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忖思片刻,哪怕知道贵妃不喜明芳,然而太夫人却还是缓了缓面上的愤恨,冷淡地说道,“她回来自然可以,只是都是嫁出门的人,不好在娘家多留。”
靖北侯夫人撑着顾远与昌林郡主的大旗才得了明芳能回家的信儿,心中微微一松,却又有些失望。
韩国公太夫人闹了这么一场,半个侯府都要塌了,靖北侯竟然全然不见,不能出来做主。
哪怕他只是在边儿上坐着,也到底是个男人,叫人心里有底气是不是
对明芳的生死都不在意,还不及顾明麒这个隔房的侄儿来的叫人安心。
屋里突然静悄悄的,只有外头哗啦啦的叶片在风中摇曳的声音,周氏看了这一圈儿热闹,眉飞色舞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今天这事儿,没完”韩国公太夫人今日盛怒而来,本因心中的怒火没有多留意靖北侯府的气氛,如今她平静了几分,就看出了一点不对劲儿来。
想到方才侯府里下人噤若寒蝉,似乎入门往后院儿走的地方还有鲜血,就算是如今,靖北侯夫人的脸上都带着紧绷与倦怠,她突然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又去看了看周氏,突然就想到,自己来了这么久,靖北侯府的老太太是长辈不见自己也就罢了,昌林郡主呢
自己闹了侯府,昌林郡主素来是不好惹的人,怎么不为嫂子与侄女儿张目
她心中微微一动,只是更关切独子的伤势,也没有时间舍了儿子的安危在这里纠缠,重重地瞪了顾怀麒一眼,这才走了。
她突然一走,靖北侯夫人身子一软,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是眼下还有周氏在一旁看热闹,还兴致勃勃地与顾怀麒询问明芳与韩国公韩林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母亲回去歇着罢。”顾怀麒虽然生性直爽,却也不是个瞎子,自然能看出周氏因明芳之事心情大好,也因此,更不愿叫明芳的内情叫母亲知道,日后叫母亲讥笑讽刺明芳。他垂头看了看自己揍韩国公时裂开的衣裳,随意地拢了拢,不耐烦地说道,“儿子就是随口一说,您随口一听就完了,较什么真儿呢就算真有事,母亲在内宅又能帮衬什么”
他到底是个孝顺的儿子,又哄了周氏许久,这才一脸头疼地与靖北侯夫人告退,自己去给老太太请安。
二公子还不知道侯府里这闹得要分家呢,靖北侯夫人本想叫住他问出来明芳到底遇上了什么,然而想到女儿很快就要回家,她便不再为难顾明麒,一边眼看他揉着自己的肩膀龇牙咧嘴地走了,一边脸上面无表情地端坐了许久,任由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她无声地落泪了许久,这才仿佛清醒起来一般缓缓起身,将自己通红的眼角掩饰了一下,这才叫人来问老太太如何。
老太太叫太医给看了一下,说是急怒攻心,又有些老病,虽并无大碍,只是上了年纪的人,病了一场身子骨儿就要坏一分。
她又叫人去看给老太太煎药,又命人去看望靖北侯,自己沉吟了片刻,便将侯府的账本命人取来,预备分家。
靖北侯府也是百年世家,前头虽有纨绔败家的货色,然而出息的却更多些,不说蒸蒸日上,声势不衰还是可以有的。本朝第一位靖北侯,大家伙儿的老祖宗还是一位坚定的实用主义者,对良田银子有着深深的热爱。
这热爱也在历代靖北侯的血液之中被延续下来,积年的累及,已经有了很大的财富,也因这个,如今的靖北侯虽然风花雪月只知道败家花钱,然而家底儿足,侯府并没有入不敷出。
靖北侯夫人的目光落在了账本儿上,手指划过了上头那几万顷的遍布江南北方各地的良田,又看了看山头儿什么的,抿了抿嘴角。
人都有私心,靖北侯眼瞅着靠不住,她说想要个儿子,只是若这样简单,这些年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心里本不存着什么希望,因此就格外大方些左右日后都不是自己的。若大方些,叫顾远与昌林郡主满意了,回头或许还会照拂她的几个女儿。这几个女孩儿可没有得罪过昌林郡主不是心中百转千回,靖北侯夫人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拿了一旁的纸笔,将上头的两万倾江南与金陵上好的良田写上。
她又添了金陵与京中的两个别庄与大笔的古董字画儿金银,眼瞅着顾远这分家的家产厚实起来,却突然叹了一声,将上头一处江南的小庄子划去了。
顾怀麒虽然出身她讨厌的三房,然而却真心待长房,她不由想多给顾怀麒留点家底儿。
既然顾远放话不肯过继儿子,那日后侯府就都是顾怀麒的,她
她心中正觉得周氏上辈子积德有了顾怀麒这么一个好儿子,又预备叫府中针线上的丫头给好不容易回府一回的顾怀麒做几件新衣裳,正在心中盘算有什么好料子呢,就见外头自己遣去见靖北侯的丫头一脸惊慌地进来。
见了靖北侯夫人,这丫头一张清秀的小脸儿都扭曲,似乎遇上了极可怕的事情,扑上来就颤抖地低声道,“主子,可不好了,章姨娘,章姨娘”
她一想到章姨娘的癫狂,一股子凉气就从后背蹿了出来。
“她又怎么了”章姨娘闹得家中成了这样,靖北侯夫人恨死她了,不耐地问道。
