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第5节

    沈雨桐倒是玩的溜，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拿着烟火去点，引子一点燃便麻利的丢到冰面上，喷泉似的烟火在冰天雪地里热烈绽放。

    苏醒小声跟沈信嘀咕“你侄女还挺野蛮的，呵呵，我以为都是男孩子爱玩鞭炮。”

    沈信沉吟不语。

    沈翔宇远远站在两人身后满脸愁容，踌躇不定，想立刻把堂哥拉回去，但是他又怕堂哥生气。想跟爷爷告状，拿着手机又犹豫。

    望着三个人在河边愉快的燃放各种有趣的烟火，沈翔宇终究没有吭声。

    直到满袋子烟火全部燃尽，沈信的手机适时响起，他这才起身说“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苏醒忙起身恭送“慢走。”顿了顿，补充道“你大老远来给我拜年，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真是过意不去。我过两天去你家还年，你哪天在家”

    沈信客气道“没必要特意还年你如果非要去哪天都可以，我每天在家。”

    “那好。”苏醒跟着三人走向小车。

    小车驱动后，副驾驶位的沈信探出头来说“苏醒，那个鸡汤面很好吃。”说完这句，沈信明显看到寒风中苏醒的两只眼睛亮了亮。

    大年三天没大事不出门，到了初四，没什么亲戚可走的苏醒提着沈信的礼物去了青石村。两个村子七弯八绕的有不少路程，徒步走过去一个上午都过了，乡里人规矩下午不拜年，要拜必须是上午。苏醒本来还发愁上哪儿找拖拉机过去，堂哥苏亮得知消息，慷慨的说用面包车送他过去。

    “大哥，你过年跑车生意肯定很好吧”

    苏亮笑道“过年不好啥时候好，就这些天狠狠赚一笔。现在附近的村子都把路修得很好，跑车比以前容易多了。”

    “你这车子跑了一年，车钱赚回来没有”

    苏亮顿时愁苦摇头“赚是赚了，但是衣兜里没钱，看跑今年一年怎么样，哎，想存几个钱比登天还难。他奶奶的这年头没几个钱娶媳妇都是放屁，现在的姑娘个个精明，没钱的不肯嫁。”

    苏醒默然，苏亮今年才二十出头，但是只读了初中毕业就缀学，之后几年偶尔打工，偶尔在大伯父的铺子里混日子，直到去年买了面包车才定下来。他虽说衣兜里没钱，这车却是自己掏了一半腰包，平时也不用家里的，逢年过节还给两老零花钱。苏醒已经很羡慕他能自给自足。只可惜这大堂哥运气不好，打工时认识的女朋友交往几年，本来年前要结婚，但最后女方依然以没有新房子就免谈的理由而拒绝了。伯父伯母本就不喜欢这门亲事，苏亮见女方三番四次嫌弃房子的事闹腾，心一横彻底分手了。清净是清净了，可他心里不好受。

    苏醒对女人毫无经验，连心动的经验都没有，勉强有些个人的审美观，但女人的心思是绝对一窍不通的，于是干巴巴安慰“缘分没到而已，说不定你今年就能碰到未来的嫂子，一心一意为你好，又温柔又孝顺，过去的就不要想了。”

    苏亮噗嗤大笑“哈哈哈，龙龙你这书呆子别逗哥开心，这年头还信缘分啊看上谁就使劲的追呗，合不来就换一个。”

    苏醒呐呐道“我觉得还是可信的”

    “哈哈，告诉哥你有女朋友吗以前你光顾着读书，但是大学恋爱自由，你那么聪明，我就不信没姑娘喜欢你，你也别害羞，要是有不错的姑娘追你，你可别傻兮兮拒绝。”

    苏醒望着车窗外小声道“什么算聪明”高中之前人家还笑他呆傻，高中三年倒是很不错，只是留给同学们的印象依旧只是书呆子，成绩好而已。大学才过半学期，生活的确自由丰富，苏醒笑道“大学很有趣，同学都特别活跃，每个人都很个性。”

    苏亮无语，强问“我是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别转移话题。”

    苏醒窘迫道“当然没有我我没看到喜欢的，也没人喜欢我”

    苏亮闻言倒是沉默了一会，想到大学像个小社会，估计那些女孩子看到苏醒那土不拉几的衣着就退避三舍，这么一想觉得穷学生真可怜，搞不好还被同学歧视，叹气道“你太老实了，不过也不用忙着恋爱。等你毕业后找到好工作不愁没有女孩子追求你，名牌大学出来的还怕没有老婆，要真没哥给你介绍一百个一千个。”

