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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冥说 第8节

作者:公子七爱 字数:18673 更新:2021-12-13 11:54:50

    瞎子却开始装正经了,摸摸胡子一派严肃的道“天机不可泄露,老夫要是泄了天机可是得折寿的,再者我说了也换看来什么,这生意做的不划算,不成,不成。”

    众人正闲得无趣,正听到兴头上哪儿就能这么放过他了,也明知这“半仙儿”是在摆谱儿,于是你一把我一把,抓了桂圆枣子的吃食塞瞎子手里“您这说一半留一半的吊人胃口怎么成给大伙儿说说呗,您老是半先儿,半仙儿自然与咱大伙儿肉体凡胎的不同,哪会就这么轻易折寿的”

    瞎子收了东西自然高兴,于是腾出只手捋捋胡子便道“那位苏公子是个痴人,常言情深不寿,这是个短命人啊至于那位祁公子,他的来历定是非比寻常,唉唉,只是想找女婿可千千万别找他们俩,任谁嫁了他们俩,都是糟蹋。”

    “瞎子你净说些瞎话,唬谁呢”

    “就是,好好的两位公子爷,怎么说的人跟薄幸登徒子似的”

    “我看他们俩端端正正的,姑娘嫁了这样的人家怎么就糟蹋了”

    “这”瞎子无奈的笑。

    众人闹了一阵便都摆摆手散开了。

    独留下瞎子一人,摸个桂圆剥了壳塞嘴里,喃喃自语“那俩人心里都住了别人,姑娘家的嫁了这样的人能讨的了好么,不是糟蹋是什么”

    又往嘴里塞了个大枣子“浊物凡胎,哪能配得上人家嘿嘿,妄想,妄想”

    而此时他们念叨的所谓贵人好夫婿其实就是俩倒霉早死的短命鬼祁公子和苏公子两人正坐在巷口的一间茶馆里听说书。

    查案艳骷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话说这翠微洞往南百余里有一条大河,河里有黑鳞猛蛟,据说顺着这条河直下千里,便就到了卧龙城,卧龙城东有座山,这山本无名,就是一座荒山,可这一年村里出了好几件大事,那座山上住了艳骷”

    苏愉听得无趣,闷闷打个呵欠,再伸个懒腰“嗨呀”

    小楼则是瞪着眼前的茶碗发愣。

    “喂祁公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没反应便又一扬手打算盖他脑门上,结果在离他门面一拳远时小楼蓦地抬了抬眼皮,于是苏愉的手往旁一掌拍上了木头桌子“嘭”

    “嗷”手麻了

    小楼嗤笑一声,端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苏愉也学他茶碗一捧,灌下一大口凉透的茶水,抹抹嘴巴问“艳骷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楼那栋破房子里头那间书房里满满当当塞了屋子的书,而小楼本人就是本会移动的精装版大百科全书

    艳骷是种妖怪。

    传说中的艳骷多貌美却善妒,擅蛊毒咒术,会吸食人的精血魂魄,是种很歹毒的妖精,却相当痴情,说是终其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艳骷原本只是一些依靠其他妖精修行时的灵气而存活的小精魂,连妖都算不上,没有形体,当它们修行到一定阶段便会长大,却仍然不是妖精,反而会比长发前更加脆弱,因而需要找东西依附才能继续生存,所以妖精们常鄙夷的称这些小东西为寄生虫。

    长大的精魂叫夙魁,原本这些夙魁只会附在花草上,后来有一只夙魁附在了一具白骨上,利用那具白骨修出了形体,化作一个美貌女子,其他的夙魁见了便都纷纷仿效,因夙魁附的多是女子的骸骨,化成的女人又多貌美非常,所以又称这些夙魁为艳骷。

    “呃,那这些命案是那什么艳骷干的”苏愉瞪大了眼睛问。

    小楼摇摇头“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何况这事是和你扯上了的,多半没那么简单。”

    玉城里死的第一个女人是莲香。

    而莲香死的当晚恰逢苏愉和何复之来找过她,带着公孙老裁缝的嫁衣。说是巧合也太牵强了些。

    于是这日黄昏玉城的府衙大门前来了两位穿白衣的年轻公子,自称是朝廷派下查案的官员近日来玉城里出的事儿已惊动朝野了。

    玉城府衙的刘三洵六大人巴不得有人来担这些麻烦,也没多怀疑就迎了两人进门。

    这两位公子自然是冥府的祁楼和苏愉了。

    若刘三洵知道这两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司并非什么朝廷命官而是鬼府阴差的话真不知他会是什么表情。