“章姨娘不知怎么了,非说自己身上脸上痒痒,一定要挠”这丫头见靖北侯夫人一怔缓缓起身要往外头去,显然去要看一看章姨娘,急忙跟在她的身后飞快地说道,“侯爷看了一眼,吓得厥过去了。奴婢瞧着不大好,主子咱们”章姨娘这突然“病了”,很吓人的。
靖北侯夫人顾不得这丫头说些什么,含糊地应了,快步走到了章姨娘的小院儿去,就听见里头传来章姨娘的惨叫。
她进了院子就见一株极大的花树之下,繁花似锦,生得俊美绝伦的锦衣青年顾怀瑜正面上清冷地抱着一个脸色苍白,气息恹恹的美丽女孩儿,兄妹两个正对上了据说昏迷,大概才醒转过来,一脸气愤与不敢置信的靖北侯。靖北侯脸上还带着青肿的淤痕,整个脑袋胀大了一圈儿。
显然是之前被顾远揍得不轻。
“你们”他没看见快步进来的靖北侯夫人,眼里只有顾怀瑜与明珠,又厌恶又不敢相信地叫道,“是不是你们下的毒”
“就是我,怎么了”六姑娘素来敢作敢当,小脑袋压在兄长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看起来下毒就跟喝口水一样平常,靖北侯出离地愤怒了。
那是他的温柔多情的表妹,是他心爱的人,是他女儿的母亲,是他心灵的港
“你怎能这样恶毒她是长辈你这个”
“啊”明珠一双黑沉的眼,却戏谑地落在了暴跳如雷的靖北侯的身上,哼笑一声方才歪头淡淡地说道,“她不是没死大伯父您担心什么您既然认为侄女儿虚弱些却没死就是无事”记仇的六姑娘顿了顿,这才对傻傻看着自己的靖北侯挑眉说道,“您这心肝儿也就是中个毒罢了,没死命还在,不也是无事这大家都病了,才叫公允。”
靖北侯顶着侄女儿阴郁的眼,猛地噎住了。
、第28章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人性呢
章氏当年是不小心,不是有意的坑害明珠,这些年为这个自责不已,伤心落泪靖北侯不知目睹过多少次,再怎么样的不好也都该烟消云散了不是
明珠这干的就太叫人接受不了啊,小气记仇,故意给人下毒,还是下了叫人变得面目全非的毒,好好儿的佳人成了鬼,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这孩子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胚子啊靖北侯看着面前捂着心口哼了一声窝在兄长怀里不看自己的侄女儿,心里陡然一跳
顾家出了一个毒妇
“我从来就是这样说话,大伯父不舒坦就憋着。说句不好听的,她就是个妾,是个下贱的奴才,我就是打死她,也不过是寻常。如今不过是试试药罢了,叫她活着,自然是本姑娘一番慈悲之心。”
明珠外歪了歪小脑袋,头上一只小小的水晶步摇晃动了一下,璀璨的光线之下,光彩倒映在她的眼里生出不同的美丽,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用谴责眼神瞪着自己的靖北侯,突然问道,“大伯父若心疼她,不如代她受过”
先收拾了章氏,回头,她好好儿跟宫里的贵妃算算自己多年羸弱的帐。
当然,靖北侯也跑不了,没有这些王八羔子的男人,也纵不出心怀叵测的贱妇。不过眼下还是叫他胆战心惊,提心吊胆过日子,就很有趣儿了。
靖北侯哪里只是提心吊胆呢看着明珠黑沉的眼,他骇得猛地退后了一步,再也不提为章姨娘张目之事。
他看出来了,侄女儿果然是个蛇蝎心肠,这要是一个不高兴不去折腾章姨娘,却来坑害他,他可撑不住啊
或许,她已经下毒了
靖北侯只觉得眼前一黑,果然想到这里,心口处就传来了隐秘的疼痛来,似乎不大康健的样子。
“你若敢大逆不道,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叫天下都知道你的狠毒”
靖北侯被自己的猜测吓坏了,色厉内荏地吓唬眼前病弱单薄的女孩儿,见她哼笑了一声托着尖尖的下巴神情莫名地看着自己,他努力抿了抿嘴角,之后顾不得小院儿里头的房里章姨娘越发尖锐得如同厉鬼的哀嚎,推开了身后匆匆而来的靖北侯夫人一边飞快地警惕回头张望,一边含着惊恐地跑走,预备叫还未离府的太医给自己看看是否中毒了。
“你们大伯父你们不要与他计较。”靖北侯夫人看着一同看来的兄妹,有些艰难地说道。
章氏这一出儿闹腾,本对自己还有几分亲近的顾怀瑜与明珠,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存了几分冷淡。
想到顾远一家才进京那会儿,府中笑声连连,老太太欢喜,全家都欢喜,明珠也十分乖巧懂事,那时候的快乐,靖北侯夫人再看看用疏离眼神看着自己的这对儿兄妹,不知怎么,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她想着自己之前的私心,又觉得愧疚,便强笑道,“他叫章姨娘迷住心神乱了章法,看在他是长辈”她对上明珠那双讥诮凉薄,仿佛在与自己询问为什么靖北侯是长辈就该原谅他的眼神,竟说不出话来。
凭什么叫吃委屈的原谅呢
“当年,我也是存了私心。”靖北侯夫人便叹了一声,坦然地与明珠说道,“你父亲来信与老太太问过一回章氏如何处置了,老太太回了一句不必再担心”,那时想必你父亲母亲都以为这是老太太杀了章氏才有这句话。”
那时老太太就是在糊弄一心信她的顾远了,只是靖北侯夫人也是在一旁看着的。“我知道又能如何写信与你父亲母亲说我竟成了嫉妒,叫家中不宁的妇人,还陷害侯爷的爱妾,若被揭破,只怕”
还辜负了老太太家和万事兴的苦心,老太太只怕都不会庇护她了。
