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是在佐证他的劝告一般，窗外的黑暗中突然闪现出数道耀眼的光束，守卫在半颓的大门边的几名马杜夫警卫还未来得及举起枪来，就被摞倒在地。几个巨大的黑影一下子出现在了碎裂的玻璃墙外，闪电般地扑了进来。
一直平视前方的傀儡第一次抬起了眼睛，眸子中无机质的凶光陡然闪烁，扑在最前面的一名自由联盟战士刚刚举起枪来，陡然眼睛翻白，象是被抽干了血液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厅中密密层层的马杜夫兽立刻涌了过来，爬上了他的身体。身后扫射着马杜夫警卫，正在配合他进攻的同伴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维纳！”
“靠近生物体矩阵还敢出现情绪波动，你们是有多蠢？”远在指挥舰上的烈火，冷笑着说。
进行这一波自杀式攻击的几名自由联盟战士相继地失去了意识，扑到在地，立刻被马杜夫兽们给控制住了。他们机械地爬起身来，站在碎裂的玻璃墙边，向夜空中盘旋着的穿梭机群射去了一长梭一长梭的集束子弹，黑暗中传来增援他们进攻的同伴从滑翔翼上坠落的惨叫声。
“是克林，还是翎毛？”烈火阴冷地问。
“克林舰长与翎毛舰长已经取得了联系。”被控制住的维纳呆板地回答说，“翎毛舰长已经从拟态种族的航行电脑里，截取了你们记录下来的马杜夫兽的初期集结情况……这是克林舰长发动的第一波试探性攻击，让你们控制我们的大脑，以便查知你们的生物体矩阵的完成程度。”
烈火轻蔑地看着呆怔怔的月晕，冷笑着说“听见了吧？我的小弟可是由‘他’亲手教导出来的。要是你轻视他的话，要吃大亏的！”
第151章
轻型突袭舰象巨大的蝙蝠幽灵，无声无息地穿越过平流层间恒星闪烁光的切面，向黑暗的南半球飞去。翎毛安安静静地坐在指挥舱里，全神贯注地看着前线传回的全息图像。
“敢死队最后的脑波数据已经传输过来了，”参谋部报告说，“他们所融入的生物体矩阵，已经开始出现了初期‘我识’的共频脉冲！”
“马杜夫政府幸存者的报告说在南部老城东北方，确实有一个南半球马杜夫兽最大的栖息地。但是我们的搜索卫星并没有在那里发现烈火舰队实验室的踪迹。只有前些年，银河联邦一个生态考察队曾经在那里扎过营……”
“就是那里了！”翎毛果断地说，“子纶说的‘有心人’当然不是指我的哥哥。烈火这些年并没有接触过我，他不可能研究得到我的芯片和脑波脉冲……”
刚刚登上增援部队的护卫舰，正在指挥第一波地面包围战的克林在加密通讯中听见他的判断，立刻将通讯频道转了过来。
“你猜到他们的支持者是谁了吧，翎毛？”
翎毛点点头，闷声说“阿奇博尔德?斯特朗教授……姐姐说过他曾经是我的主人。又与我们合作研发过生物芯片技术……从科研动向与技术实力来看，他是整个银河联邦最容易创造出马杜夫兽群矩阵的人。”
克林等着翎毛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翎毛闭住了嘴，又低下头去聚精会神地研究电脑合成的生物体矩阵分布图了。那张黑黝黝的光点图像覆盖在南部老城的城市地图上，象无数只不断伸缩的变形虫一样，缓慢地在全息屏幕上扩大开去。
克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但是，我们要在银河联邦科技法庭上指控小斯特朗并不容易，这里所有的脏活都是烈火与拟态种族一手包办。我们并没有指向性的证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翎毛，“不过，现在叛乱种族已经把南部老城的所有居民挟持成了人质，而且并没有提出谈判要求……在战场压力下，我可以指挥猎杀矩阵的中枢系统了。你还有什么指挥建议吗？”
翎毛还在看那幅矩阵源数剧图，沉默地摇了摇头。
克林略微有些吃惊，虽然翎毛向来自律，沉静又内向，但是在他两度见到林椎的面容，情绪激荡得几乎要崩溃之后，还能恢复到这样的平静态度，令克林觉得有些不正常。他看着翎毛，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倒是翎毛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一般，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杀不了他的。”