    而此时已与寻常人无不同的两只鬼正悠然的喝着刘三洵恭恭敬敬奉上的热茶,好不惬意。

    良久,小楼放下茶杯,挑挑眉并没去看刘三洵,只是不紧不慢道“还请刘大人将近日来这几桩案子详细的说一遍。”

    刘三洵唯唯诺诺的应着。

    小楼又补充说“详细,任何旁枝末节都不能略过。”

    刘三洵不敢怠慢,便与他二人细细的说了起来。

    这番话说起来就是个没完,苏愉听的烦了,靠在椅背上昏昏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时已经月上梢头,而刘三洵也正好将那一干子事儿说完了,此刻正对小楼恭恭敬敬的作揖“下官实在是束手无策了,下官办事不力,还请大人”

    小楼摆摆手,微微蹙起了眉“罢了,现下要做的事便是查明死者的死因。”扭头看了眼正在伸懒腰的苏愉,又问“死者的遗体可还在”

    刘三洵闻言愣了愣,忙又回道“因时日已久,莲香等人已经入葬,不过前几日才去的姜翘儿的尸身倒是还在衙内。”

    “可否领我们去看看”

    刘三洵恭敬有加“大人发话,下官岂敢有不肯的道理两位大人这边请”

    苏愉还在迷迷糊糊的打瞌睡,小楼懒得叫他,干脆一手扯了他衣领子拎了便走。

    小楼现在的身形与他相差无几,手劲原本就大的很,这么一路拎着苏愉走,连呼吸都没变过,刘三洵本也是习武之人,现下见了心下暗暗讶然,许是不曾想这么看起来瘦瘦弱弱病恹恹的少年公子竟然身手了得,果然人不可貌相。

    倒是那位昏昏然打瞌睡的苏大人,怎么瞧着都不像个什么当官儿的德行,若说是哪家只知吃喝玩乐的贵公子他倒还信些。

    况且眼前这两位“大人”看年纪也应该比自己小的多,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多半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公子了,否则照科举考下来是不会出这么年轻的高官的,以往也未曾听闻这两人的名号,如此想来,多半是袭爵的公子无疑了,也许还是哪个王爷家的公子如此想着便更不敢怠慢。

    刘三洵领着两人到了府衙后的一间屋子门口,命人掌灯,开了门,顿时有种说不出感觉的味道和着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小楼皱了皱眉。

    苏愉被那风一吹冻的清醒过来,从小楼手下挣开,大大咧咧就走了进去,没多会儿又退回来,僵着脸颤颤地道“里面有死人”

    刘三洵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位苏大人显然刚刚睡醒,没听见他们之前的谈话。

    屋子里很黑,门窗都用布帘遮住了,月光也没照进去半点儿,刘三洵命人在屋内点了几盏油灯,屋里顿时亮了起来;众人这才看清楚屋子中央放了张木板床,平躺在床上的便是前几日不幸遇害的姜翘儿。

    姜翘儿不愧为香醉坊的红牌,连死后的尸骨都还透着股妩媚娇柔,眉宇间点的朱砂还未褪色,似乎还残余着生前的灵气,她就那么安祥的躺着,嘴角噙着一抹笑,虽说那张脸早已失了血色却依然十分的漂亮,苏愉看着她那笑却觉得诡异的叫人浑身发毛。

    消失的嫁衣

    若不是她此时看来苍白毫无生气的脸色和的脖颈处出现的开始扩散的尸斑,根本不会让人觉得那是个死人。

    尸体散发的特有的古怪味道让苏愉很不舒服。

    姜翘儿脖颈以下的身体部分都盖着白布,小楼伸手用指尖捏住一角把白布掀开,看到她身上白色绸子的里衣时敛起了眉头。

    “她死后你们动过她”小楼问。

    “啊”刘三洵闻言一愣。

    小楼又道“她的衣服。”

    刘三洵也不傻,心下了然,忙解释说“不,下官既知事态严重,所以不曾妄加”

    “之前你说那几个女子死去时都是在新婚之夜。”小楼冷冷道。

    而她们的相公都还没来及掀盖头,那么,眼前这情形就有古怪了死者的嫁衣去了哪里

    “不不,”刘三洵急得额头冒汗,“下官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所隐瞒。”