    苏醒嗤笑“你先搞定自己吧。”

    “你敢笑话哥”

    一路说笑到达青石村，沈信家的房子不用问，一眼就可以认定。最向阳，最漂亮的那栋保准是，建得跟外国的城堡似的，就怕别人认不出。

    苏醒硬着头皮说“大哥你在这等我，我进去拜个年就出来，不吃饭的。”

    “不要紧，我在车上等你。”

    苏醒提着礼物走进敞开的院子，偌大的院子满园梅花开，香气弥散，让人心情大好。

    苏醒本来以为客厅会有很多客人，结果踏进去却愣住了，暖融融一片的豪华客厅只有零星几个沈家人，他一眼看到笑眯眯的沈老爷和沈雨桐。

    苏醒僵硬的笑道“新、新年好我来拜年，我跟沈信是同学”

    沈雨桐不声不响走过去拉住苏醒，仰脸说“小叔病了。”

    苏醒脸色一沉“沈信病了严不严重初一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沈老爷起身道“苏醒先过来喝茶，小信已经快好了，不用担心。没想到你就是那个天天照顾小信的室友，这么热心的孩子不多见了，我替我孙儿多谢你。”

    苏醒赶忙说“沈、沈爷爷你太客气了，他是我室友，那都是应该的，不管是他还是别人，碰到这种事都不会不管。”

    沈老爷含笑道“那才怪。你既然来了去看看小信吧，他这几天怪受罪的，有个小朋友陪一下也好，我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你中午陪我喝几杯。”

    苏醒一听吃饭就推迟“不不不，我堂哥的车还在外面等我，我去看看沈信，饭就不吃了。”

    沈老爷皱眉“你先去看小信。”

    “嗯”

    沈雨桐拉着苏醒往沈信的房间走去，客厅里一直没说话的几个人见他走了才吭声“小信就是喝了他家的鸡汤才受罪，爷爷你还这么客气”

    沈老爷眼一瞪，不说话。

    苏醒本想着看一看沈信，陪他说说话立即就走。

    可当他走进那扇门，看到洁白的大床上，犹如一缕蚕丝般孱弱的沈信时，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了。

    “苏醒叔叔你进去，我去给你拿点心来。”沈雨桐有点俏皮的跑走，苏醒大步走到床边，关心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但看到沈信闭着的眼眸又吞了回去。

    沈信似乎睡着了，苏醒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声无息的在床前坐下，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沈信到底有什么毛病，以后还能不能治好。

    床上的沈信比平时的沈信更消瘦，脸色苍白如雪，他静静躺着，让苏醒可以清晰看见他的面孔。鼻梁很挺直，嘴型也好看，额头饱满，双眼皮，眉毛浓密，五官都是很帅气的，只可惜没有几两肉，生生突出了骨头，既不帅气，还显得他很冷漠凶恶。

    “苏醒叔叔，我给你送点心来了。”沈雨桐小声走进来，献宝似的将点心递给苏醒。

    苏醒摸摸她的头“谢谢，我待会吃。”

    “小叔在睡觉，苏醒叔叔陪我去院子放烟火吧”

    “不行，我想陪陪你小叔。”

    沈雨桐郁闷道“你不用内疚，连爷爷都不怪你，反正不是你的错，小叔明明知道不能喝鸡汤，他却非要喝，是他自己不听话。”

    苏醒浑身大震，沉声问“你你是说他不能喝鸡汤”

    11、第十一章 沈林

    沈雨桐迟疑点头“是啊，一般荤菜都不能乱吃，偶尔和素菜搭配还可以吃少量的，但是鸡汤不行的，而且他吃了好大一碗。我们家姓沈的，除了我爷爷和沈翔宇以外身体都不好，很少吃荤菜的。”

    苏醒望着一脸天真的小女孩，顿时像泄气的皮球，扼腕不已道“我以前知道他不爱吃肉食我以为没这么严重早知道我就不弄鸡汤了，真是难持其咎你小叔初一回来后一直病着没起来”他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郁闷的恨不得时光倒流，将那一碗鸡汤狠狠泼掉。当时沈信去拜年他哪儿想那么多，只想着弄鸡汤面端出去，希望他们别嫌弃就不错了。