那时她接连生女,没有儿子立不住,就怕靖北侯与她翻脸失宠,因此才跟着瞒下来。
“对不住。”靖北侯夫人轻叹了一声,见头上一片粉红的花瓣就要落在明珠乌黑乌云的发间,她笑了笑,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要去取下来,却见顾怀瑜往后退了一步,敛目不语。
见顾怀瑜是不肯与自己谅解,靖北侯夫人满心的疲惫。
靖北侯与顾远反目分家,韩国公府闹出大事,老太太又大病,这么多的事儿在一起,她都觉得累得慌。
“我去见见章姨娘。”她见顾怀瑜听了这话,抱着明珠沉默地跟着自己,显然要看章姨娘的下场,有心劝顾怀瑜不要叫明珠看见太多污秽,只是眼下竟不能出口,只好一同叫惊慌的丫头引着护着一同往屋里去了。
才走到门口,靖北侯夫人就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她微微皱眉挑了帘子顺着那惨叫的声音往里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也明白靖北侯为何厥过去了。
若不是比靖北侯坚定些,她也得晕。
精致华丽,轻纱飘扬的四处都是苏州精雕小窗样式的女子的春闺之中,正有一个披头散发哀叫连连的纤瘦女子在地上滚动。
她身上的衣裳都叫自己给撕得乱七八糟,再也没有了柔媚的风情。她的衣裳从里到外透着浓烈的血色,仿佛内里的皮肤都裂开了一般,这个从前诗情画意柔情万种,迷住了靖北侯大半心神的女子,正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脸与身上,每抓一下,就有大片的血水破开。
靖北侯夫人看着眼前自己把自己挠成了血人,狰狞无比的女子,突然觉得脚底下发软。
她心里快意之后,只觉得恐惧。
怎会狠毒至此
“母亲”她用力地扶着一旁的桌椅才没有瘫软在地,正喘息间就听见有人唤她。
她扭头,正对上隐藏在门口阴影之中明珠那双带着十分兴味与欣赏的凉薄没有人气的眼睛。这个羸弱得从前她以为需要保护的女孩儿,此时看着叫得声音都嘶哑,把自己抓得面目全非的章姨娘,竟然没有半点儿害怕,也没有更多的情绪,仿佛用很自然很有趣儿,司空见惯给自己找点儿乐子的眼神看着章姨娘。
司空见惯
她在哪儿见的得见过多少这样的场面,才有了这样的愉悦
靖北侯夫人后背生出莫名的恐惧与战栗,她这一刻突然发现,宁愿看着章姨娘哀嚎着自己把自己撕碎,也不愿意去看明珠那双少了人气怜悯的眼睛。
“母亲”她正呆呆地看着不远处许多的丫头不敢往章姨娘的面前去,迟疑地立在一旁,就见明岚一脸已经担心地进来。
见了地上的章姨娘,明岚微微一怔,之后突然唾了一口,迎着靖北侯夫人惨白的脸扶住她轻声问道,“我见父亲出去了,母亲有没有叫父亲伤了你”她上下看了母亲,又去看了章姨娘,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流光溢彩,突然轻轻吐出一口气来道,“活该”
章姨娘霸占了靖北侯许多年,仗着得宠带着她的女儿与她们姐妹相争,她早就含恨。
靖北侯把章姨娘所出的那个庶女捧上天,处处为她筹谋,如今都送到宫里跟贵妃一同住,给她体面身份儿,明岚心里不恨父亲偏心,那是骗人。
“是你六妹妹”靖北侯夫人脸色煞白地抓着明岚的手。
“六妹妹下的毒”怨不得靖北侯高喊“本侯中毒了”呢,明岚心里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平静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在审视什么的明珠,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来,拨开靖北侯夫人颤抖阻止自己的手。
她走到明珠的面前,认真地说道,“六妹妹做得好,只是”她温柔地摸了摸明珠冰冷苍白的小脸儿,目光温柔地说道,“知道六妹妹无所畏惧,然为妹妹的名声计,下毒可以,还是不要承认罢。”
她一脸的温柔,明珠感到这女孩儿稳稳的指尖儿触碰在她的脸上,细细地看她。
这个堂姐的眼里只有对她的善意与担心,没有一点儿如靖北侯夫人的畏惧。
“名声什么的,我才不在意”就算天下都骂自己蛇蝎心肠又如何呢难道六姑娘还指着名声过日子她偏头哼唧了一声,一脸不情不愿地,很为难地蹭了蹭堂姐的指尖儿,这才哼哼着说道,“不过若无人问我,我也不会自己吵嚷得天下皆知就是。”
这默默温情欣慰一笑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明珠哼哼着又蹭了蹭自己的手指,明岚心里的苦闷都被蹭化了,忍不住弯起眼睛,勾了勾妹妹细腻的小下巴。
六姑娘微微仰了头,被挠得眼睛都眯起来。
二姑娘看着堂妹在堂兄怀里恨不能舒服得叫一声的样子,正含笑要继续给挠挠,陡然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在自己触碰到堂妹的手指上。
那目光之下,明岚几乎觉得,下一刻她的手,就不会再属于自己。
她战战兢兢顺着那目光看去,对上的,就是一双戾气横生的眼,充满了杀机。
她垂头沉默了半晌,默默地,老实地在妹妹“还没够”的目光里,收回了自己哆哆嗦嗦的手。
手还在真是苍天庇。
