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不是一文不值的草芥,而是垃圾。
“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隐瞒着我找到一颗合适简茗的心脏的消息。所以安然,我没法信你。”白熵看着他,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转过了声,只是最后吩咐了alex一句,“送李医生回家,手术结束之前都不用回医院了。”
alex微微颔首“是。”
李安然站在原地,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他的心脏跳得比普通人更加缓慢,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此刻他只觉得浑身都冷。
“李先生,我送您回去吧。”alex恭敬的走到李安然的面前,尽管白熵现在和李安然的关系很紧张,但是alex还是表现得很礼貌。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可是……”
李安然直接把白大褂脱了下来,递到了alex手中“麻烦你帮我挂回办公室。”
“可是李先生……”
alex没能叫住李安然,李安然便已经逃也似的走出去了。
外面的天色阴沉得很,李安然爬在方向盘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何去何从,他发动了车,猛踩了一脚油门出去。
他很少开快车,某种角度来说,他其实是个很惜命的人。
而一个惜命的人最后把自己生的希望让出去,为的是什么,能是什么?对方统统都不明白。
算了,都还清了!彻底的还清了!今天之后便是真的两不相欠了。
李安然加快了车速,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纪斐。
纪斐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悲伤的心境?
李安然又想起纪斐葬礼的那一天,自己开车带着白熵去海边,那时的他们多好,一路向着天光的尽头驶去,就好像真的是一场盛大的逃往,逃开那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逃开这个令人悲伤的世界,逃到连时光都追不到他们的地方。
李安然眼角泛红,将车驶向海边。
他想,道别吧。
和过去的自己道别吧。
和这一厢情愿的单恋道别吧。
和那个十九岁的少年道别吧。
那个九年前的雨季再也不会回来。
回忆里的雨停了,少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带着银色尾戒与左耳钉,带着落拓的笑意转过头,仿佛看到了人海里的他,但一转眼又什么都没看到。转身便是擦肩。
他们相遇过,只是没有能够重逢。
那样多好。
☆、chater85
天气不知何时起变得格外的阴沉,下午两三点的时间却像是快要入夜的模样,外面的风显得格外的大。
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起来,白熵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面,双手握成拳抵着下巴,听着外面的风声,偶尔看着医护人员在这里走动,一语不发,而言希今天也难得的出现在了医院,同样的坐在长椅的另一头,表面上倒是显得颇为平静。
这是一个大手术,持续的时间并不会短,但是他们都打算留在这里,等到手术结束的时候。
无论怎样,换心是存在一定的风险的,生的可能性很大,但不排除死亡的可能。
没有任何人敢怠慢,毕竟他们等了这颗心脏,已经等待了二十多年了。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李安然站在海边,自从下午的风变得大了起来以后,海边的浪头也高了很多。
这片海滩比较偏远,大部分时候来的人不算多,但是因为今天是周末的缘故,远远的还是能看到个别特地开车到这里来的游客,尽管天气阴沉得可怕,但还是有小情侣在海滩边踩着浪拍照,再远处点的地方有小摊贩自己支了个架子在卖烧烤,不过同样是因为风大的缘故,烟总熏到小贩的眼睛里,于是他可能是在想着收摊了。
“再烤最后两串就走了,再烤最后两串就走了。”
“再多烤几串嘛大叔,有生意怎么不做呢?”
“小姑娘,没看到这天快要下雨了吗?”
“没有那么快吧?气象台说晚上才有雨呢。”
“嘿,海边比不得城市里,不一样的。瞧瞧那云,压得多低,肯定是大雨呢。”
“是吗……好可惜啊傍晚还要涨潮呢,下雨的话就没法看了。”
小摊那边陆陆续续的传来这样的对方,年轻的女学生露出遗憾的神色,一边同龄的友人则在宽慰,“那边不是有观景台吗?我们套雨衣啊还是能看看的。”
“可是下雨天的话拍出来的照片就不好看了……”女学生露出遗憾的神色。
李安然站在海边已经站了两个多小时了,风吹得他脸颊都有些冰了,海风似乎总夹带着水汽,吹得久了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湿漉漉的,这个时间……大约手术已经开始了吧?
也不知道是有所感应还是什么,李安然总觉得自己的这颗心脏今天跳动得格外缓慢且不舒服。他将自己的五指按在心口的位置,苦涩的开口“你这是做什么呢?你不是我的心脏吗?难道就这么想要离开我……?”
