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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歌 第4节

作者:风弄 字数:18356 更新:2021-12-20 14:08:46

    晚霞出来了,一片一片在半空唱用风唱着歌。天气已经微凉,风一过,便有几片黄叶告别深爱的大树,打着旋坠落。

    赵亚低头。

    他轻轻走过宿舍老大爷的窗口,走过熟悉的校园小路,走过执信庄严肃穆的大门,在车站停下。

    黄叶被风扫到他脚下,发出梭梭的声音。

    他退一步,避开。可风又来了,黄叶再次缠上来。

    梭梭梭梭梭梭

    他想了一会,接着,又从车站出发,同样低着头,走过执信庄严肃穆的大门,走过校园小路,走过宿舍老大爷的窗口。

    上了二楼,他再次停下脚步。偏头想了想,又转身,走到宿舍老大爷的窗口。

    “大爷,我打个电话。”赵亚拨了徒颜宿舍的电话,听见徒颜的声音,他说“徒颜,我今晚不来了。”

    “为什么”徒颜失望地问“你要补课小汽车又布置你工作了还是你的同学要帮你庆祝”

    “都不是。我现在不想说,以后见面再告诉你。”

    徒颜沉默了一会,大声问起来“亚亚,有人欺负你吗你是不是受了委屈受了委屈不要忍着,让我帮你。”

    “没有,我很好。”赵亚放下电话。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上楼梯,当他转身出现在四楼的走廊尽头时,赫然发现对面远远站着一个人。

    张瑞就在宿舍门口,瞥见赵亚,他似乎什么都放心了,微微偏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进了宿舍。

    赵亚进门,站在窗边。

    张瑞躺回床上,问“再把模型装一次好不好”

    徒颜现在不定怎么失望呢。赵亚心里闷闷的,觉得自己的决定很傻,却好脾气地点头“好。”

    他取下模型,拉了凳子到床边,将模型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拆下来,又开始慢慢地组装。

    张瑞贪婪地看着。这是多珍贵的一刻,他拼命记着每个细节,赵亚每个细微的动作,他希望可以永不忘记。如果有摄像机该多好,可以不断重播,重播。

    赵亚比上次更用心的装模型,他全神贯注地选择着零件,直到精致的四驱车再次重现。

    “好了。”赵亚把车递给床上的张瑞,在这瞬间他仿佛察觉异常,疑惑地向门口看去。

    徒颜站在门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漂亮的礼盒,不知已站了多久。

    “徒颜”赵亚嗓子发干,无辜地看着徒颜。

    张瑞从床上坐起来“是你的朋友请进来坐。”又问“要我暂时离开吗”

    徒颜慢慢走进来,在赵亚面前站着。

    “我想,”徒颜的眼睛澄亮,他死死想保持镇定,可谁都知道他快摔倒了“想把这个给你。”

    他把怀里的礼物递给赵亚。

    “徒颜”

    徒颜却似乎忍不住了,把头一扭,露出失望而且愤怒的表情“我走了。”

    “徒颜”

    “什么也别说,至少这个时候别说。”徒颜转身,停下脚步,回头一字一顿地说“对了,差点忘记。”他看着赵亚,轻轻地说“生日快乐。”他的来去都充满怒气,只有这四个字绝对温柔。

    赵亚听他一说,几乎痴了,心头一痛,竟有点摇摇欲坠起来。

    张口想叫住他,可赵亚找不到力气,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站在原地,说不出一个字,他又后悔,又羞愧,又觉得无奈和伤心。

    一定有人做错事,赵亚想了半天,想不到可以责怪的人除了自己。

    徒颜的背影从走廊上消失,赵亚的心仿佛被碎石子压出血来。他拆开礼物,包装纸层层打开,露出外国进口的包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kk45b。

    赵亚怔怔看看他的礼物,又转头看看床上已经装好的模型,软软伏在床上,无声哭泣起来。

    第十二章

    快乐的高一一副班长又沉默起来。

    现在的状态比原先更糟,不但忧郁的眉长蹙,连上课有时候也会走神。赵亚总是怔怔看着某样东西,例如桌上的笔,或者树下的一片叶子,若有人在他身后喊一声,他便象被吓了一跳般震一下,迟钝地转过头来。

