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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见浮生不若梦 第8节

作者:seeter 字数:17418 更新:2021-12-20 13:57:14

    路德维希似看出我心中所思,微微一笑“你在担心司徒大可不必,我怎会对我未来的妹夫下手。帮他趁机扫平板亘是真。”

    “妹夫”太过震惊,我张开嘴,喉间适时又涌上一口腥甜,堵住了声音。

    “不错。”路德维希眼中掠过一丝愉悦,“经过三年考察,我决定选中他做我妹妹的丈夫,自然,他也将是我们在亚洲最好的合作伙伴。联姻,本就是家族交往间,一种极古老与有用的法子。能用在司徒身上,我很欣慰。”

    难怪先利诱后威胁,最后枪击,原来我的存在这么碍眼,这么引人除之而后快。

    我苦笑,一张帆布突然迎头罩下,眼前一黑,顿时光亮全无。帆布外传来路德维希彬彬有礼的告别“我先告退,祝你一路顺风,先生。”

    他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叫出来,因为我实在是一句声音都发不出,兼之帆布厚实,我没有被立时闷死已是万幸。

    大概会流血而死。

    为了一个男人的求婚。

    而且死后要挑起亚洲两个大帮派的火并。

    若一定要死,死到这个份上,也算我这趟红尘不枉。

    时间缓缓流去,我的体温越发低了,痛苦反倒不再剧烈,代之的是空白的微茫。死亡的羽翼,这次当真是密密地盖了上来。我几乎便要沉入了永不会再醒的梦乡。

    一阵不甚明显的脚步声迅速自石道拐角处行近。轻咦一声,脚步声突然停止,来人显然也极敏锐发觉不对,这种直觉,几乎便是每个黑道高手必备。

    沉默片刻,想来那人正驻足观望。只是我藏身之处委实太好,竟连这人一时也发现不了。

    发现我,及时送我去医治,说不定我尚有救,当然更可能是来人先补一枪,将我这祸源彻底解决,但若不发现我,我便死定。

    我自是想活。

    虽然不知为何而活、为谁而活。

    为了一个诺言而这诺言却在岁月里倦怠,越来越无法支撑我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漠漠人生。

    为了爱人皆说要我,却未见有谁能真正予我一个深信不疑的答案。

    我曾将自已隐藏,那时节虽清寒,却随意安然,冷眼看红尘里恩怨爱恨,来去洒脱;此刻身份重现,不知要比之前矜贵多少倍,却只作了一件战利品,任各路诸候争来夺去,链子那端牵予谁尚不可知,我身上的桎梏却已是牢牢戴定。

    活着为了什么就为了在这逼迫重重中,用尽心机手段地支撑延续或是满足于男人的宠爱,柔情万种奉献身心

    极累。

    左掌早已艰难摸出衣袋中的雷鸣二号,此时枪体坚冷正静躺在掌心,只要扣动扳机,便可发出足够求救的声音。

    我握紧,扣住,却又缓缓松开。

    生命如此艰难,世事更无足够留恋,我为何

    肢体一分分僵硬下去,再过片刻,纵我有心自救,也要回天无力。

    终于还是扣动。

    呯地一声,子弹呼啸,直击出去,在低空中划过一道不可见的弧痕。如同,我对世间,留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死亡固然解脱,却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一个男人箭般窜了过来,一脚挑起将我盖得密不透缝的帆布,枪口自然先对准我,大声喝问“你是谁”

    见到我的惨状,声音一顿,变得和缓,却未减威胁“怎么回事”

    两句话用的皆是日文。

    我已经猜到来者是谁。路德维希当真好手段,好面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板亘单刀赴会,闯入这明显属于司徒飞的领域。

    我笑了起来,不出意料地,眼角余光瞥见数十条从四面八方同时窜出的身影。声音是再发不出了,我只有用沾满血的唇,对板亘做了几个字的口型

    是、你、杀、了、我。

    路德维希再能算,也算错了几件事。第一,我的神经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坚韧,放在别人早就昏了过去,自也不可能再醒过来,我却是个例外;第二,他怎可以忘了他亲手送给我的枪,虽我不太会用枪,可枪的作用未必便是杀人,报警有何不可

