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南希的语调无情极了。
韩冬木着脸偷偷摸摸地侧头瞄了青年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把脸重新埋进床板里。过了一会，似乎是周围无声的气氛带来的尴尬战胜了曲南希此刻的冷漠带来的压力，韩冬终于自动自觉地爬了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盯着曲南希的脖子看——他不敢看对方的脸，尤其是对方很明显忍着什么即将爆发的东西的时候。
“看到你刚才那个样子就让人恶心。”曲南希居高临下地站着，说出来的话十分的恶毒，拿起一瓶药酒拔开盖子，高高举起哗啦啦地往韩冬淤青了的那条腿上倒，动作已经不能说是粗鲁了，简直就是残暴，“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有趣吗？嗯？像个蠢货一样，明明不用那么卑微……”
曲南希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掐碎了那瓶药酒薄薄的玻璃瓶子，韩冬心惊肉跳地看着青年紧紧地捏着几片尖锐的碎片，拳头都渗出血来了，表情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毫无变化。
“你以为你那么努力了，别人就会注意你吗？啧，装乖给谁看？真恶心，你说对吧……”
曲南希嘴角上扬，弯出一个温柔的笑。
曲少爷的语气与其说是在骂韩冬，不如说是自嘲。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对方又在发神经的韩冬只能拼命点头，伸手不经意地包住他已经鲜血淋漓的拳头，轻轻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玻璃碎片捡出来丢开。
曲南希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过了一会，似乎冷静了下来，眉头深深地皱起，抬头见韩冬小媳妇似的瞅着自己的反应，顿时不客气地道“看什么，快擦药酒啊。”
“哦。”
韩冬连忙拉过曲南希的手，结果被对方一把甩开。
曲南希抽出两张纸巾，将手掌上的血蹭干净，似笑非笑地盯着韩冬的腿“我让你处理你自己的伤，不是我的。”
韩冬憋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一个长句子“我这个没事的，你的手不要了？我的药箱里有消毒水和绷带……”
说着，他果然把东西从药箱里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再次扯过曲南希的手，见对方不爽地挣扎，索性把他整个人拉下来坐在自己膝盖上，把这个骄傲又任性的少爷箍在了怀里，连对方毫不留情的一个肘击都忍了下来。
“先消毒一下。”
曲南希的手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孩子才有的，茧子没有多少，指节分明，指甲圆润，韩冬把消毒水轻轻擦在伤口上，曲南希感受着掌心比刚才割伤还要疼好几倍的刺痛，还有心情翘起嘴角。
“喂，你也看到了，我脑子现在出了点问题，不怕我发起病来杀掉你吗？”
“你打不过我。”
韩冬的回答很让人气闷。
曲南希是个好强的，虽然还笑着，语气已经变得挑衅“嗯哼，有机会打一场怎么样。”
“……”韩冬埋头处理伤口，“我会赢。”
这个缺少表情的男人第一次说出如此自信的话来，如此奇怪的新鲜感混合了被对方话里斩钉截铁的气势所激出来的好胜心，令曲南希突然很想恶作剧。
☆、chater 14
“那你……觉得怎样？”
觉得什么？是觉得你喜欢男人怎样？还是觉得你怎样？
韩冬这句话问得有些意思，曲南希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箍着他身体的手臂有多么僵硬，甚至可以清晰地想象到韩冬现在的感受。
毕竟，大学毕业时的曲南希，也曾像韩冬一样，向温俞坦白了自己的心情。
不同的是，韩冬的询问因为其微妙的用词，显出几分进可攻退可守的味道，而当年的曲南希却抱着几分天真，把爱慕和渴求表达得清清楚楚。
曲南希讨厌想起那个追逐着温俞的自己，那会让他感受到屈辱、挫败以及对自身曾经的的懦弱愚蠢的厌恶。
青年很快就抛开了因一时的回想而升起的不爽感，见韩冬仔仔细细地把他受伤的手用绷带缠好，曲少爷才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不怎么样。”
韩冬一愣，眼神显然而见地流露出一丝黯淡。
曲南希趁着男人一时松懈，一用力就挣脱开了韩冬的钳制站了起来，转身满意地观察了一会对方那沮丧的表情，秋水似的眸子泛出愉悦的笑意。
“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我挺满意的。”
曲南希慢吞吞地补充一句，眼见着韩冬霍地抬起头，眼珠子明显亮了起来，青年挑起眉头，表情嚣张得不可一世。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胜任我的助理兼保镖这个职位，怎么样，有兴趣吗？”