    他想和徒颜解释,每次站在宿舍老大爷处拿起电话,手心都微微冒汗。不知道该和徒颜说什么,万一越描越黑,那可怎么办

    而他心里也隐隐有些不满,因为自己并没有确实地做错什么,徒颜为什么不能大方一点。

    说出徒颜的名字,等徒颜来接电话的时候,赵亚的心就会怦怦乱跳起来,不禁胡思乱想。他一时觉得这事自己错了,一时觉得徒颜也有错,患得患失让他更脆弱,手里的话筒便渐渐沉重起来。

    短短的等待象逐渐绷紧的弦,他会忽然畏惧起来,把话筒猛然往下一盖,似乎挡住了从里面传来的噩耗。

    就这样,和徒颜解释的行动功亏一篑。

    有时候也打定主意要和徒颜说清楚,赵亚鼓励自己很多次,并且警告自己这次一定要等徒颜接电话,并且把事情经过都告诉徒颜。可世事往往这么巧,好不容易徒颜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赵亚乱跳的心快蹦出嗓子眼时,张瑞的身影总会从远处闪一闪,似乎正打算回宿舍。赵亚呼吸一顿,会反射性地放下话筒。

    徒颜一连几天接了莫名其妙的电话,不是接的时候挂断,就是说了一个字后挂断。虽然对方一个字也没说,但他已经猜到是谁。

    赵亚的行为让他很迷惑,而且慢慢怀疑起来。难道赵亚打算和他划清界限那小汽车已经取代了他的地位,赵亚要告诉他,却又不好开口

    他拼命安慰自己这不可能,负面的情绪却越来越严重,以至于连他也不敢打电话给赵亚,怕听到可怕的消息。

    两人都有了心结,竟到了互不沟通的地步。

    极其艰难地熬过两个星期,赵亚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家了。

    到家时静悄悄一片,看来大家都有事出去了。赵亚脱了鞋就回房,房间里也是空空的,徒颜显然没有回来。

    他便有点惆怅,不由担心起来。难道就这样完了吗一想到这,赵亚觉得心仿佛要被绝望的斧头凿成粉末了。他缩在床角落不作声,隔了一会,把徒颜送他的照片拿出来。

    照片上的徒颜还在开心地笑着,手里拿着兰花苗,两手脏兮兮的。两人在一块的快活情景重现在眼前,赵亚微笑起来。怎么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他们是天生要在一起的,看徒颜,第一天晚上来就偷偷瞅赵亚,把心爱的模型送给赵亚。

    这样想着,赵亚隐隐觉察出希望来。

    他开始计划徒颜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和解。首先,解释事情经过吧。然后,和徒颜商量以后考大学的事,高中不能在一起,大学一定要考到一块,最好是一个宿舍。

    最后赵亚的脸泛出点嫩红。最后,要不要让徒颜吻他

    接吻赵亚的心更剧烈地跳起来,不是乱糟糟地跳,而是唱着快乐的歌似的。瞧张瑞的意思,似乎没有接吻就不算确定关系。和徒颜这么容易生分,难道是因为没有确定关系

    赵亚的小脑子不断转着,挖空心思地想。他已经忘了生气,忘了徒颜恐怕不会回来,如同喝了后劲大的陈年老酒,他有点飘了。

    照片上的徒颜笑着,他的笑容有一百种可爱的地方。赵亚越看越爱不释手,仿佛活生生的徒颜就在里面似的。他双手捧着照片,忽然笑着,低头在照片上轻轻吻了。

    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心里澎湃,就象真的在和徒颜接吻一样。赵亚陶醉地闭上眼,再次低头。这次,他深深地吻了下去,全心全意体验和徒颜接吻的感觉。

    太奇妙了,也许和真人接吻也不会这么奇妙。

    赵亚几乎要大叫着把心里的幸福宣扬出来,抬头时,眼角处微微一跳。他转头,满脸的笑容僵硬了。

    若琳站在门口,头发乱乱的,似乎刚刚才从赵亚妈妈的房间睡觉起来。她用不敢置信的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赵亚,仿佛赵亚已不是赵亚,而是被一个鬼占据了躯体的怪物。