    如今一下惊动如许人,我偏是唯一受害者兼现场见证人,别的不说,就板亘自已,为了洗清嫌疑,定要大力救我。

    那就看要我生要我死的你们,究竟谁能赢过谁。

    我唇边含着笑意,心中一松,终于昏了过去。

    仿佛做了一场最深最长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下奔跑,风里传来绿叶和母亲唤我归家吃饭的气息。

    如此安静恬然,深似接近天堂的美丽。

    而现实却是如此残酷生硬。

    只是若不死,就还要坚持下去。

    我缓缓睁开双眼,随着意识的清醒,全身百骸的痛楚也一起跟着恢复。真的好痛

    躯体忍不住轻颤一下,床边立即传来嘈杂的,小声的惊呼

    “啊,他醒了”

    “快去报告”

    “可是要先报告谁”

    “分头”

    脚步声仓促远去,完全失去合格护士应有的水准,我苦笑一下,想来,在我昏迷这段时间里,她们是被人恐吓得够了,说不定还有象“他若不醒你就也去死”的这类狠话说。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不但无力,而且四肢静脉都被插满了输液皮管,动也动不得;再看四周,一层半透明的球体将我连床笼罩在中间,几十根黄红蓝黑的导线直连到我全身各部位,也不知都有何作用。球体外是一间大屋,墙色雪白,间或嵌着荧光闪动的屏幕,各种样式古怪的仪器整齐排列瞧这番气势,竟象是到了科学怪人的影片中。

    为了抢回我这条命,倒还真叫他们费心了。

    我心中无端起了报复的微微快意。路德维希,纵你手腕通天,权掌生死,我的命,却还由不得你来控制。

    “浮生,你觉得怎样”

    隔离球体上显然装有通话设备,我可清晰听到那端传来略沙哑的语声。司徒飞大概就在门外,才会来得如此之快。

    我想对他展开一个笑容,却被鼻中所通软管限制,欲待说话,口一开,又是一阵急喘,害得才冲进来的医生剧变了面色,慌张地扑过来调整仪器。

    “浮生,你快别动,只要你醒了就好”司徒飞的声音不再如往日般平稳,竟象是有一丝惊惶。

    一定是我听错了。他就算对我再好,也应知道分寸,在人前流露真实情感可是黑道大忌。

    只不过他身旁那男人的口气却比他更烦躁“说一句话死不了。快说,究竟是谁对你下的手”

    司徒飞怒目而视“板亘,你是不是存心想逼死他告诉你,他要是死了,我杀光你全家”

    “司徒飞,你这头驴子,你以为我怕你”板亘怒极反笑,就差扑过去揪住司徒飞衣领“要不是我想知道那个布圈套的人是谁,我才不耐烦在这里跟你空耗。”

    “焉知不是你贼喊捉贼你当时不去开会,到我房间干什么”

    “我说过多少遍了有个人假冒牧师的名义,要我去看一样东西”

    “他要你去你就去啊你这头蠢猪有本事你把那人找出来啊”

    “”

    空旷的屋中央,司徒飞与板亘恶狠狠瞪视彼此,象足两只好战的猛兽,气焰之怒烈狂杀,吓得旁边众人都缩在墙角,不敢稍动。

    我看了却只想吐血。这两人再怎么说都是一方霸主,平日里不知有多深沉阴鸷,此刻怎地吵闹得象街头三姑六婆司徒飞啊司徒飞,你的头脑呢你的冷静呢麻烦你拿出来一用。

    “你们都给我安静。”随着淡漠语声的响起,一道长袍人影缓步入屋,见到对峙如兽的双方,不觉察地皱了皱眉,“吵闹对病人没有任何好处。他既醒了,你们也不用操之过急,那人是谁,终会问出的。”又转向司徒飞,叹了一声,“司徒,你也该歇息了,这十几日来你每天都守在他床前,还没好好睡过,你可知,你不去睡,板亘怕你做手脚,也必得在旁看住你,何苦呢”

