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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见浮生不若梦 第9节

作者:seeter 字数:21014 更新:2021-12-20 13:57:15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习惯性地咳了两声“现在可以说了吧”

    迪尔突然有些忸怩,推过一张纸“这是给你的。”

    那是一张两百元的支票。我奇道“为什么”

    “多谢你那次告诉我买什么股票。”迪尔真诚地瞧着我,“我让我孙子试了,果然赚了几倍,可惜我们股本太少,利润不大,只能给你这么多。”

    “别给我,就放你那儿,当日后买酒吧。”我打开另一瓶酒。

    “还有嗯,还有件事”迪尔欲言又止,大约是很少向人请求这个,竟有些困窘。

    我已大致猜出他要说什么,虽不太愿管,却又怎忍心令他为难,笑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继续指点我的孙子,”迪尔似是下定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我老啦,有没有钱都无所谓,可是我孙儿他他很聪明的,王,请你帮帮他。”

    我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看向老人“迪尔,不是我不帮他,实在是没有这能力。”

    迪尔固执地看着我“你可以。上次你就说得比什么都准。”

    “那是上次。”我摇了摇头,不便告诉他那几支股票曾就是由我操纵,“那时还知道点行情,现下这大半年都泡在墓园时,外界事不闻不问,迪尔,我不是神,股市千变万化,我离了这么久,怎还能有正确判断”

    “是这样吗,”迪尔的眼神蓦然黯淡了下去,强笑道,“那就算了,我孙子一定很失望。”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火中的木段,偶尔发出轻微的啪声。

    迪尔的白发在火光中微微闪动,瞧去有说不出的孤单失望。

    我心中一软,沉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迪尔抬起头。

    “如果他有一笔资金,可以注册个小公司你要信得过我,我会帮他出出主意。”

    “资金,他有。”迪尔重又兴奋起来,“他母亲去世时给他留下一笔保险金。”

    “我要看看你孙子。”我直截了当地道。

    “可以。”迪尔笑得比我还狡黠,推开窗,声音陡然增大,“贝克,过来,你叔叔要见你。”

    什么时候我竟成叔叔了正苦笑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已腼腆地站在我面前,个子颇高,脸廓与迪尔极为相似,眼神澄澈明净,一望而知是个未受世间太多污染,仍保有真诚的孩子。

    “好吧。”我注目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这两个字一出口,便是我又往自已的脖子上加了一道锁,“只要你信得过叔叔我就成。”

    事实证明这主意确是一样麻烦。每个公司才起步都会遇到的困难,我们一个都不漏,场地紧张,人手不足最要命的是这个进出口公司委实太小,但凡出去签合约谈生意,人每每不以正眼相瞧,幸而贝克做的很好,这小伙子极有韧劲,再苦再累,受了多大委屈也不抱怨,仍按着我的计划一处处地跑,试,倒也令我有几分感动,真正定下心来为他出谋划策。

    我当年所学,俱是大企业大组织的管理运作,一入公司,举手间便是百万生意来去,虽也有独立打天下的时日,终究还是有资金有实力在手,象今日这般白手起家的滋味,却还是第一次尝见,其中苦乐纷纭,自不必多说。

    日子一长,我竟渐渐全心地投入进去,脑中时时琢磨的,便是怎样令公司的代理更广,运营更紧凑。成千上万种迅息过目,各种产品的利弊一一在心中筛过,择其中安全而厚利为之,虽然辛苦,一年下来,倒也有了十数万的利润。

    这数字在当年的我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然而此时此地,我却同样分享着迪尔和贝克的狂欢。认真做事,而后成功的滋味如此美妙,恍惚间,我似又回到当日意气风发少年时。

    “叔叔,为什么我觉得你越来越”

    难得一个休闲午后,我倚在窗前边看杂志,边享受微风花香,身后的贝克突然愣愣地冒出了一句。我笑笑,不以为然“嗯”

    敢在陌生的商业巨头面前侃侃而谈的贝克难得地脸微红“迷人”

    这个词我倒有好久没听说过。自忖如今面目全非,贝克这小子定是哪根神经搭错才有这怪念头。我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闷在商业文件时太久了,该出去玩玩啦,年轻人么,别把生命都埋葬在工作里。”

    “不是。”德国人特有的认真劲儿发作,贝克执意说下去,“我有很多女同学,她们笑起来没一个及得上叔叔这样动人。”见我脸一沉要训斥,忙闭了嘴,我转过身去,却又继续在背后嘀咕,“是真的啊那样自信和成熟的魅力为什么不相信我”

    下面的话我没有听见,因为我已经走开,去花园浇水

    忙碌而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非常之快,细算来离那日变故已有两年多。转眼间冬日再度来临,公司业务固然蒸蒸日上,我的咳嗽却也是一天重过一天,全身关节,尤其是左臂,更是隐隐酸痛不止。

    无论迪尔或贝克都已多少次劝过我,要我去医院作全面检查,他们说以前穷,看不起病,那是没有法子,现在公司赚了数十万,怎么样都要把我的病治好。他们的真诚关心,我自是感激,却都是当面笑着应承,私下里仍随便找个药房,买点非处方药,将就着应付过去。