    赵亚浑身都僵了。

    刺骨的寒流从脚底一路往上爬,簌地钻进心窝。于是手开始发抖,脚开始发抖,唇开始发抖

    一切都崩溃了。

    他紧紧攥着照片,希望那张照片从来不曾被若琳阿姨看见。可他知道若琳阿姨看见了,而且看得清楚上面的人是徒颜。

    时间残忍地静止了,停顿时凸现无声下恐怖的撕裂、翻腾、尖叫。

    就在赵亚几乎被若琳的目光逼疯的当口,若琳仿佛也忍受不住似的猛然转身,从房门消失。

    赵亚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门,已经忘记了思考,他连下床关上房门的勇气都没有,把被子扯到头上,深深地藏到黑暗中去。

    黑暗的颜色多好,可以掩盖一切污浊,可以把人藏得牢牢的。赵亚在被子里发抖,他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从头到脚,从每一个毛孔到心脏,都是冰一般的温度。

    黑暗和沉默总同时存在,没有声音让赵亚安心,又让赵亚想大声哭叫。可他没有作声,这样的事,怎么还有脸哭叫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声音。赵亚象受惊的小鸟一样,警惕地听着动静。

    “哎呀,我快累死了。若琳,你起来了来,快来帮我拿菜。今天弄顿好吃的给我们两个儿子。”是赵亚妈妈。

    “你要买菜,叫醒我一起去啊。”

    “你昨晚干活忙了一个通宵,多睡点才行,不然会老。”赵亚妈妈亲切的笑声从客厅传到房间,钻进赵亚的耳朵“你看你,眼睛都肿起来了,病恹恹的。女人果然不能熬夜。”

    屋子热闹起来,凳子刮过地板吱吱的声音,菜刀在砧板上剁骨头的声音,水龙头哗哗的水声。

    赵亚头上的枕头,忽然被掀开了。

    “咦咦你这孩子,怎么回来就睡昨晚复习功课晚了么”妈妈的脸出现在上方“快起来,小小年纪可不能睡懒觉。”她把赵亚抓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吃了一惊地问“怎么瘦了这么多倒象骨头多出来两根似的。”

    赵亚抿着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在妈妈眼里是绝对的可怜兮兮。妈妈立即心疼了,摸着他的脸,嘴里便骂“一定是你不好好吃饭,离了家就不听妈妈话了,瘦了活该。不要老吃饭堂里的东西,饭堂里的菜都少放油。执信旁边不是有小饭店吗偶尔上去吃一顿,吃不穷你爸。”从怀里掏出钱包,把里面几张大票捡出来给赵亚,“不要乱花。”

    赵亚拿着钱,喊了一声“妈”,鼻子骤然发酸,眼泪扑扑掉下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妈妈问“学习考砸了”

    赵亚摇头。

    “那到底怎么了亚亚,你说话呀。”妈妈也急起来。

    徒颜的事,赵亚实在不敢说。他说“妈,我想你。”

    妈妈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傻东西,你多大了亏你还是个男孩子。抹把眼泪,别让你若琳阿姨笑话你。”

    赵亚乖乖抹了眼泪,被妈妈带出客厅。

    若琳正在客厅里整理茶几上的报纸,赵亚一见她,立即把头垂下,心忽忽地跳。

    若琳似乎忘了早上的事,抬头看赵亚一眼“亚亚起床了”

    “若琳,你看看他眼睛红红的。这孩子,想妈妈了。”赵亚妈妈带着点自豪。

    若琳陪赵亚妈妈笑了笑“我家徒颜性子野,从不想妈妈,这倒和亚亚不象。”

    赵亚猜若琳的话里有意思,可想不透里面到底有什么意思,眼前一阵一阵白花花的云蒙住,一半神智飞到漆黑的地方去,只有习惯性的一半还是清醒的,讪讪跟着妈妈进厨房,帮妈妈做饭。

    “亚亚,把这个切切。”妈妈递给他几根嫩嫩的细葱,叮嘱道“切细细的,煎蛋。小心手。”

    正切着,门铃响了。

    不一会,听见徒颜喊“妈,娟子阿姨,我回来了。”

    赵亚刀一歪,指头上拉出一道口子,血猛往外冒。他不吭声,用布抹了。妈妈正在油烟里和新鲜的鱿鱼奋战,没注意到赵亚的手,徒颜的叫声她倒是听见了,拉着嗓子应“徒颜,阿姨在炒菜,你快洗手去,一会就开饭啦”

    赵亚用纸巾在手里围一圈,算暂时止血,忍着疼把葱切好,呆呆站在厨房角落。

    妈妈百忙之余瞅他一眼“愣着干嘛没事就出去吧,看油溅着。”