    果真是牧师关爱世人。若不是我背上还在痛,几乎便要以为那日是一场梦,想杀我的另有其人路德维希不去做演员,我着实在心里替他可惜。

    “可是”司徒飞看了看我,有些犹豫。

    “去吧,顺便修理一下脸面,你总不想这样见他吧”牧师含笑,一语攻心。

    “好,我去去就来。”司徒飞被他说动,不自禁抚了抚脸,隔着朦胧的球体,我蓦然发现他头发凌乱,面容隐透憔悴,这头黑豹,果然是为我累惨了。

    眼见这两人就要离开,对面迎视上路德维希意味深长的目光,我心中一凛。

    “等等”再怎么艰难,我还是挣扎出两个字。

    那两人蓦地回头,司徒飞更是两三步跨了过来“浮生,什么事”

    “杀我的人不是板亘”

    再怎么样,这句最紧要的话,不可不说。

    虽已醒,我却不知自已还能活几时。路德维希一次杀我不成,必在找机会做第二次,之前多亏有司徒飞和板亘时刻紧守,他才未能如愿,此刻他们一走,路德维希会对我做出什么事,那真是天才会知道。

    板亘的脸色明显一松,路德维希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只不过眼光中,却象有寒气一掠。

    “是谁你说,我定不要他好过”

    我略抬眼,越过司徒飞,凝视他身后的路德维希。

    牧师宽大的长袍直垂地面,双手互笼,安详地摆放前胸,却有银光,在那只右手里微妙地一闪,正好能让我看见。

    对准的却不是我,而是我身前的司徒飞。

    只要我口中路德维希这四字一说,他和司徒飞立刻算是成了仇人,先下手为强这句话,以牧师先生的心狠手辣,自是时时紧记。

    “我没看清。”这个答案,对每个人都有利。

    “你们先去吧。这里有我。”

    司徒飞又嘱了我几句,方依依地离去,眼色中盛满的不舍与焦急,竟令我也为之心惊。

    “你看见了罢你激出了他所有的弱点。”待两人走远,旁人都被挥令下去后,路德维希俯下身,右手漫不经心地按住氧流管,却未使力,“做我们这行,是不能有弱点的,一旦有,必死无疑。”

    透过半朦胧的壁罩,我静静看着路德维希,目光在空气与固体中交撞,闪出无声的火花。

    论情论势我都处在极劣下风,非但身受重伤,连命都被他握在手上。

    “要我说恭喜吗”我淡淡问了一句。

    “恭喜什么”此时路德维希的眼光象一条蛇,阴冷而残酷。

    恭喜你又有一次机会杀我,消灭前进路上的障碍,大获全胜。

    却没有说出来。此际喉中干涩如烟熏火扰,全身七七八八插满管线,就算有一丝力气,也不愿用在聊天上。

    片刻沉默。

    “为什么不求饶你不信我会当真杀你”路德维希紧盯着我的眼眸,“还是以为我不敢”

    我缓缓摇了摇头“不。不过,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赌。若路德维希性格冲动,稍缺两分深思远虑,再恨我恨到不共戴天,手腕只要轻轻一转,关闭密封舱内的供氧,我立时便会窒息而亡。

    可这男人如此高贵谨慎,爱惜身份,这种显而易见的破绽、不用追查也能猜到的事,怎肯去做。微微一笑,路德维希收回搭在氧流表上的右手“王浮生,我总算有些明白,司徒为什么会迷上你。”

    是恭维么我瞪着这笑吟吟的男人,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罗觉,细算起来,我们还算有点亲戚关系。”路德维希悠然后退两步,意态优雅迷人,“你应该叫我一声远房表哥,或是其他。”

    “你”我本就苍白的面色在瞬间转成惨淡,“你该不会是”

    路德维希含笑点了点头“没错,正如你想象。自从得知了你和格雷小表弟的关系,我自然有义务将你的行踪通知他。”眼见他轻轻拍了拍掌,角门处的一盏绿灯迅速亮起,我几乎可以听到格雷呼啸而来的风声,“说真的,格雷为了你,竟肯将在德国的产业全都出让,这份痴心,连我也佩服得很。”

    我微微失神。格雷对我是仇恨抑或痴心,我自比旁人更清楚。有过上一次前车之鉴,我再要想从他手中逃脱,只怕比登天还难。

    路德维希难得愉悦地露出一丝笑意,俯下身来,盯着我象盯着不能动弹的猎物“不过,上帝赞美有情人,我记得你,亲爱的浮生,你自已选中的可是江,江上天,对么”