    苏愉在旁边打个哈欠,懒懒的道“那你倒是给说清楚这衣服是怎么回事啊”

    “是是”刘三洵抹抹冷汗,“这事儿说来也奇了,这些被害女子都是新嫁去的新嫁娘,可以发现她们死的时候却都不见了嫁衣起初大伙儿也觉得奇怪便也差了人去找,却没找着一件”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小楼面无表情,却是不怒自威,看的苏愉心里头暗自咂舌。

    刘三洵吓的脸都白了“是下官疏忽下官愚钝,只当这是不甚要紧的事儿便就略过了没说”

    嫁衣

    苏愉也皱起了眉,怎么又跟嫁衣有关

    正暗暗思忖着,却听小楼冷冷一声“罢了。”

    抬眼时便看见他捋起了右手的袖子,露出纤细苍白的小臂,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扣起,剩下的三根手指扣住姜翘儿的下巴不知道做什么,不多会儿,大拇指也扣起,只余食指并着中指上移,最后抵在姜翘儿的眉心处,然后有个淡红的光点自他指间注入姜翘儿的眉心处。

    整个屋子安静的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刘三洵看着小楼动作,瞪大了眼,一脸的迷惑。

    不多时,小楼收了手,回头对他俩道“确实是被吸食了精血魂魄才死的。”

    刘三洵脑子里更迷糊了,苏愉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们这位祁大公子略通些奇门遁甲之术,他的意思是说这女人会死是因为有妖邪作祟呃,回头你可以让他给你看看风水”

    “诶”刘三洵将信将疑,读书人习武者对这些“旁门左道”之类的多是持鄙夷态度的,可如今真叫他见着了,而且那人还是自己的上司“这”

    苏愉嘿嘿一笑,一手勾住他脖子拉近他,其状甚是亲热“你不信哈”

    刘三洵又开始冒冷汗“下官不敢”

    “不敢什么”苏愉努努嘴,就那么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拖出那间放着姜翘儿尸首的屋子整个屋子死沉沉的让他难受,“老这么下官下官的,还不敢不敢你累不累唷”

    他和小楼这两个所谓的“朝廷钦差”压根就是胡诌的,让人这么大人长大人短的喊着还真是别扭的很。

    “下官”刘三洵话还未出口,身后小楼也出了房门,面有愠色,刘三洵自觉这样让苏愉勾着肩在上级前失态,忙从他臂下挣脱了出来,恭恭敬敬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我喜欢他。

    你喜欢谁不是喜欢听我一句劝,别去招惹他。

    这倒是笑话了,一颗心既已掏了出去给人,哪还有要回来的理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苏愉醒来时背上冷涔涔出了一身冷汗。

    又是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黑乎乎的一片,只听见两个声音在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却是再记不起来了。

    无妨,不过是个梦而已,苏愉便不加理会。

    窗户没关,不时的有风灌进来吹动着桌上的烛火摇曳,估摸着这个时候月亮也已经下山了,天色灰蒙蒙的一片。红烛下竟还有道身影在看书,苏愉揉揉迷蒙的双眼方才看清那人是小楼,也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小楼似乎一宿没睡,烛火映照下侧脸的轮廓看的清明,苍白的皮肤染了烛火的红,像晕开了层淡淡的胭脂,苏愉在那瞬间觉得他极美,或许他本就极美。

    只是一个男子,用美来形容似乎怪异了些。

    撇开那些莫明的念头,苏愉打以呵欠含糊的冲他打招呼“”

    小楼只是瞥了他一眼,放下书卷然后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干嘛去”苏愉胡乱理理衣裳便也跟着出了门。

    小楼没有说话,只是一路出了府衙,在街上走了好一阵儿后拐进了一个巷子,苏愉也不白费唇舌了,只是一路跟着他走,良久,才发觉这巷子隐隐有些熟悉,直到跟着小楼进了一户宅子才恍然大悟“这不是那个丑女人的房子么”

    之后小楼和苏愉两人在莲香的宅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莲香死去已是大半个月的事儿,半个月过去屋子里的物什已落了一层薄灰,空气里还透着一股子阴冷的霉味,屋子里的东西乱的很,大概是因为莲香是头一个死的人,刘三洵一开始只把这当做普通的案子查,没有注意保护所谓的案大现场才会让衙役把屋里的东西翻的乱七八糟。