    客厅里有若琳,如今赵亚最怕若琳。何况还有个状况不明的徒颜。赵亚虽然很想见徒颜,可又不敢出去。

    “妈,我今天跟你学炒菜好不好”

    “嘿想跟妈妈学师啊”妈妈高兴起来,心窝里满满的都是儿子给的温暖。她越发精神奕奕,一边炒一边传授秘诀。

    赵亚听了八分忘了九分,敷衍着点头哼哼,眼角往厨房外扫,看见门外偶尔走动的黑影,心就颤抖起来,怕是徒颜要走进来,又怕是若琳进来端菜。

    菜做好了,赵亚装出勤快的模样,殷勤地放碟端菜。跨出厨房,迎头就看见徒颜进厨房拿抹布抹饭桌,见徒颜盯着他仿佛要开口,他轻轻一颤,低头端着汤绕开徒颜,直往桌上走。

    徒颜踌躇了半天才敢进赵家的门,故意装着热热络络,可半天不见赵亚出来,心已经不安。这会瞧见赵亚的举动,好不容易给自己打的气立即泄了一半。

    吃饭的时候,赵亚爸爸还没回来。

    赵亚妈妈说“别等了,谁知道他又钻到哪家书店去等他我们非饿死不可。”招呼着各人坐下吃饭。

    赵亚一直没吭声,眼睛也只看着脚下。

    徒颜暗中观察多时,咬牙想不能就这么拖拖拉拉,还是争取吧,拉过凳子,坚决地坐在赵亚旁边。

    赵亚有点吃惊,徒颜已经把张瑞的过结忘记了如果这是两个小时前的事,赵亚该多高兴啊。可他现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抬眼瞅瞅徒颜,眼角却扫到若琳的视线,象被刀戳了一下似的,忙把头埋到饭碗里,拼命扒饭。

    赵亚妈妈心情最好,不断帮赵亚夹菜“亚亚,多吃点。”挑了两块顶好的排骨放赵亚碗里。她瞧见徒颜古怪地看着赵亚,笑着也帮徒颜夹了两块“徒颜别生气,阿姨也给你两块。”

    徒颜心不在焉地谢了阿姨,嘴里嚼的排骨吃不出味道,象蜡似的。

    大家吃完了饭,都坐在沙发上歇息。

    “手怎么了”徒颜的视线忽然移到赵亚一直暗中藏着的伤口上。

    “没”

    赵亚妈妈惊讶地责怪“刀切了怎么不吭声呀”匆匆放下筷子到抽屉里取止血帖。

    徒颜接过去“阿姨,等我来。”坐在赵亚身边,抓了赵亚的手,细致地帖,怕没有弄平复,仔细地碰了碰。

    “亚亚,”徒颜慢慢弄着止血帖,轻轻说“我们和解吧。”

    赵亚刹那间觉得昏眩,徒颜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动听。他几乎忘记一切的不快了,但他抬头,赫然发现若琳就坐在一旁,虽然眼角的余光不曾将她的脸色看清,但赵亚已经发寒。

    他猛然摔开徒颜的手,仿佛上面沾了世界上最毒的毒液。

    徒颜的心骤然下沉。

    “亚亚”徒颜沉着嗓子,尽着最后的努力,低声问“我们回房好吗”

    回房赵亚心虚地躲开若琳的眼光。他摇头“我下午回学校。有事。”

    “那我骑车送你。”

    赵亚盯着自己的脚尖,徒颜小心翼翼的声音让他的心纠成一团,可他还是摇头“不用。”

    看徒颜还想开口,他抢先道“张瑞和我一块走。他有车。”

    徒颜周围的空气都冷下来,结了冰。

    “我回去了。”徒颜忽然站起来,对自己妈妈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声。

    赵亚一直低着头。

    “这么快就走,晚饭呢”赵亚妈妈刚洗好碗,抹着手出来。

    “不了,有事。”

    听见徒颜关门的声音,赵亚虚弱得几乎无法呼吸。

    门忽然又传来打开的声音,这回赵亚忍不住了,他猛然抬头去看。赵亚爸爸站在门口。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们可都吃过饭了。”

    “嘿,楼下小王买了部二手摩托车,八成新,才用了一半的价钱。”赵亚爸爸兴奋地对赵亚妈妈说“改天我借他的车,带你兜风去。”

    “你你多少年没骑车,执照还有用”