    我慌乱地启唇,却欲言又止。路德维希想要做什么,我几乎已可隐隐猜出。

    见到我的窘迫艰难,牧师般的男子笑得更加愉悦“所以,我也一并通知了他。按时间算,他应该比格雷晚一步到来才对当然,只晚一步。”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男人好毒,竟毒到要令他们相互残杀,连同上毫无还手之力的我,三人一同丧命于此。就算我们还有一分理智,不肯相斗,相信路德维希也必早在暗中伏下人手,以他之能耐,乘乱要造个声势,实是易如反掌。

    江上天,你莫要来。我只有在心中,一遍遍地如此默默祈求。

    角门呯地一声被凶猛撞开。一道凌厉的、散发着地狱般熊熊气焰的身影立在门口,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却已猜出他是谁。

    格雷,倒底,还是先至了。

    路德维希轻笑转头“格雷小表弟,这么多年未见,你还好吗你要的人,在这里只不过,我倒有些担心,你怎样将他连这些仪器一起带走呢”

    路德维希原不是这样啰嗦的男人,他在拖延时间。

    我苦于无力多言,但即便能言,大抵也无人会听,只得眼睁睁看着命运化作格雷的身影,一步步走来。

    格雷冷冷瞥一眼路德维希,对于这位远房表亲的殷勤,只简短答了两个冰霜般的字“出去。”

    路德维希一愣,却也不动怒,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好,那你请自便罢。”说完,竟当真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为我们将门关起。

    我竭力镇定心神,但直觉却告诉我,这次的格雷,已不再是我所能控制。

    格雷一步步向我走近,每一步,都予人更沉重的压力。不多一时,我已能半清晰地看出他的俊美轮廓。或许是赶路匆忙,格雷的头发微有些凌乱,衣领一半竖立一半翻落,却丝毫无损于他的潇洒风度与狂霸气势。

    只是那双绿眸,也不知是否我身在罩内看不清,竟是深沉得看不见底,与他激狂的外表实是难与相称。

    “格雷”我沙哑着嗓子,试图唤他,与他讲理。

    回答我的是轰然一声巨响。

    特制半球罩的碎片纷乱地散了满地,格雷握紧拳,冷笑与我对视,中间再无任何阻隔。

    罢了,你念念不忘,不过是如何折磨我至死,这次,定让你如愿就是。我闭上眼,不再作任何挣扎。

    “睁开你的眼睛”

    格雷的声音已到了我的咫尺,再粗暴地一阵乱扯,我身上横七竖八的导线输液管全都变成了一堆杂物,瘫在床下。

    我偏不睁眼。要杀我,你杀好了,何必管我是否清醒。

    格雷冷笑了一声,更不多说,双手两下一分,我柔薄的病服已变成零落的两片。我大骇睁眼,却正对上格雷绿光流转,平静中似藏着千般惊涛骇浪的眸子。他他还是那般疯狂,不曾稍改啊。我悲哀地得出结论。

    “你不需要这些。罗觉哥哥,你别装,象你这么聪明能干的人,又怎么会死。”

    伴随着这荒缪不合逻辑的论断,格雷的躯体已毫不保留地压了上来,一手压住我头,重重地吻上我的唇,另一手已如往常般肆无忌惮地抚摸过我的肌肤。

    甜腥味在口内泛起,也不知是喉间咳出,还是嘴唇被急切咬破,我已分不清更多,只知胸间有如火烧般地痛,脑中浑浑噩噩,直欲在格雷的臂弯间昏去。

    那双手却仍在渴求般地探摸我全身,连同唇齿不时的凶猛啃啮,我的前胸,小腹乃至下肢,处处都烙满了疼痛的印痕。

    不似性爱,倒更似一头猛兽在咆哮着标记它的所有物。

    模糊中双腿已被分开,被迫扭曲成屈辱的承受姿势,象要急于证明什么,火热的凶器紧紧抵住股间,一个穿刺,强硬地冲入我的体内。

    痛到太多反而已成麻木,腰仿佛断了开来,下半身再不是自已所有。我的意识渐半涣散,任你去罢,格雷,你要怎样凌辱我都由得你,只是这次,总算已到最终回。

    颈项无力地垂落下去,呼吸微弱如游丝,我再不作抗争,因四肢疲软,已无动弹的力气。

    不知格雷终于得到了我的柔顺,可会满意。

    唇间突然一松,我本能地大口吸气,尚未分清是何回事,肩臂已遭人铁箍般制住,大力摇晃着,格雷的怒吼声近在耳畔响起“回来不许在这时候装死,听到了没有”