    我的病痛是一种烙印,世上的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而我为自由付出的代价就是它。虽明知这样的推论很可笑,很无意义,我在潜意识中,却仍这样固执地认定。

    “叔叔,你到底去不去”

    “什么去不去”

    我无奈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望着这一大早就风风火火撞开门,闯进我办公室的年轻人,明知故问。

    贝克双手撑住桌面,咬牙切齿地俯下身,瞪住我“去、医、院、看、病”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举起手,试图安抚这个脾气越来越坏的小孩,“我做完这份报告就去,还不成吗”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上上次也是”贝克不为所动,冒着怒气的面庞越迫越近,大吼道,“为什么我帮你预约了六次医生,你每一次都会爽约不去”

    我皱眉,很想捂住耳朵,免受他的高音萘毒,可惜双手又要先压住文件,以免被敲飞“这阵子公司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人不能沦为工作的机器,这也是你说的,叔叔”又是一声大吼,近在咫尺的爆发音震得我头昏眼花,尚未反应过怎么一回事,人已被从真皮椅中拉起,包上大衣,推出门去,“今天我用拖也要将你拖去你要是半路上敢溜,我爷爷说他就要亲自来捉人”

    怎么惹得起这如熊似虎般壮实的爷孙俩个,我苦笑,只祈盼今天的医生手下留情,开点药给我就好。

    从东到西,跌跌撞撞,又是抽血又是拍片,还任那个医生拿了听诊器和小锤子在我身上敲了半天,眼见着医生的脸色越来越严肃,我忍不住叹道“请问,我几时可以回去”

    医生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身后善尽监视职责的贝克,沉吟道“你是他的亲人吗”

    “不是。”

    “是。”

    我和贝克异口同声地答了一声。贝克瞪了我一眼,眼光中的哀怨成功令我禁声,转过头,贝克重复道“我是他的亲人,怎么,有事吗”

    “他的病,没有及时就诊,拖延时间太长,以至全身情况都很差。”医生站起,走到影灯前,指住x光片示意,“你们瞧,这处肺叶,是早年被什么击穿过的,我个人估测那是子弹治疗不彻底,病灶一直未能痊愈,还有这张左臂骨片,骨折后对位不良,导致现在的畸形”

    “那要怎么治疗”

    贝克好象听得心惊胆战,急急打断医生的话抢问,连面色都有些发了白,真是小孩。我哼了一声,局外人一般无事地看着他们讨论。

    “也不很难,肺部只要禁烟禁酒,按期服用我开的药物即可,至于骨折,建议住院手术,将畸形处分离,再行正确对合。”医生郑重地看着我,大概是鼓励之意,“王先生你不用怕,象你这么年轻,二十来岁的年纪,骨骼生长起来都会很快”

    “二十来岁”又是一声冒失的声音,贝克很不高兴地看向医生,“你没搞错病人吧,我叔叔他四十多了。”

    我咳了一声,有点想悄悄溜走。

    这位医生年岁颇长,涵养到家,也不生气,又拿起x片看了几眼,肯定道“根据骨骺线来看,是这样。除非他还有其它病,但他的血化验证明,他的病并不算太多。”

    住院我是不肯的,难得贝克沉默着也没大力劝,便带了大包小包的药走出医院,化去大半天时间,这次看病任务算是完成了。

    “你当真只有二十多岁为什么骗我喊你叔叔”

    街角的僻静处,贝克突然停下脚步,紧盯着我,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我骗了吗顶多顺水推舟而已,居然这样冤枉我,当真是无语问苍天。不过此刻贝克定是恼羞成怒,我这话就算说出来,也只怕听不进去。

    叹了口气,我慨然道“难道以我的见识,阅历,做不得你叔叔”

    事实上,若医生不说,这孩子只怕要尊敬我到死。

    “也不是这样说,”贝克顿了一顿,似有些烦躁,“你不该不该瞒着我。”

    我笑了笑“快回去吧,我们两点钟还要与翁氏谈判,我连资料都没备齐。”

    贝克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终究听话已听成习惯,当下什么也不再多说,自去开车。

    从那之后贝克再也未喊过我叔叔二字,我不禁觉得有些惋惜。而贝克瞧我的眼神也是越发奇怪。

    幸好公司的业务一日忙过一日,我和贝克两人分头行动,各自忙得昏天黑地,连在一起吃个饭的时间都少,这件尴尬事自然也无从提起,时日一长,终能淡忘。

    其实公司最危险的时刻就是现在。商场上流行的是大鱼吃小鱼,原先我们公司过小,引不起人注意,现在可是够格做条小鱼,引动大鱼来吃。怎样不被吃掉,在垄断的夹缝中成长,那才真正是件费心的事

    做生意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除了头脑要清醒外,人脉也是极重要的一方面。我一心隐藏,从不与外人打交道,贝克倒底还小,经验不足,在这上面吃过好几次暗亏,要不是有贝克的一个新朋友及时授助,只怕这公司早就名存实亡了。

    说起贝克的这朋友,却连我都没有见过,只知他人时常在海外,留了个企业在此,正是我们公司最大和最好的客户。

    “成功了”