    玉城里一共死了八个女子,只有莲香不是新娘子,而她却是第一个遇害的人。

    在莲香屋里也没找到嫁衣,之前小楼也特意问过刘三洵,刘三洵说发现莲香尸首时她也只穿着里衣,并不见屋内有什么嫁衣。

    “这就怪了,”苏愉抠抠下巴,“明明那天晚上我和那棺材脸小鬼一起来的这儿,把那个盒子放在她枕头边儿上的。”

    小楼抖抖宽大的衣袖,幽幽地道“一点也不奇怪。”

    说完便阴阴的笑着出了门,慢悠悠的走回府衙去。

    苏愉闷闷的跟着他走,满肚子的疑问。

    天已经大亮,回府时刘三洵已在大堂等候许久,见两人回来忙迎上去问“两位大人这是去了哪里”

    小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绕过刘三洵入了内堂,末了自内堂传来他悠悠的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正好叫人听的见“烦请刘大人准备准备,我等要借刘大人的府邸办个喜事。”

    “啊”刘三洵愣在原地。

    苏愉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照他的话去做吧,诶,有早饭吃没我饿的很”

    “啊啊”刘三洵挠挠自己似乎越来越不灵光的脑袋,笑笑说“早膳已经备好了,就等两位大人回来”

    “吃饭吃饭啊”突然一声拔高的惨叫吓了刘三洵一跳。

    “苏、苏大人您怎么了”

    “刚他说什么”苏愉两只手抓着他的肩膀直摇晃“喜事什么喜事”

    “咳咳”刘三洵险些没让自己的口水给噎着,“咳,下、下官也不知道啊咳咳”

    这位苏大人反应也忒慢了吧

    有喜事儿

    我俩成了亲,这辈子就都拴一块儿了,你别后悔。

    苏愉想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惨过。

    至于么不就犯了点小错,他小楼至于就这么变着法儿的折腾人么

    小楼唇角一扬,阴恻恻的笑怎么就不至于怎么说也得留个教训给他教他长长记性,少隔三岔五的折腾事儿,净给人找麻烦。

    那只艳骷专挑新嫁的姑娘下手,这城里人给吓怕了没人有那胆子冒那个险还敢办喜事儿,几天前那谁家的不信邪愣是大操大办的娶媳妇儿,完了这还没洞房呢新娘就先上阎王爷那报道去了,人是不知道的,这新娘连阎王爷那儿都没去。

    这些事情出来了谁还有那胆子拿人命开玩笑

    于是小楼说要办喜事儿的事一传出去就惊懵了一大伙人。刘三洵又急又奇,这祁大人该不是大清早出去一趟让冷风把脑袋给吹傻了吧

    这都档子眼儿谁还办喜事儿谁还有胆子办喜事儿

    而苏愉关心的却是他娘的这谁要结婚啊

    但小楼就抛下这么一句话了,众人也不好违逆,照办吧可他妈的怎么办

    这办喜事娶媳妇儿嫁女儿的拿能说办就办人平常百姓人家都还要对八字再挑个黄道吉日呢。

    刘三洵没指望苏愉,只好自己琢磨,手上也没停下来,琢磨归琢磨,喜事儿该用的东西却都叫人去准备了。

    也亏了刘三洵一脑子装正经,还当在上级领导面前不能露怵,非要把自己弄得多善解人意一样,有事不问,就自己惴惴不安的瞎琢磨。

    刘三洵忌惮小楼这个“上司”,苏愉可就不了。匆匆忙忙吃了早饭就冲去找小楼“老鬼你要谁结婚”

    小楼的目的明摆着了,艳骷专挑新娘下手,他现在就弄个新娘引他出来,可这个饵让刘三洵上是不可能了,人家已经娶了夫人,再说作饵的总有一定危险,凡人总是太脆弱啊。

    所以

    “你。”

    小楼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茶。

    “啥”苏愉装模作样的掏掏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小楼抬眼看看他,阴阴笑了笑,然后手一扬那杯茶就朝苏愉砸过去了。苏愉伸手稳稳的接住,端放回桌上去,白他一眼“这可是别人家,注意着点。”

    小楼只是看着他笑。

    苏愉被他看的有些糁的慌,心知再这么闹下去也没个完的时候,只好硬着头皮问他“那你倒是先给我找个老婆去啊,先声明,我这人挑,不是漂亮妞儿我可不要”

    小楼闻言眉毛一挑,又是那副二百五似的拽样,苏愉瞧着抑郁的很,只听他凉凉地道“谁说要给你找老婆了”

