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一句还是自言自语,现在顾则贞就完全是在向一只猫发问了。
岳清明险些顺着对方的话做出反应,勉强镇定下来后,按捺着别开目光的冲动,假装天真无辜,茫然地与顾则贞对视了半晌,才尽量自然地低下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这时灯号变换,顾则贞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往前行驶。
虽然岳清明心神紧绷,但顾则贞显然没有再与他说话的兴致,一路上都专注于驾驶。
这里已经离内城有一段距离,就算他仰望着窗外也看不到任何高楼大厦,倒是偶尔会看到几棵树。
渐渐地,树的数量愈来愈多,已经能够称得上树林,交通号志也愈来愈少,他们似乎是开上了山路,岳清明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里怎么看都是荒郊野外,顾则贞带着一只猫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联想起自己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各种杀猫与虐猫的新闻,岳清明身上的毛都快要炸起来了。
顾则贞似乎也察觉了他的紧张,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便将车停下来了。
岳清明戒备地望着对方,然而顾则贞不再看他,拔了钥匙下车,绕到另一边开门提起笼子,而后关上门,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从笼子的缝隙,岳清明只能看见眼前是一片树林,可能是松林与阔叶林,林中隐约有一条石板铺设的小径。
顾则贞提着笼子,步伐轻快地走上了小径。
一路上,周围的树林都长得极为茂盛,不过还是能看出有些许人为修剪过枝叶的痕迹,更不要说一旁坡地上还有用以灌溉草地的自动洒水装置。
这里草木整齐,就连栽种的树木与植被都似乎经历过精心拣选,距离他想像中的荒芜地区似乎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直到看见小径尽头那栋豪宅时,岳清明才恍然大悟──这里并非荒郊野外,而是有人居住的地方,而屋主显然就是现在提着笼子的那个人。
从刚才停车的地方到林中小径,再到位于树林深处的豪宅,以及周遭一大片松林与阔叶林……这一带显然都是顾则贞的私人土地,要不然不能解释对方在这里穿梭自如的行径。
如果不是看到这栋房子,方才经过的树林简直就像是植物园或森林公园的入口,虽然喜欢自然景观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也很少有人真正住在自然景观之中。
……顾则贞果然是个怪人。他暗暗想道。
这时候,岳清明倒是已经将先前想起的那些虐猫新闻忘到了脑后。
与他的住处不同,顾则贞的豪宅安装的是密码锁。
虽然岳清明想看清楚对方输入的数字是多少,但视野受限于笼子的角度,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门锁打开后,顾则贞提着笼子进屋,先在客厅张望了一番,接着又往里头走去。
对方是在找什么人吗?他才这么想着,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背影。
小诚。
顾则贞开口唤道。
那个小小的身影回过头来,岳清明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小孩子,相貌可爱,眉目之间与顾则贞颇为相似,很可能是对方的儿子。
他下意识看了上司的手指一眼,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有,也不存在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虽说与顾则贞共事好几年了,但要不是被带回家中,岳清明还真猜不出对方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
与顾则贞相较,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少了许多,神态有些冷淡,但并不显得僵硬,显然平常放松时就是这副表情。
对方缓慢地站起身,往顾则贞的方向走来。
……是猫。
那一瞬间,岳清明几乎看到那双眼睛亮起来了。
嗯,是猫。顾则贞笑了起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又问了几句话,无非是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平凡而琐碎的亲子交流。
从两人的对话,岳清明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信息。
比如说顾则贞似乎没有结婚,这个地方只有对方与儿子居住,儿子的名字叫顾律诚,大概是因为还未到上幼稚园的年纪,平日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早午餐会有旁人过来准备。
以现今怪兽家长之多,真亏得顾则贞能安然将孩子单独放在家里,这到底该说是太过放心还是太过不关心?
不过从两人对话看来,顾则贞的态度明显是很关切的,连极其琐碎的事情都不厌其烦地一一询问儿子。
他们回到客厅坐下,顾则贞终于抬手打开了笼子。
岳清明一溜烟跑了出来,在沙发的另一端停下脚步。因为被关在笼子里好一段时间,被迫维持相同的姿势,他浑身都有些僵硬。
好胖的猫。顾律诚凝视着他,过了一阵子,忽然这么说道。
……他才不胖,只是骨架比较大而已!
岳清明愤慨地想道。
要知道他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许多次了,虽说他对一般的猫没有太多了解,但现在的他毛发雪白蓬松,毛色深浅有序,身形也相当优雅,作为猫而言肯定是相当可爱的……当然,就是体型稍微大了些。
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吗?顾律诚望向父亲,问道。
顾则贞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就道不是,你猜错了。
说实话,岳清明对这句否认的真实性存在相当大的疑虑。
当尾巴被顾律诚抓住时,他终于忍不住想顾则贞根本是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找到新玩具才将他带回来的吧?
不过顾律诚的动作并不粗鲁,也不会故意用力抓他,岳清明躲了几次,眼看着顾律诚一直执着地跟在后头,终于死心地停下脚步,老实地跳回沙发上待着。
顾则贞站在一旁,将猫笼放下,打开另一个袋子。
岳清明这才想起,那是孙秉瑜去宠物店时跟笼子一起买回来的东西,顾则贞从袋子里依序取出一袋活性碳纸猫砂、猫食盆与水盆,还有一包猫饲料。
他看了一眼陈列在地上的物品,脸都僵住了。
……自己往后的人生,真的要靠吃猫饲料活下去吗?
