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嘉哭不停,她忽然冲到刘镝旁边,一把捞过柠檬水,朝他脸上泼过去。
刘镝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连服务生递过来的零钱都忘记收。
“如果如果他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思嘉恶狠狠地说道。
半明半灭间,刘镝反应过来思嘉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可是季良不是在非洲吗
他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刘镝发觉自己后背被汗水打湿,朋友一场,他不是不关心季良的安危。接着又打了一个寒颤,不不,他此刻的紧张不像出自朋友朋友不会到这般程度。
他连忙用手机搜寻关于非洲的新闻。
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的灾难洪水,瘟疫,暴乱,一个比一个可怕。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是惨白。
冲动过后,思嘉反而镇定下来,她和方健说“我先回家,我必须设法联络到他,不然我晚上会睡不安稳。”
方健已经买单,他说“这时候打车不方便,我送你。”
在车上,思嘉已经开始行动,她拨通老沈的电话,途经几人,终于得到季良现有的两种联络方式一种是邮箱,另一种是一个可能打不通的座机号码。
她问“哪里可以打国际长途”
方健载她到电话亭。
一间偏僻的店面,客人却不少,前面一位打国际长途的是一个老太太,她手握着听筒,半晌,转头问老板“老板,电话是不是坏了,怎么听不到我儿子的声音”
老板赶她走“去去,你这个疯婆子,你打的是空号,怎么可能听得到你儿子的声音快走,没看到有其他客人在等电话用吗”
思嘉无暇关心这些。
她颤抖着按下数字键,期间好几次都按错,方健看不过眼,为她代劳。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却不是季良。
思嘉用英语问“请问曾先生在吗”
那端传来清楚的普通话,“你找季良吧他现在不在。”
“请问他现在还好吗”
“他壮得可以吃下一整头牛。”
“可是他前几天一直咳嗽。”
“小感冒而已,现已痊愈。”
思嘉松一口气,胸口落下一颗大石。
她不知道的是,季良就躺在另一张床上,用手势指挥朋友接这通电话。
他的手臂长有数个伤口,有些已经化脓,非常可怕。
42第四十章
思嘉心头聚着一团乌云,左眼皮跳不停,她仍不放心。
她低声说“都说左眼跳灾,我总觉得季良可能出事了。”
方健说“你未免太杞人忧天。”
思嘉耸耸肩,“真想飞到非洲亲眼看一看。”
电话亭外面站着一位老太太,她怀揣不安,在门口不住徘徊。
呀,她是方才被老板赶出来的那位老太太。
“这位大娘,你可是丢了什么东西”方健好心问。
老太太戒备森严地望着他。
方健连忙澄清“大娘,我没有恶意,只是问一下你是否需要帮助。”
“我要打电话给我儿子。”老太太沉声回答。
她手里捏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串数字,想必那就是她儿子的号码。可是仔细一瞧,那串数字分明少了一位。
难怪每次拨过去都是空号,这是一个有故事的老太太。
方健用手臂拱拱思嘉,悄声说“还不快行动,这位老太太的故事一定精彩绝伦。”
思嘉稍稍整理情绪,呼出一口浊气,专心对待她的当事人。
他们在隔壁的冰室坐下,点了三杯茶。
“大娘,我是一个记者,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儿子。”思嘉亲切说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你儿子去了何处,去了多久,姓甚名谁。”
老太太细细看过她的工作证,抿了下嘴巴,开始倾吐往事,“我儿子叫张旭,三十七岁,不对,那是他离开时的年龄,他现在应该”她掐指一算,“他走了三年,现在该四十岁整。”
四十岁叫做张旭的男人不计其数。
她继续说“原本小旭在一间五金公司当库管,收入不高,勉强可以养家糊口。后来他娶了一个不那么安分守己的女人,背着他和别的男人鬼混,东窗事发,那个女人还理直气壮地责骂小旭,怪他赚得少,职位低。”
“后来,小旭听人介绍,说有个人招工去外国打工,赚美金,吃几年苦,就可以荣归故里。他就跟着去了。之后,没有任何音讯。”
是有那么一个组织,打着招工的名义,行使贩卖人体器官之实。将受骗的农民工或老实巴交的男人带上车,目的地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然后安排他们去体检,在体检的过程中取走他们的肾、视网膜
