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良鼓励她“慢慢来,你底子好,只是缺乏经验及和人打交道的能力。”
从前就有人这样评价思嘉,自朋友、自同学、自老师、自同事、自老板,不止一人说思嘉不善人际,动辄和人生气,冷言冷语,反复无常,一点都不可爱。甚至有男友大失风度地指责她,“你这个臭脾气,谁能容忍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现在季良也这么说。
思嘉一惊,心生忧虑。
她曾经自暴自弃地想,我脾气这么坏,想亲近我的人被我吓跑了,关心我的人被我气走了。每次约会之后,我从来就没有期许过下一次。
再这样下去,她会沦为超市打烊以后的副食品。
难怪人人都期许改变。
“他,有没有收到包裹”季良还是忍不住想打探刘镝的消息。
“如果你是指一只大箱子,那么他已收到。”思嘉说。
她以为季良会继续问下去,但是没有。
季良用勺子缓慢搅拌着咖啡,说些不相干的话,“不知道等我从非洲回来,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重逢,届时说不定我们会认不出对方,擦身而过,还以为彼此是陌生人。约出来见面,看到对方,感叹一句,呀,你变化好大,简直脱胎换骨,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思嘉隐隐觉察到什么。
“多久的时间可以将一个人的生活进行大改造呢三年或是五载有时候我真觉得,在时间大师的改造下,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一切都可以改变。但原来不是,狮子和老虎学不会吃草,兔子永远是狼的手下败将,还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另外一些人。”季良伤感地说。
这是一个讯号,他这趟去非洲,一去就是好几年。
“花这么多精力,值得吗”思嘉不由问。
季良翕动鼻子,“这不重要。有时我们未必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千万不要灰心,达不到目的,捧不到奖杯,还有其他奖励。”
思嘉说“安慰奖通常是一卷卫生纸。”
季良放下汤匙,一杯咖啡已经由热转凉,他喝一口,苦涩的口感令他皱起眉头,半晌,他说“你是对的。”
“可我总得试一试。离得远一些,可能会看得更清楚。”
思嘉呆坐着,搓着双手掩饰内心的不安。
季良明媚地笑,“傻瓜,我又不是不回来。”
他们终于成为一对好朋友。
多年以后,季良回国,整个人脱胎换骨,不仅肤色改变,体型变瘦,而且他留了长发,浑身散发出艺术家的气息。
关于他,思嘉总是希望知道得更多一点。
后来,在季良的博客,思嘉看到他如是描述自己
我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谈不成人格分裂,可是我知道,我是病态的。有哪一个人会像我一样呢,不断欺哄自己,催眠自己,认定花开必定会结果。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日,雨一直都没有停,天色暗得像是晚上九点,窗外雷声阵阵,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窗棂,一声接一声,紧扣心跳。时间过得飞快,我坐在书桌前收拾东西,发着呆,什么都不做,想东想西,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不觉间时针就转了半圈。
“你知道吗你看书的时候最迷人,吸引我想要吻你。”
“我也是啊。”
忽然想起以前和男友的谈话内容,这会是热恋期,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什么状态都迷人可爱。
“整日就知道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烦不烦”
我捧着书,不做声。
啊,这会是争吵期,濒临分手,于是处处找碴,怎么看怎么讨厌。
这般浑浑噩噩谈过几次恋爱,交过几个男友,却始终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未来太远,自然不敢奢求,现在呢,现在要什么也不清楚。仿佛是为了交差,又恰巧碰到一个人,三言两语就凑对,过一阵子再分开。
直到遇见他。
说不上多爱刘镝,但是在他身上我明白不少事情。
与他相处的那段时间,其实煎熬的时刻居多。
他仿佛是一个武林高手,对弈时却不肯将我一刀毙命,反而握着刀子划下来,刺在不紧要的部位,刀刀见血。这把刀的名字叫暧昧。
奇怪的是,我竟然乖乖忍受。凭着一腔热血,以为一切都不是障碍,只要他不拒绝,我就还有机会。
我连同他一起欺骗自己。