说完,笑容变得更苦,“是了……很多人都要离开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海尽头的云压得那样那样低,似乎是暴风的预兆似的,可是李安然知道,不会有暴风来临,因为是冬天,s城的冬天不会有这样的暴风天。有着暴风的……是他的心里面,那狂风所到之处肆虐得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只剩荒芜。
“你别难过啊……”李安然微微的咬了咬唇,“再坚持得久一点好不好?别难受……没事的……”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着自己别难受,也不知道是对着那颗心脏说的,还是对着自己说的。离开白熵就好了,带走乐心后永远的离开这个伤心地就好了,没什么难过的。
走吧,走远了就好。
天空中落下来第一滴雨丝,滴在李安然的鼻尖上,他抬起头看向天空,雨点开始迅速的砸落下来,一点点的预兆都没有,海边为数不多的零星游人立刻尖叫着四散跑走,朝着观景台那边的亭子处跑去,想要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真的就像那个小贩说的那样,海边的雨,是没有预兆的。
没有十几秒钟,雨水便迅速的打湿了李安然的全身,他出医院的时候走的急,只脱掉了白大褂,连外套都没穿就来到了海边,身上只有一件毛衣。吹了两小时的海风本来就浑身冰冷,毛衣吸了水一下子变得又冷又重,雨又大又急,打在李安然的脸上他觉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于是他挪动了一下脚步,朝着人们所跑向的观景台那边走去。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久了的缘故,还是太冷了的缘故,转身的瞬间便是一个踉跄。
脚踩在被打湿的泥沙地里,却仿佛陷在万丈深的沼泽里,迈不开步子。
李安然只觉得到一阵的心绞痛,他不得不弯下身来,用手死死的抵住心脏的位置,难受极了。
自从在医院听了白熵那番话以后这颗心脏就一直难受到现在,此时此刻更是痛得他额头沁汗。但也可能并没有汗,因为他满脸都是雨水。
“你不就是一个器官而已吗……为什么……也要那么难过……”李安然死死的咬住牙。
暴雨让海浪显得更加大了起来,李安然感觉到每一波浪打过来都已经侵过自己的脚踝,沾湿自己毛衣的下摆,冷得刺骨,可是他没法站起来,他只能转过头,看着那卷着海沙泛着白色泡沫的海水不停的酣舔自己的脚。
他想起那一天,白熵赤着双足站在海水里转头看自己,他想起那一天,天边已经没有了日光对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全部都恍如隔世。
海的尽头是什么?他不知道。可是海浪又冷又温柔,就好像无声的召唤,让他前往那个曾经想要去往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啊……就是死亡吧?
李安然不再去顾心脏的疼痛,而是忽然释然的笑了。
这样一个尽头,终有一天世人都会抵达的,所以他不需要害怕,不需要难过。
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再等一会儿我就会来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远处却急急忙忙的跑来两个身穿黑色雨披的人,一边朝着他跑来一边大喊“这位先生,您没事吧?”
李安然抬起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太难受了,心绞痛得厉害,嘴唇发白,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两个人海边的保安警察,所有游客跑到观景台避雨后有人注意到了蹲在海边不动的男人,眼看着浪头越来越大,浪冲上来就淹没他的小腿,大家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立刻通知了海边的保安警察,两位警察在急急忙忙的将人给救回来。
被他们扶回来以后李安然就被送到了海边的一间小诊所,那件吸水的毛衣已经脱掉了,诊所的医生给了他一条毯子披着,屋子里的暖气和握在手里的热水让李安然感觉舒服多了,尽管脸色依旧难看的很,但他知道,他不至于会死。不死就可以了,他想。
“先生啊,你真的不是轻生吗?”一个警察站在一边还是很怀疑的看着李安然。
李安然垂了垂睫“不是……我说了,我只是身体不舒服,一下子跑不动而已。”
警察长长的“喔”了一声,大约还是有些不相信“那你告诉我们你家里人的电话吧,让他们过来接你,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方便回去吧。”
“我有车……”
“不行,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能开车。”警察还没开口,一边那个诊所里的医生开口了,拿了支体温计摆到李安然的面前,“有些发烧。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小青年,大冬天的跑来看什么海……吹海风有意思吗?”
诊所的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有些瘦,长相也有些刻薄,说起话来更是不留什么情面,“你还是听警察的,叫你家里人过来,送你去医院吧?问你哪里不舒服你又不说,那就直接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吧。”
李安然依旧低垂着头“我没有家人。”
警察和医生互看一眼,其中一个胖一点的警察咳嗽了一声“咳……那朋友,朋友总归有吧?”
“我也没有朋友。”
“诶你这小子……你这是不配合我们警方工作啊!”又不说哪里不适,又说自己没家人朋友,鬼才信他。警察还是认定眼前这个人是轻生倾向者,要是在他们巡逻的这片海滩死了的话那可是很麻烦的,于是警察故意恐吓道,“喂我说,你这么不配合,那我们可就不能轻易的放你回去了啊。”
李安然终于丢给了他们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自己又没犯法,怎么就不能走了。
医生看不下去了,说“你现在状态不好,出于对你的安全以及他人的安全考虑,确实是没法让你一个人回去,你就找个朋友来接你一下吧。”
李安然微微的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翻开自己个位数的手机联系簿,按下了冷隽秀的号码。
而在一边的偷瞄的警察,看到他那孤零零的屈指可数的联系人后也露出了异常惊讶的神色。
冷隽秀来的很快,今天简茗的手术把他剔除在外了,心外科其余的人全部在忙碌,就他一个人闲着,能做的也就是去看看病患,医院里如临大敌的气氛实在让他有些不喜欢,所以当接到李安然的电话说遇到点小麻烦让他过去接他的时候,他直接请了个假就出去了。
一路打的到了海边那间小诊所,还挺远的,冷隽秀打着把黑色的雨伞走下车,看着诊所微微皱眉。
其实在电话里听到诊所这样的字眼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当他走进去以后便觉得自己的预感来的很准确。
李安然过这一条毯子整个人缩在椅子上,脸色比较白,嘴唇更白,头发半干不湿的,很显然是淋过雨了。
冷隽秀直接越过了在场的其他人,走到他的面前,用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面,有一点点烫。
李安然抬起头“你来啦?”
“怎么回事?”冷隽秀问。
李安然沉默了一下“没什么……心绞痛。”
冷隽秀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是他朋友啊?”医生走上来问。
“同事。”冷隽秀回答。
“哦行,你这位同事刚才在海边好像有点不舒服,问他他又不说,你自己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好,谢谢你们啊。”冷隽秀微微笑笑,又转头看了李安然一眼,“走吧,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