    沈雨桐点头“他那天回家不吃晚饭去睡觉，没多久就上吐下泻浑身发凉，不过王医生很快就给他吃药打针洗胃，第二天就好多了，可是不能吃东西只喝水。不过没事，明天就可以吃清淡的食物了。”

    苏醒张嘴无言，愣愣望着沈信和床另一边挂着的点滴。

    他以前也有吃错东西拉肚子的经验，拉一天就让人要死不活，更别说沈信这样一连躺四天，明明很饿却不能吃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消瘦。

    “苏醒叔叔，这不怪你，都怪小叔嘴馋了。”沈雨桐不客气的说“我就很听话，平时绝对不吃肉，我才不要生病打针”

    小丫头说到打针一阵后怕，苏醒勉强微笑，摸摸她的头低声道“雨桐，我堂哥在你家门口的面包车里，你去帮我跟他说先回去好不好我想等你小叔醒来再走不知道要多久。”

    沈雨桐乖巧点头“好，我去找你哥哥，但是你一定要陪我玩烟火哦。”

    “好”

    沈雨桐一走，苏醒整个人就萎了，焉塌塌的耸拉着肩膀，两眼迷茫的望着沈信。他坚持留下来想等沈信睡醒跟他道歉，但此时又忍不住想，道歉有什么用，这几天沈信已经损失几斤肉了本来就瘦，他身上的肉多甘贵。他那献宝似的一碗鸡汤面犹如一碗毒药，让沈信去了半条命。早知道煮什么鸡汤面，一杯开水打发掉算了。

    说到底费心思煮那么一碗鸡汤面还是自尊心作祟，想告诉沈信虽然他们家很穷，但还是有肉吃的，而且他家的鸡汤面很美味就算你是富少爷也不会觉得那碗鸡汤面难吃。

    “主人很内疚其实那小女孩说的对，是沈信自己贪嘴活该，明知道不能吃偏要吃，不是自找罪受吗他又不是小孩子不懂事。”

    苏醒凝眉道“那是沈信不好意思拒绝，是他太客气了。明知道不能吃，但是为了不让我有想法他硬逼着自己吃了”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沈信平时虽然有点不好相处，脾气也怪，但其实心地挺好的，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买东西给他，只是他一再拒绝惹沈信生气而已。又或许是因为他平时总照顾沈信，沈信就更不愿意拒绝一碗面条了。换做是他，有人天天照顾自己，去别人家拜年却拒绝用餐，就显得太不礼貌，不给主人面子。

    “主人你真会给别人贴金。”

    “你一个外星人懂什么，沈信本来就身体特别弱，我要是他肯定不敢吃那碗鸡汤面。光想到要大病一场，哪里还敢碰一点。他平时对自己很严格，天天吃粥从来不吃肉食，嘴巴不馋的，这次就是因为我”

    “他已经病成这样，主人你内疚也没用。”

    苏醒喃喃道“也不知道沈信到底是什么病太辛苦了，而且几乎全家都有病连雨桐那么小都”反倒是年纪最大的沈老爷最健康，明明七十岁的老头，看起来只有五十左右。身体那么好的老人家，怎么生出一堆病弱的后代，也许是沈信的奶奶那遗传出来的病因，苏醒如斯想。

    “不是病，依我分析应该是毒，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可是我现在没有更新十代系统，也不能透彻的分析你们地球人的构造，或者等主人你精神力高了以后也可以自己帮他检查。你们地球的医术无法拯救他，那只能想别的办法。”

    苏醒愕然道“毒你是说他爸妈，不对，应该是他奶奶中了什么毒之后遗传给后代”

    “无法确定，他体内十有八九是毒素，五脏六腑的器官基本没有健康的，能行动自如已经很难得，意志力坚强，他精神力也很高，比主人只低一点点。”

    苏醒浑身颤栗，没来由的彻骨心寒，怎么都没想到沈信会这么可怜，再看沈信那张因消瘦而显得冷漠的脸，顿时觉得沈信长得无比坚强。

    “既然是中毒，没有办法排除毒素吗”苏醒很认真的问。

    “如果有办法，你以为那个沈老爷还能让自己的后代个个英年早逝我恐怕那老头根本不知道是中毒。而且他们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病因，早就和基因融为一体，别说你们现在的医术，就算是高一个科技文明也不可能让他们痊愈。就算他用钱给他们换器官也没用，勉强手术成功后，新的器官最后还是会被毒素感染。那老头肯定为自己儿子干过不少缺德的事，最后实在不见效才放弃了。”