思嘉和方健对看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猜到同一件事张旭此刻九死一生。
老太太十分惦记儿子,“后来有人给了我这张纸条,说通过上面的号码可以找到小旭,我就每天来这里排队打电话。可是每次都只听到一个女人说英语,我根本就听不懂。”
“姑娘,我们小旭不会被人骗了吧”老太太担忧地问道。
思嘉不认欺骗她,可是更不忍让她知道真相,只好连声说“不会,不会。稍后回到报馆,我会帮你刊登寻人启事,一有消息我就即刻通知你。”
老太太这下放心了,拍照时露出舒心的笑脸。
离开时方健说“没想到做采访这么辛苦。”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有时必须苦难,才能成为新闻。思嘉旧时在报馆实习,有同系的女生感情丰富,内心脆弱,常常听到事件就悲伤不能自已,待看到当事人,竟跟着当事人一起落泪,她嗤之以鼻,自身情绪这样容易失控,如何做新闻
同学反而取笑她思嘉有一副铁石心肠。
方健犹自沉浸在方才的谈话当中,他说“思嘉,多亏你够镇定,换了是我,一定会露出马脚。”
不不不,她一点都不镇定。趁人不注意时,她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扣进手心,说谎是一门学问,不得不聚精会神。
她尖声问“你也认为张旭毫无生机”
“是,”方健长叹一口气,“如果老太太所言属实,那么后果应该如你我所想。”
思嘉垂下头去,反复揉搓着双手,接着问“会不会会不会他是特例”
心中也明白毫无可能。
如果还活着,三年之内,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家里联系。
思嘉痛苦地掩住脸庞,她该如何向老太太交代
他很好,工作勤力,近期有升职希望。
节哀顺变。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加努力。
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莫大勇气。对老太太来说,谎言或是真相,都残酷至极。
思嘉头往后仰,靠倒在座位上。
方健边开着车边说“要是阿栋在这就好了。”
开心果多么重要,任何事到他那里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不开心,他就讲冷笑话,冷笑话不行,就搞怪扮丑,总有一款奏效。
电光火石间,思嘉忽然明白,这亦是方健不舍得离开张栋的原因之一。
说曹操,曹操到。
张栋打来电话,家中装修师傅已到,一屋子人都在等方健。
他邀请思嘉“我家里书房装修,你要不要过来看看,顺便提些宝贵意见。”
思嘉恍惚点头。
到家时,书房里面的东西已经全数搬到客厅,见到方健,张栋一声令下,“ok了,主人回来了,可以动工了。”
方健啼笑皆非,“既然你办妥一切,干嘛催我回来。”
张栋肉麻兮兮,“你不在我身边,我六神无主,什么都做不了。”
思嘉对此习以为常,这种鹣鲽情深的戏码,她从不多加理会。
她在沙发上寻了一方空位坐下,脚边有一箱杂物,她顺手捡起一件速写本,第一页是张栋的画像,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都是一样。
“怎么都是同一张素描”她问。
“你往后翻,后面不一样。”方健说。
又翻了几页,是一个下雨天,画中画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没有带伞,躲在屋檐下频频张望,另一个人撑着一把伞从他身后走来。
思嘉猜测“依我看,是阿健忘了带伞,张栋去接他下班。可是这样”
“不对。”方健说“画这张图时,我刚跟他大吵一架,差点分手。”
“发生什么事,这么严重”
“这得从两年前说起了。”
张栋虚咳几声,“我去书房看看,你们慢慢聊。”
他借故逃走,分明是心里有鬼。
思嘉立刻问“是不是他犯了不可原谅的过错”
“他玩失踪。”
又是这招
全天下男人起码有一半以上都热衷用这个招式,他们以为无言即是分手的代名词。从来不曾想到,对于他们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另一半将如何担惊受怕。
方健也坐下,将往事娓娓道来“那会我刚出来实习,每天忙得要命,学校、公司、家里,三点一线地奔波,很难抽出时间陪阿栋。恰好有个学妹看上他,时时找借口接近他,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阿栋和学妹已经在一起,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和他对峙。”
