看着觉得不是滋味。
国庆放假两人赶着出行高峰一路回到a市。韩联把逢云送到小区门口后就回他那所一年半载都没有人气的房子。
晚饭一桌都是逢云爱吃的菜,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炎夏的气息尚未完全消退,客厅落地窗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沈妈妈照例是对逢云日常生活问个不休,逢云喏喏应着。他手里拿着汤勺搅啊搅,看见竹荪鸡汤面上亮晶晶的的油花转圈。
“妈妈,爸爸。”逢云认真有笃定地说“我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沈妈妈先是一喜,又觉得逢云表情不对,连声问道“怎么,哪家孩子,有照片没有,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不一起回来”
沈爸爸放下筷子,说“什么时候的事”
逢云抿了下嘴唇,说“你们记不记得韩联,以前高中和我一个宿舍的。”
饭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
沈爸爸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儿子的话,问“韩联怎么了”
沈妈妈震惊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她推桌起来,一个人进了卧室。
沈爸爸和逢云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没有多问,跟着也进了卧室。
逢云一个人对着一桌菜,在想是不是自己没有选对时机。
沈妈妈低声的哭泣传来,还有沈爸爸絮絮安慰的声音。
过了半小时,沈爸爸一个人出来,看见儿子还愣愣地坐着,面前剩了半碗汤。
“还没吃完都冷了。我给你热一下。”
逢云连忙道“我吃好了,爸爸”
沈爸爸坐下说“那我还没吃好,你去把这两盘热下。”
“哦哦。”逢云把芹菜炒牛肉和干煸四季豆回下锅,沈爸爸扒拉了两碗米饭。
“妈妈她”
“你妈睡下了。”
逢云沉默地看着父亲。
沈爸爸说“搭车累了吧,早点洗澡,手机别玩太晚,明天还要去爬山。”
逢云洗了澡,头上搭着毛巾,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没有多少新鲜内容可看。磨磨蹭蹭到了十点,好像父母都睡了。
睡这么早啊。
妈妈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应该是生气吧。
气哭了。
怎么办。
他出来倒水喝,没有开客厅的灯。对面楼的灯光照进来,亮着的人家还挺不少。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给韩联打电话“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和他们说了。”
韩联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
“我妈妈好像哭了。”缝隙手指绕着风铃下的穗子“饭都没吃完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我有点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嗯。”韩联那边除了他自己说话一片寂静,他清楚地辨别出逢云呼吸的声音“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你好好陪陪他们,这几天我们先不见面,来日方长。”
“嗯,”逢云好像听到开门的声音,没注意是自己这边还是韩联那边“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你的短袖都在我行李箱里,你要记得去买,不然没得换。”
韩联那边低声笑道“我以前的衣服还在呢”
逢云反应过来,那里好歹也是韩联住了十几年的家。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儿,逢云挂了电话,转身看见沈妈妈坐在沙发上看他。