    格雷,我竟不知道,你有本事喝令人的生死。我断断续续地笑,声音象磨坏的沙纸“好我不装你来吧”

    没有预想中的疯狂进击,格雷突然抽身,换了个姿势,将我紧拥在怀里,语声僵硬“说你是我的,我救你。”

    虽奄奄一息,我却只是笑。

    一个生硬的吻落在我唇角,格雷抱住我,似有些烦躁“不要再玩花招了,罗觉,我”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不打你了,你醒过来,跟我说话。”

    只怕我不能说遵命了。我想笑,又笑不动,胸中一窒,差点又咯出一口血“幸好这个由不得我”

    “不会。”格雷搂紧我的力道象是要将我嵌进他身体中,恨道,“你每次都是这样,装出各种样子来骗我,我才不上你当。”

    背上的伤口受震,似有些裂了开来,我眼前一黑,才要昏过去,胸前一阵尖锐刺痛,又将我拉回,却是格雷低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吧。只不知这法子还能灵几回。失血加上呼吸不畅,我几乎是面无表情,淡漠地任他摆布。

    正僵持间,厅门突然撞开,一个男人急急冲了进来“少爷,有一帮人想闯进来,已经交上了火”一眼看见我的惨状,蓦地怔住。

    格雷不动声色以身体遮住我,拉过衣物,将我抱到窗边,居高临下,面色恢复从容,冷冷向外看去“那是江上天。路德维希这只狐狸,又在玩花样了。”

    “那个”冲进来的男子吞吞吐吐,被格雷一瞪,才说了下去,“罗觉少爷是不是需要吸点氧,躺下休息休息”

    “二号,你懂医”格雷面色阴沉,目光锐如刀锋,扫过男子脸上。

    被称作二号的男子有些犹豫“不敢说精通,集训时学过一些。”

    “那好,你留在这里照看他。”格雷将我放回床上,手劲竟是奇异地轻柔,回过头,脸色冷如冰,“规矩不用我说罢不能让他死,也不许让他逃走,若有差错”

    二号的身子微微颤了颤,还是大声道“知道,家法处置。”

    格雷淡淡点了点头,束紧衣袖上的银扣,反手从怀里掏出把枪,冷冷一笑,我在这个角度看得分明,那双美丽的绿眸中,竟盛满了不可错认的嗜血之色。

    门再度打开,格雷的身影如旋风般掠了出去,我知他要去做什么,却苦于四肢无力,无法阻止,只得在心中暗暗为江上天祝祷。

    二号的手法比他说的要好,重寻了绷带将我伤口扎住,又找出注射器为我推了一针,接通氧气面罩,盖住我的口鼻,一系列处理下来,我平静了许多。

    正闭目养神,试图积蓄力量,一道脚步声轻巧走入房内“二号,少爷有事找你,叫我来换你。”

    二号应了一声,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匆匆地走出房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到我的床前。我下意识地睁开眼,不由一愕“三号,是你”

    棕发男子三号勉强笑了一笑,伸手解开急救用品“我骗他的。你想不想走”

    我怔住,试探地问“你是说,你带我逃走”

    三号点了点头,神色虽有些迟疑,手下却不慢,一会儿功夫已将我连同必备药品准备得妥妥当当。

    我反而有些不安,虽明知不该问,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要救我”

    三号苦笑了一下,素来精干的目光有些惘然“我不知道。格雷少爷这次带你回去,都已经安排好了,预备一到就将你用脚链钉上,锁在屋里,还有几种极能令人成瘾的药物,就算你以后被人再救出来,也是非要再回到他身边去不可,我看了,有些”声音顿了顿,微微低沉,“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被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复苦涩一笑,自嘲道,“很傻,是么若是三个月前,有人跟我说我会这样,我绝不会相信。可是,不知为何”