    “哈,你当年还不是我用摩托车兜风骗回来的”赵亚爸爸说“娟子,我们以后也买一部,老夫老妻,一块兜风去。”

    赵亚站起来“我要回去了,妈,你多给我两件衣服。功课紧了,我这个月都不回来。”啷啷跄跄地朝房里走。

    他逃也似的回了校。

    古树的叶子在秋天里变成暗绿,微扬着欢迎赵亚归来。赵亚只看到古树深色的衰老的枝干。他感觉自己象被魔法封锁在这百年的枝干里,眼看就要窒息而死。

    张瑞最近也沉默了许多,似乎被赵亚传染了似的。他和同学们说话还是依然嘻嘻哈哈,可对着赵亚,再也不象从前一样戏弄他。

    从前赵亚常躲张瑞,现在是两人互相躲,躲多了,便养成互不在意的习惯。一个宿舍里出入,你坐一角我坐床,连眼神也不来往,若不小心在过道上撞上,张瑞便滞一刻,极有风度地退一步相让。赵亚却更绝,转身换个方向走,往往是本来上楼这会变了下楼,或者本来要去图书馆现在往教室走。

    假日同学们都回家,赵亚猜想只有自己提早回来。可推开门,才发现有人比他更早。

    张瑞背对门坐着,正盯着书柜里赵亚的模型发呆。他望得有点入神,连赵亚推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赵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更不好过,走进来把书包放下。

    张瑞这才发现赵亚回来了,眼里闪过惊讶,快速打量赵亚一眼,把眼光收回来,爬上床午睡。

    “怎么没回家”这许多天赵亚第一次主动和张瑞说话,虽然不大流畅,张瑞还是感到令人感动的惊喜。

    张瑞从床上坐起来,仿佛精神立即好了很多“回家没意思,爸又到上海开会去了。”他斟酌着问“你呢你怎么回来了”

    赵亚立即闷住了,低头坐下来整理书柜。

    张瑞瞧出蹊跷,从床上跳下来。

    “你和他吵架”他低声问。

    赵亚摇头。

    “他不肯见你”张瑞叹气“要我找他解释吗”

    赵亚摇头,猛地转身,眼睛大大的看着张瑞。

    “你坐下。”赵亚象闷够的火气要发泄出来似的,指着床对张瑞强硬地说“坐下。”他按着不明状况的张瑞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张瑞身边。

    “别动。”赵亚深深吸一口气,抓起张瑞的手,轻轻用双掌合住。

    张瑞愣住了,他微微动了动。

    “别动,求你了。”赵亚带着哭音。

    张瑞顿时不敢动了。

    赵亚握着他的手,轻轻说“张瑞,我是个怪物。我爱惨了徒颜。”眼泪从脸上滑下来,赵亚说“我不正常。”

    张瑞伸出手,默默把赵亚搂在怀里,一个下午也没动弹。

    第二天,赵亚接到了若琳的电话。

    若琳说“亚亚,晚上出来吃饭,阿姨有事和你说。”

    对赵亚来说,仿佛死囚受刑的时辰快到了。

    第十三章

    如果是别人,赵亚可以逃避。但若琳,他是不敢也不愿逃避的。伸头也是一刀,他在约定的时间,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走出校门。

    若琳把他领到附近一家精致的饭馆,闲闲问他要点些什么。

    赵亚摇摇头,表示没有意见,也许同时表示他没有胃口。

    若琳维持着一贯的模样,大人到底是大人,总能露出轻松的姿态处理了不起的大事。她体贴地点了几样赵亚爱吃的菜,格外吩咐服务员拿来一罐椰子汁给赵亚。

    “都喜欢吗”菜上桌后,若琳关切地问。

    关切让赵亚更抬不起头,他隐隐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暴雨的前奏,定有什么在后面。

    当他低头吃菜的时候,若琳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徒颜的爸爸昨晚打电话来了。是美国打过来的。”

    赵亚停下筷子,坐直了,等待处决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若琳。

    若琳还是温柔的阿姨,她爱怜的目光抚摸着赵亚,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怕赵亚受不了似的放缓了音调“亚亚,徒颜要出国读书。”

    赵亚僵住了。

    若琳说“出国读书对徒颜很有好处,他总算有机会和爸爸相处了。”