“妈妈,你吓我一跳。”逢云坐到她旁边,有点乞求的唤道“妈妈”
借着窗外暗淡的光,逢云看见沈妈妈的眼圈还红着。
“打完电话了”
逢云点点头“打完了。”
沈妈妈伸手摸逢云的肩,一路顺着摸到他手掌“韩联这次也回来了”
“回来了。”逢云老实答道。
“他父母知道吗”
“已经知道了。”逢云想了想,说“韩联高三就一个人住,他爸妈那时候就离了婚。”
沈妈妈点点头又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这是饭桌上沈爸爸问过的问题,那会儿逢云还没来得及回答。
“今年春节。”
“住在一起”
“是。”
又一阵沉默。
“你喜欢他”她问道。
“喜欢。”逢云坚定地回答“妈妈,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别人。”
逢云感到沈妈妈握着他的手有点颤抖,她几乎是强忍着哽咽说“云云,你知不知道这会有多困难。”
“妈妈。”逢云跟着有点鼻酸,他只是说“我会努力工作,好好挣钱,以后会生活得更好,会照顾你和爸爸,我不想因为担心别人的看法就违背自己内心地活着。妈妈,其实我最担心你和爸爸觉得我学坏了,或者被他带坏了。这不是一件坏事,我长这么大,喜欢的第一个人,我很快乐”
“我知道,妈妈知道。”沈妈妈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落下来,砸在逢云的手背上。
她摸着逢云的头说“妈妈只是太担心,你不要怪妈妈,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最怕的就是你过得不好。”
“不会的,”逢云眼泪也在眼眶里打滚“我是真的会努力过得很好很好的”
沈妈妈擦了眼泪,拍拍逢云的手“明天把衣服送过去。”
逢云开始还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妈妈又叮嘱道“手机不要玩太晚,早点睡觉。”
逢云听见沈妈妈回了房间,沈爸爸开口在问什么。
其实这个家里谁也睡不着。
逢云醒悟过来沈妈妈说的送衣服是什么意思,给韩联发了条微信“明天下午我来找你。”
韩联家冷清多了,屋里的陈设还是以前的样子。自从上了大学,他连打扫卫生的阿姨也不请,一年就回来两次。
沙发的一半还搭着防尘布,客厅简单清扫过,仍然免不了空气里一股久未住人的淡淡霉味。
逢云把手里提的衣服给他“下次回来不让你住这儿了。”
韩联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说“要带我见家长么”
“我妈妈,”逢云带点小骄傲地说“很好说话的。我爸爸也是。”
“看得出来。”韩联注视着逢云,子女和父母都是彼此的镜子。
“上午怎么过的。”韩联问。
“爬山。”逢云翘起脚“你不知道爬山爱好者里的中年夫妻尤其能走吗我跟在后面心脏都要跳不过来了。”
韩联带着揶揄的笑意“你要加强锻炼。”
逢云体质一直是这副菜样,看着是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多跑两圈就要露馅。
“你这里如何”逢云问。
韩联示意他看“打扫卫生,客厅,我的卧室,厨房也收拾了一下。以后说不定会常常回来。”
逢云踢掉拖鞋倒在沙发上,头碰到那一半的防尘布,灰尘蓬起来呛得他咳了两下。韩联赶忙把防尘布整个卷起来,露出的那半截沙发上有一部分破破烂烂的,里面的海面都要露出来了。
“这是”逢云伸手去摸“大毛抓的”
“嗯。也不知道它什么毛病,这么大个沙发就指着那一块儿挠,皮都挠穿了。”
“大毛呢”逢云问。
“上大学的时候送去亲戚家里,大一暑假的时候没了。”
逢云摸着那稀碎的旧皮革,想象着十八岁的韩联就坐在他现在那个位置,大毛肆无忌惮地在沙发上磨爪子。
“你太纵容大毛了,它去了别人家,不会比当你的猫更快乐。”
那会儿家里常住的活物除了韩联自己,就是沙发杀手大毛,给大毛开沙丁鱼罐头,自己泡一碗泡面,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
逢云牵了韩联的手“今年春节,请一定收拾利落一点,头发要修剪,衣服要换新,”
“遵命。”
我们会有一个崭新的、温暖的、长长久久的小家庭。
第31章 第章
这一年春节的时候,再次回到家乡a市,逢云没有让韩联独自去住他那所积灰冷清没有人气的房子了。