“什么？”
“我们的侦察舰探测不到矩阵中枢在哪里，我连入干扰系统，一样找寻不到。”翎毛说，“整个南部老城内的马杜夫寄生兽都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可以任意转移到南半球任何一处，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我们对整座城市进行地毯式轰炸屠杀，否则不可能碰触得到‘他’的一根寒毛……”
他的声音轻柔的象和风，有种克林这些年来，从未在他的谈吐中听闻过的温柔。克林不安地瞧着他，说“翎毛……”
翎毛没有回应他语气中的担忧，依旧用谈论战局式的口吻，换了另一个话题
“这些年来，你跟姐姐让生物学家和心理医生研究过我很多次。生物学界早有定论，飞人在飞羽期会因为脑部器质性改变，而出现记忆断裂……但是在我们的民俗传说中，如果意志力足够强大的话，飞人依旧能够保留下一丁点儿的灵魂烙印。其实，就是在我们进入飞羽期沉眠时，念念不望的人和事物……你跟姐姐不是一直想让心理医生探查出来，我记得的究竟是什么吗？”他看着克林，轻轻地摇头“不是‘他’。所有的朋友，爱护我的人都不希望我记得‘他’，我想那时的我，不会忽视你们的愿望的……所以，我见到‘他’时虽然感觉很痛苦，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克林震惊，他当然听八音说过翎毛在幼年时期牢牢记得“阿椎”的故事。听着翎毛平静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问“那你现在，究竟记得的是什么？”
翎毛突然抬起眼睛看他，绿色的眼眸不再象无机质的宝石了，有种动人心魄的幽光。
“彻青霄号。”他清楚地说，“我记得，那是属于我的飞船！”
这时，舰队基地中心突然传来消息，参谋部报告说
“第三亚行星空间侦察卫星报警，发现烈火舰队集结，已进入短距离跃迁！”
第152章
烈火舰队的集结动向，也在第一时间内出现在了起义寄生兽指挥部主控电脑上。刚被烈火既嘲讽又威胁地警告过的月影，正在脸色不好地发呆。因此得到行动支援的命令时，她也没有心思再搞什么小动作，敏捷地她盘据着的沙发上跳起身来。
“咱们该去避避风头了，帅哥。”她对傀儡生硬地说。
傀儡颅顶的马杜夫兽三只琥珀色的眼珠子转动，阴森森地瞅了她一眼。这让月影更生气了，她瞧着傀儡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来。
“看不起我们，就不要跟我合作啊！”她恨恨地低声发牢骚说，“我们拟态种族不稀罕无谓的信作，但是并不代表我们能接受面对面的侮辱！如果爷爷没有总是嘀咕他的继承人问题……”
她在空旷的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抱怨了一句，才轻盈地飘过去，搂住那傀儡的一只胳膊，房间内外无数的马杜夫兽默然无声地在他们面前让出一条路来。阵列涌动丝毫不乱，仿佛是大脑细胞蠕动时的井然有序放大了一百万倍，又被映射在了大厦内外的地面上了一般。
他们飞快地乘电梯离开大厦，自由联盟舰队对市中心的第一波低空轰炸已经开始了。
马杜夫城防部队开始还击。那些已经受到控制的士兵们虽然战术配置动作有些生硬，但是却悍不畏死。许多士兵的尸体已经被低烈度的等离子射击炸得血肉横飞，却还在马杜夫兽的控制下，僵硬地操纵着防空激光网的还击。双方的参谋部在两个小时的攻防战之后，都作出了评估报告如果自由联盟舰队不进行毁灭式的深度轰炸，就无法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占领这座城市。这也正是烈火舰队能够对马杜夫兽起义进行增援突袭的时间节点。