    “诶”苏愉瞪眼,“这不你自个儿说的么,你丫让我跟人成亲你不给我弄个老婆来我跟谁成去”

    “”小楼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苏愉,很久很久以后,才幽幽地叹着气道“你自己出去外头挑个中意的当相公吧。”

    苏愉灰头土脸的蹲在门口扯着地砖缝里冒出来的草泄愤,一边骂骂咧咧地喊“我告诉你,苏爷我不陪你玩谁不怕死谁他妈爱谁结谁结老子还就不奉陪了怎着”

    屋里还在看着书的小楼也只由着他骂,嘴角挂着抹玩味的笑。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门外终于清静了。

    不多时刘三洵过来寻人,看到歪坐在门口睡觉的苏愉吓了一跳“祁大人,苏大人他这是”

    “由着他吧,”小楼只是笑,“东西可都备好了”

    “都备齐全了可”

    “新娘是吧”小楼淡笑,刘三洵看在眼里却也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无妨,你去找个新郎倌来就成,新娘么”小楼有意无意的瞥向门口。

    刘三洵了然,心下为苏愉默哀的同时也好奇小楼到底打算怎么办,这苏大人看样子是怎么着都不会答应的。何况,他这府里谁敢当苏大人的“夫婿”虽然只是演戏吧,可一大男人的,谁乐意“嫁人”

    这事情没个完的时候了。

    “唉”刘三洵满肚子苦水没处倒,他可没那胆子请苏愉上花轿

    另一边又是祁大人的命令不可违逆,自己怎就摊上这样的两个上司左思右想也还是没敢去寻苏愉过来,刘三洵脸皱的跟个苦瓜似的只好去找小楼,“罢了罢了”

    面子算什么名声算什么再拖下去免不了又要死人,随便给他安个办事不力玩呼职守之类的罪名他脑袋顶上那乌纱帽就没了,说不准还要搭条命进去到时候谁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于是

    “祁大人,不如”刘三洵吱吱唔唔满面通红。

    “嗯”小楼只是闲闲应了声,眼睛却没离开过手上那卷书。

    “不如,让下官来呃,假扮那个新娘吧”

    却听小楼语气冰冷地道“刘大人”

    “下、下官在。”

    “你就那么急着抢功么”

    “下官不敢”刘三洵又开始冒冷汗了。自从这两位主儿来了之后他也不知道流了几斗的冷汗,量刘三洵再唯唯喏喏也不免在心里头骂着“真他娘的难伺候”他是为抢功么天杀的他不就看不下去他俩那么干耗着么

    “刘大人,扮新娘可不是个好差使,可是随时会丢小命的活儿,你还要揽么”

    “下官不敢”

    “呵,”小楼幽幽笑开了,“你去忙你的,我自有办法。”

    “是”刘三洵忙不迭下去了。

    小楼也终于放下了书,悠悠的走到门口把倚着门睡的正香的苏愉一脚踹醒“你干不干”

    “不干”苏愉想都没想就拒绝“你怎么不自己上啊凭什么有事儿了都是你折腾我”

    “你还真有脸说”小楼生气了,那张纸样苍白的秀气脸庞此刻正阴恻恻的笑的苏愉一身鸡皮疙瘩往外冒。

    “喂喂咱有话好说你别动手啊喂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要我上也成,但是我有个条件”

    “”

    “你别瞪我,再瞪眼珠子就掉出来了靠,总之,你跟我是搭档吧,搭档就是有难同当啊所以,老子扮新娘你丫就得扮新郎”

    “”

    “你不乐意唉呀也是,要不当伴娘或者媒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小楼冷笑,“娘子”

    苏愉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打从脊梁开始咝咝的直冒冷气。

    完了,他这是把自个儿给绊里头了吧

    “呕”苏愉一把推开小楼就冲进屋去提了桌上的茶壶就直望嘴巴里灌水“靠,折腾的我胃绞痛”

    喂,胃绞痛跟喝水有联系

    请君入瓮

    “大人”刘三洵的几个丫头怯怯的唤了声,见苏愉愣着没反应,便又大声了些“苏大人”

    “啊”苏愉看着眼前这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顿觉得好一阵头疼,尤其是在看到她们手里头一堆所谓的凤冠霞帔还有什么胭脂水粉之后更是悲愤的想撞柱子“喂,做做样子而已嘛,不带这么搞的”

