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他下意识问道。
真要说的话,我能拿到一些抚育金还有补助。顾则贞答得坦白,一旦你跟我的关系成立,每年政府会给我一笔金额。他比了一个数字,这之中有三分之二必须用在你身上,另外三分之一则是雇佣我代为行使监护人义务的酬金。
岳清明看到对方比出的那个数字时,登时愣住了。
竟然有那么多?
说实话,那几乎是他年薪的两、三倍了,而这还只是一年的抚育金,就算减去顾则贞拿走的三分之一,也依旧是相当惊人的数字。
不算多吧。顾则贞态度随意,一般而言,政府不会以这种方式聘雇监护人,不过你的情况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又不知道双亲是什么人,除了让陌生的同族抚养之外,我作为认识你好几年的人,也是合理的选择之一。
虽然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也将两种选择可能造成的结果都说了出来,不过对岳清明而言,这些信息仍不能让他立刻做出决定。
你明明就不在乎钱。他忍不住道。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种话,岳清明都不会质疑,但以顾则贞的身家而言,对方根本不可能将那些钱看在眼里。
顾则贞笑了笑,神态有点漫不经心,为什么这么说?
岳清明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对方。
他能这样说,当然是基于自己对顾则贞的理解。
要知道,彼此认识已经有好几年了,几乎每日会见到面,也曾经一起出差,他就算再怎么不了解对方,也能看得出来,尽管顧则贞生活优渥,但在物欲上其实没有太多需求。
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为了一笔称不上巨款的金钱,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要就此推论顾则贞对他怀有别的企图,未免也太过牵强。
所以他沉默下来,一个字都没有说,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情绪之中。
这跟我认识的你不太一样。顾则贞忽然道。
岳清明疑心自己听错了话,什么?
我以为你应该会理智地思考,然后决定留下来。顾则贞语气轻松,这对你来说应该是最安全的选择,你为什么不愿意答应?他顿了顿,似乎思索了一会,你是不希望我成为你的监护人,还是不希望任何人成为你的监护人?
岳清明咬了咬牙。
这件事与你无关。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顾则贞似乎已经察觉了什么。
岳清明确实不想要监护人,不管自己现在的处境究竟需不需要,都不想要。
要说原因的话,只有一个他不想与别人产生过多或过于紧密的连系。
就连过去几周,他以为自己无法再成为人,下半辈子只能当猫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断绝离开顾家的念头,现在当然也不会例外。
你讨厌我?
……
原来如此。
岳清明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讨厌倒也说不上,但他觉得对方很难应付也是事实。
顾则贞的脸色没有多余的变化,就像平常一样,眼底带着些许笑意。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对方瞧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我本来以为你喜欢与人保持距离,没想到这一点只是针对我。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岳清明的语气有点僵硬,神态也显得不自在。
顾则贞沉思半晌,开口道没有吗?我记得有一次你的电脑出了问题,客户那边送来的资料被删除了,我这里有备份,你却没有向我求助,而是打电话向客户道歉,请对方重新再给你一份资料。
这分明已是几年前的事情,对方竟然还记得。岳清明心底一悚。
当时他才刚进入职场,还是新人,多多少少犯过几个愚蠢的错误,而顾则贞提到的这件事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回想起来,岳清明依然记得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相较于摸不清想法的上司,能够轻易应付的客户显然更好说话。
然而现在顾则贞突然提起这件事,岳清明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不希望让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以后的升迁。
是吗。
顾则贞微微蹙眉,那副神态看起来并不像是采信了他的说词。
不知不觉,他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相处模式,仅是关系生疏的上司与下属,过去几周经常用温柔的手法替他洗澡吹毛的,仿佛是另一个人。
岳清明垂下目光,情绪也变得紧绷。
他固然可以拒绝让顾则贞成为自己的监护人,但在那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办?
在发现自己能变成人之后,他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宠物了,当然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继续若无其事地留在顾家,然而他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回去什么地方。
顾则贞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副模样有点陌生,要知道顾则贞就连责备犯错的下属也向来口气温和,现在这种表情可以说是十分罕见。
岳清明安静半晌,艰难地开口道我已经打扰你很长一段时间了,就算你不介意,但我还是……
这样看来,你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顾则贞少见地打断了他的话,即便语气平和,但岳清明却从中听出一丝生疏,我会替你联络相关人员,最迟半个月就会有人来接你离开,在那之前,你就暂时忍耐吧。
岳清明本想澄清自己这段时间没有在忍耐什么,也并非对住在这里有诸多负面意见,但顾则贞显然没有与他讨论或听他解释的意思,话题结束后,很快便起身离开了客厅。
说实话,在对方提出这件事的瞬间,他其实考虑过留下来这件事,但很快又清醒过来,认为这个念头太过愚蠢。
自己与顾则贞最多就只是当过几年同事,现在陡然要让对方成为他的监护人,不管怎么说都很奇怪。
况且,就算顾则贞不说,他也明白,作为监护人会得到的不仅是权利,同样也要承担义务,并不是像对方说的一样简单。
两人从前的关系说不上好,更对彼此没什么了解,于情于理,岳清明都不觉得自己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地待在这里,与这对父子共同生活。
在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会是一只猫的时候,之所以能安然留下,也是因为自己做了宠物该做的事,每天至少有几个小时专心陪顾律诚。
当自己的身分产生变化,留下来这件事带来的意义就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岳清明并不愚蠢,当然看得出来,自己毫无理由的坚持令顾则贞感到无法认同,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既然不能心安理得的决定留下来,那么这个选择本身就已经丧失了意义。
你们吵架了吗?