    “太好了我要假期”

    “香槟呢快找香槟”

    “”

    我坐在内间办公室里,微笑听着外面十数职员的尽情欢呼。早晨的阳光从百叶窗中洒落进来,似乎也带了说不出的清爽喜气。

    两个多月的努力,我们总算接到了以严苛出名的国际品牌viea在本地的时装销售代理,这张单子一签,本年度的生计乃至奖金都不用再担心了。

    “王,你”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贝克走了进来,想要说什么,一眼看见我手中的烟,脸色立刻沉落,“你又犯规了”

    可怜我不过才点燃。我苦笑,顺从地任贝克将烟夺走,扔进烟缸“合约也签了,你就不能让我高兴一下”

    “你现在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刺激品,”贝克走到我身后,习惯性地为我按揉肩背,语气间满是埋怨,“医生跟你说多少次了,你这病,绝对禁烟禁酒,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不知从何时起,贝克跟医生学了套推拿手法,一有空就在我身上施展,虽然还没看得出明显效果,技巧倒真是越来越好了。我放松地眯起眼,舒展开肢体,享受这乖侄子的孝心“这样不许,那样不许,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这种身体,莫非还想活到一百岁么能抽就抽罢呀,轻一些啊你”

    贝克手劲突然加重,害得我痛呼了一声。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枉我还夸他乖。身后传来强压着恼怒的嗓音“王,你只不过比我大几岁,不要总说这样的话”

    我是不会笨到跟一个认真的德国人去争辨的,只得叹息“好好,我不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荷氏公司成立二十周年庆,邀请我们公司全体成员参加他们的酒会,时间是明晚八点。”

    荷氏公司的总裁便是贝克的那位新朋友,同时也是我们公司的恩人和最大客户。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谁都清楚,我从不见外人。

    我瞟了一眼桌上的商业请柬,很平常的公式化样函“告诉我干什么,你们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习性。”

    “对方指定要你出席,他们非常钦佩你的商业才华呢。”贝克轻笑,大有以我为傲之意,“而且他们的总裁,也就是我的朋友,会专门从欧洲赶回来,想与你结识。”

    “定是你又为了拖我散心,想出来的花样吧”我哼了一声,不为所动,“我从不出面,谁会知道我。不去,有那空,我不如补眠。”

    “业内只要有点见识的人,谁不知道你呢传说中,从不露面,只在幕后策划,点铁可成金的神秘东方王”贝克骄傲的语声中带有些梦幻般的向往,听得我浑身有如虫爬,这小子,八成是喝多了。不过,我心中仍是一凛

    “是真的么别人都知道我”

    “真的。很多人都来向我打听你,不过我遵从你的话,什么都没有透露。”贝克听不出我话语中的紧张,仍说的轻松。

    那还算好。我吁了口气。其实,若他们真发现了我,哪怕只有一个,便断容不得我还在此地逍遥,不知是枪还是锁链地早就会上来了。

    当务之急,不可让这怪诞的外号,什么神秘的东方王越传越开。人类的好奇不过来源于神秘,当层层面纱掀去,他们见到我不过是这样一个衰弱容毁的平常男子时,传言自会停止。

    适当露露面,打消一下人们的猜疑心,看来还是有必要的。

    心念一定,我拿起请柬又看了一眼,笑道“好吧,我就去看看,不过,我长得这么吓人,若是惊到哪位小姐,贝克,可要你负责啊。”

    “王为什么你总不信,你是最漂亮的”贝克每次谈到这话题便会激动,“你可不可以不要对外貌这么自卑你的眼睛象天上最亮的星星”

    “行了,我还月亮呢,”我赶快打断贝克的呓语大发作,“公司的事就交给你了,今天我要偷一下懒,回家睡觉。”

    “嗯,你快去休息吧,这几天确实累坏你了。要我开车送你吗”

    每次我说到累,贝克就会安静下来,变得特别乖,百试百灵,这次也不例外。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我站起身拿外衣“不用,你还有很多事要忙,我打车回去好了。”

    这地方的治安实在算不上严密,我至今仍是黑户一个,居然也能自在过到今天。虽说平时都深居简出,不过这里的警察,也太摆设了点吧。

    贝克替我披上大衣,裹起围巾,送到大门口,最后在我脸上吻了一下“路上小心。晚上我会带吃的回去,你不用下厨了,多睡会儿吧。”

    “知道。你进去吧。”虽然入乡随俗,我还是不习惯这种吻别礼,匆匆地挣脱开来,挥手拦车。或许是天气不好,坐进车门的一刹,背后竟莫名地一阵寒意。

    房内有人。

    回到位于郊区的清静寓所内,我倒头便睡,几日蓄积的疲劳在这时完全释放,午饭也没顾得上吃,终于在黄昏时饿醒了过来。

    然而醒来第一感觉,便是对面沙发上,一股强烈存在、微微逼人的气势。

    不是身经百战,叱咤风云,养不出这种炽烈的气焰。

    我慢慢地冷静下来。

    他们终于来了。只是,会是谁

    “你再不醒,我就要考虑上前吻醒你了,睡美人。”

