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下心来,乔执在巾帕上撒药粉,往它伤处敷。
刺痛之下,龙又是一尾巴过来。
他还是不躲,被打后反而贱兮兮地凑上去,轻轻把它完好的爪子握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揉。
“上完药就好了,上完药,给你糖吃……”
立起的尾巴跌回床榻,龙认出了——身边的人,是没脸没皮,又皮糙肉厚不怕揍的乔阿执。
“叽叽叽。”它呼痛声微弱,像只小鸡仔。
盛满清水的盆子一个接一个地递进营帐,送出来时,是一盆盆的血水。
乔执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结束的。
龙蛋蛋没有了反应,他不知道它是失去意识,还是死掉了。
他浑浑噩噩地抱着他的龙,他将它包成了一个白粽子,满心想的是——谁都不可以,把它抢走。
乔执视若珍宝的龙蛋蛋,乔奚视若草芥。
四十万大军受困峡鹿关,龙只身潜出。
直至最后一刻它都没有暴露原形,以人身偷袭敌军,杀了他们近万人。
这种送死的计划,乔奚同意了。
也亏得它忠心至此,都快死了,却仍是不现原形。
奉乔奚之命,大军误中敌方埋伏;如此一来,仿佛是乔奚刻意为之,倒赚个神机妙算之名。
……
峡鹿关一捷,乔军声名远播。
乔奚响当当的声望使得龙的修为大大上涨,浑身的伤以喜人的速度愈合。
它能化人身时,乔执已在军营呆了二十日。
用能够变身证明自己已经完全没事,龙催促乔执返回皇宫。
“辅佐真龙称帝,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吗?”乔执问。
“是的,我为此而生。”龙毫不犹疑地答。
“即使成为神仙之前就没了命?”他满面郁色,深深地看着它。
“嗯,”龙点头“即使成为神仙之前,就没了命。”
“我要做皇帝。”
乔执平静地告知它,他思虑许久后做出的决定。
龙笑了笑。它最了解他志不在此,当他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我和乔奚做皇帝有什么差别? ”
他被它的表情激得加大音量,眉毛皱得紧紧“如果我做了皇帝,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直至这一句,龙才知道,乔执不是在说笑。
“这就是你和乔奚的差距,所以你没法成为皇帝。”
望着他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龙一字一句道。
“你的心不够狠。许多事,为君者,不得不为。我换回的粮草,供给四十万的我军,这支队伍,是去解救天下苍生的。即便是我死了,这也是不亏的。”
乔执的心太小了,装个龙,旁的都看不见、容不下了,但与天下苍生相比,龙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就好像龙不会告诉他若偷袭敌军时它现原形,流言四起,宫中的乔执会有危险。
和那些天下大事相比,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太小了……太小了,很自私的,所以是不足挂齿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异心(幻境五)
毕重安与乔奚是幼时相识。他是忠臣之子, 他是五皇子,即便是亡国,他们之间的身份也没能改变。
乔执走之后,乔奚召毕重安入军帐。
他二人许久没有单独谈过话了。毕重安心中微讶,连忙去了。
乔奚摆了盘棋,邀他在榻上坐下。
长指宛若玉质,落子不徐不疾, 青年自在地披散着发,唇角挂着一抹笑。
没穿军装的他少了平日的几分威严,多了几分闲散亲近。
毕重安不敢看他, 粗眉紧蹙,目光锁在棋盘之上。
“看来重安很想赢这盘棋呢,和我对面坐着,却一眼都不看我。”乔奚笑道。
“五爷……”虽知他是故意调笑自己, 毕重安也只好抬头看他。
“小时候,你记得吗?我说湖里的鹅好看, 你立刻跳下湖给我抓;七岁的酷暑,你怕我热着,从家里抱了块冰给我,进宫见到我时都化了;亡国后, 你要学武功保护我,为了拜师,进了次大牢……”
乔奚眯着笑眼,看向对坐之人“重安啊, 当时的我们,不是这般生分的。”
虎掌中握了个小小的棋子,毕重安咽下口水,努了努唇。
他嘴笨,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或许还是,不说,比较恰当。
并不介意他的迟疑,乔奚身子往前,坐得更近了一些。
“重安,你觉得乔执可不可信?”他支着脑袋,仿若漫不经心地一问。
毕重安这才明白,原来乔奚叫自己来是问这件事的。
思虑片刻,他沉声答道“七爷,自是可信的。”
乔奚没驳,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七爷是您的血亲,心中怀的也必是要报仇雪恨,光复旧国的心思……”
乔奚眸光一凛。
毕重安顿了顿,依据事实陈述“这些年,我们的大数情报都是七爷的,情报是真的。”
“乔执并非我血亲,”乔奚微微皱眉,说完那句,似乎又犹疑起来“其实我也不清楚……”
“这个七弟,儿时与我并不亲近。他的母妃,曾是青楼妓子,传与一位将军有染,先皇因此疏远了他们母子。我也是前些日找旧部调查了一番才想起的……那个将军,是徐铮炀。”
毕重安大骇“这事七爷知道吗?”