    “那你也没办法”

    “当然有，只要能连上天网绝对有办法，宇宙浩瀚无比，科技文明高的多不胜数。”

    苏醒无力的趴在床边“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连上去”而且就算连上去，苏醒也不抱太大希望，他对所谓的天网，依旧存着很大不信任。

    “多锻炼啊，来来来，主人你现在凝神数数沈信有多少根头发”

    “我应该给你改名叫草泥马”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当沈信苏醒时，敏感的察觉到身边有人，不同于王医生和女护士的气息，而是更热情更张扬的气息闻着还有点熟悉

    沈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这些细微处，他勉强打起精神，虚弱道“是谁”

    那人似乎没听到，一点响应也没有。

    沈信只能挣扎着微微扭头，一抬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熟悉的脸孔几乎整个窝在他颈项里，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睡着了。

    沈信没想到是苏醒，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不明白苏醒怎么窝在他旁边

    沈信静静望着苏醒的睡脸半晌，终是没吭声，仰头望着屋顶的灯发呆。

    苏醒的体温很暖，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呼吸均匀，有点儿轻轻的鼾声。

    沈信知道苏醒大概因为他生病的事而愧疚，沈信倒不是故意让他内疚，只是那天鬼使神差的就那样做了，他的确怀念美味的鸡汤，可他完全可以克制口腹之欲，不过就是看着那天的苏醒，说不出拒绝的话而已。那样的苏醒似乎告诉别人，他什么都没有，家里也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碗拿得出手的鸡汤，你不喝就是嫌弃，你喝了，他会很高兴。

    房门被轻轻推开，沈林自己滑着轮椅进来，看到床边睡着的苏醒先是一愣，对上沈信的眼神便微微一笑“我来看你好点没有，你同学怎么睡着了喊醒他去吃午饭，饭菜已经弄好了。”

    沈信望着瘦如枯槁的亲哥干涩道“哦，我喊他。”说罢他推动苏醒，见苏醒还是没醒，扬手一个爆栗砸上头去，苏醒顿时疼得一跳而起，捂着脑袋本想骂人，但一看到脸色冰冷的沈信就萎了，愧疚无比道“你、你醒了你好点没有沈信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吃鸡汤面的，对不起。”

    沈信懒懒望着他不吭声，过后才摆手道“我没怪你，午饭好了，你跟我哥先去吃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沈信”

    沈信指着轮椅上的男人道“苏醒，这是我亲哥沈林，哥，你带他去吃饭。”

    “同学，我们家人没怪你，小信难得有个朋友，你对他的照顾我们都知道。先去吃饭吧”沈林温和的对苏醒微笑。

    苏醒望着沈林半天，垂头偷偷攥紧了双手。沈林的样子虚弱的吓人，仿佛仿佛被死气笼罩，命不久矣。大过年的他根本不愿意这样想，可看着沈林的刹那就生出了这个念头。

    沈林却像是看穿了苏醒，他轻不可闻的一笑，平静无比道“我还有两个月生命。”

    此话一出，不管是苏醒还是沈信都浑身一颤。

    沈信是早就知道的，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

    苏醒却瞪着大眼睛，几次张开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沈林含笑道“走吧，跟我去吃饭，大家都在等你。”

    苏醒沉默的跟在后面随他走出房间。

    一路上他都忍不住想，这个年轻人就快死了那沈信又能活多长，一年两年总归是要早早走掉的

    “我弟弟比我幸福，他能去上学，还能有个朋友。连算命的都说他是长寿命，哪怕命运坎坷，但他会长寿。”行走在漫长的走廊里，沈林忽然开口。

    闻言，苏醒眼中泛出喜色，虽然他不相信算命，但是他希望那是真的。

    “你为什么对我弟弟好”

    苏醒脱口道“我没想过他、他每天晚上抽筋，疼得哼哼，我只是帮他按摩，缓解痛苦而已。”

    “哦，不管是谁发病，你都会对别人一样好”

    “是啊。”苏醒诚实回答，不管是寝室的谁身体不舒服，他当然都会关心。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室友痛苦。

    沈林嗤笑“你还真是雷锋。”

    “”

    “不管怎样，谢谢你对他的关心。他脾气不好，你别介意。我希望他长命百岁，更希望他能活得丰富多彩开开心心。”