    低沉的笑声,熟悉的戏谑语气,虽经两年而未忘记,还是那般的嚣张,岁月竟似在这一语里如梦无痕我叹了一声,坐起来“英雄还是当年的英雄,只是美人却变成了丑八怪司徒飞,你又擅闯民宅,这习惯很不好。”

    天色有些阴,电台原说今晚有雨,我早早地将屋内的灯都打开,稍稍驱去些寒意。

    蓝格白花布巾铺就的餐桌上,绿的是莴苣,白的是鸡丝,黑的是笋干,一碗清淡小粥闪着温润的光华,边上还搁了几块烙成金黄的蛋饼。

    想我在德国二年,冰箱里塞满的不过是面包熏肠啤酒,每日匆匆填饱肚子便去工作,几曾见过这般道地的中式家常小菜,胃中会因此发出抗议的咕咕声,也在所难免。

    “知道你其实还是喜欢吃这些,所以特地要我的厨师做了来,你尝尝看,口味如何。”

    司徒飞居然笑得温柔,我怀疑地瞧了他一眼,猜不出他的用心,索性坐下提筷,边吃边道“代我谢你的厨师,顺便问一句,你这菜里,没加料罢”

    “加什么料盐还是味精”司徒飞已经拖过张椅子坐到我身边,一脸无辜地看着我,眼中却盈满笑意。

    “毒药,春药,安眠药,都行。”我若无其事地又挟了一筷,送进嘴中,“一样都没有的话,接下来只怕很难如你愿啊。”

    “如我什么愿”司徒飞不怀好意地笑,凑近我的脸。

    我一筷子推开他,正色看向他“那就要问你了你为什么又来找我”

    司徒飞明如朗星的目中闪过一丝黯淡,随即恢复,笑道“相思成狂,来看看你,不成”

    “还有呢”

    我斜睨着司徒飞,预备他只要一说带你走、要你之类的话,就将手中的粥到他脸上去。孰料司徒飞的回答大出人意料。

    “还有我下个月要结婚了,来通知你一声啊。”

    我怔了怔,看向司徒飞,看不出说笑的意思,不由道“恭喜你顺带同情那位新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司徒飞笑容有些苦涩,摇了摇头“不是姑娘。”

    我吃了一惊,连吃饭也忘了“是是男人”

    司徒飞居然点了点头。

    剩下的饭已经凉了,我也再无心吃,随意收拾起碗筷,泡了两杯茶,陪司徒飞在客厅里坐下。

    “怎么回事你好象不太满意”既知司徒飞不是有意来找我麻烦,我心便也放下一半,反而有些关心起他来。

    “说来话长。”司徒飞苦笑。屋外传来了隐隐约约几声雷,衬得他的语声甚是低郁。

    “闲来无事,只当叙旧也罢。”

    我塞了杯热茶到司徒飞手中,司徒飞手腕一翻,将我的手连同茶杯一起握住,拉到他胸前,叹道“就这样,别动,浮生,陪我一会儿要说,得从你那天不要命地跳河说起。”

    我凝神聆听。

    “那天,看到你倦怠地一笑,随后跳下水时,我的心很痛我枉居大哥,居然没能保护好你”司徒飞低下眼,紧覆住我的手,象是再不肯放,“格雷是第一个跟着你跳下去的,我也想跳,却被身后的路德维希抓住,打昏了过去醒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驾机离开,从亚洲调集人手过来我再也不信路德维希了,当时我想,只要有证据是他对你下的手,我就立刻废了他,无论怎样困难。”

    我冷哼了一声“然后呢”

    “我刚调集起人手,江上天就来找我了。”司徒飞眼神有些惘然,“说实话,当时我很有些看不起他你跳下水,他竟站在那里动都不动,这样贪生怕死,怎配得上爱你江上天任我冷笑,也不分辩,只是默默地瞧着我,最后求我给你自由。”

    “我大奇,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带去的人,两天后就查出了你的下落,可江上天除了趁你昏迷,偷偷喂你吃药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做。我痛骂他是个白痴,说这样会害死你,他却说,浮生是宁愿死,也不愿做宠物的男人,江上天从来没求过人,这是今生第一次。他还说,他可以退出,可以不和我争,只求我不要逼你做任何事。”

    雷电自窗帘间轰然击来,雨声急得如瓢一般。我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了杯身,掌心中全是汗。江上天,知我的,果真是你,只是你这却又何必。

    我听见自已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生涩地吐出“所以你就退让了那么,这两年,你们其实都在看着我”

    司徒飞一伸手,丢开茶杯,将我紧紧揽到了怀中,低喟道“我怎么甘心放手只为你动过心啊我答应了江上天,保证不会逼你,然后,要了你的地址就直飞过来了,心中还想,江上天真傻然后我见到了你。在树林中,你的伤大概才好,正在散步。”顿了顿,低头亲了亲我的面颊,“我竟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第一眼看到你受伤的脸,我的心都要碎了,当时就想冲出来,抱紧你,用尽一切法子也要让你恢复可是这时,你突然停下来,对着一只落到你身边枝上的小鸟,笑了一笑,那笑容、那笑容我从来没见你笑得那么美过,那样灿烂,就象所有的阳光都一起照在你脸上,明亮了起来那瞬间,我终于明白了江上天的话。”