“大概是,不知……”乔奚叹了口气“这事,有太多的可能性了……况且,乔执皇子身份暴露,曾被徐铮炀派的人追杀。”
“您的意思是,两个人或许不知道彼此?也可能,传闻只是传闻……”毕重安还是比较偏向乔执是他们这边的。
乔奚摇摇头。
“五爷,依我看……”
落下手中棋子,毕重安沉声道“七爷好比我手上这颗棋,他是可用的,我们现在也正需要他,即便我们不知道他下一步走向哪里,但你身边有能制住他的棋……”
“龙。”乔奚看向毕重安。
二人对视,有了默契。
……
苏天师出宫近一个月,铮炀帝一病不起。
乔执回来时,直接去寝宫探他,没找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出宫,他静静立在榻边。
如果铮炀帝有心要调查,想必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去向。
屋里有久久不散的药味,乔奚之势越盛,这个宫里的死气便越重。
站成一排的婢女垂着脑袋,仿佛一种没有生命的摆设。
乔执是他们中的一员。
一年走到末尾,隆冬将至,万物迈向衰竭。
他端着那张无表情的脸,浓烈沸腾的情感埋尽数厚厚的土堆之下。它们等待下个春天的破土,或是,终无声息的湮灭。
一双发抖的手从床帐中伸出来,乔执没有抽身,任由他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苏……天师?”重病中的人难得的清醒片刻,不过讲了几个字,又惹得一阵咳。
乔执看向袖子上的那只手,干燥、枯瘦,像落到地面的,容易折断的树枝。
这个曾经手握重权的暴君,不知何时已经老成了这样。
“你别走了……我能……咳咳……给你什么?”喉咙中卡着痰,他说得急切,咳得更重。
其实,哪需要苏天师多做解释,铮炀帝日夜期盼,只盼着他愿意回来。
为了留下龙,付出再多的东西他都愿意。
可他还有什么能给乔执的呢?乔执已经从自己这里拿走了一切他能给的,财富、权力,还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今夜,我将审问江宁虚。”乔执笑着,通知了他。
铮炀帝凝视天师的侧脸,想从他的眼里找出些许他不曾表露的情绪。
青年笑容温和,不见一丝的不耐,他脸上甚至有一个笑窝,很深。
他从来便是这般不慕名利,淡如春风的模样。只他这样笑着,就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他的一走半月只是自己的错觉。
“好、好……你想的话,交给你审吧,”铮炀帝松了口气,如回光返照般,心中一畅“在那之前,能不能先陪我坐一会儿?”
乔执没应好、没坐下,但他也没有走。
即使不愿意闭眼让天师离自己而去,铮炀帝最后还是忍不住睡着了,久病的身子破败得厉害,他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噩梦缠身,铮炀帝始终没有放开天师的袖子,含含糊糊说了胡话。
立在他榻边的乔执,越听越是心惊。
徐铮炀喊了他母亲的名字,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