    “苏大人,这是祁大人吩咐的,奴婢们也只好遵令行事了”为首的一个丫头苦着脸道。

    苏愉垮了。

    于是跟个木偶似的任由那些人摆弄,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丫环递了面铜镜过来,苏愉抽抽眼角至于么演场戏而已还真搞的跟女人出嫁似的

    苏愉一爪子拍开那面铜镜省的自己见了倒胃口,咬牙切齿的道“那王八蛋呢”

    “啊”丫环们面面相觑。

    “你们那劳什子的祁大人”

    “回大人,祁大人在外头呢。”

    “靠。”

    事情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

    苏愉盖着红盖头任人牵着走来走去,拜堂的时候在红布底下不住的翻白眼。

    夫妻交拜的时候苏愉借机问了小楼一句“你这招行的通么那艳骷又不是傻子。”

    小楼幽幽答道“艳骷么,想事情都单纯。”说白了,他那意思就是艳骷确实是傻子。

    场面上的功夫都做全了,接下来唯有等待。

    苏愉脑袋上盖着红盖头就那么端坐在“新房”里,瞧着倒是真有几分像新娘子。

    小楼交待他要把戏做足,虽说艳骷多数都脑子蠢,可难保不会碰上个稍精明些的,要露个大馅出来就麻烦了。

    于是苏愉只好闷闷的坐在那儿,连动都没敢动一下,头上戴的那什么老什子的头饰沉的很,压的他头晕脑胀脖子酸的难受的紧,不由暗骂那些人吃饱了撑的,做戏还要下十足的料,要现今的影视行业有他们这种精神啧啧,不愁没前途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仍是没动静,苏愉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人生也多半是如此吧,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不后悔,你也不要后悔。

    一生,一世,一双人,能够得偿所愿,而今便没什么可觉得苦的了。

    老天嫉妒,你也嫉妒,是不是呵,真真叫做讽刺。

    到头来都是错,是不是不管做了什么,都是错你恨我你恨不恨我你说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恨不得杀了我剥皮抽骨生吞入腹你说啊

    苏愉从梦中惊醒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烛火仍在跳动着,门外嘈杂依旧。

    苏愉打个呵欠,这才发现盖头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掉落到脚边,遂俯下身去捡,却突然发现脖颈处一阵凉嗖嗖的,苏愉觉得不对劲,想抬头去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全身麻木一动都不能动,整个人以俯身去拣盖头的姿势定格在那里。

    出事了。

    苏愉努力的往上翻眼皮,却只能瞧见一团朦胧的影子。

    想开口喊人,喉咙也跟被人掐住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那团东西也蹲下身来“好奇”的看着苏愉,此刻他那扭曲的姿势看起来确实相当的搞笑,也因为“它”蹲下来苏愉才看清了那是团什么东西

    朦朦胧胧的,像是戴了严重刮花了的眼镜看到的人,那张脸勉强能看出点轮廓来,尽管模糊,却仍看的出这家伙长的相当的丑。

    这团人不像人影子不像影子的东西就是艳骷这长的也忒难看了吧,不是说艳骷都是美人么,苏愉猛翻白眼,这家伙长的比那什么莲香还倒人胃口啊

    那艳骷看了苏愉好久,许是终于看够了,凑上来跟摆弄娃娃似的为苏愉摆好姿势,苏愉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只得由着它折腾,把他的身子扶正,两腿并拢,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倒像是在准备拍证件照。

    被它碰到时苏愉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到,像是打从骨头里开始往全身各处一点一点的开始发麻发痒,非常恶心。

    艳骷像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满意的看了苏愉好久,然后缓缓的,凑了上去苏愉多少猜到它是要干嘛了,顿时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往外冒天杀的门外居然没一个发现屋里的古怪

    苏愉瞪大了眼看着越凑越近的艳骷,胃里止不住的一阵翻腾要让这王八蛋给亲到还不如让他去死

    五厘米

    四厘米

    一厘米

    眼瞅着那玩意儿就要贴上自个儿的嘴了,苏愉终于忍无可忍也不知打哪儿来力气大吼了声“老鬼”

    其声音之尖利之被悲凄不可谓不惨烈

    “嘭”那艳骷显然被他这么一吼给吓到了,猛地一后退撞到桌子边儿上。

    苏愉刚吼完还没来的及庆幸自己脱离苦海心口便一窒,喉头腥甜,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艳骷意识到事情不对盘便要逃,苏愉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那团东西就那么消失了,只是不多时又听见一声惨叫,那团东西便再次出现在墙角,瑟缩着身子抖个不停。