“他们为什么还不下狠手啊？”月晕在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地幔穿甲车前面停下来，兴高采烈地观赏着地面上的一片火海，来不及避难的马杜夫居民和马杜夫兽的尸体零零落落地倒在街道边，象死神伐过的麦田，“马杜夫星球战乱频繁，人们都很有战时经验，百分之八十的居民已经早早撤入了防空堡——光这样进行地表轰炸是没有效果的啊，那位酷酷的爬行叔叔和漂亮的羽毛哥哥。”
没有人应和她的玩笑，月晕无趣地叹气，正要催促自己的傀儡尽快上车。却看见那个神情呆滞的男人慢慢地仰起头来，象是听见了什么神秘的召唤，又象只是在做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一般。怔怔地仰望着死亡盘旋，天光初露的天幕。
“天上有什么可看的啊？”月晕好奇地问道，在他的身后掂起脚尖来看，只看得见满街的浓烟与灰薄的晨光。她不耐烦地啧了啧嘴，推了推傀儡的肩膀，“走吧走吧，这儿已经不安全了。”
傀儡头顶上的马杜夫兽肢节尽突，紧紧地控制着活尸的动作，操纵着他低头驯服地钻进了穿甲车。
“小姐，自由联盟的登陆部队已经突入外城三区了。”月晕的随从接收到了几个城区的新一轮战报，向他们报告说。
“没关系没关系，”月晕钻进车子，坐在傀儡的身边，“他们只要一闯进马杜夫兽群，就是这位哥哥的猎物了……咱们快点进防空堡吧，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呆在这个呛人的鬼地方。”
“请等一等，月晕小姐，”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天空中说，象自远而近的风声一般，闪电式地从他们的头顶上附冲下来，“我们舰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受生物体矩阵的控制。你们也应该明白这一点吧……所以请让我见一见，你们的矩阵中枢。”
护送他们离开的马杜夫护卫队早已举枪瞄准，但是他们的动作慢了半拍，一道青铜色的电光在纵横交错的光网之间雷霆万钧地直射下来，肩上的激光聚束炮筒一个散射，将几辆来不及启动的穿甲车打得火光直冒。月影吓得抱头尖叫，眼睁睁地看着半条街道在自己面前被犁出一条深深的鸿沟。
惟一比自天而降的敌人行动更快的，是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傀儡。他在激光出现前的一刹那，已经动作敏捷地窜出了穿甲车，在激光炮火之下跳入了大厦边正在聚集的马杜夫兽群之内。而他们所在街道内外的寄生兽已经沙沙地自地表，楼厅门窗处如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
翎毛扔开肩上的突袭炮筒，在激光与等离子光束的刺眼白光之内，象箭一样落在了他的面前，两人沉默地对视。周围的马杜夫士兵和拟态种族一时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在这样混乱又诡异的情形下开枪。
傀儡呆滞地盯着翎毛，慢慢地伸出一只手，象是要抚摸他，又象是要抓住他一样，伸过他的肩膀，扣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记得你了……”翎毛喃喃地说，并没有反抗傀儡对自己的控制，“可是，我能够感觉到你的矩阵脉冲在等待着我。如果我进入你的矩阵，你们在这个星球上安置的发射源，就可以进行一次恒星级散射脉冲了。如果这样的话，咱们的目标其实是可以一致的……你是否还在一直在等待着我，直到天空的那一端？”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月晕钻出车来，跺着脚厉声高叫道“抓住他！”
傀儡用双手扼住翎毛的脖颈，正要发力的那一瞬间。翎毛陡然张开臂膀，拥住了对方。刚刚接触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某种久远又永恒的触感便鲜明地撕开了他的灵魂，窒息与温暖的爱与痛交织而来，象是天堂与地狱同时在时空中打开了一般。