    “浮生,你是最强悍的,被我们逼迫,关在笼子里,你永远都不会开心。”司徒飞抬起我的脸,这快要结婚的男人,竟然目中柔情万种,“我犹豫了,最后终于决定,先给你一段快乐的时间,等我实在忍不住了,再去找你。”

    果然是黑道老大,就算感动,也永不愿退让,永不愿放开他的猎物。我弯了弯嘴角,似笑非笑“色狼就是色狼,我都变得这样难看了,还不肯放过我可不是恶有恶报,被人逼婚了罢”

    司徒飞恨恨地拧了一下我的腰,我笑着闪开,却被他搂得更紧,哼了一声“谁说你变难看了脸上这些伤有什么打紧随便找家医院就能去掉,你要不要现在就去”不等我回答,唇已凑到了我耳边,悄声道,“其实你的腰比以前细了很多,腿也结实了些,性感得要命,做起来一定更爽”

    我又好气又好笑,一掌推开他的脸“你要结婚倒底是真是假再胡说,我可不奉陪了。”

    提到结婚二字,司徒飞的面色立刻黯淡起来,撇了撇唇“这两年你过得开心,我们可为你吃了多少苦明里,我们要联手压制格雷的企业,将他的势力逼回意大利;暗里,我们要肃清这边的黑道,打通官方,不然,你以为你什么都没有,就能平安住到现在浮生,你这绝顶聪明的人,竟也有糊涂的时候,或者,你是根本在逃避,不愿去想”

    当然是后者。我承认我是怕了他们的纠缠,潜意识中想都不愿往这上面想。不过这话不能说。突然心中一动,我盯住司徒飞的眼睛,缓缓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接管这边的黑道,答应娶路德维希罢”

    “当然不是。”司徒飞淡淡一笑,神情闪过一丝阴冷,“我最讨厌被人威胁。路德维希他要和我联姻,要我娶他的妹妹,不然就要与格雷联手将我剿灭,好,可以,当天我就带人住了进去。”

    “然后”我谨慎地措词,隐约觉出了杀气。

    “然后没了。”司徒飞耸耸肩,不肯再说下去,“总而言之,那天晚上,路德维希的四肢被我废掉了,也算给你出了口气。”

    说一半留一半,这是吊我胃口么我凝视司徒飞的双眼“所以你就良心发现,决定娶他我倒不知道本年度还有这种笑话。”

    司徒飞苦笑“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种血腥的事,你听了没好处。”

    “我也不想听。”我一叹,窗外的雨好大,原来我还生活在风暴中,从来不曾真正平静,“只是我不喜欢欠人情,更不喜欢欠人情而不自知。说吧,就算我还不起,至少让我知道欠了什么。”

    司徒飞蓦然笑起来,笑得邪气“我就在等你说这句话呢。浮生,你记住,我从不做亏本买卖,你欠了我的,一辈子都要想法还过来,还要加上利息。”

    “快说吧。”我不理他的话。

    “那晚我先找上路德维希的妹妹为了增进感情,她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方便下手的很,本来我只想问她路德维希住在哪里,她居然对我投怀送抱,这种事,我自然不会客气,”见我怀疑地看着他,司徒飞不由有些尴尬,“呃,做得她糊涂时才好问嘛。”

    “美男计。”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下次记得要随身携带安全用品,以防染病问出了什么”

    “正做到一半,还没来得及问,路德维希就冲进来了。”司徒飞神情有些古怪,说话也顿了一顿,“他拿枪指着我,那个,要我”

    “要你和他做”我强忍住笑意。我早就疑心路德维希对司徒飞有不正之念,一而再再而三地要除我而后快,却想不到激烈至此,竟连自已的亲生妹妹也不容许。

    司徒飞这头色狼的脸也居然红了一红“他将他妹妹赶走,用领带将我绑了起来,之后我用尽全部本事,好不容易才做得他要死要活,防备稍松想那领带怎么能绑得住我,我看准机会,迅速夺过枪,什么话都没说先断了他两只手。哼,他竟然敢逼我再想到你的事十有九也是他所为,我心中恨极,偏不肯给他痛快,又断了他两条腿,然后问他想怎么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大为摇头,“他建起这么大基业,怎会没有保命的法子至少也可拉得你同归于尽。”

    司徒飞叹了一声“不是和我同归于尽,是和我还有你,三个人一起死。他在城堡里布下自毁炸药,那也没什么稀罕,要命的是路德维希在你身边也暗布了杀手,专为了防我,只要路德维希一死,你立刻也会被杀。”

    我默然半晌“这才是你会娶他的原因你不是最讨厌被人威胁的么”

    “算起来是我赚,名义上娶路德维希的妹妹,实际上是娶他,外带接管他的一部分地盘,”司徒飞目光炯然,“等我架空了他的势力,婚姻不婚姻,还不是都由我说了算”

    但愿如此。我微微一笑“是,世上原没有什么能羁绊住你。”