后来他教我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最忠诚的朋友,也不过是自己,我们没有必要欺哄自己。
尽管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我选择去非洲,听说那里许多事情都与其他地方不相同,大开眼界之余,很能磨练人的意志。
这正是我需要的。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思嘉想,大概是懂得爱情的真谛我们所追寻的爱情,其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我们的生活增添更多欢乐。假如不,那么宁可单身。
21第二十一章
临近月底时分,思嘉收到一张请柬,啊,芳子和阿杰要举行婚礼,阿杰已同前妻庭外和解,付了一大笔赡养费,房子车子一并归于前妻,阿杰沦为平民,带着一个拖油瓶,人们一下子相信芳子和他是真心相爱。
芳子无奈地叹气,“早知如此,就应该叫阿杰一早净身出户,免去多少麻烦。”
思嘉由衷恭喜她,钱财俱是身外物,阿杰最大的财富是他的本事,不是他的房子,相信花不了多少时间,他会购买更加豪华的房子。
芳子不急着走。
她们在附近寻了一间咖啡厅小坐。
思嘉问“可有想好去哪里度蜜月”
芳子说“我们去北海道。”
那真是个好地方。
思嘉衷心祝福道“你会是一个好妻子。”
芳子承认,不忘替阿杰邀功,“当然,阿杰是一名好丈夫,他还有一个极其可爱的儿子。”
这个多事的夏天,伤心人是多数,但还好有人走运,心想事成。
再过几天就是张栋的生日,方健视为头等大事,他约了思嘉,前往商场挑选礼物。
“这条领带哪种颜色更好红色还是蓝色”
“这个帽子如何”
“啊,这件西装可以买回去,供阿栋上班时候穿。”
“快,给我意见,我挑得眼花缭乱。”
一碰上与张栋有关的事情,方健就活泼起来。
还能这样,说明他现在过得极其幸福,思嘉为他高兴。
最后,方健选了一条墨绿色的领带。
之后,他又领着思嘉去了好几家餐馆,各打包一两道菜肴,到家后再一一入盘,这些菜肴,皆为餐馆的招牌菜,有口皆碑,光看卖相,就让人食欲大振。
“你这是要请我吃大餐犒劳我吗”思嘉开心地问。
陪着他东奔西跑,两条腿都快走断了。
“你试试。”方健递过来一副碗筷。
先吃了一口菠萝油条虾,思嘉大为称赞“亦中亦西,口感独特,外表像沙拉,吃起来却是热菜,妙不可言”
方健舒心地笑,却不下筷。
“为什么你不动筷”思嘉感到奇怪,“还是说,现在不是吃饭时间”
方健说“买回来,当然要吃光它,才是最大乐趣。不过我买这些,其实是另有目的。”
“我先声明,我只卖身不卖笑。”思嘉以认真的口吻说道。
逗得方健开怀大笑。
他说“我是想请你帮忙试菜。”
思嘉更觉奇怪,“无端端试什么菜,你要办喜宴”
随即她想通,过几天就是张栋的生日,试菜的原因不言而喻。
“你这样煞费心思,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思嘉说。
“我又没做什么。”方健说。
“只是一个生日,年年都有,你不需要做到这样。”
“但明年说不定就分道扬镳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何况,为了他,做再多都可以。”
“喂喂,你再说下去,我就一点胃口都没了。”
“要不要给你来一杯蜂蜜茶”
“为什么是蜂蜜茶”
“因为你酸啊”
啧啧,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张栋在一起久了,方健也变得牙尖嘴利。思嘉吃了一记闷亏,是她太轻敌了。
一共有十二道菜,过关的只有半数,剩下的要么是厨师技术倒退,要么是菜色要趁热吃,不适合外带。
方健记下菜名,列在一张纸上面,加上甜点和鲜汤,足够开一桌宴席。
贾平已经回家,否则她肯定会站在思嘉这边,庆祝一个生日而已,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实在是太具备资本家特色了,铺张,浪漫,有情调。
“其实你自己做几道菜就好啦,那样不是更有诚意”思嘉问。
“味道差太远了。”方健不善厨艺,最拿手的菜是番茄炒蛋。
“只要是你做的,他敢不吃下去”思嘉拿筷子划拉两下,“要是他敢说不好吃,你就家法处置。”
“那样有什么意思。”方健摇摇头,十分不赞同,“用诚意绑架,逼迫别人接受烂作品,把生日过成生意,太无趣了。”
是是,他说得非常正确。
时下许多人都喜欢来这套,小至做饭洗衣,大至参与选秀节目,统统以“我不是最好的,但我非常努力”作为借口,掩饰自己的不足。明明不适合,偏偏还要做,而且不厌其烦地做,一两次可以容忍,次可以体谅,但他们又不满足,非要做够上百次,令人人都讨厌他们,才肯罢休。
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方健比别人更懂享受,这也是建立在他有丰厚家底的基础上。在某些时刻,优雅和享乐只属于有钱人,因他们有钱有闲。
选好生日礼物,菜色,还有一项要紧的事生日蛋糕。
思嘉这时派上了用场。