“本王来喊你回去吃饭”郡王殿下见这个胆大包天的不认识的丫头识相,这才冷笑一声收回目光,举步走到明珠的面前飞快地用自己的手抹了她被弄脏的下巴一把,满意收手,才拿阴沉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一眼没看到,都要头碰头了。
沾花惹草
、第29章
这顿饭吃得叫六姑娘很不开心。
任谁,对面坐着一个阴沉脸叫人欠了八百吊似的家伙,心情都不是那么美丽,不过大抵是因有齐凉齐安在场,昌林郡主一点儿都没想逼着明珠吃肉,后者逃过一劫十分庆幸地看着满桌的肉类,哼唧了一声埋头默默啃自己的小青菜。
她才啃了一根叼在嘴里默默回味这清脆的口感,就感到面前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她抬头看去,就见齐凉脸色森然地端着一碗汤水。
里头是各色的菌类,嗅着就很滋润。
见不是一旁的鸡汤,明珠明显被取悦了,虽然很不乐意跟齐凉说话,还是点了点头,接过这碗汤喝了。
齐凉静静地看她喝了汤,敛目,不说话了。
“尝尝这个。”顾远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今日章姨娘处发生什么了,也不想给靖北侯府当牛做马,因此此时格外地舒坦。
他见齐凉俊美,虽有些冷淡却并不是传闻中那般不讲道理的人,也觉得自己颇喜欢齐凉,也恨世人败坏齐凉的名声,急忙取了一旁的十分清冽的酒水来与齐凉爽朗说道,“珠珠有她两个兄长看顾,不必阿凉费心,咱们喝酒”
他一口豪爽地喝了,见齐凉端着酒杯似乎顿住了一瞬,偏了偏头。
“阿凉不能喝酒。”齐安可怜地被遗忘了,默默蹲在角落啃鸡骨头,见齐凉接了那酒杯,急忙插话儿。
他在御前得宠风光无限,齐凉也叫皇帝如亲儿子一旁事事垂问地长大,自然彼此更熟悉一些。
当然,郡王殿下心里眼里有没有四公子就不知道了,然而四公子对郡王殿下的喜好厌恶,门儿清。
齐凉厌酒,连皇帝都不能叫他多喝一口的。
“无事。”齐凉抿了抿凉薄的嘴角,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优美的手指捏住了小小的碧玉酒杯,一饮而尽。
齐安目瞪口呆
说好的不爱喝酒呢
顾大人竟比皇帝陛下还有面子呢。
“别,别。”顾远还没见过不爱喝酒的男人,今日叫齐安叫破算是长了见识了,只是见齐凉阴郁俊美的样子,他也觉得不喝酒似乎更合他的身份。
他本是要拦住齐凉,没想到齐凉把酒喝了不说,还去取一旁的精致的白玉酒壶。顾二老爷顿时就觉得有些羞愧了,这妥妥的是齐凉不好叫自己没有面子,因此就算自己为难,也忍着喝了酒全了自己的体面,急忙摁住齐凉的手说道,“一杯就够了。你才中毒,戒酒才好。”
说这话的时候,顾远恍惚地觉得,眼前这青年的眼,落在了正跟兄长争辩是吃一根青菜,还是多吃一只豆沙小馒头的明珠身上一瞬。
不过这种怪怪的感觉转瞬即逝,顾远回神儿就见齐凉的一双阴郁沉默的眼正看着自己,就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莫非今日喝多了
“多谢您的看顾。”齐凉横了一眼呆呆的齐安,又横了一眼狗胆包天抱着明珠压在她耳边低声说笑的顾怀瑜,眯了眯眼,这才慢慢地说道,“日后,我再来寻您喝酒。”
见顾远果然很爽快地应了,他顿了顿,突然慢吞吞地说道,“若姑母入宫,除陛下之外,余者不必退让。谁敢触怒姑母,只来寻我就是。”他说得正气凛然极了,连一旁含笑看着明珠黑着脸啃馒头的昌林郡主都笑了。
“有阿凉在,我是不担心了。”昌林郡主就笑道。
“还有我呢,姑母”齐安再不出言就要成布景板了,急忙也在一旁表功叫道。
“知道了。只是我还好,珠珠羸弱可怜,寻常只有被欺负的,你们做表哥的,定要看顾她。”昌林郡主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厚颜无耻,睁眼说瞎话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地叹气道,“一想到珠珠孤立无援,我就心疼极了。”
郡主殿下显然忘记了自家闺女作奸犯科坑害了眼前两个小青年一次又一次的光辉战绩,她的心里,闺女就是一个柔弱需要被人庇护的小姑娘。
“知道了。”谁敢欺负表妹呢又不是活腻歪了。齐安心里腹诽,面上乖乖地说道。
“的确羸弱。”齐凉冷着脸,气息阴沉地说道。
这两个里头,显然更讨喜的是四公子来的,齐凉见昌林郡主听了齐安的话眉开眼笑,默默地坐在了一旁。
郡王殿下顺着这姑母的话儿说,讨好之心昭然若揭,为何还对他无视了起来
不过昌林郡主自然不知道这侄儿心里存着这样的心事,一席酒宴都十分快活地用罢,她亲自送了齐凉与齐安出去,回头就见明珠已经在顾怀瑜怀里不耐烦地打着小哈欠,不由心情不错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问道,“你给章姨娘下毒了”
她生得美艳,眼角眉梢都带着光彩与骄傲,畅快地一笑逼人的风情就在眼前,然而这风情对明珠不大好使,六姑娘只是哼哼着点了点头。
“若我说,几棍子打死就算了,何必留着她。”顾远最厌恶的就是章姨娘了,十分不客气地说道。
“太便宜她了。”明珠蔫头耷拉脑,抱着兄长的脖子使劲儿蹭了蹭,含糊地说道,“她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一死了之,对得起我与母亲的辛苦叫她活受才好,且我也要看看,所谓大伯父的真爱,究竟能到什么地步。”