他颤抖着，在傀儡呆滞地低下头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勾住他的脖颈，吻住了那冰冷的双唇。傀儡冷硬的手臂陡然颤抖起来，而翎毛则已经不再用头脑思考了，生命深处那种神秘的召唤占据了他的神思。
“我，我怎么会忘记的，你，你是……队长啊……”
第153章
傀儡没有回答，更不会回应他，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活尸头顶那只控制着一切的马杜夫兽立刻行动起来，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马杜夫兽象黑色潮水一样涌动，自他们的身际铺离开去。生物体矩阵数以万计的脑容芯片在几秒钟时间内就完成了连接与检索整合，爆发出强大的生物脉冲。整个城市象古老的神话中那些被神迹淹没的城池，一瞬间就凝固了。天空中的波光与爆炸不再，城区的突袭作战陡然哑火，制空穿梭舰在强大的干扰脉冲下象重伤的鸟儿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地表降落。那些早有防备的攻击舰们则扔下了同伴，远遁入大气层之外。
刚刚完成短距跃跹，进入星际战场的烈火舰队也发现了南部老城出现的异常状况。烈火急促地要求侦察舰放出全部的侦察卫星，并且大声吼叫着要通讯部迅速跟里应外合的拟态种族取得联系。但是他所有的命令在强大的脉冲干扰源下都徒劳无功，所有的电脑屏幕化成了沙沙作响的空白画面。习惯于在全息图像上鸟瞰整个战场作战图的参谋们无助地敲打着电脑机箱，全方位的干扰作战把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就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在近地轨道之外布好埋伏，在脉冲干扰的掩蔽中，避开他们的先头部队，悄悄接近烈火最重要的重装舰队的自由联盟武装舰，发动了新一轮的饱和攻击。烈火舰队的武装卫星和两艘战略舰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在猛烈的攻击中失去了控制，化作火流星往大气层方向坠落。象是为旭日东升的马杜夫南半球天幕添加点缀的绚丽珠宝。
翎毛在傀儡的掌握中抬起头来，目光漠糊地看着天际线上偶尔的闪光。他知道生物体矩阵正在飞速扩大，自己的战友与二哥的舰队在外空间的战况肯定异常的激烈，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跟他无关了。他侧过脸，羽冠亲密地挨擦着自己深爱的人，很奇异的，那具没有灵魂，更不会有感情的活尸，也正在他的拥抱之下，侧目望他。控制着傀儡的马杜夫兽不安地拨弄着四肢，尖细脑袋上的三只眼睛看看翎毛，又转头死死盯着刚刚被翎毛扔在地上，砸死了两只马杜夫兽的激光炮管。显然是担心翎毛在自投罗网之下，再搞一次自杀性袭击。
傀儡也跟着看了看那根炮管，眼角的余光却象是被翎毛的凝视吸住了一般，与他无声凝望。
“我很蠢吧，明知道你不过是个陷阱，还要到这里来？”翎毛亲密地悄声问，“可是我一直都很傻，只有你才会说我聪明。”
记忆象深潭，浮光掠影的细碎段自渊薮深处无声无息地浮了上来，化作漫漫人世荒野中的美妙风光。翎毛贴紧那亲爱的脸颊，眸子深处沉浮着海洋，流星，花车，历史与道灯。
“你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了啊，队长。”他呢喃说，“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想起过你……你会不会，有一点寂寞呢？你还是那样，喜欢笑，喜欢冒险，喜欢飞行吗……”
马杜夫兽似乎有些放心了，伏在傀儡的头上，安静地一动不动。傀儡的手指在翎毛的背上慢慢地摸索，隔着防护服，钳住了他翅膀的大关节。
翎毛在一片阴冷的沉默中，温柔地自言自语说“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队长。我再也没有下一个飞羽期，可以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了。”