    这是苏醒第一次见到沈信的哥哥，也是最后一次。

    12、第十二章 灯会

    尽管苏醒满心愧疚，但沈家人待他却很热情，不仅仅午餐丰盛无比，半下午苏醒要回家还专门派车送他。

    奈何沈家对苏醒越周到，他心中越是内疚。

    初五，龙灯会第一天隆重开始，苏醒最终还是忍不住骑自行车去了沈家。这天沈家只有几个佣人和沈信在家，苏醒反而松口气。

    “你怎么又来了”沈信看着门口的苏醒，漫不经心地问。

    那模样使得苏醒紧张“我、我来看你好点没有。”见沈信坐在客厅平静的喝粥，苏醒心里松口气“你好像好多了”

    “嗯。”

    尴尬的沉默，沈信既不请苏醒入座，也没其他的语言。苏醒立在门口半天，那双脚怎么都踏不进去，他望着脚尖缓缓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养，我回去了。”说着也不等沈信回应，转身推开门走出去。

    走出大厅的苏醒有点儿沮丧，沈信好了让他高兴，但是沈信太冷淡又让他郁闷。好像自己不该来似的，惹人嫌弃。

    望着两旁的梅花，苏醒吐口气，摇摇头将郁闷抛在脑后，大步走向院门，

    道路的尽头就是宽敞的雕花铁院门，门上却是一道电子锁，苏醒进来时院门大开，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此时要离开却见院门紧锁，苏醒在锁上摸索几番根本打不开，顿时茫然四顾，硬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苏醒只好无奈的退回去，走到大厅正门敲门，他以为开门的会是女佣，却没想到是沈信亲自开门。

    沈信面无表情看着他，苏醒顿时有点无所适从，总觉得沈信看他的眼神不善

    “怎么又回来了”

    苏醒垂头“你们家院门我打不开”

    “你这么急着走大可以翻墙出去。”

    苏醒傻眼，愣愣道“翻墙我我为什么要翻墙”又不是做贼，去别人家做客怎么能翻墙，太不礼貌了。

    沈信轻笑“不肯翻墙”

    苏醒忙摇头“当然不翻墙。”

    “那你怎么走”

    “我”苏醒崩了脸，瞪着沈信，刚想发作，沈信却又换了和缓的脸色“既然不急就进来喝杯茶，王婶，参茶端出来，来一份点心。”回头见苏醒还在门口发傻，不由皱眉催促“不想进来”

    “”苏醒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怒气在胸中盘桓不散，本想喷出去结果又莫名其妙的被堵住了。看着沈信忽然热情起来，他说不出拒绝的语言，只好沉默走进去。

    王婶端来茶水点心，沈信道“准备午饭，苏醒想吃什么”

    “我随便，你没事我打算回家吃午饭。”

    沈信像没听到的“一盘爆炒猪腰，一碗红烧肉，一盘清炒菜薹和一碗鸡蛋蘑菇羹，就这几样。”

    王婶点头退下。

    苏醒讶异，心中又觉得不自在起来，那几个菜都是他最爱吃的，特别爱吃猪腰子，也不知道沈信怎么清楚。但沈信专门用来招待他，苏醒心里暖融融的，他随口问道“你爷爷他们都拜年去了”

    沈信脸色平静，道“送我哥住院去了。”

    “”苏醒顿时一颤，想起昨天才认识的沈林，心中沉痛不已。沈林最多二十出头，却如此不信。苏醒紧紧咬牙，毫无办法。

    沈信慢慢道“他是我最小的哥哥，比我大两岁。我本来还有个嫡亲的大哥，不过已经去世好几年，雨桐就是大哥的女儿。”

    苏醒垂头，无言以对。

    “你呢”

    苏醒回神，黯然道“我是老大，有个双胞胎弟弟但是七岁以后就没见过了，我还没找到他和我妈。”

    沈信本以为苏醒无父无母所以才和爷爷奶奶住一起，没想到还有弟弟和母亲，一时却想不明白找不到弟弟和妈妈是什么意思。苏醒住在乡下，虽然乡村偏僻，但又不是什么神秘的隐藏地带，就算苏醒找不到妈妈，他的妈妈为什么不来找儿子

    沈信于是问“你以前不是住在乡下”

    “七岁以前和父母住在城里，我爸去世后，我爷爷让我扶灵回家，我弟弟就跟我妈，她一个女人要养两个儿子太辛苦。”