    赵亚没有答话。他很安静,象玻璃破碎后一地碎屑般的安静。澄清的眼睛看着若琳,眼里没有可怜兮兮,也没有疯狂或者绝望;但那里面也并不是空的,而是盛了静悄悄的悲哀,象被遗弃的小狗在遭遇人道毁灭前望向同情者的目光,轻轻告诉他人“我知道事情会这样”,渗出仅仅一点点无奈。

    连若琳也不忍心看赵亚的眼,她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徒然解释“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为了徒颜的前途。亚亚,你将来也是有出息的。你和徒颜将来都要”

    “阿姨,”赵亚缓缓站起来。他不大愤怒,也不大惊讶,只是空荡荡的,连声音也满是抓不住的回响。“我和徒颜没有将来。”他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象用什么东西把自己捣碎了。

    时间吭哧一声,溜过了这个难以承受的时刻。

    深夜回到宿舍,张瑞还是等在门口。

    赵亚到了门口,怔怔发呆。

    张瑞说“进去睡觉吧。”

    赵亚说“张瑞,我们完了。”他转身,又下了楼。

    走过宿舍,走过球场,走过教学楼,赵亚在执信百年的古树前停下。

    他说“从前一定有人在上面吊死,我可以听见他的魂在哭。”

    张瑞跟在后面。张瑞说“我没有听见。”

    “我每次走过都可以听见他哭,你没有听见”赵亚忍着,手垂在大腿两侧直颤。

    “亚亚,”张瑞说“哭吧。”

    赵亚闷了半晌,摇头“总有一天,我会痛痛快快哭。”他颓然坐在树下,用手紧紧搂住头。

    第二天赵亚妈妈的电话来了。

    “亚亚,徒颜要出国了”妈妈的语气是惊讶而喜悦的“哎呀,忽然说要出国,可把我吓了一跳,难为他们手续办得这么快,有关系就是不同。”

    赵亚在这边沉默无声。

    妈妈只管说自己的“本来真不该让徒颜随他爸爸,可你若琳阿姨考虑得也对,出国总比不出国好。父母的事可以放一边,最主要是孩子的前途。你和徒颜多聚聚,买份礼物给他。不然他一出国,搞不好三两年就把你给忘了呢。”

    妈妈的笑话让赵亚顶不好受,看宿舍的老大爷在旁边瞧赵亚的脸色,还以为他在电话里被妈妈臭骂一顿。

    最后一个电话,是徒颜打来的。

    徒颜开口就说“我要出国了。”

    赵亚说“我知道。”

    “我可以不走。”

    赵亚久已沉寂的心霍霍跳了两下,可这两下只能象回光返照一样稍做挣扎,很快又重复死寂。他说“出国挺好的,有前途。”

    徒颜在电话那边愣住了。

    “亚亚,”徒颜隔了很久才找回声音,而音调已经无法控制了。他哀求地问“我来学校找你好吗”

    赵亚咬着唇“别来。”

    “我不干别的,见一见”

    “不,不要。”赵亚的手颤抖着,话筒的也跟着剧烈颤动。

    徒颜象临死前的悲鸣“我要走了。最后一面,我一句话也不说,就看看。我不麻烦你,你只要出来校门口”

    喀嚓,电话断了。

    赵亚把话筒放下,快步跑上四楼。他走进宿舍,用头蒙住被子,死咬着牙。

    眼泪,忍不住了。

    怕徒颜过来找,赵亚一连两个星期不敢出校门,连自习也拉了张瑞一起去。他知道自己是怯懦的,小说中和电视里所见的勇敢在现实中如此珍贵,难怪总被人们永世不忘的歌颂。

    可他只是赵亚,一只小小的无力的昆虫,随便一张世俗的破烂的网,就可以把他彻底困住,直到蜘蛛把他的躯体化液全部吸干。

    徒颜离开了,他冲向蓝天,远渡到大洋的彼岸。

    赵亚学习成绩开始下滑,他越发清秀,让女孩子们总偷偷看他的脸、他的背影。可徐老师不是女孩子,她并不满意。赵亚的成绩退步了,成绩才是学生最重要的东西。为这个,她私下找赵亚谈了两次,但谈话没能让赵亚的成绩上去,只让赵亚更加憔悴而已。