    摇了摇头,抱起我,不看我的眼睛,问道“你若愿意,我这就带你离开,无论你想到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去。”

    我还会有别的选择么

    只是,莫名地,心中却有着无比的沉重。我,真的还该活下去么空自牵累如许人奔忙。我的存在,似除了灾祸不幸外,什么也不能为别人带来。

    推开后窗下望,一辆越野车静静地停驻在转角的阴影里,车旁一条碎石路,远远地延伸至夕阳下。

    “趁他们都在前面,我们由这条路转出去。”三号指点给我看,面容冷静,“唯一的阻碍是护城河,幸好来之前我已经向守卫报备过,说要出门公干,现在我们快些去,应该还没问题。”

    残阳的余辉洒在砖石墙上,明晃晃地耀人眼。我被三号半抱在怀中,沉吟了一下“三号不,你叫什么名字”

    棕发男子微一愣“戴维。我母亲喜欢这样叫我。”

    “好,那我也这样叫你。”我真心地微笑着,“戴维,我怕我支撑不住,你去找找那边药柜,看有没有兴奋剂。”

    戴维迟疑了一下“如果是为了暂时刺激提神我这里有种药,效果很好,不过”

    “是毒品罢”我笑了起来,看了看天色,从他怀里挣扎着下来,“用得好,也是良药。送我几粒如何”

    “只有四粒了。”戴维从怀中掏出只密封袋,袋中四粒蓝色小药丸清晰可见,犹豫着不知是否应当给我,“这是欧洲的最新产品,上次试货时剩下的,可你的身体”

    我顺手接了过来,随即取出一粒,因肢体乏力之故,差点将药掉落在地,幸而戴维眼疾手快,一把托住我,帮我送进口中。我咽下,喟道“戴维,如果不是我以前受惯虐,体质比旁人更强韧,只怕撑到现在,不要说站,就连醒过来也不能这药也不知管不管用,我的用药量,可是要高出旁人几倍。”

    戴维微微一笑“这是特极品,不同的。光这一粒,我们手上的出货价就是”他随意比划了个数字,我看了却是一怔,“七千不会是美金罢”

    戴维半搂着我往外走,笑而不语。

    不多一会便在车门旁站定。我转头瞧他,这男人肤色微黑,侧脸在晚霞里说不出的利落英气,忍不住轻轻一叹“戴维,谢谢你。你定是上帝派来的。”

    戴维凝注我一眼,面色稍红“你才是天使折翼的那种我第一眼见你,就、就”

    “就喜欢上我了,是么”我含笑站住,温柔地搂抱了他一下,“你是个很好的人,至少对我很好可惜我们相遇得太晚。”

    戴维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我右手按住他脊椎,膝盖顶住他的,微微一旋,左手一记手刀迅速往他颈间砍落,下一刻,戴维敌不过我练到滚瓜烂熟的这三招防身术之一,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出手虽然无力,却还到位。体内有股莫名的燥热滚滚如流,冲刷过每丝神经,令我暂忘一切病痛。

    七千美金的药倒底不同凡响,可惜这种一时的刺激提神,必以牺牲身体为代价。

    我俯下身,在戴维光洁的额头亲了一亲,低声道“对不起,跟我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愿你忘了我。”

    说完,勉力将他半拖至一边的角落中,浓重的阴影将他密密地掩去,料一时也无人觉察。何况,他至多不过分钟便会醒来,而我总能令他们在这个小时内,无暇顾及其它。

    一路驶去,果真轻轻松松,没遇到任何阻拦。耳听远处庭院中枪声四作,战况似甚激烈,心中不由也有些好奇,他们那几方势力,此刻到底是谁打谁,打得怎样了。

    最好,哼,都一并打死了干净。

    只不过,口中虽如此说,心底仍是升起一阵凄然。该死的,应是这世事,这欲望本身,而不是他们,也不是我。

    转眼护城桥已在面前。戴维的办事能力确实一流,也不知和守卫如何报备,远远见到我车来,桥头堡里的守卫们便已开始按动电钮,放下吊桥。

    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我面上虽微笑得平和,心中却很是不安,胸口复又隐隐作痛,几欲咳血,急又服了粒蓝色药丸,才好过许多。

