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明闻言抬起头,这才确认对方是在跟他说话。
那是一名白人少年,单看外表大约只比他大两、三岁,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岳清明平常是个戒心很重的人,对方突然接近他,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要防备。
少年自我介绍,我叫科尔,你呢?
岳。岳清明答得简单。虽说护照上有另取的外文名字,但他很难将那个名字与自己连系在一起,索性用外语里发音较简单的姓氏当作称呼。
你是猫?科尔端详着他。
嗯。岳清明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出戒心,你也是?
对,不过我们的种类不是完全一样,况且你身上好像还混杂了别的气味。
岳清明想也不想地道我是混合种。
不是那个意思。科尔抓了抓头,我是说,有鸟类的味道……你真的没发现?
他有点茫然地低下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没有闻到任何异常的味道,只有海风与烤肉串混杂在一起的气息。
我没闻到什么味道。岳清明困惑道。
他从前就一直对此感到困惑,顾则贞声称自己嗅觉不算很好,但仍能闻出他身上没有别人的味道,同样作为动物,自己也应该有这样的本能,然而事实是他的嗅觉相当迟钝,什么气味都无法分辨。
大概是因为你从小都是以人形生活,遗忘了一部分的本能,不过只要透过练习,总会找回来的。科尔客观地说道。
你知道我的事?他微微蹙眉。
当然。科尔笑了一下,不管怎么说,塔尔贝鲁特一族对幼崽都十分重视,像你这样流落在外的例子,几百年来就只有一个。虽然说你已经有了监护人,不过法律又没有规定我们不能接触你。总有一些事情是那只鸟无法教你的。
岳清明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那只鸟,指的其实是顾则贞。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不错的监护人。科尔往不远处瞥去一眼,从我开始靠近你,到在你身边坐下,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岳清明抬头望去,顾则贞果然正望着他们,并没有要过来打扰谈话的意思,但也不打算挪开视线。
他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这么说来,你是特地来见我的?
科尔点了点头,我算是义工吧,不过只限于你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
岳清明心中虽然还有些疑虑,不过看对方不像是坏人,还是与对方交换了联络方式。根据顾则贞所说,他们至少会在这里待上两、三周,多的是与对方见面的机会。
对了,差点忘记这件事。科尔在外套裤兜里摸了摸,找出一个烟盒递给他,初次见面,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还是决定送你这个。
抱歉,我不抽烟。岳清明婉拒道。
这不是一般的烟。科尔抓了抓头发,似乎在考虑怎么向他解释,一次只要吸一根,这是天然植物制成的,没有任何成瘾性,也不是毒品。你一定会喜欢的。
对方这样解释,岳清明就大概明白了,这可能是类似大麻的东西,在这个国家应该是合法的,所以对方才毫不犹豫地当成礼物送给他。
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科尔出于一片好意,岳清明也不好拒绝,终究还是收下了。
等到白人少年离开,顾则贞从远方朝他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你猜。
难得顾则贞主动发问,岳清明不禁这样回应。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跟你大概是同类。顾则贞笑了一下,不过,终究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他大概是来教你怎么像个野兽一样生活的吧?
你怎么知道。岳清明微微挑眉。
塔尔贝鲁特是本国最遵守传统的种族之一,这点我之前也提过了。远在几百年前,卡布利亚还未建国,塔尔贝鲁特便已经拥有一定规模的族群,在传说种中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支。
岳清明沉默地听着对方说话。
他们的族群一直以来都是母系社会,雌性负责生育,雄性抚养幼崽。顾则贞微微一哂,不过,既然你的监护人是我,他们当然会想方设法确认我有没有善待他们的血脉。
顾则贞的解释并没有消除他心里所有的疑惑,不过这个理由也能解释科尔为什么主动与他打招呼及攀谈。
他刚才给了你什么?
顾则贞果然看到那一幕了。
岳清明将烟盒递过去,顾则贞打开来嗅了嗅,神态有点微妙,但并没有表现出生气或不悦,显然是知道这是什么,神态也很平常。
这不是毒品,你收下也无妨,想放松时可以抽一根。对方最终这么说道。
岳清明若有所思地看了烟盒一眼,随手塞入裤兜里。
篝火晚会持续到深夜,顾则贞似乎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岳清明有些疲倦,与对方说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了沙滩,回到酒店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沐浴后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披着睡袍来到客厅,本想喝几口水,但在看到被随手放在茶几上的烟盒时,不禁顿了一顿。
与科尔道别之前,对方信誓旦旦地说你一定会喜欢的,而且顾则贞也说不是毒品;既然是合法的娱乐性药物,又没有成瘾的疑虑,尝试一下或许不是坏事。
岳清明取出一根烟,闻了一下,用打火机点燃前端,吸了一口。
霎时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窜入他的鼻腔里,接着一切就不受控制了。
你很紧绷。顾则贞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异样,我弄痛你了?