顾律诚在他身边坐下,顺手摸了摸他的背脊。
岳清明并没有闪躲,也没有回答问题,只是像过去几周一样,半趴在顾律诚腿上,让对方抚弄他的背脊与耳朵。
顾律诚似乎也不是非得要得到答案,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柔地抚摸他。
岳清明知道,在顾律诚这个年纪,尽管足够聪明,但大概还不能弄懂他们之间的争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小孩子对家人的情绪总是很敏感的,顾则贞也没有刻意掩饰什么。
从昨天到今天,顾则贞对他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变,虽说相当礼貌,但却不会像之前一样替他梳毛洗澡,岳清明总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不过,顾则贞会有这样的态度,理由也不难想像。
打从一开始,顾则贞怀疑他变成了猫而将他带回家中,这就已经不只是将他当成一般同事了,更别提之后几周都一直养着他,带他去做健康检查,最后还特意出国,为他处理dna检测与国民身分认证相关的手续。
这样看来,倒显得岳清明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你要离开?
顾律诚又问了新的问题。
这一次,岳清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就顾则贞所说,最多再半个月,就会有人来接他离开,继续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况且顾律诚很可能是从父亲那里得到消息,才来找他确认。
顾律诚没有说什么,但瞧着他的目光却多出几分明显的失落。
一想到这种生活至少还会持续半个月,岳清明便感到一阵头痛。
顾则贞态度生疏也就罢了,顾律诚没有开口劝他留下来,但黏着岳清明的时间却变长了,甚至还央求岳清明去他的卧室,与他一起入睡。
不过岳清明犹豫一会,还是拒绝了。
当晚,他依旧睡在那个顾则贞为他买的猫窝里,隔天也一样。
岳清明忽然发现当猫有一个好处,因为不能使用语言沟通,所以他可以顺理成章地维持沉默,正好也省去解释为什么非得要离开的理由。
这一晚,他睡在猫窝里,不知道为什么,却久久不能成眠。
岳清明翻了几次身,还是睡不着,意识反而更加清醒,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不禁转过头去。
顾则贞身上披着睡袍,往厨房走去,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岳清明沉默地望着那高而挺直的背影,过了一会,便看着对方拿了一杯水,走到客厅里坐下。
还没睡?顾则贞开了一盏壁灯,在朦胧光影下随口道。
他静静望着对方。
顾则贞说出这句话,自然也不是期望得到回答,毕竟岳清明现在是猫的型态,想说话也无法。
这样的顾则贞对岳清明而言十分陌生,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中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感觉,就像是他辜负了对方的好意一般,不由自主感到些许近似愧疚的情绪。
顾则贞不亏欠他什么,他这段日子以来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岳清明想了想,还是换回了人形,在黑暗掩蔽下拿了那件之前被他穿过几次的睡袍披上,走到对方对面的位置坐下。
顾先生。
什么事?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岳清明谨慎地斟酌措辞,虽然你的提议出自善意,但我与你非亲非故,不太方便长期居住在这里……
非亲非故?顾则贞笑了一下,你不是我们家的宠物吗?
岳清明胀红了脸,并非生气,而是因为困窘。
我还记得你很喜欢磨蹭我的裤脚,要我带你去洗澡。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只能当猫,所以才……
所以才干脆地像一般的猫一样,随心所欲地向主人要求食物与照顾,因为他觉得自己尽了作为宠物的本分,被这样对待也是应当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顾则贞忽然道,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
岳清明总觉得自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自己没有察觉到的东西,但顾则贞的神态却显得讳莫如深,他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反正都要离开了,也不必再耗费心力琢磨顾则贞的想法,他是这么想的。
这个东西,以后大概也不需要了。
顾则贞说完,突然伸出手在他后颈拨弄几下,很快便将他颈上那个薄荷蓝的项圈解了下来。
对方的指尖碰到他的颈项,触感有点冰凉,他不禁一愣。
不管是人的姿态或猫的型态,这项圈都不是系得很紧,他也极少感觉到被束缚着,直到对方这时替他解下,他才想起还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顾则贞看也没看一眼,顺手将那条项圈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岳清明愣住了,几乎有些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