    沈信皱眉“是本城”

    “嗯。”

    “你要是想他们，可以去以前的家看看。”

    苏醒苦笑摇头“我当然知道，我去以前的家找到很多次，附近也找遍了，但是那里早就开发大变样，一个熟人都看不到，问别人也不知道。连我外婆和舅舅他们都没了音讯，我还去过派出所，本来想请他们帮忙查一查户口调动情况但是人家不肯。”何止不肯，他至今记得派出所的那个女人凶巴巴的样子，不管男女老少，凡是去问她事情都巴拉巴拉吼个不停，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工作热情，让人倒尽胃口。最可笑的是他硬着头皮去问，人家一听他是要找妈妈，当即回一句你要找妈跑来问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妈，傻了吧。铁人也被气出三升血，苏醒简直心灰意冷。

    沈信听完沉默少许“你可以登寻人启事，报纸上。”

    苏醒恍然大悟“是哦我好笨，我怎么没想到登报纸”

    沈信见他开心的样子又狠狠凝眉，他觉得这事不能苏醒一头热，就怕登了报纸后，他弟弟和妈妈看见后也不愿意理睬。不然，要和苏醒团聚，哪用得着苏醒这么着急。

    “这事你不用急，开学以后再办不迟。”

    苏醒大力点头“我到时候就登xx日报，那个报纸看的人多，我弟弟应该和我长得一样吧要不我就用自己的照片去登不然，只有小时候的几张照片。”

    “寻人启事有的没相片，到时候问报社再决定。”

    在沈家吃过午饭后，苏醒本想回去，又被沈家的书房给吸引住了，于是和沈信窝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书，黄昏时苏醒才赶回家。

    今年不仅仅举办龙灯会，夜晚还在各村轮流播放电影和戏剧。沈老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古董，多年前乡下人聚集在一起看老式电影的机器如今重见光明。每天轮流，今天a村放电影b村戏班子表演，明天c村电影d村戏班子，如此一来，喜欢看电影的奔去看电影，喜欢看戏的去看戏。几乎每天晚上，各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往聚集地跑。

    龙灯也是一样，各个村子扎好龙灯后，白天便是数条长龙一起游村，从祠堂出发，一路玩灯舞龙到特定的村子，游过每家每户门口祈福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到了正午时便放炮祭天，舞龙的队伍下午便停留在那个村子吃喝，晚上那个村子便有戏班子表演。

    小时候苏醒见过的龙灯会不包括夜晚的节目，如今更是精彩，苏醒便每天白天跟着一群小年轻追在龙灯后看热闹，有时候舞龙的青壮年累了，还会偷懒将竹篙交给他们玩玩。

    到了夜晚，苏醒纯粹看心情，偶尔陪爷爷奶奶去看戏剧表演，偶尔和伙伴去看电影，不管天气如何，风雨无阻。

    虽说今年的热闹都是沈老爷的面子，可是龙灯会多日后众人都不见沈老爷一家的影子，提起来都摇头叹息，偷偷讲沈老爷家又一个孙子不久于人世了。

    苏醒在白天偶尔抽空去看沈信，那家里依旧只有沈信一个主人，苏醒每每想邀请他出去玩，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便开不了口。龙灯会虽然好玩，屋外却是寒冷异常，他绝对不想沈信再生病。

    转眼到了十四，元宵节前一天，也是龙灯会最后一天。

    当天风和日丽，温度比以前稍高一点。

    苏醒一大早晨便骑车赶到沈家，大汗淋淋闯进去，却看到沈家的主人们都回来了。

    苏醒顿时愣了，半天才吭哧道“我找沈信出去玩”

    沈老爷微笑“正想出去看看，龙灯明天就要烧了，再不看没得看了。小信，跟你同学去吧。”

    沈信点头，接过王婶递过来的大衣便和苏醒走了。

    “你开车还是坐我的车”苏醒盯着沈信看，沈信不仅仅披上了黑大衣，还戴着一顶黑帽子和墨镜，能遮的地方几乎全遮了。沈信虽然瘦，但是他很高挑，穿这一身很糊弄人，有点像黑社会老大，但是苏醒不喜黑色，阴沉沉的不喜气。

    “你的车”沈信挑眉看过去。

    苏醒脸红红，没好气道“别看了，是自行车。你要是怕冷就自己派车。”

    “就坐你的车。”