不待方健央求,思嘉已经自告奋勇,“生日蛋糕你不用担心,我替你一手包办,绝对没有问题。”
方健连连道谢。
他有些烦恼“本来还想亲手做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人人都要忙,只能寄托明年了。”
太在乎一个人,才会努力做到面面俱到。
思嘉忽然说“阿健,有个问题我疑惑了很久,你明明一开始对张栋冷言冷语,为何后来会爱他爱得要命是有什么事情令你动容”
方健陷入沉思。
然后,他说“是有这么一件事。”
什么事且听方健继续说下去。
追了一段时间,张栋和方健之间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这让张栋不免有些气馁。
凡事贵在坚持。
张栋很清楚,他当然不会放弃,但他非得换一个方式。
过完五月,就开始考试季。
方健去图书馆复习时,张栋不再日日陪同。
他出现的频率由每天变成三两天。
说不在意是假的,方健松了一口气,张栋每天和他呆在一起,难保他不会动摇,而且有相熟的同学看到,已经拿来开玩笑,说他们比情侣还亲密,活像同性恋。
同性恋这个词像一个炸弹,轰隆一声,摧毁方健的神经。
别看他在美术学院,就以为每个同学前卫开明,其实都是无稽之谈。
在美术学院,曾经有一个女学生和一个男老师谈恋爱,属于半公开状态,他们没有对外公布,却也很少避讳。
有次上完素描课,方健落下了一本书,连忙回教室取书。
隔老远,他就听见教室里有人说话。
“嘿,我听说那谁谁谁的奖学金,是陪睡陪来的。”
“我也听说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画的画水平有限,如果没有潜规则,怎么拿得到一等奖学金”
“可是姚老师看起来挺正派的呀,他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可怕了”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平常八竿子打不着一起,聊起绯闻八卦却是同好。方健没有再听下来,转身离开。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有人讨论这件事,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流言就会在学生之间传开。到时候,人人都知道美术学院出了一个人面兽心的老师,一个靠身体出位的学生。
而真相不过是该名女学生学业优秀,抢走了一等奖学金的名额,被人怀恨在心,不负责任地制造了一出流言。
若是换成同性恋的绯闻,其后果,方健简直不敢想象。
他想起费城故事里面,安德鲁原本有着大好前途,可以在律师行出人头地。但是因为他是同性恋者,所以他被老板解雇。他不甘心,起诉状告公司,又遭到大批反对者语言攻击,他们振振有词,大呼“者没有人权”。
美国一向以开放大国自居,碰到这种事,群众的反应和别的地区却没有什么两样。
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
所以,方健打死都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他的秘密。
“这就是你对张栋冷淡的原因”思嘉问道。
方健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完全是。虽然我喜欢他,但是我并没有准备好和他在一起。一对恋人之间该如何相处,我对此一无所知。”
思嘉啼笑皆非,“还能怎么相处,不就和别人一样。”
方健说“在宿舍外面依依不舍,深情拥抱半小时还是说手牵手在学校散步那样和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我和他走到哪里都被指着脊梁骨,大骂我们是恶心的同性恋。什么朋友,同学,都避得远远的。”
这些都是他的想象,可是也最接近事实。
思嘉点点头,“看来我还有地方需要了解。”
隔一会她又问“可是张栋三两天才出现一次,你不会失落吗”
方健说“怎么不会。阿栋不在的时候,我看书效率都下降一半,可是有什么法子,我总不好要求他每日出席,否则他会立刻打蛇随棍上。”
“那时我觉得他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或是找到新目标,所以闭紧嘴巴,任他来去自如。”方健喝一口茶,继续说道“但是后来发现不是。一开始兴趣十足,巴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相伴,之后热情减少,又有其他事情要忙,只能偶尔见一见了,这些都是自然现象,不值得大惊小怪。”
跟着他,思嘉学会许多真理。
22第二十二章
“要不要喝点什么”方健指了指喉咙,“累了。中场休息十分钟。”
思嘉要了一杯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