    其实赵亚也在努力追赶。

    他每天很早起来,每夜很晚才睡。他起早摸黑地学习,状态却越来越糟。英语和语文他背了就忘,数学物理他总忽略了一点点而导致大题尽错。

    而期末考试,就快到了。

    张瑞暗暗为赵亚着急,他为赵亚找了不少辅导书,替赵亚向赵亚妈妈隐瞒学校的情况,而且帮赵亚补习。

    期末考试后赵亚瘦了几斤,张瑞也陪着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人生总是一个又一个难关,迎接一次又一次判决。赵亚现在又要面对判决了,这次的裁决非常残忍,成绩单上,六门主课三门不及格,全年级第二的赵亚名次退到一百七十二名。

    这是头顶上一记毫不容情的霹雳。

    赵亚从来没有拿过这么糟糕的成绩,他对着成绩单,惊呆了。

    张瑞企图开导“第一个学期,我们还有下学期呢。最重要的是考大学。”他还为赵亚出主意,“我叫我家的保姆来帮你开家长会吧,你妈那,我想办法帮你瞒着。等下个学期成绩好了”

    开导无济于事。

    赵亚妈妈每天都打电话来问“成绩出来没有,全班第几亚亚啊,这次有没有把握拿全班第一中考可是瑞瑞第一哦,你们不是常常有来有往吗”

    每次听见妈妈这样问,赵亚胸膛都冷浸浸一片,敷衍着说成绩没有出来,老师们正统计分数。

    敷衍终于渐渐不中用了,今天赵亚妈妈又打电话来“亚亚,我熬了好汤,今天和爸爸过来看你。”

    赵亚心想要露出原形了,听见妈妈在电话里喊爸爸“你去借啊,快快,我刚才在楼梯口见到小王。他说今天不用呢。”

    赵亚回到宿舍,不安地看着张瑞“我妈和我爸要来了,怎么办”

    张瑞问“你想老老实实说,还是瞒着他们。你要想瞒,我帮你想办法。”

    赵亚想了很久,愣愣地摇头“还是告诉他们吧。”他叹了声,把成绩单攥在手里,象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坐在床边等父母到来。

    赵亚艰难的熬着审判前的寂静,访客很久才到,而且居然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徐老师。

    “赵亚在吗”徐老师气喘吁吁地上来,紧张地抓住走廊上的徐金保。

    看见赵亚,徐老师紧张的表情带上一层一戳就破的轻松“亚亚,跟老师来一下。”她出奇亲切关怀的声音让赵亚打个冷战,一丝不祥的感觉冒了出来。

    赵亚把视线转向张瑞,有点惶惶。

    “来,跟老师来。”

    跟徐老师出了宿舍,远远就看见两个身着交警服装的人正等着。

    “他就是赵亚”警察看着瘦瘦的赵亚,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有话不好开口。

    赵亚紧张地看着他们“我是赵亚。”

    其中一个警察看来决定负担起解释的重任,他站在赵亚面前,露出肃容,沉痛地说“赵亚,你的爸爸妈妈”

    在听见“爸爸妈妈”这个词时,赵亚耳朵嗡地鸣叫起来。他简直要尖锐地惨叫,让恐怖的声音撕裂校园宁静的天空。可他叫不出来了,他瞪着警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直到警察说完长长的事故过程和要他到医院去的要求,赵亚没有眨一下眼。

    摩托车,过期执照,汤,爸爸,妈妈,大客车,成绩单许多东西在眼前浮动,组成一副又一副图画,转眼粉碎。

    第十四章

    张瑞赶到医院的时候,赵亚已经从太平间出来了。

    张瑞赶得很急,在走廊上跌跌撞撞到处问人。他额头上都是汗,眼神也是焦急的。张瑞很责怪徐老师。

    怎么可以直接把消息告诉亚亚

    他觉得赵亚知道这个消息时自己应该在场,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很生徐老师的气,也很内疚。

    在迷宫似的医院里兜兜转转几圈,一抬头,忽然看见一群人从另一处出来。人人脸上都带着泪痕。赵亚在最后,慢慢地走着。

    “亚亚”张瑞跑上去。到了赵亚跟前,发觉这样的喧哗并不适合,闭上嘴,缓缓地低声说“我我刚知道。”

    赵亚没有听清楚谁在跟他说话。他仿佛还站在冷冰冰的太平间里,有人对他说“你认一下。”