轻轻的骨裂声中，翎毛全身都痉挛了起来，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温顺地垂下翅膀，疲惫地将额头靠在那坚实的肩膀上，“……我的傻队长啊，其实那不过是象手术时的麻醉气体一样，只能让心灵麻木，却不能让疼痛消失的啊……”
他痛得脸色发白，却勉强地挤出笑来，向正在一寸寸拉断他翅关节的傀儡吐了吐舌头，悄悄地说“我居然敢说你傻了嘿……你会生气，会……敲我脑袋……的吧？”
傀儡锢住他，嘴唇不期然地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翎毛立刻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贴住他的嘴唇，翅膀哆拉着垂向地面，雄鹰已经折翅，再也飞不起来了。
“没关系……你怎样伤害我都没关系……阿奇少爷费尽心思，用这么多生命，两个种族的未来陪葬，只为了召唤你回来。我的疼痛与生死，一点儿也不重要……”血迹从他的背上洇了出来，在疼痛袭击下的瞻罔状态中，翎毛吃力地微笑，痴痴地低语道，“彻青霄号……能够接收到的吧？队长啊……”
此时，在自由联盟的战列舰上，克林看着已经被自己的舰队打散大半的叛军中部，阴沉地命令道“护卫舰编队掩护接敌，其余舰艇，关闭电磁波通讯，以舰队连动状态配合，全速脱离战场，进入恒行冕！”
阿苏吓了一跳，在值班参谋应命离开的时候，悄悄地，不顾军纪地问了一句“舰长，星球上的兄弟们呢？……还有翎毛舰长？”
克林无暇理会他，只是对着通讯部的军官口授了一段加密讯号，命令道“接触烈火的通讯频道，要求谈判——告诉他阿奇博尔德?斯特朗即将狩猎彻青霄号，他的舰队，跟拟态种族一样，不过是颗弃子罢了！”
第154章
此时的烈火正在与参谋席分析刚收到的战况，在战场形式不明朗的情况下，他正在考虑是否要冒险命令自己的舰队重组阵形。克林的谈判要求传输进来的时候，他小小地吃了一惊。在听完克林的口讯之后，他几乎要笑出声来了，此时战况混乱，战局胜负未定，他绝不会答应这种明显带着心理诱导式的建议。但是在他看着自由联盟舰队接入自己的通讯频道的加密波段时，眉毛还是微微地动了一动——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再听见过这个自己曾在其中浴血奋战，承栽过自己的青春，欲望与梦想的联盟事业的声音了。
他在战场暂时的停火间隙中，沉默地反复观看着克林传过来的那一小段全息图像。克林曾经做过他很长一段时间的警卫队长，他对他的面容与语气再熟悉不过了。现在那高大而令所有战友都会感到安心的身形，正映在他淡得几乎发白的眸子深处，而爬行种族额际脸上遍生的刚硬鳞甲，则沉稳地反射出了自己瘦削得近乎幽灵一般的容颜。
烈火看着克林鳞甲上映照出的自己憔悴的脸庞，不着痕迹地微微苦笑起来。又听那全息图像再次重复
“阿奇博尔德?斯特朗即将狩猎彻青霄号……”
烈火伸拳抵着额头，无声地笑得全身发抖。他几乎想要一拳头砸到小斯特朗的脸上，或者不顾身份地把自己的那个蠢弟弟从生物体矩阵中挖出来，直接象那些最粗野最原始的劣等种族跟他狠狠地打上一架……他的指甲狠狠地插进掌心肌肤，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自己穷尽半生的力量，耗尽全身的智慧与心血，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要在这些蠢货那不值一提的感情世界内受阻，碰得头破血流？
他思索着，猜不透在宇宙间流浪的林椎大脑，是否还具有正常的人类情感？无论是小斯特朗，还是翎毛，为什么都会这样飞蛾扑火一般地确信他会回来？他环视指挥舱，看着自己那些被植入控制芯片，已经机械麻木地不象活人的部下，想着自己这些年来在这支叛乱部队中的受到的非社会形态下的冷漠与孤独。他不相信林椎在比自己更孤寂更困厄的状态之下，还能保存着人类的意识，感情与判断力。
他转向参谋席，重新输出克林传送过来的加密迅号，命令道“给我接七号加密频道，”