    “吱呀”门被推开,也是穿着一身艳红喜服的“新郎倌”小楼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瞥了眼还在不住咳嗽的苏愉,拂袖解开他的钳制,不冷不热的问道“你没事吧”

    昨夕今兮

    苏愉揉揉心口白他一眼,龇牙咧嘴一副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咬了似的恨恨道“你说呢”

    因他面上敷了厚重的脂粉,嘴唇上还沾着血,原本好好的一张清秀俊雅的脸此刻看来实在可笑的紧,小楼唇角一扬“死不了就行。”

    说完,抽出自己袖间的折扇,“啪”一声打开摇了几下后走向缩在墙角的那只艳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已经不再是朦朦胧胧的一团,轮廓趋渐清晰明朗了些,待小楼把它拎到屋子中央时已经是个完整的人形了。

    这时刘三洵和一众衙役也都到了屋里。

    一群人借着灯火看着那只艳骷不由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尤其是苏愉,心下把自己的祖宗夸个十来遍,想着亏了祖宗保佑没让那女妖非礼得逞。

    那艳骷长的实在是惨不忍睹。

    小楼却不甚在意,合了锦扇抬起它下巴,目光森冷“从实招来。”

    艳骷怔怔看了小楼好一会儿,突然扑簌簌地掉下泪来“我、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啊”

    出人意料的,这么丑的一个东西,声音却异常的好听。

    艳骷名叫小双,五百年前还只是山林里一个不成器的夙魁,因为偶然的机缘附在了连翘镇阿烁裁缝家门口的那棵老柳树底下的一具白骨上,却被一干子伙伴作弄,得了一副丑的不能再吵的面貌,也怪她修行不济,不然怎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因为害怕叫人嘲弄便不再回山林里,终日宿于古柳树中,没想到却日久生情爱上了宅子里的年轻裁缝。

    小双知道那人原来是个读书的公子,只可惜了他,一双手不再持笔挥毫,居然捻起了针线做那女人的活计,然而那又怎样小双不是人类,不会在乎这些。

    说艳骷痴情,这句话倒是没个半分有假。

    只是小双对裁缝的爱意那当事人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一如他爱着另一个人,那位薛家名满天下的美人,她也是一无所知。

    然而小裁缝对薛小姐的一痴一念小双却都看在眼里,免不了心痛,心痛之余是压也压不住的嫉恨,她也放任不管,任由着嫉妒疯狂的滋生弥漫,最后强行侵占了薛颦的身体。

    到底是天作孽,还是自作孽

    那一厢小裁缝爱薛颦爱的要死要活,这边厢小双却也爱他爱的什么都不顾占了薛颦的身子耗损的不止是她,也是自己。

    所以后来薛颦病了,只是那些个庸医,净胡扯了些气血虚之类的搪塞过去,实不知这貌若天仙的女子是让异类附了身的,凡人和艳骷本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异类,小双那么强附身,其实是件于己于人都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费力不讨好。

    只是这小小艳骷痴心妄想,竟然强自占用了薛颦的身子同那小裁缝谈情说爱,那小裁缝却是不知道,与自己所谓两情相悦山盟海誓的,不过是个占了别人身子的妖物。

    真正的薛颦,不曾对他有过半点真心爱意,甚至心存厌恶。

    说起来也是好笑的很,小双占用她的身子,她自己的意识却是清醒的,所以小双干了什么事她都知道,看着那讨厌的妖怪以自己的身份和那小裁缝浓情蜜意却无计可笑,她本是富贵家的小姐,心气儿高,哪里肯屈尊纡贵委身于那所谓的下等人她是千金不换美人笑的薛颦,身不由己之余,便觉得恶心至极。

    所幸艳骷强附于人身不是长久之计,时候久了怕是要玉石俱焚的,薛颦也隐隐受不住了,只好离了她的身子。

    此后种种纷纷扰扰,薛家举家离开了连翘镇,薛颦更是忙不迭的和小裁缝撇清关系。小双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悲,喜的是终于可以不用薛颦的身份去爱她的小裁缝,薛颦走了,也正好断了他的念想,悲的却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再同他相守相亲。

    直到后来她这股不明悲喜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才开始逐渐的变质扭曲成腐烂的恨意,日渐侵蚀她那颗原本只怀着单纯念想的心。