章姨娘若成了今日这个样子,靖北侯还会不会喜欢若喜欢,那真是真爱干坏事儿也不好使了,若不喜欢也该叫夺了人家夫君的章姨娘感觉一下失宠被嫌弃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了。
以为谁都吃她那一套么
“辛苦我家珠珠了。”明珠非要收拾章姨娘,一个是为了自己另一个就是为了她了,昌林郡主顿时被感动了。
辛苦什么
六姑娘还没有祸害到荣贵妃与靖北候身上呢。
不过显然这个不能在侯府里大刺刺地叫出来,那太蠢了些,明珠累得昏昏欲睡,却叫昌林郡主一脸感慨地从顾怀瑜的怀里抢了自己出来,趴在她的怀里黑着脸听她说当年的故事。
她对这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正困倦间,就听见昌林郡主与她殷殷地说道,“陛下叫咱们陛见就是明日,你不必害怕,只当是在自己家中就是。”昌林郡主显然是担心闺女从未进过宫,叫里头的森严气象吓住了。
六姑娘早年儿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儿,愚蠢的凡人的皇宫见得多了去了,全不在意地点了头,方才睡了。
她睡到第二日,清早就有外头清凌凌微冷的晨风隐隐而来,她冷得一抖,又从自己的衣裳里挑了一件十分素净的绣白莲花儿图样儿的宫裙来。
有些微妙地看了看上头开得欢欢喜喜的白莲花儿,六姑娘抿了抿嘴角,由着眼睛放光的秦桑给自己面上涂了些胭脂,又戴了几样首饰不至于在御前失仪,这才满意起身不必再添首饰,往里头看了看,又信手取了一件簇新从前未见过的宫花。
这宫花乃是百合的花样儿,又似乎带着隐隐的熏香,花蕊之中闪过淡淡的宝光。
“这个倒难得。”明珠很喜欢这般贵重却又简单的首饰,忍不住把玩着赞了一声。
“是郡王殿下命人运进来的礼,奴婢看了,选了几样儿好的给姑娘。”秦桑一夜没睡,此时颇为劳累,却依旧没有一点不耐地给明珠收拾成了一个出水芙蓉般的白莲花儿美人儿。
她心里藏着心事,却不肯说,只低声与明珠轻声说道,“那些礼都合姑娘的心意,药材都被存进库房,这些小玩意儿,不如放着给姑娘把玩”就如透着香气,用白玉雕成的小盒里头,浅浅的那点儿与寻常胭脂不同的汁水,果然更神妙一些。
顾六姑娘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没良心的人,不感兴趣地应了,全没有体会出什么心意来的。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住了秦桑。
“姑娘”
“就要分家,你本是这府里头的丫头,到时候,你是愿意回老太太身边,还是留在我这儿,都随你。”
明珠其实觉得秦桑特别妥帖,有她在自己就很安稳,不过她从不会逼迫旁人跟随自己,见秦桑仿佛呆住了,便敛目慢慢地说道,“随你喜欢。你放心,就算你要回去,我也不会难为你。”少了一个贴心的丫头也十分可惜,她顿了顿,见秦桑急忙给自己跪下了,顿时仰头得意地哼了一声。
这是娇躯一震四海拜服的节奏
“看在你哭着喊着非要给本姑娘做丫头一起走,本姑娘不忍,成全你好了。”
“是,是,是。多谢姑娘了。”秦桑一颗大石落了地,顿时就生出欢喜来,忙扶着明珠往昌林郡主处一同去给皇帝请安。
一路无话,然而当明珠跪在一个浑身气势厚重威严的中年面前时,那中年帝王看向她,突然揉了揉眼睛。
那宫花,怎生这样眼熟
特别像皇帝陛下偷偷儿叫人打造预备给皇后一个惊喜,却突然不翼而飞的那朵
、第30章
明珠心里哼哼唧唧地叫昌林郡主给摁在地上,给愚蠢的凡人磕头。
头上那个愚蠢的凡人皇帝,看她的眼神真是特别地愚蠢。
那种仿佛带着震惊与诧异,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好了,起来吧。”皇帝陛下没有看见顾六姑娘埋在阴影中的险恶表情,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鬓角那朵儿百合花儿样式的宫花,心里默默流泪。
皇帝陛下本想捧着这珠花往皇后面前去,含情脉脉地说一句“皇后与百合一般纯洁美丽”来的,只是才得了宫花就被下头的宫人哭哭啼啼告状,说宫花被抢走。
他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那抢走宫花的人竟然会想要这等女子首饰,就看见最不可能被送出去的宫花戴在了一个不大可能的小姑娘的乌黑柔顺的发髻之中。微微回神儿,到底是见多识广的皇帝,他端坐在御案之后,感兴趣地往下看着貌似恭敬的昌林郡主母女。
昌林郡主这个堂妹就不必说,宋王爱女,从前常见的,依旧美艳娇媚,且风姿楚楚神态惬意,显然这些年日子过得很好。
至少,顾远是善待她的,听说顾远如今还未纳妾
堂妹真是很有手段。
至于昌林郡主身边这个颇有名声的小姑娘,生得清丽苍白,柔弱得仿佛一阵风都吹散,带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脆弱的美丽。
皇帝摸了摸下巴。