    一夕长谈,竟从黄昏直谈到午夜。

    茶是早就凉透了,司徒飞看了看表,不胜惋惜“我三点要去接批货,该动身了。”

    我站起身,送他出门,门外雨势已小,风依旧狂肆,立在台阶上,屋内灯光闪烁,照出两人的双眼,俱不知是何滋味。

    “枪弹无眼,你小心。”我简短地说了一句。

    “枪弹无眼”司徒飞笑了一笑,声音在风里有些飘摇,“若不是为了这四个字,我怎会”

    最后几个字我没听清,因司徒飞已将我拉近,温热的唇压上了我的。察觉到他吻中的离别之意,我也未曾挣扎,反而与之回应。司徒飞似是震了一震,唇舌辗转得更深,依恋缠绵,竟不肯给我呼吸的机会。

    我又一次领教了色狼的看家本事,差点没在他怀中窒息,正昏沉之际,身子突然被人大力拉开,耳畔一个声音挟着十万怒火,没头没脑倾了过来“你们你们两个大男人,这是在外面干什么”

    我愕然,好不容易才定下神,看清那是曾做过我侄子的贝克,不由脸一沉“我做什么用得着你来管教我就是喜欢男人,你若是瞧不起,现在我就搬走。”

    “不是”贝克大吼一声,脸涨得通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司徒飞冷眼旁观,笑了笑,也不去理他,俯首在我耳边道“浮生,别再躲起来骗小孩了。你可知柳五为了争取到石氏企业的助力,现在正兼职石磊的私人秘书你两年的自由,可全是别人委屈了自已换回来的啊。”

    柳五我心中一阵绞痛。当真如此么我所谓的自由,竟全是旁人不动声色,暗里为我撑起一片天地

    不过片刻,司徒飞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雨夜中,我犹自怔怔出神,身体被人粗暴一拉,拉回了门内“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小心又着凉感冒。”

    我心乱如麻,挣开贝克的手,往里走去。虽知贝克定然极想问缘故,却还是装作没看见,将自已深深关进了卧室。

    一夜未眠。第二日近午时,贝克终于忍不住来敲门。我懒懒地出去应门,门刚开,贝克就差点被满屋的烟气熏倒,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习惯性地数落。我情绪低落,什么话也不回,倒令得贝克也疑惑着,不再多说,最后欲言又止,默默地端了午餐上桌。

    不觉又是近夜。风雨稍息,点点灯光在黑暗里折射出璀璨五彩,映着水色,望之有如幻梦。

    贝克知道我心情不好,不敢再提参加酒会之事,七点刚过,我却自动走出房间,衣服也应景地换成了我平素不喜的礼服,淡淡道“走吧。不管怎么样,该做的还是要去做。”

    或许我是有预感,但这份预感并不强烈。否则,我自已都不能肯定,没作好心理准备之前,我是否愿意遇见他。

    酒会在一家饭店里举行,规格中等,场地和布景都尚算不错。我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露面,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目光中情绪纷纭,有同情,有惋惜,有原来如此的轻视,有幸灾乐祸的诅咒,我都淡然一笑,全不放在心上。

    我的外貌我深知,却乐得如此。做一个叫人害怕的男子,总好过让所有人惊艳。

    司仪在遥遥前台上用德文说了几句话。贝克推了推我“你去吧,对方总裁要代表公司向我们一年来的努力致谢。”

    这是见惯的形式,贝克存心要让我在今夜出尽风头,把台前的事都留给了我,我眉头一皱,虽然并不喜欢,仍是平静地走上前去。

    越走越近,心突然莫名地悸动起来,好似有什么事正要发生。

    司仪身边,一个深色礼服,挺拔利落的身影蓦然转过身,正对着我。今晚我还没见过这个男人,可毫无疑问,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台下的噪杂声都化作了静默的背景,耀眼的灯光中江上天向我走近,似乎说了些什么,声音极轻,有若耳语,却一字字都清晰地传到我心上“你可知,为了这一天,为了能和你以同伴身份,并肩站在这里的一天,我已苦等了多少个日夜。”

    我与面前的男人对视,岁月如雾纱一般,在我们的目光里缓缓退去,千言万语同时涌上心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

    时光在我身上刻下的是沧桑,到他身上却成了更内敛的成熟。江上天,这男人过了两年,竟还是那般的魅惑英俊。我终于微微一笑,云淡风清伸出手“江总,我们又见面了,你好。”

    如果说我的语声有些不稳,江上天的反应只有较我更甚。他颤抖着抬起手,似是想抚摸我右面上的伤痕,半途又放下,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我。

    这个礼节的时间未免稍长。然而江上天不在乎,我也差点忘记,直到司仪咳嗽着过来提醒“两位,是不是该发表讲话了”

    江上天象任何一个男人会对亲密同伴做的那样,搭住我的肩,笑着看向台下“我很高兴我能在两年前及时买下荷氏股权,这将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能与王合作,是我最大的荣幸。”

    台下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惊讶、怀疑、羡慕种种视线纷纭而来,俱集中到我身上。

    我只有苦笑。若是当年全盛时,这样的话我自可傲然受之,但在眼下

    “江总对于合作伙伴的热情,我代敝公司表示感谢。希望能以此作为良好开端,与在座各位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一句话轻轻一转,化解去江上天对我的过誉,不卑不亢,赢得一阵礼貌掌声,也赢得江上天爱慕一瞥。