    笨重的木桥总算完全降下,我的车顿如箭般射出,直驶向对岸,车轮才一接触对岸地面,身后隆隆声不绝于耳,却是吊桥再度拉上。

    我车速减慢,半转头,沿着护城河河岸来回逡巡了几圈,终于确定。

    将车开到我需要的地方,停住。正对着将逝残阳,点点映在微漾的水上,泛出道道金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缓步走下车,远处桥头堡的守卫似乎也发现了不对,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过来。

    我对他们微笑,声音不大,却相信他们都听得到“将你们的老大喊来。快些,不然我又要走了。”

    立刻见到高高的窗户内一道道身影纷纭乱转,不知是打电话还是拔内部警讯器,枪口是一根根伸了出来,对准了我,泛起一片乌黑森冷的光最后还有一道身影飞奔而下,往内而去,去得匆忙,连踪迹都忘了掩藏。

    阳光在河水里黯淡下去。我负手,等待着最后的晚宴。

    一个人太过理智究竟是好还是坏商战时曾有敌人痛斥过我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我今天的沦落,倒真象是应了他们的诅咒,报应一场。

    然而反观我自已,财势被夺,身无长物,此刻更加上重伤处处,除了永远清醒的判断外,我实在不知我还能倚仗什么。

    对岸人影闪动,高手果然便是高手,只不过一忽儿功夫,除了主人外,连厮杀中的客人都各各放下手中的争斗,纷纷带了人赶到河边,与我对视。

    吊桥开始吱呀下放,只是碍于笨重,一时倒也不是说放就能放下来。

    有风迎面吹来,衣袂响动。我的目光淡淡扫视过对岸这四人,一张张脸或熟悉或生疏,无论各自背景如何,乍看来却全都玉树临风,潇洒不群。

    路德维希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瞧住我,脑中不知又在沉思什么诡计;格雷眼眸如凝固的祖母绿,毫无表情,只在寒光一闪间,才看得出潜越的嗜杀与愤怒;司徒飞站在路德维希稍前一些,面容虽似有打理过,却仍掩不了骨子里一丝憔悴,见到我,眼中一亮,大声道“浮生,你要做什么快回来”

    “回来为什么”我反问了一句,眼光穿越过粼粼河面,最后停在江上天的脸庞。

    轮廓依旧,眉宇间却多了几份落寞清减,适才激烈的枪战令一头黑发稍乱,更显不羁。若论神态,江上天反倒是这几人中,最不安的那个。

    我也曾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料不到是在此时此地,如此境况。

    “你还好吗”我听见自已的声音,慢慢地道。

    “没你在身边,怎么会好。”江上天凝视着我的双眼,对答如流,“你现在这样,倒底是想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不信这几个人会看不出。轻轻一笑“两个字,自由。”

    子弹呼啸声自我身边掠过,射入越野车前轮,出奇的威力竟令特制的车胎都裂开口。抬眼望去,格雷手中的枪口袅袅飘散出白烟,眼神布满阴霾“你休想。”

    吊桥已放到近一半,好几个身手敏捷的男儿,也不知是谁的属下,已争相攀上桥身,等待下落的那一刻。若不是护城河太过宽广,游过来比桥上走要慢得多,此时水下怕不已布满了人。

    “浮生,别赌气,”司徒飞赶在我有所动作前,急急道“这里的水直接引自外面的大河,看上去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得很。你伤那么重,受不住的。”

    “那便直沉落底也好。”我灿然一笑,“我想过了,凭我自已,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想捉我,我都逃不脱,所以,我不逃,就让一切都结束罢,无论恩,抑或怨。”抬起眼,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平和地、不带多少情绪地注视格雷,“弟弟,我们之间的仇恨,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枷锁,你放不开,我来。愿我的死,能带给你解脱。”