他接着说“我怕那是真的,索性一头扎进工作。阿栋开始玩失踪,起初我非常担心,以为他出意外,电话一通通拨过去,手机都发烫。后来我渐渐接受事实,他没有出事,他只是有了别的故事。很奇怪,明明最开始千方百计试图找到他,却忽然好像被雷击中,只想避得远远的。”
思嘉轻声回应,她知道故事不会到此结束,一定还有后续。
“阿栋消失了近半个月,某天逼近下班时分,忽然天降大雨,我苦恼地躲在屋檐下,盼着雨势变弱。”
思嘉已经猜到后续,她接下去,“然后张栋撑着伞,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你面前。他一定说,我没有消失呀,是你想多了。我只是看你工作繁忙,不想打扰你,所以暂时离开。”
巧言令色是张栋的强项,他马上从三心二意的花心大萝卜变成情深款款的琼瑶剧男主角。
方健笑出声来,“对对,是那样没错。见我怨气未消,他又说起甜言蜜语。”
那天下着磅礴大雨,方健看到陡然出现的张栋,并无惊喜,只冷冷说“你还活着。”
张栋搂住他的肩膀,“最近很累吧你都不来找我,小气鬼,我忍不住,只好上门寻人啦。”
方健冷哼一声。
张栋循序善诱,“阿健,别生气了好吗下次我一定会准时接听电话。”
方健看他一眼,张栋知道事情有转机。
继续哄,“最近外面有一些流言蜚语,那些都是假的。我只喜欢你一个。”
“继续编。”
“阿健,我不能阻止天气变坏,但是我会常备雨伞。有我在,你不必害怕下雨。”
听罢,思嘉觉得那些情感专家都可以退休,由张栋出一本爱情指南,一定会大杀四方,毫无悬念成为畅销书。
任何一个人都抵挡不了这般甜言蜜语。
思嘉感慨“阿健,我现在完全了解你的苦衷了。”
方健无奈苦笑。
他嗜甜,就要承担蛀牙的风险。
不得不说,上帝有时公道得让人抓狂。
43番外之开到荼靡
赵寅成是赵家讳莫如深的话题之一。
自幼丧母,赵寅成跟着父亲长大。那时老赵还没有转业,每天在天空飞来飞去,十岁不到的儿子无人照料。
赵寅成就是在那会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第一次寄宿的是舅舅家。他至今记得,父亲领他去舅舅家,舅妈在客厅看电视,舅舅在厨房做饭,见到他们父子俩,舅妈只看一眼,又把目光放在电视上。
“来了”舅舅自厨房探出半个脑袋。
老赵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以后成成就麻烦你们了。”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愣着干嘛,快叫人。”
赵寅成乖乖地叫了一声舅舅、舅妈。
舅妈淡淡应一声,熟练地磕着瓜子。
接着老赵就走了,他赶着去开工,临走时递给舅妈一个厚厚的信封。
连口水都没有喝。
赵氏父子是穷亲戚,所以不必热忱接待。
卧室忽然传来婴儿的哭泣声,舅妈连忙放下瓜子,穿上棉质拖鞋,跑去照看小孩。
赵寅成呆呆站在玄关处,手里拎着,很累,却不敢随便坐爸爸告诉过他,在别人家里要有礼貌。
他抹了把汗,听见舅妈轻声哄小孩,霎时明白,舅妈并非没有爱心,她只是没有多余的爱心。
大约过了1o分钟,婴儿的哭声渐渐没了,舅妈又折身去了厨房。
赵寅成隐隐听到舅舅和舅妈的谈话内容。
好了,开饭了。
可是红烧排骨还没有做。
有这几个菜就够了,又不是摆酒席。
这时他才得以坐下来,站得有点久,右腿有些酥麻。
舅舅厨艺很好,一道素炒白菜,四季豆炒肉,榨菜肉丝汤,做得有滋有味。可是赵寅成却觉得难以下咽。
他吃力地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边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
晚上,舅妈敲了敲房门,走进他的房间,“男孩子洗澡别花那么长时间,你看你舅舅,有五分钟足够了。”
赵寅成低低应“哦”。
“去把你自己的衣服洗了。”
“哦。”
“别说一下动一下,男孩子勤快点。”
“晓得了。”
那夜,他第一次学会洗衣服。
不是不委屈,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孩子比大人学得还快,只得从床上下来,到浴室,开了水龙头,抹些肥皂,洗净衣服,而后轻轻挂在一根尼龙绳上。
第二天早上,他刷完牙,刚准备在餐桌坐下,舅舅便一半解嘲一半真心地说“阿成,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克星,你才住进来,我就跑了一个客户。”
舅妈很高兴,眯眯眼,发自内心笑出来,仿佛只要舅舅有意为难他那边的亲人,哪怕是孩子,都合她心意,笑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