    不出所料,江上天出席这个酒会的目的只是为了我。开始不多一会儿,江上天就借故商谈公事,将我拉离了人群,来到楼上的某个房间。

    “让我好生看看你。”一关起门,江上天便急切地抬起我的脸,目不转睛地凝视,“浮生,你瘦了。”

    我唇上浮起了一丝安祥的笑意“最大的改变只怕不是这个。”

    江上天的指尖轻抚过我面上的伤处,低声道“这个么勇士的伤口是他的勋章,浮生,你的勇气,我很敬佩。”

    “谢谢。”我压住他的手腕,不欲令这暧味的气氛继续,含笑道,“你也变了。要在早年间,你就算心服谁,也不会放在嘴上说出来。”

    “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再错第二次。”江上天索性将我拉到怀里,眼神中有一丝压抑的震颤,“早就被你吸引,却死要面子不肯承认,等到想承认时却已来不及,浮生,”喑哑着凑近我的脸,“直到你跳下水去那瞬间,我才真正明白,若没了你,我今后再不会开心。”

    这算告白么我虽也有些感动,却委实不习惯这种场面,身体稍稍后移“这两年你一直在看着我,是么为什么选在这时出现”

    “再不出现,等司徒飞先将你抢走么”江上天哼了一声,“这家伙操行太坏,结婚说不定只是个幌子,不可不防。”

    果然是好友,江上天对司徒飞的了解不可谓不深。我淡淡一笑,反问“那就是你要先抢了”

    “是啊,我抢,”江上天明亮的目中盈满情意,调侃道,“我要抢走你的心,成不成”

    才走掉一匹色狼,又来个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花花公子,我实是有点哭笑不得,本想挣开他,身子才一动,便被江上天反射似地紧紧抱住“别走,浮生,不要再离开我”话还未说完,他的唇已习惯性地压了过来,熟练地寻到我的,诱惑似地试探。

    不似早先那般强硬,若一定要用力推开,并无疑问,我会成功。然而无意中眼光过处,江上天目中似有什么阻住了我的抗拒。是恐惧抑或惶惑那样深,深到近似绝望,细心地埋藏在寻常调笑之下,一闪而没,却无端地令我胸口也跟着一窒。

    一迟疑,便被这精明的男人趁虚而入,轻松占据了我的唇舌,积蓄了两年多的如火情潮,漫天席卷而来,令立在岸上的我都几乎要晕眩得站不住足。

    我们都是极警醒的人,但这不知多久的时刻,却是谁也没听到房门外去而复返的脚步声,钥匙的悉索声,以及门被轻轻推开。

    “王江”

    一道语声,充满怒气、愤懑,还有某些我不熟悉的情绪夹杂在其中。

    我立刻听出了来人是谁,心中不免叫苦,更有些尴尬。虽然我做事无需对旁人交代,但两天之内被这人撞见两次,而且每次都是与男人吻到如火如荼时,最要命的还是两次对象都不同我用了两年时间在这小子心中堆积起的清白形象,大概在瞬间就崩溃得不成形了。

    谁料来人第一句话并不是责问我,而是紧盯着江上天,眼里压抑的怒气不容错认,声音反倒平静下来“江,你早就认识他,对吗你和我结识,支持我们公司,也只不过是为了他,对吗”

    江上天一愣,转而恢复了在外人面前的自若,却先俯在我耳边暧味道了句“将你的衣扣扣好。”才看向来人“贝克,抱歉,但事实正是如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我这才发现我外衣的衣扣不知何时已全数解开,衬衣扣也散开了两三粒,露出隐约浅色肌肤,饶我再镇静,此刻也不由面红过耳,一边祈祷贝克没有发觉,一边手忙脚乱扣起衣服,耳中只听贝克越发阴郁的声音“那么,我们这两年的辛苦,究竟算什么我们每次忐忑地去报价,去谈判,事实上却全在你掌握中在你眼中,我一定很可笑吧自以为是地当你是朋友”

    江上天冷冷一笑“小子,不要抱怨,这就是现实。你应该感谢我,我对你,并无恶意,若换作我想对你下手,不知有几百次机会能打到你永不翻身,你还不知足既要出来从商,你怎可不处处提防都怪浮生将你保护得太好,一切决策都是他做我问你,你跟了他两年,究竟学到了什么”

    贝克身子晃了晃,好似有些站立不稳,眼神痛苦,黯淡看向我“王,他说的,是真的么你也在骗我”

    我瞪了江上天一眼,试图放柔声音“贝克,我不想骗你,江说的,虽然残酷,却都是事实,你迟早要独自面对这世界,早点知道也好。但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我,从没骗过你。想想看,贝克,我们这两年来昼夜不眠的辛苦,是假的么我们搜集成千上万资料,找出对手的弱点,是假的么荷氏只不过在某些时候,给了我们及时的援手,大部分工作,还是我们自已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为什么不看”