他再没有想过,齐凉竟然会把这样弱小柔弱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这就是珠珠吧”宋王这两日入宫,揪着白花花的胡子好得意地把外孙女儿炫耀得不行,皇帝的耳朵都长茧子了,“珠珠”大名如雷贯耳,老家伙每说一句话肯定都能啃“珠珠”联系起来。
什么“这汤不错,珠珠最喜欢了”,“陛下的公主们都极好,不过太有规矩了些,不似我家珠珠,抱着我叫外祖父,哎呀可会撒娇了”,“这和嫔身上的胭脂味儿怎么这么冲陛下您怎么受得住我家珠珠清水出芙蓉”
天知道,宋王这老头儿,竟然还知道清水出芙蓉。
皇帝对“珠珠”也真是久仰大名了,不是忍得住,看见这小姑娘的时候,都想不服气地下去闻闻看。
和嫔身上那百花香宫中闻名,怎么就被嫌弃成这个样子呢
“陛下知道珠珠么”昌林郡主一脸惊喜,完全没有看见闺女听见“珠珠”此名时一脸阴郁的脸色。
她虽然是宋王嫡女,是宗室贵女,只是在外头糊弄别人还行,对上头上至尊就没有什么尊贵的说法儿了,这帝王眼里大家都是奴才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尊贵的出身呢
见皇帝对明珠颇有印象,昌林郡主心里突然快速跳动了起来,目中生出几分希望来,忍着欢喜急忙牵着明珠的手说道,“这孩子从小儿叫我养在闺中,再没有一点不好,不过是不在外显明罢了。”
“王伯可在朕面前说了不少。”皇帝见明珠抬起了美丽的脸,一双晨星般的黑色眼睛里安静极了,波澜不惊,一时就另眼相看。
不是哪个年少女孩儿,得了帝王的瞩目,还能这样镇定自若的。
“父王说的,还不及珠珠好处的十分之一”昌林郡主眼里闺女是最好的,顿时笑声就高亢了一些。
皇帝陛下嘴角一抽。
“坐罢。”他没有想到从前高傲自得的昌林郡主,这十几年不见成了个爱女如命的,不过见明珠歪头看着自己,又有些懵懂有些万事都能看破的了然,这两种颇对立的眼神竟然能存在一个女孩儿的眼里,叫他有了几分兴趣。
不得不想到前几日静贵妃曾与自己进言想要请明珠入宫见见,又想到明珠乃是荣贵妃的侄女儿,皇帝不由目光一闪,露出了一个格外亲和的笑容。
穿着五爪金龙的黄袍,生就无上威严的帝王,哪怕是温煦的表情,却依旧有叫人难以忽视的压力。
“叫珠珠入宫来,朕不过是想瞧瞧,这王伯把朕的太医正抢走去洛城看诊的,是怎样的宝贝。”
宋王很有眼光的,太医里也分三六九等不是给明珠看病自然是要最好的,因此哪怕太医正是太医院最要紧的主官,依旧叫宋王给送走。不过打从太医正回京,皇帝有数次都听他含糊地说起,明珠颇有医术,甚至能给太医正一些额外的提点,这就叫皇帝有了几分兴趣。
有太医正作证,明珠能专研出瘟疫对症的药房,就该不是虚假了。
不然皇帝真的怀疑过,是不是昌林郡主与顾远为了自家闺女能扬名,抢了别人的功劳。
“这些年你在洛城也辛苦了。”见明珠面上镇定地看着自己,一脸理所当然地被自己夸奖,仿佛被赞赏是六姑娘应该有的,皇帝的目光越发有趣起来。
他一边看明珠仰着小脑袋一脸傲气,却叫昌林郡主偷偷儿点了点额头,不得不用隐忍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歪头努力做羞涩装却不成功,那鲜活傲气得就跟御花园里皇帝陛下最喜欢看的那只活灵活现的大孔雀似的,皇帝忍不住心情大好。
他膝下还有三个公主,除三公主娇憨可爱,余下的一个骄横,一个刻板得一步路都不肯踏错,无趣得厉害。
“为陛下尽忠,辛苦些又算什么呢”昌林郡主急忙笑道。
“到底委屈了你。”皇帝微微示意,下头一个机灵的内监顿时眼睛一亮,急忙下去,不大一会儿便上了极香的茶水与点心,因看出皇帝对昌林郡主母女不同,因此这点心格外精心,一样一样儿摆在了明珠的身边,这内监就见这位顾家六姑娘覰了点心一眼,又覰了一眼,再覰了一眼
片刻,她绷着脸端了茶来喝,却偏头不肯去看那些散发着香甜气的点心了。
“珠珠尝尝宫中的点心。”皇帝叫明珠入宫就是做给宋王看的,自然特别慈爱。
“臣女不”六姑娘可不喜欢甜食了
“珠珠就不客气了。”昌林郡主眼角一抽,见这倒霉闺女在宫中还不知道收敛,捻起了一枚胖胖的点心塞进了闺女的嘴巴里。
一股淡淡的奶香与桂花香气在明珠的嘴里蔓延,细细的糖心儿流淌在舌尖儿上,甜美中却又有清清淡淡的糯米的清甜,六姑娘默默地感受了一下这点心,扭头见昌林郡主特别威胁地看着自己,再抬头看着笑眯眯的皇帝,她哼唧了一声,努力做出纯良可爱的样子偏了偏头,说道,“多谢陛下。”
她吧嗒了一下嘴儿,又信手自己取了一枚玫瑰色的点心,小口小口捧在手里咬。
皇帝看着小小的羸弱的女孩儿两只脸颊微微鼓起来,雪白的小手捧着点心认真地啃咬,吃得喷香,却眼睛里还有些嫌弃为难,突然捂住眼睛笑了。
怎么能有这样口不对心的小东西
怪道宋王喜欢得什么似的。
他声音低沉地笑了一会儿,这才抹了抹湿润了的眼角,见下头的小姑娘用“啊愚蠢的凡人笑了”的眼神,努力挤出懵懂天真不韵世事的模样儿来,还抿着嘴儿绷着一张傲气的小脸蛋儿,他又闷笑了一声,觉得这心情确实不错,至少比起前朝的那些老狐狸与后宫的百花盛放来,清新得如同一股天上的泉水。
他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一顿,不由想到齐凉对明珠的另眼相看,目光越发温和。
“朕的面前若不说实话,那就是欺君了。”见昌林郡主脸色一白诚惶诚恐就要起身请罪,皇帝就有些无趣摆了摆手,与明珠俯身笑问道。“珠珠真的喜欢点心”
“臣女最不爱吃点心,不过陛下盛情难却一力推荐,为了陛下的好意,臣女勉为其难罢了。”