虽然舰队的通讯系统在生物体矩阵的干扰之下，已经大部分不可用，但是参谋还是机械地服从了最高领袖的命令。他们调试了一会儿后，象是奇迹一般，全息屏幕开始闪烁起来，发出了长长短短的沙沙声，克林漠糊不清的身影出现在干扰严重全息图像中。
“你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烈火靠在椅背上，冷笑着说，“说吧，你是想要斯特朗家族舰队设伏的战略星系方位，还是想要提议我与你一起封锁近地轨道，将南部老城轰炸成一片死地？”
克林摇了摇头，“我是来帮助你的，烈火……总长。”他平静地说，“请别忘了，我是林椎死前，最后见到他的人。”
“噢，那个混帐告诉了你怎样的宇宙机密？”烈火嘲讽地问。
克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二十多年前，那次‘地狱式降临’的电磁干扰，您是亲身经历的吗？”
烈火陡然语塞，克林也没有浪费时间，继续说“当然不是。否则您会跟那些莫名其妙丧生的星际警察一样，坠毁在那座羽人山峰中。因为您跟奥朗哲布教授雇佣的向导，是一位懦弱又狡猾，以骗钱为终生本能的酒吧老板，您还记得吧？”
烈火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这种刻薄的说话方式一点儿也不象沉稳的克林，几乎可以辩别出林椎特有的那种味道，他哼了一声，说“林椎告诉你的，那又怎么样？”
“那位老板的儿子战死在自由联盟的事业中，临死前见过林椎。在那场事故中，林椎本人也失去了部分的记忆，但是他凭着零星的片段，和之后搜集到的翎毛芯片的某些不稳定状态的信息，还原出了当时的情景。你们的向导因为怕死，并没有带你们进入地磁异常带，所以你们也没能接触到那次事故的核心部分。在那场事故中，最可怕的并不是对于飞船控制系统的干扰，而是……芯片在翎毛的脑波控制之下，直接爆发出了作用于生物体脑波脉冲的干扰。那些警察大约在飞船失控之前就已经被强大的脑波脉冲作用死亡了，死因或者是神经元异常导致的猝死，或者是大脑收缩时造成的窒息。惟一的幸存者是林椎的父亲林缜，但是他也受到了重度干扰，因此精神错乱了。”
烈火冷冷地说“你忘了还有一个人，林椎。”
克林叹息了一声“因为翎毛看见了林椎驾驶穿梭机来救他，他们的脑波脉冲重合了……因此林椎虽然丧失了当时的记忆，但是却跟翎毛一样，无论相隔多远，他们的脑波永远互为密码……”他看着烈火，“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翎毛当时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可怕的异常状态了。不过，按照常理推断，他应该是目睹了你们母亲的……死亡。在极度的痛苦中，爆发出了这种异能。”
烈火沉重地呼吸，听着克林费力地说道“翎毛作了小斯特朗教授二十年的宠物，小斯特朗不可能没有发现他脑波的这种异常状态……但是他没能破译出原因。在他用翎毛作宇宙生物实验而出了死亡事件的时候，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正好又撞在了林椎的手里。
“林椎比小斯特朗所了解的东西更多，因此很快便推断出了当年的大概情况。他明白了翎毛的芯片的不稳定状态从何而来，因此当机立断地用芯片的干扰功能作为诱饵，提出与小斯特朗合作。费尽心机，让翎毛进入了彻青霄号，摸清了当年他们脑波融合时的全部状态……然后在彻青霄号解码芯片普通电磁干扰的同时，再次用自己的脑波脉冲，为翎毛的脑波异常状态时的状态加了密……你难道没有发现翎毛在参加完飞船巡航赛之后，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古怪的死亡事件就消失了？”
烈火怔怔地看着克林，克林平静地说“林椎尽了全力，想要用他的生命为交换，把翎毛的痛苦与束缚统统带走……但是他们毕竟都是人，无论如何谋划精密，感情也是不可控的。翎毛是这样，小斯特朗教授是这样，林椎……也许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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