    贝克一脸茫然,神情有些委顿,最后,什么话也不说,默默转身,走出了房间。看到那孤单绝望的身影,想起这两年他如何细心照顾我,我心中一软,几乎要追上前去,却被江上天拉住“小孩子总要学会长大,他还算聪明,让他自已去想想吧。”复又低声笑道,“我知道他对你也有些意思,不早些让他认清你我的真面目,怎么能成”

    我冷冷甩开江上天的手“其实他刚才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你以为,我会喜欢有人施舍么”

    “我只是选择能力最强的人合伙做生意,不成么”江上天的神情有些委屈,拉住我不放,“再说,难道你要我对你不闻不问叫我怎么能做得到”

    “那也不能算了。”江上天哀怨的面色就在近前,明知至少有一半是装出来,我仍是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

    我王浮生便再忘恩负义,无心无肺,也不能对着默默助我两年的人发火,何况这人助我助得如此辛苦,处处都要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只怕被我发觉,惹我生气。

    这般用心,纵我心中再不快,又怎能出言相责。然而要我感激,却也实在不能。唉,这世事最后还是无言的好。看了看表,我站起身“我该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别回去了,就睡在这里,你我二人正好联床夜话,把酒天明,岂不痛快。”江上天一本正经地拦住我。

    “罢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英俊挺拔的男人,“痛快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只怕当不起。我也没有外宿的习惯,这就告辞罢。”

    “等等,”江上天迅速从沙发上弹起,随手拿了件大衣,追上我,“你没车,我送你。”

    黑色的轿车在夜色里平稳飞驰,两侧路灯疾速掠过,光影投进车内,一波波闪烁不定。

    加上专心开车的江,被按在副座的我,这情景似曾相识。

    江上天已笑了起来“浮生,还记得我带你去看海的那天吗那晚的风也很大。”

    他带我去看过海吗我疑惑地道“为什么我记得那次是你赶我下水”

    往事如烟,一一自心中现过,想起曾将江上天踢落海底,我唇边微微泛出一丝笑意。

    “不如我们再去看海我带了大衣,一定不会冻着你。”江上天兴致勃勃,装着没听见我的话,“我知道这里有片沙滩,也还不错。”

    我懒懒靠在座位上,倦意渐渐袭上身来“你是铁打的,我却不是。对我来说,睡眠比甚么沙滩都要紧。”

    江上天也不生气,只是笑“那就下次罢,我等你。”

    等我再踢你一次么这倒奇了。我微微一笑,闭上双眼。

    不到半小时,江上天已将车停在我住所的台阶前,我掏出钥匙开门,江上天也随后闪入。

    “没有茶,没有咖啡,没有酒。”我干脆地告诉这不愿走的男人,“所以,没法招待。你还是在贝克回来之前走罢。”

    江上天目中冷光一闪“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我无心与他纠缠,索性沉了脸,冷笑“你想怎样直说罢,横竖我也斗不过你,无论你要什么,还怕我不从么”

    江上天吃了一惊,直觉地拉住我,颤声道“浮生,我绝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我只是想多和你在一起,你若讨厌,我”犹豫了一下,低低道,“我就坐在这里,不打扰到你,成不成”

    他的强硬我有办法,这么软语低声恳求,我实是有些发愣。这次重逢,江上天似看准了我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一反以前霸道独断的作风,变得温情体贴,有如牛皮糖般粘人,转变之剧,当真令人大跌眼镜。

    “你在这里,我休息不好。”我终于说了实话,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给我一点空间,可好”

    江上天深深凝视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紧了一下,随即放开“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长身而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我的掌心尤留有他的体温,风一吹,竟有几分空空落落。

    当晚,贝克没有回家。而在之前,除非他出差不得已,否则加班加到再晚都会回来,说是怕我一个人在家太冷清。

    想必是认为现在用不着了。清晨独自面对餐桌吃饭时,我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受刺激之下,不知会去哪里,虽不至于出事,总有些担心。

    本以为在出门时会看见江上天的身影,谁知直到上班,这推想也没变成现实。我神色平静,如常工作,心里却未免有些奇异的不适。

    或许这就是聪明人的缺陷,当一件事超出了自已的预料,便会不安以及好奇。然而事已至此,究竟这是江上天的新手段,抑或只是我自已多疑,那要再看才知。

    反正我不着急。

    快下班的时候,秘书小姐拔进电话“外线有位姓江的先生找您,要不要接进来”

    我这才想起今早走得忙,手机忘了带,应了一声“接进来吧。”

    “浮生,中午有空么”

    话筒那端,传来江上天浑厚充满磁性的嗓音,不疾不徐。

    我瞄了一眼备忘录,本来今天中午该陪iebde公司的总监工作餐,半小时前那总监亲自打电话,说有事来不了,中午这段时间倒正好空下“暂时没事,怎么了”

    “一起吃饭吧。我过五分钟来接你。”江上天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要不要我手拿鲜花,上楼来请驾”

    “你拿张巨额支票吧,”我哼了一声,“保证围观者更多,更称你意。”

    “浮生”

    “嗯”

    “你挑起眉毛的样子很好看,嘴唇也很迷人,还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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