岳清明沉默半晌,才闷声道不是。
出来玩……还戴着这种东西,不怕被误会?顾则贞对他的回答没有特别在意,手指在他后颈划过,碰到了那条薄荷蓝的项圈。
岳清明浑身一僵,只是忘记摘掉而已。
他离开酒店之前还记得的,后来不知怎地就忘了。
岳清明将手往后伸,尝试解开项圈,过了一会,还是顾则贞伸手替他解开,两人手指相碰,对方顿了一下,才将项圈递给他。
他随手将项圈在手腕上绕了几圈扣上,就当作是装饰品,随即继续趴在躺椅上。
顾则贞的手再次落到他背脊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手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比想像中还要长,他感觉有点热,说不清是因为曝晒于阳光之下还是缺乏水分。
等到那双手离开,岳清明便匆促地坐了起来,喝了几大口冰凉的果汁,扔下一句我去陪小诚,起身离开躺椅,快步往海边走去。
顾律诚这时靠着泳圈,浸泡在水里,看到他过来,便抬手朝他泼了一点水。
岳清明不甘示弱,也泼了回去,两人玩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厌烦,他知道顾律诚其实不会游泳,也没有往水更深的地方游去,而是在水浅处陪着顾律诚。
顾则贞一直远远望着他们,完全没有要下水的意思。
顾先生不过来吗?
嗯。
岳清明听见顾律诚应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将疑问说出来了,来不及辩解什么,顾律诚已经给出了解释。
他不会游泳,也不喜欢水。
那你呢?他下意识问道。
顾律诚答得诚实,我可能有水鸟的血统,所以不怕水,不过也学不会游泳。
岳清明感觉自己似乎猜到了什么,你的父亲与母亲不是同种的鸟类?
顾律诚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这是顾家父子的私事,他不该继续问下去,不过在得知顾律诚与他一样是混合种后,那种好奇与困惑反而愈发强烈。
顾律诚显然是有母亲的,不过顾家并没有对方留下的痕迹或物品,那栋房子里完全像是父子二人独居的地方,只是现在还要加上岳清明。
不管母亲是早已逝世或者远居他方,多少都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不过从顾律诚与顾则贞的表现来说,简直像是生活中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似的。
岳清明忽然想起某次聊天时,顾则贞说过的话。
──作为伴侣的雌性死去之后,有些雄鸟永远都不会再繁衍后代,而是自己照料雏鸟……
顾律诚不提起母亲,或许是对母亲的存在毫无记忆的缘故,所以刚才说的是自己可能有水鸟的血统,仿佛不是十分确定。
而顾则贞从来不提起顾律诚的母亲,也许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回头一看,顾则贞还在沙滩上晒太阳,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睡着了。
顾律诚突然打了个喷嚏,岳清明看了一眼渐渐转暗的天色,这才意识到他们在海水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连忙将顾律诚带回沙滩上,同时叫醒顾则贞。
几人在淋浴后换了一般的衣物,在酒店里的饭馆享用了丰盛的晚餐。
大概是因为一整天都在海水里消磨时间,顾律诚很快就累了,靠着沙发熟睡,顾则贞将儿子抱回房间,盖上了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他们订的套房分有主卧与次卧,外头另有不大的客厅,岳清明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只是音量调到最小。
说实话,这时还有点早,他完全睡不着,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消遣活动。
顾则贞在他身旁坐下,似乎也没将心思放在电视上。
过了半晌,对方忽然开口道这里晚上似乎都会在沙滩上举办派对,要去看看吗?
对方开口相邀,大抵是怀有与他一样的念头,但岳清明仍有一丝迟疑。
把小诚单独留在这里?
我会留字条给他,有什么事也能用手机联络。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岳清明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换了衣物,便与对方一起往外走去。
夜晚的沙滩比白天时凉爽许多,岳清明鼻子一痒,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顾则贞看了他一眼,似乎作势要将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
岳清明连忙拒绝,不用了,我只是鼻子有点痒,不是觉得冷。
对方轻声叹息,你还真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而言,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老实地领受年长者的好意吗?
那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礼貌与客气。岳清明没好气道。
顾则贞但笑不语。
沙滩上这时正举办篝火晚会,年轻男女相互搂抱谈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不远处有几名少年在放烟火,当然也少不了酒店特意请专人准备的各式烧烤料理。
顾则贞往饮料的地方走了一趟,回来时拿着一杯果汁与一瓶啤酒,岳清明便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我明明已经成年了。
对他的抱怨,顾则贞报以一哂,这话等你换毛或者换了牙齿再说吧。
自己的外表怎么看都是未成年,就算是自己去取饮料,服务员 侍应生也不可能给他任何酒精饮料,岳清明别无选择,只能喝了几口果汁,随后泄愤地在刚拿来的烤肉串上狠狠咬了一口。
顾则贞叮嘱道别吃得太饱,小心消化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