顾则贞没有急着拆开这些东西,暂且只拿了水盆,从饮水机装了半碗水,放在客厅的角落。
顾律诚在他身边坐下,顾则贞嘱咐道别开窗户,小心猫跑出去,我去准备晚餐。
对方默默点头,手还放在他身上,一点都没有拿开的意思。
顾则贞失笑,最后看了他们几眼,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客厅。
顾律诚靠得很近,垂首望着他,似乎正在仔细观察他,过了一会才道绿眼睛。
岳清明已经懒得挣扎了,索性在男孩膝上趴下,扭头望着不远处的落地窗。
只是窗户的话,他凭着自己的力量也能够打开,但顾则贞将豪宅建在这种地方,除了位处郊外,四周都是树林难以辨别方向之外,周遭肯定也会有各种他不知道的安保措施。
在确认安全正确的离开路线之前,岳清明是不可能冒险离开的。
顾律诚的手在他背脊上轻轻摩挲,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被摸得有点舒服,差点就顺着直觉翻过身来,让对方抚摸他的腹部。
……自己难道真的变成猫了吗?他不敢置信地想道。
不管岳清明是怎么想的,事实证明,他确实会受到这具猫咪躯体的影响。
就连顾律诚在他面前轻轻摇晃着一个吊坠时,他也是用尽所有理智,才强忍着坐在原处,没有用前肢去拨弄坠子。
片刻后,顾则贞叫了顾律诚,似乎是可以吃晚餐了。
顾律诚本想将他抱起来,但试了几次都宣告失败,岳清明终于得以离开对方的膝盖,跳下沙发,跟在男孩身后离开客厅,踏入饭厅。
从飘散在饭厅里的气味判断,他知道顾则贞煎了鲑鱼,闻到那股香味时,原本极其讨厌鱼类料理(或者说鱼腥味)的岳清明竟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开始感觉到饥肠辘辘。
因为原本就到了用餐的时间,他今天也只在早晨吃尽了最后一点存粮,早就饿得快要受不了了。
岳清明迫不及待地跳上椅子,正准备往装鱼的盘子伸出前肢时,忽然注意到顾则贞站在一旁,正用一种难以解释的目光凝视着他。
在那沉默的注视下,岳清明讪讪地将爪子收了回来,缩回了椅子上。
这只猫叫什么名字?顾律诚在椅子上坐下后,这样问道。
不知道。顾则贞忽然看了他一眼,岳清明被看得毛骨悚然,不如你替他取个新名字?
顾律诚自此安静下来,吃饭时也总是心不在焉,似乎相当认真地替新来的猫咪想名字。
顾则贞没有将猫食盆拿过来,而是将一盘食物放到了岳清明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岳清明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盘水煮鸡肉,还体贴地剥成碎肉丝,并非香喷喷的鲑鱼。
他抬起头,正想叫几声表达抗议时,顾则贞已经开口道我不知道猫能吃什么,刚才查了一下,水煮鸡肉似乎比较健康。
这话明明是对着顾律诚说的,但对方的目光却仍停留在他脸上。
岳清明登时老实地垂下头,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俯身去舔盘子里的肉丝。
说实话,猫咪的躯体比人类要柔软不少,就算俯低身躯吃东西也毫不困难,水煮鸡肉没有想像中难吃,至少他吃起来感觉不错。
他饿了太久,很快就将盘子里的鸡肉都吃得一干二净,这时又觉得渴了,想起顾则贞刚才在客厅里放了水盆,于是跳下椅子,走到客厅里喝水。
等到他再回到饭厅时,顾律诚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鲑鱼肉放在手掌上,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他面前。
他下意识看了顾则贞一眼,察觉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后,才低头将对方手里的鱼肉舔干净。
煎过的鲑鱼虽然略微冷掉了,但味道还是很香,带着油脂的部位入口即化。
岳清明不由得舔了舔唇,向顾律诚撒娇般地喵喵叫了几声,企图换来更多鱼肉,然而顾律诚回过头,却见顾则贞摇了摇头,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尽管没吃到鱼的是岳清明,但面无表情的顾律诚看起来比他还要失望。
不过在顾则贞提起先前的话题时,这一点失望很快就消散了。
你想好猫咪的名字了吗?
顾则贞一边收拾餐桌上的碗盘,一边问道。
顾律诚几乎没有犹豫,立即道就叫雪球。
岳清明听到这个名字时,一瞬间陷入了恍惚。
雪球啊……顾则贞复述了一次,停顿片刻,居然笑了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名字。
岳清明僵着脸,垂下了视线。
他实在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没有别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在改名为岳清明之前,孤儿院院长为他取的名字就叫岳小雪,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因为他皮肤很白,还有他被捡到那天正巧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
打从有记忆开始,岳清明就恨透了这个名字。
雪球,过来。顾律诚朝他说道。
他站在原处,没有动作,然而顾律诚却不以为忤,几秒后就朝他走了过来,一边低下身抱他,一边又小声叫了一次雪球。
尽管岳清明非常想立刻转身离开,但看到顾律诚用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瞧着他时,终究还是没有抬脚走开。
……就当作是感谢刚才顾律诚让他吃鱼肉吧。
岳清明感受着对方的怀抱带来的热度,默默想道。
顾则贞远远望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岳清明心底不禁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没有养过宠物,不太确定一般人是如何对待刚带回家的猫,可是他总觉得顾则贞的态度有些微妙。
他想到这里,感到一阵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