六姑娘也觉得欺君不大好,特别直率地,还带着几分“这是陛下荣幸,别人本姑娘才不给面子的”格外高高在上的模样说了,又叫昌林郡主轻轻地拧了一把,她哼唧了一声,软软地看着一呆之后大笑的皇帝,觉得这生得英俊的中年帝王就跟叫人下了药儿似的笑个不停,歪了歪头。
“看起来,朕的面子格外大”皇帝笑得捂着脸与尴尬的昌林郡主问道。
“还,还好。”昌林郡主眼下还没有厥过去真是苍天庇佑啊,美艳逼人的脸上都是可怜与无奈,然而一双眼看向偏头不理的女儿,又带了几分纵容。
她的女儿已经失去了很多,余下的人生,她希望明珠能自由自在,什么都不在意地畅快随心。
皇帝素喜天然性情,如此也好
“陛下”昌林郡主定了定心,起身就跪在了皇帝的面前,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朕知道你要求什么。”皇帝见了这堂妹给自己磕头,然而一双眼睛却都落在明珠的身上,那疼爱与怜惜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也见了明珠虽然娇气地哼哼,可是其实是不着痕迹地咳嗽了几声。
想到宋王对自己的忠心,又想到很多,甚至想到昨日齐凉夜半入宫,把皇帝陛下从新晋的美人儿的床上拉下来,塞给一脸木然的皇帝一样东西后提出的特别无理要求,顿时叹了一声说道,“你的独女,王伯这唯一的外孙女朕就封她县主的爵位,如何”
齐凉这个小子
一碗凉透心儿的红烧肉,换个县主,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31章
县主
昌林郡主见帝王竟这样松了口,目中狂喜
不要以为爵位是地里的大白菜,古往今来,除了那最得宠的,有几个女孩儿不是宗室女,却得了爵位呢
昌林郡主自己虽然是王府女,然而明珠却已经姓顾,与皇家无关,这样的女孩儿,除了帝宠额外赏赐,本就是没有爵位的。
就算是宗室女,也没有几个县主呀。
“封号就封湘怡如何”皇帝示意下头的内监把昌林郡主给扶起来,又温声安慰了片刻,顿了顿,这才含蓄地说道,“阿凉昨日也入宫,珠珠这个表妹,很得他喜欢。”
给齐凉表了功,见昌林郡主十分诧异地瞪起一双美目,仿佛想不到齐凉竟然这样“急公好义”,皇帝隐蔽的目光又落在下头依旧淡定的明珠的脸上,看她偷偷儿撇嘴,仿佛对齐凉很有点儿小仇怨,不由捂了捂眼睛。
皇帝陛下也想到齐凉那张“天下辜负我”的倒霉的脸了。
“陛下的圣恩,我与珠珠难以为报”明珠的爵位竟然这么容易就给了,昌林郡主还以为自己得磕头磕个头破血流呢。她想到昨日与顾远临睡之前的决定,突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明珠在洛城瘟疫之中是有功劳的,昌林郡主就与丈夫说起,想要用这功劳给明珠换一个爵位。
明珠身子病弱,也羸弱不堪,这样的女孩儿若嫁到别人家去,没有点子靠山,是断然不成的。
有了爵位就不一样,不说身份体面,就是俸禄与每年朝中宗室的进项就不少,就算日后明珠失宠,有了爵位身份,也不会叫人踩到脚底下去。
有了爵位的女子,就不必靠丈夫,而是能靠着自己了。
顾远觉得妻子说得对,只是明珠虽然有功,到底不是宗室,顾远不过是想了想,就与昌林郡主商议,若陛下真的不给爵位,或是爵位太低不合预想的县君郡君之类,就用顾远的军功来换。用顾远的军功,哪怕这一回不封侯,也把明珠的爵位求下来。
虽然如此,对能袭爵的长子顾怀峰有些不公,不过军功是顾远这个做父亲挣的自然随他自己处置。顾怀峰若要侯爵之位,大可以自己累及军功自己封侯是不是靠着父亲继承爵位多少丢脸。
只是这都是夫妻两个憋在心底之事,并未叫儿女知道。
“不算什么,珠珠专研出药方,活人无数,这就是大功。”皇帝见昌林郡主一脸感动地看着自己,便笑了。
他施恩明珠,不仅是为了齐凉,也是为了宋王。
宋王老了心里记挂的人不多了。
“臣女愿将药方奉于陛下。”明珠抿着嘴角看着昌林郡主为自己欢喜流泪的样子,她的心底似乎叫什么给撞击了一下,隐隐的发疼,却并不讨厌。
不过她抬头看着皇帝那张笑得歪歪的脸,敛目片刻,便起身走到昌林郡主的身边来,取了袖子里的帕子给昌林郡主擦眼睛,一边与陛下说道,“陛下封我爵位,我也与陛下换一方安定。”她静静地仰头看着微微一怔的皇帝,声音清澈地说道,“瘟疫虽各地不同,万变不离其宗,追其本源,余下变换对症,日后瘟疫之症陛下都不必担忧。”
她并不是呈上的洛城一处的瘟疫药方,而是最根本的药方。
有了这根本的药方,只拿去各地再自行添减就可以根治。
她说出这话,仰头带着几分娇气,却又十分自信,皇帝看着她扬起的沐浴在日光之中仿佛发光的小脸儿,突然不笑了。
“都能治这可不是说大话的时候。”瘟疫之患叫人十分头疼,且难以医治,蔓延也迅速,为祸百姓还容易引起动乱,只要出现就是大事。
皇帝再没有想过明珠竟然有这样大的口气,然而看着眼下那个小姑娘那双濯濯清明的眼睛,皇帝又觉得,似乎并不需要怀疑她。不管如何,明珠这份儿心意是真正的,他倾身往下,看着立在自己面前弱不禁风却一双眼充满了格外神采的小姑娘,挑眉问道,“若真有这样的药方,你就这么给朕了”
莫非不要什么赏赐了
“陛下真心待我,我真心还之。”这愚蠢的凡人若不给六姑娘封爵,六姑娘一根毛都不会给他
就算给,也得要许多的好处,要很多的药材。
不过他先对自己表达出了善意,明珠自然不会对他吝啬。