    先前的小双只是长的丑,到后来却是由里到外都是一样的腐败肮脏,无怪乎艳骷都没什么好名声,纵是有千般美貌又怎样一颗心让疯长的嫉妒怨恨填满了,却是比那丑陋的面貌更不堪。

    之后的日子里小裁缝一度的消沉和等待,艳骷小双一一看在眼里,万般无奈。

    而自己原先就修为不济,根基松散,附身于薛颦之后更是一日逊于一日,若非及时,怕是百年的修为都要一并毁去。

    常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言非虚。

    小双眼睁睁看着自己种下的因,成了恶果,狠狠的折磨她爱的小裁缝,狠狠的化作报应的利刃,在看不见的地方日复一日的凌迟她的心。

    都是报应。

    人生一世至多不过百年,百年一过变化身黄土,今世种种便就随烟尘散去,化入风中便寻不着。百年时间,于凡人是一辈子,于艳骷这样的异类却只是弹指之间。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她深爱的小裁缝年轻不再,风华不再,最后老死,守候着他倾尽一生痴念都再等不来的爱情,饮恨而死,而自己却从来只能那么看着他。

    爱不得。

    一切皆是因她而起,小双知道,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曾经的那些悔意让不断涌出的滔滔痴念和嫉恨掩盖,分到回过头来才恍然惊觉,那早已沁入血骨的深悔。

    再之后,义无反顾的随他的魂入冥府,附在他用情针意线为那女人缝制的嫁衣上,陪了他五百年。

    只是为什么过了五百年你还是不肯忘了她

    岁月蹉跎,五百年时光,足够磨灭很多东西,也足够滋长更多的东西,比如嫉妒,比如怨恨,比如扭曲的带着糜烂味道的爱。

    事情只要稍一点拨,就容易想的明白。

    小双吸食人的精血魂魄无非是想寻捷径修成罢了,之所以只挑新嫁娘下手多半是因为嫉妒,有情人成眷属,那是她不曾得到的不去吸食旁人的精血只是因为她深埋的固执,一如她固执的去爱一个人,根深蒂固,疯狂的无可救药。

    只是正如小楼所说,这样的艳骷歹毒,到底却没什么心计,否则不会蠢到明眼人一瞧便知的圈套她还傻不隆咚的自己一脚踩进去。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小楼和已经止住咳嗽的苏愉对望一眼,对方眼里都是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

    只知道,多么荒唐。

    至于那莫名失踪的嫁衣也理出了个大概小双附于那身嫁衣良久,她便是那嫁衣,穿上那嫁衣的女人多半不知道自己原先的衣裳早已经被调换过了,一个个死的不明不白。

    说起来说这玉城里接二连三的祸事皆是因苏愉所起也不为过,到底那件嫁一是他带来的。

    头一遭莲香一觉醒时见自己枕边放着这么一身华美无双的锦绣嫁衣,虽说来历不明,到底她也是个女人,即使生的丑骨子里却比谁都爱美,看到那衣服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穿它,谁料却是她上辈子的冤孽,把自己送上了不归途。

    也不知这小双把自己的情敌生吞入腹时有几分快意,只是因为嫉恨便这么迁怒他人接连害死七八个无辜女子,这样的罪行无论如何也饶恕不得。

    黑白世界

    估摸着是嫌麻烦,小楼发出冥司特有的传令符通知陆瘦子和胖子两人过来善后。

    苏愉因为先前强拒那小双的定身法术遭了不少的罪,眼下刚缓过劲来忙不迭的叫人去端了盆水来把那满面的胭脂水粉洗净了,又把头上那些繁乱的钗子簪花一并取了下来扔到地上,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再补上几脚解气似的。

    苏愉原本一脑袋短发,现下的肉身却有着一头飘逸的如墨长发,他瞧着厌烦的很,只觉得这一脑袋毛老长老长的碍事不说,还他爷爷的娘的不行。

    小楼制住艳骷小双,问明缘由后便施法教她再无反抗之力,把她交给刘三洵另又吩咐他可以布告城中从此再不会有先前的事发生,百姓们大可以安心过活。

    艳骷不是鬼魅故不归冥府管辖,有错什么的自是送回灵界去领罚,小楼只是一贯语气冷淡的吩咐“稍会儿会有陆忝林孟二人前来提人,只管交给他们便是。”

    刘三洵此番也算是见识了,只管应是。

    零零碎碎又交待一番之后,小楼才算彻底闲了下来,瞥了眼已经换回平常装束的苏愉,凉凉道“你还舍不得走么”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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