    风里传来谁的声音,是怒吼还是惊呼我已不得而知,只不过朝前跨一步,我便深深地坠入了冰冷刺骨,暗浪激荡,血色一般的河水中。

    心中一刹间涌起的,竟是莫名的喜悦。第一次,象风一般轻松。

    虽然痛,却自由。

    第二部 完

    怎见浮生不若梦第三部

    “您好,请往这边走欢迎下月再来。”娴熟地操著德语,我重复著标准的服务对话,其实这番话我一个月也未必能用上几趟,说得更多的,反倒是节哀顺变,上帝会与您同在这一类劝慰词。我说时自然是真心的,但顾客们从中得到多少安慰,却不能由我作主。

    现在的我是一个偏僻公墓的管理员。实则也就三个字看墓人。光滑的大理石照壁隐约映出我的身影,腰身不再挺直,左臂有些微弯,永无法伸直,如果将大理石换成镜面,还可以看到我右侧面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虽时日颇久已褪成了浅白,但伤便是伤,乍一看去,无论如何都只得狰狞二字。

    浪潮有将物品冲上岸的习性,对我也是一样。仗著下水之前最後两粒蓝色药丸的支撑,我居然死里逃生,活了下来,虽然心中原计划如此,但这究竟是在与上天赌命,成与不成,老天知道。

    结果上天让我活了下来,却彻底夺去了我的外貌,还有一部分的健康。

    一个老人在河岸边救起了昏迷不醒的我。迪尔卡特因,他虽然穷,却是个极好心的人。见我溺水失忆,身上没有任何证件,长相不堪,仍是大度地相信了我,收留我一阵後又介绍到他老友这里来做看墓员。

    第一个月我每夜都在做噩梦,梦见不知被谁又找到,绑起,然後是不见天日的束缚。每次吓醒後,都再不能入睡,只得闭目等待天明。

    第二个月渐次好些,到了这第八个月,我连白日里都能放下心来。不必再担心有谁会随时出现,他们若能找到我,不会再等到此时。毕竟我现在仍是黑户,而每个见过我的人,都信了我已四十岁开外的年龄报告。

    便找了来,我也不再害怕。

    爱情,微微一笑,那至少要建立在相看两相悦的基础上,而我,里里外外,已成残缺。当日他们为我疯狂的原因,大多数已不复在。

    身外之物,换我平静一生,实在,还是我赚到。

    守墓人住的小屋冷清而贫寒。过了夏日,转眼已是深秋,天气也一天天地凉起来,没有暖气的屋子,每天我都必须劈些柴以供炉火,幸好屋子四周都是树林,柴木来得极为方便,也节省掉我不少开支。

    这日黄昏,我正吃力地劈开第十块粗木,直起腰以衣袖擦汗,门外突然克嗒克嗒传来一阵混和着金属撞击的声音。我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丢下手中的砍斧,走去开门。

    黄色快要散架的甲壳车喷着粗气停在台阶前,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健旺的老人跳下车,悻悻地捶了后车箱两下,这才笑着看向我,伸开手臂“王,两个月不见,你好吗”

    我同样张开臂,接受我这救命恩人,一个极好心老头的拥抱,笑道“我很好,除了你都不来看我。迪尔,你这样忘记我,我是会伤心的。”

    迪尔笑得眼眯成一条缝“王,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啊,我正有件事要告诉你,进屋谈。”回身从车里拎出一大袋食物,当先向我的小屋走去。

    我忙抱起劈细的柴木追了上去,不知迪尔这次来找我又有何事。该不会还象上次那样,硬要给我介绍个女人罢

    壁炉虽然破旧,燃起的火却一般温暖明亮。我坐下时,充作餐桌的简陋巨木上已摆满了菜,迪尔正从纸袋里掏出两瓶酒,如怀至宝地对我炫耀“看,你们中国的酒,我特地给你带的”

    我愕然,又有些好笑,接过酒一看,不过是普通二锅头,但老人好意,心中很是感动,微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值得你这样庆祝”

    迪尔哈哈一笑“先吃先吃,等会再说。”

    恭敬不如从命,我欣然倒满酒,举起餐叉,面前虽只是些卤肉红肠,配汤不过一样,两人说说笑笑,却也满室融融,不觉寂寞。

    不多时一瓶酒已经见底。自那次变故后,随着身体变差,我的酒量也大不如前,还落下个咳嗽的病根,只不过我从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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