“……”⊙⊙？韩冬的脑筋打了个死结，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曲南希的意思只是说挺满意他的伺候和身手的，所以朝他伸出来橄榄枝。
韩冬眼神木然地摇了摇头。
曲南希肚子里快笑抽了，表面上还一本正经地装成傲娇的中二病，眉挑得老高，只用眼角睨着韩冬，抱着手很是居高临下“看你在这个圈里混得那么惨，不如索性转行，到了我身边，老子肯定罩着你，到时吃香喝辣，要什么没有？到时候把那个什么什么影帝搞上手玩玩都行，干什么偏要现在那么屈憋，看着让人堵心。”
韩冬从上到下把穿着旧衬衫牛仔裤的曲少爷打量了一遍，看着很想揭开他的脑子看看这孩子究竟是有什么毛病。对方那一番吊炸天的发言雷得韩冬都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面上没有表情，内里的心情已经大起大落得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好吧，玩笑开完了。”韩冬的反应实在太好笑了，曲南希坐到凳子上翘着脚，大爷似的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揭过刚才的话题，“韩冬，你很喜欢演戏？”
这新话题来得有些突然，韩冬怔了怔，屋外的雨声稀里哗啦的，打在树木的叶子上响得尤其清脆。
“嗯。”最后，韩冬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演员身上有一股子不为逆境所折断的韧劲，与其说那是专业素质，不如说更像是体育精神。韩冬这个人，看着不像是个喜欢引人注目的，却又那么专注地对待每一场戏，好像只要将想要展示的完美地展示完毕，便已经十分高兴的模样。
曲南希看着韩冬沉稳平静的脸，心下闪过些熟悉感，凭借着之前未完的对话，其实他已经基本确定他和韩冬以前肯定见过。至于具体的过程，曲少爷觉得，还是自己重新想起来比较有趣——毕竟韩冬面对他时那种纵容的态度，让曲南希觉得分外新鲜。
他还从来没有在家人之外的人身上被如此地宠溺过呢。
——当初他对温俞，也是这么……笨拙的吗？
曲南希再次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眉头皱起。
那边，韩冬完全不知道曲少爷的思维已经拐到奇怪的地方去了，被曲南希已经定格了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眼珠子动都不敢动，瞅着青年那副粗衣烂布都掩盖不住的好皮囊，心下痒痒的。和曲南希说话经常颠三倒四的，韩冬觉得自己已经慢慢习惯了。
两人一个沉思，一个盯着对方看，屋外雨声潇潇，很快就放晴了。
剧组重新准备布景，拍摄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絮地进行。外面人来人往地开始忙碌起来，呆在屋里的韩冬迟迟不见有人来喊他，只好自己出去找后勤打算换一套戏服，原来身上那套已经因为多次在泥中打滚、意外的撕裂和淋雨而完全作废了。
换好服装，让化妆师匆匆补了下妆，韩冬和导演打声招呼，再次站到了摄影机前。
镜头下，韩冬脸色平淡，看着傅恒在几个助理的簇拥下远远走来，那一向沉稳少言的男人居然率先迎了上去。
因为之前那场戏的刁难而有些心虚的傅恒，看着武力值明显远胜于自己的韩冬大刀阔斧地走过来，居然被对方的气场压得退后了一步。待他撑着架子站定，正想着这个小配角肯定不敢在那么多人、尤其是导演面前对他做什么，总算有了几分底气，装作和善地笑道“韩冬，怎么了？”
“傅哥，一会儿我有哪里做得不对，请多多包涵。”
韩冬这话听着有点像挑衅，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示弱。这下子，别说旁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对话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就连傅恒自己都听不出韩冬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当然。”傅恒故作大方地点头，有点拿不准韩冬这个人的性格了，他甚至有些怀疑，说不定韩冬这人当真表里如一的木讷，到现在都看不出傅恒在针对他，还真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表现不好呢。
两人的交锋并不激烈，导演孙小溪琢磨着之前傅恒和他说的话，心不在焉地让大家各就各位，等韩冬和傅恒按照各自的站位摆好了姿势，孙小溪亲自打板喊了action。
韩冬猛地出剑，瞬间逼近傅恒，两人紧接着交手数招。
曲南希这次没有坐到休息区去，他和场记站在一起，在极近的距离上津津有味地欣赏韩冬的动作。
比起傅恒那几下从武术指导那里比划着学来的花架子，韩冬的剑招显得分外凝练有力，来回间，韩冬扮演的商无言屡次现出杀机，招招攻至要害，那来势汹汹的气场不知道比之前强多少倍，别说武指，就连一些外行人都看得出，一身黑衣的韩冬竟然把傅恒压制得死死的，两人看似还有来有往，实质傅恒已经完全被韩冬的动作牵住鼻子走。