虽然那瘟疫的药方其实叫她已经塞给了之前已经回京的太医正,不过看起来那愚蠢的凡人还没有发现自己小药箱子底下还压着六姑娘的药方,既然如此,六姑娘信手拿来先送给皇帝,其实也蛮理所当然的。
理直气壮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六姑娘县主大人心里哼哼了一声,见愚蠢的皇帝似乎愣住了,用一种似乎不认识自己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歪了歪头,慢吞吞地说道,“陛下不必感激。”
六姑娘经常感动愚蠢的凡人,见怪不怪了。
“你这个小丫头”皇帝看她傲气地仰头,眼角越发柔和了起来,迟疑了一下,对明珠招了招手。
他面色慈爱,还叫明珠往御案处走,内监们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又见下头的小姑娘不过是微微一顿,步履婀娜地就往上头走,顿时都纠结了起来。
那个什么这有点儿
“你的药方,能叫天下百姓安康,朕要谢谢你。”皇帝见明珠走到自己面前,这才发现这个小姑娘走近了之后,越发小小的一只,又柔弱单薄,目光便十分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
见她习惯地往自己手上拱了拱,又似乎突然发现不对,一双清透的眼顿时瞪圆恨不能竖起爪子来呼噜呼噜挠自己一下躲开,他忍不住又笑了,抬头又摸了摸她的头,见她一脸记仇,越发笑起来。
“王伯嘴里,你最是一个乖巧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儿”这简直是两个人么,皇帝就笑问道。
“对长辈当然要温顺。”明珠理直气壮地说道。
“朕不是长辈了不成”皇帝想笑,却板着脸问道。
“不是不要欺君之罪么。”县主大人越发理直气壮了。
“这么说,朕还要感谢你。”皇帝却又觉得与明珠说话十分轻松有趣儿,他看着明珠坦然的脸,便微微颔首叫她立到自己的身侧来说道,“日后朕的面前,珠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顿了顿,侧目看明珠满意颔首的雪白的小脸儿,忍耐着不要伸出手挠挠她傲气抬起的小下巴,继续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人生得美,更美的却是你的心。朕很喜欢你,日后,多入宫来与朕说话。”
“多谢陛下”这么激动的话,自然不是“这不是应该的么”的热乎乎才出炉的县主大人说的。
昌林郡主没有想到明珠与皇帝竟然这样投缘,美目潋滟,露出十分的喜悦。
帝王亲口,明珠人美心美是个好姑娘,日后这京中,谁敢说明珠一点不是
虽然昌林郡主心里眼里,闺女本就没有半点儿不好。
好罢不必说亲娘眼里出好人的郡主殿下,也不说这皇帝这话出去,那被吓哭的也不是一家两家,只皇帝还不知道就是这么个小姑娘把自己亲手养大当亲儿子看的齐凉手上扎得全是血,一群太医束手无策不能止住伤口流血的究极反派。
他越看清凌凌的明珠越喜欢,起了几分兴味儿地说道,“这宫里头,皇后是极慈爱好相处的,太子妃也很不错,你日后多走动就知道。”
至于静贵妃荣贵妃等,皇帝的心里并不算什么。
把自己的势力扩散到后宫,叫更多的人给湘怡县主当牛做马
明珠想了想,觉得这很不错,矜持地微微点头应了。
“阿凉也很可靠。”皇帝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自己手上的老大难
县主大人听得烦死了,正要叫皇帝闭嘴,却见门外一个内监进来,说凌阳郡王求见。
皇帝见明珠一脸陌生,似乎不知凌阳郡王是谁的样子,心中疑惑了一下,不过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好笑,宣见,果然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个身子高挑的阴郁的青年快步进来。
他一仰头,露出一张俊美得咄咄逼人的脸,施礼之后,突然见了明珠与皇帝之间站立的短短的距离,变得阴郁起来。只是在皇帝面前,他似乎收敛了许多,只拿一双黑色阴沉的眼睛,扫视嘴角笑容僵硬的皇帝。
“这是你阿凉表哥,还记得罢”皇帝叫这没良心的目光刺得手疼,转头与明珠笑问。
“嗯。”齐凉虽然阴沉沉的,不过明珠见多识广,什么人没见过呢只要能给自己当手下,什么性情其实不是很要紧。
不过凌阳郡王原来这是齐凉的封号。
明珠的目光默默地漂移了一下。
她一脸魂游天外,却不见皇帝的笑容越发不怀好意地在与她说道,“昨天晚上,阿凉还入宫求朕给你这个表妹一个县主的爵位,你知道他用什么换”
皇帝憋气了半晌,本着朕不快活也得恶心一下别人的天真想法,与侧目看来的明珠说道,“很吝啬,才给了一碗红烧肉”多小气的人呐,才给一碗肉就想换个爵位,不过皇帝却依旧好奇地与下头垂目安静的美青年问道,“为什么是一碗肉”
燕窝也行呀没良心的小子
“她不吃肉。”许久沉默之后,寂静的御书房里,凌阳郡王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皇帝猛地一怔,突然感到扑面而来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