沈妈妈和沈爸爸在国庆之后的三个多月里,每每联系逢云,都要有意无意地问起韩联的情况。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了解,一直还局限于逢云的高中室友而已。
见逢云的父母比韩联想象得要容易些。
沈爸爸沈妈妈在逢云坦白之前都不曾设想过有一天儿子带回家的人是这样,但孩子选择的人,不管贫穷或富有,丑陋或美丽男或女,只要秉性正直善良诚实,都应该被礼貌地对待。
沈妈妈要准备做一桌好菜,沈爸爸提前给逢云的房间换好了床单被罩,两口子蛮烦难地商量过,还是觉得要把客房的床也准备好不是为难要不要留韩联住,而是为难这个年轻人和自己的儿子是要住一个房间吗
沈爸爸打电话给逢云的时候说“你的房间新打扫好了,床也铺好,旁边的客房也准备好了。”
逢云暗自偷笑过后告诉韩联。
韩联完全理解沈家父母的愁苦。逢云和他不一样,沈家就是最典型的三口之家,一对夫妻用心抚养教育独生子,望他成才,盼他幸福。孩子长到二十郎当岁,跟个男人相爱了,沈家爸妈没有质疑责难,理解儿子的决定,并且愿意让他这么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人进入家里,已经是十分宽容豁达。
到家那天,门口垫子上摆着两双一模一样的新棉拖,行李都在韩联手里,沈爸爸主动伸手接过去放好。沈妈妈已经在摆桌。饭桌上沈家父母也在努力表现亲切,询问韩联近况。父母辈对年轻人的大抵都是这么些问题,工作顺不顺利,生活舒不舒心,有没有好好吃饭,大冬天怎么穿得这么少韩联打记事起就没被人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过,今次头一遭,感觉新鲜,十分有耐心地一一作答。
“小韩多吃一点,这个甲鱼裙边很细滑。”
“谢谢阿姨。”韩联夹了一筷。
“小韩你爸妈春节在家吗,逢云也该一起去探望。”
“我爸妈各过各的,都不在国内。”韩联和沈爸爸碰一下杯,抿了一口酒。
逢云胃口大开,自己吃得非常开心。
这个春节过得很顺利,成功带韩联见父母,沈爸爸沈妈妈表现得足够礼貌亲切。虽然这七天假期没有安排探亲访友,但一家人团聚,和和气气,买菜做饭看电视散步,其实就很难得了。假期很快过完,翅膀硬了的小鸟又要离开最初的避风港出去闯荡。
这个时候沈爸爸沈妈妈稍微安慰,觉得至少逢云身边有人时时陪伴并且可以信任依赖了。
逢云父母这一关算是很容易地通过。
韩联的爸爸近来和他联系的次数比过去好几年加起来都多。内容无非就是那些。这位父亲过去二十多年不曾认真想过儿子的教育成长和生活问题,这下好像突然醒悟,跟自己血脉相连却又远谈不上亲近的唯一的儿子,居然长歪了。韩先生每每想起来,就要打电话教训一通,好像要把过去缺失的亲子教育一口气补完。韩联接通了,按下扩音器,手机放一边。
逢云跟在一旁受教,发现韩先生也很有意思。
他来来去去都是围绕着韩联本身如何不学好、如何歪门邪道、如何违背社会公序良俗,十分谨慎地把炮火击中在自己儿子身上,从来不会迁怒逢云。
有一次逢云下班回家,客厅里没人,厕所里传来水声,韩联的手机扔在茶几上,那一头他父亲正在质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
“您好,韩联去洗澡了。”逢云接起来。
那一头安静几秒之后挂断了电话。
“你爸爸把电话挂了。”逢云拿着手机冲洗完澡出来的韩联说。
“别管他,上了年纪,罗嗦。”韩联很高兴的样子。
对一个人而言,亲人朋友的看法往往就是实际上能够对他造成影响的所有“别人的看法”。逢云基本上过了父母这一关,剩下的就是朋友了。
其实一直以来,他面对高伊吾的时候总有一种微妙的畏惧感。高伊吾在他眼里是一个冷静、客观、头脑清楚的典型,有时候说起话来,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幼儿面对着成年人,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依赖,以及想要获得认同的渴望。他还记得高伊吾跟着导师到k市出差时对他说过的话。一番思虑过后还是拨通号码。那边听起来有很多人,似乎是个挺大的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