然而孙小溪没有喊停，他两眼发光地看着傅恒被韩冬带着耍出了几个高难度的漂亮姿势，忍不住把头伸到了摄影机的监视器前看看画面效果，惊奇地发现在镜头里，两人的对峙哪里有现场那种“韩冬压着傅恒打”的感觉，两人分明斗了个势均力敌！
好家伙，韩冬的身手也太神了吧？！
孙小溪看得正入迷，剧情已经发展到商无言掉入陷阱那一段。之前傅恒便是每每在韩冬滚下了泥坑后、而自己所扮演的男主刺他一剑前这个关节点停下挑刺，孙小溪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见韩冬正要出剑，脚下趔趄，很是敬业地“咚”的一声落入陷阱，然后神奇的是，本准备停下来找茬的傅恒不知怎的被带的上身向前一倾，竟误打误撞正好借位“刺”了韩冬肋下一剑！
“cut！过了！”
孙小溪伸头看回放，果然发现镜头上两人动作流畅，就连傅恒那乌龙的一剑看着都毫无破绽。
除了傅恒自己，旁人根本没有看出他方才的动作不是出于自愿的，大家都以为这次是傅影帝跟孙小溪谈过了，终于息了找茬的心思，打算好好过了这一段，现在见导演宣布过了，顿时齐齐欢呼一声。
只要再补一下几个简单的镜头，《天下第一》剧组就可以结束在雨林的苦逼生活了，这让那些习惯了城市生活、这个月来几乎被没有任何娱乐的外拍憋坏了的众人如何不高兴？
韩冬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走到还有些茫然的傅恒身前，主动伸出手“多谢包涵。”
傅恒理也不理韩冬伸过来的手，沉着脸看了他一眼，露出个嘲讽的笑，转身走了。
韩冬无所谓地放下手，又看向曲南希。
曲少爷挑眉，在男人期待的眼神下，破天荒地没有捉弄对方，而是像个兄弟一样锤了下他的肩膀。
“干得不错。”
韩冬眼底泛起笑意。
曲南希见不得他得瑟“不过，你得罪了大人物，看着在圈里就快要混不下去了，到时候，如果你求我的话，看在你身手不错的份上，让我收留你也是可以的。”
“……你身上的衣服还是我的。”还不知道曲南希的背景，韩冬难得吐槽了一句。
结果，晚上的时候，韩冬一边满头大汗地夹着腿，一边低声下气地哄着曲南希把衣服穿上，眼珠子乱瞟着没处放，万分后悔自己白天的时候为什么要在这自尊心突破天际的大爷面前管不住嘴巴。
……
三天后，剧组整装完毕陆续离开雨林，一行人直奔市区，呼吸着城市特有的污浊空气，感觉到万分亲切。
☆、chater 15
《天下第一》的拍摄剧组资金也算丰厚，大伙儿跟着进林受了一个月的苦，连着带那么多人一回归城市就病倒，孙小溪也不好虐待这些功臣们，大手一挥在云南市区订下了最好的酒店，给大家放了一个星期假，还公费补贴了众人假期的食宿。
这等福利那些收入不菲的艺人们大多看不上，于是，包括影后刘依思在内的好几个当红演员档期紧凑，只能遗憾地感谢了导演的大方之后便离开云南去赶其他通告了，剧组里还留在云南的多是幕后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些闲着无聊打算和导演攀攀关系的二三线演员。
男主角傅恒恰巧在云南这边有个代言活动，因此也就顺势跟剧组住在了一起。
韩冬这种手头上只有一个工作的就更不用说，除了跟着剧组混，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去处。
酒店里，曲南希一进房间就奔进了浴室，两三下把身上从韩冬那里借来的衣服脱干净，打开花洒，热水淋下来的时候，青年舒爽的叹息声让刚进门的韩冬都能听到。
在雨林里虽然也能洗澡，但因为进林的路难走，淋浴这种浪费清洁水源的行为当然是禁止的。林子里连空气都有种湿湿黏黏的感觉，即使曲南希没有什么洁癖之类的毛病，却也真的感觉到难受。
自己房间的浴室被霸占了，韩冬只能走到床边，将行李整理出来。
离开了雨林那种交通不便的封闭环境之后，韩冬很快就意识到，曲南希已经没有必要和他呆在一起了，他也失去了照顾对方的理由。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磨砂玻璃门上映出一条修长而矫健的影子。韩冬不自觉地看得有些呆，心下却反反复复地转着些似有若无的念头。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去当他的保镖的话……
韩冬猛地握了下拳，将脑海中闪过的那些荒谬的念头甩走，沉静的脸上一双眼露出纠结的神色。自从在雨林中捡到了曲南希，韩冬就多了很多需要纠结的问题，而目前最让他纠结的，是如何去克服心中的无力感。
那种，忽然发现，原来那个骄傲、任性又喜欢恶作剧的青年，其实并不是理所当然会和自己在一起的，无力感。
韩冬从小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子，虽然对男生心动过，但从来不曾有过现在这样的冲动。
这冲动甚至让他产生了放弃演艺事业的想法。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韩冬将行李箱里的脏衣服整理出来，拜托酒店的服务人员拿去清洗，然后比划了一下单人房里size还算大的软床，欲盖弥彰地将一条长枕头放在中间的位置充当“三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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