    他走过去认,看见两张熟悉的脸。

    两张冷冰冰的床,发着寒冷的光,血从金属床上渗出来。

    血似乎已经凝固了,又似乎还在流动。

    这些血,是哪根血管的呢是淅淅沥沥地滴淌出来,还是在碰撞的瞬间,如被挤暴的葡萄一样,飞溅着散落在满是灰尘的路面

    “亚亚,你还好吧”

    张瑞不知所措,赵亚象丢了一半魂魄似的。

    若琳从后面脚步蹒跚地走出来。她已经不住在赵家,这消息是晴天霹雳,把她这个大人也打懵了,赶到医院哭了一场,见到赵亚,又忍不住哭了一场,眼睛竟比赵亚更红。她痛心娟子和赵大哥,更担心亚亚,可剩下来的事千头万绪,总要有人管。

    “啊,你是亚亚的同学。”若琳看见张瑞,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叫张瑞,是亚亚的朋友。”

    “我知道。”若琳抹把眼泪,忍着胸里翻腾的痛,平和地对张瑞说“你帮忙看着亚亚,亚亚家现在没有大人,我要赶紧把一些事办一办。”

    “嗯。”张瑞朝赵亚靠近一步。

    “张瑞,你要一步也不离地守着他呀。我把事办好就来。”

    张瑞点点头,扶住赵亚的胳膊,用他最温柔的声音说“亚亚,我带你回家。”

    赵亚迟钝地转头。

    张瑞盯着他的眼睛,重复说“我们回家。”

    若琳晚上七八点时回来了。她很累,眼睛还是红的,头发也乱了。

    什么都是钱,医院追医药费,追尸体保管费,殡仪馆要钱,火化要钱,墓地要钱若琳把能找到的钱都从银行里提出来,可徒颜出国刚刚才花了不少钱。

    赵家大概有点钱,她不忍心问赵亚,回来一个字也没说,低头含着泪为赵亚煮饭。没有心思安慰赵亚,她知道赵亚需要照顾,可她也快撑不住了。

    空荡荡的屋子,幸亏还有一个张瑞在。

    赵亚爸爸妈妈的同事来了一群又一群,慰问的话还是那么几句。若琳感激地应付着。

    张局长也大驾光临,愁眉苦脸地跺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哎呀,你说人啊”

    他代表局里送上一笔应急款,又关心地问“赵家还有些什么亲戚办这些事靠你一个不行,要不我从局里调两个人来帮忙”

    若琳叹气道“娟子还有一个弟弟在安徽芜湖,已经打电话通知了。我看一两天内一定会到。”

    张瑞从房里走出来“爸,我今天不回家,在这里看着。”

    “好,好。”张局长点头“你该照顾一下的。缺什么到家里拿。”

    赵亚坐在房里。他不知道张局长来过,也不知道妈妈的同事们来过,也不知道安徽的舅舅什么时候到。

    但他知道张瑞在旁边,他也认得若琳,知道若琳在为他们忙碌。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一忽儿听见奇怪的声音,象妈妈在厨房里叫他去端菜。

    可他知道,那都是幻觉。

    若琳把饭端来,见赵亚慢慢咽了一碗下去,算是放心一点。晚上,她抱了枕头过来陪赵亚,象妈妈一样轻轻拍赵亚的肩膀,为赵亚盖被子。

    “睡吧,好孩子,睡吧。”若琳轻声说“睡一觉,会好受点。”

    她转头看张瑞“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留下。”张瑞拉开书桌前的凳子,把头枕在手臂上“有事就叫我。”

    赵亚的情况还算好,没有过度激动,张瑞甚至觉得他有点过于冷静。唯一的问题,是赵亚不肯睡。第一天晚上他就没有睡,圆圆的眼睛在黑暗中瞪着,一直瞪到天明。

    一天功夫,赵亚象瘦了一圈似的,眼睛总瞪着,不肯闭上歇一刻。

    若琳一早出去,张瑞更是一秒也不敢离开。

    “睡一会吧。”吃过午饭,他劝赵亚。

    赵亚摇头,抿紧的唇尽是倔强的线条,执拗地依然睁大眼睛,盯着白色的墙。

    “亚亚,你需要休息。”张瑞沉声说“睡一会。”

    赵亚还是摇头。脑子已经不象昨天那样乱,打仗似的纷乱的画面没有再出现,一切都象沉寂下来似的。他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张瑞说话,有人在外面走动,汽车在马路上远远地喇叭声,都可以隐隐约约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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