    今天没什么风，坐自行车倒不会太冷。苏醒放心的载着沈信骑出青石村，上了平整的水泥路后，苏醒加快脚力，骑得飞快，就怕赶不上龙灯会出行。

    他一边骑一边高声说“龙灯停在万家集，等下要从万家集出发舞到祠堂，到时候我们就不骑车了，得跟着龙灯步行。你要是累了就跟我说，千万别忍着，我不想又把你弄病了。你要是没事，中午我带你去抢吉祥如意饭。”

    “抢”

    苏醒得意一笑“没错就是要抢呵呵，中午你就知道了你这些天都没出门吧”

    “差不多，出去过一两次远远看过龙灯。”

    “哦，近看才有意思。晚上你想看戏吗或者去看电影”

    “到时候再看。”

    “你哥哥好点没有”

    “在医院。”

    苏醒不说话了，卯足了劲往前冲，漫长的水泥道上只有他一辆自行车在奔驰，路边枯萎的梧桐树静静任立，像沉默的守卫者。

    太阳越来越高，温暖的洒下来，满地金黄。

    苏醒一头的热汗，连后座的沈信都觉得浑身热了起来。

    一路冲到万家集，那儿早就聚满了人群，笑闹声、吆喝声、怒吼声，声声不绝。

    苏醒跳下车，两腿疲软。沈信仰头，一眼看见村口停立的数条长龙，每条龙都有细微的差别，但是都有百米长，各个村子以颜色区分，有青龙，有白龙，有黑龙，有金龙，有红龙，有彩龙等等，有的龙口含珠，有的是彩球。

    苏醒激动道“今年的龙灯会有摄影班全程记录，可惜往年的都没留下来。走，带你去见一个朋友。”

    苏醒直接拉住沈信往人群里挤，挤到村子中间，老远便听到朋友常安的大嗓门，苏醒忙叫唤“常安”

    常安回头，大笑跑过来“你才来啊哇”他望着身边的沈信哇一声，没后言了。

    苏醒轻咳“这是我朋友常安，常安，这是沈信，你应该知道的。”

    “哦哦，就是沈老爷的孙子对吧。你、你也来看龙灯会放心跟着我们，我们保证让你看得过瘾。”他其实想说你只管看吧，我们会保你不被人挤到。虽没见过沈信，常安却早知这是个病弱的。

    沈信点头意思意思，苏醒又说“常安和我高中同学三年，现在是d2大的学生。”他这么解释是想说常安也是前后几个村子稀少的大学生之一。就怕沈信以为常安是文盲找不到话题。

    常安和苏醒不同，苏醒就算在城里读大学，但始终是土不拉几的傻样子，常安却早就与时俱进，穿着光鲜时髦，一身小名牌，衬得高大帅气，俨然一副时下大学生的模样，

    三人寒暄几句，村子不一会沸腾起来，只听领头的吆喝几句，鼓声、唢呐，鞭炮礼花奏响，数条长龙便一起舞动起来。

    每一条长龙都是八人为一班，每个村子准备四个班子轮流换班舞龙，负责舞龙的全是力气大的青壮年，一般般人根本没那体力。苏醒体验过几分钟，几分钟便觉得手臂酸痛，腰姿发麻，也难怪这些年大家都没办龙灯会，的确是很费神的活动，听说往年有人舞龙时不小心闪了腰。但是今年从初五开始，到今天十四，一切顺利，没出任何岔子，只要熬到明天元宵祭天后将龙灯焚毁，一切就算完美结束。

    “快跟上。”苏醒兴奋的招呼沈信，常安也陪在旁边，三人一会慢走一会小跑，始终跟在队伍中央。

    舞龙分为许多花样，譬如飞龙在天，便是将手中竹篙举过头顶，让长龙达到最高度，在天空中迎风舞动，百米长的龙，远远的看去，的的确确便犹如飞龙在天。这一花样是最累的，需要耗费很大力气，而且必须是单手才能举过头顶。

    还有双龙戏珠，便是两条龙配合耍出的花样，龙凤呈祥，则是长龙和队伍后的凤灯配合。凤灯、鱼灯、荷花灯，包括十二生肖灯全部都为配灯，不是最重要，但是不能少。

    沈信好奇的指着举小灯的孩子问苏醒“为什么还有小孩”

    苏醒忙解释“旁边的配灯小孩可以举，只要是未婚就可以，不过十二生肖需要生肖相同的人才行。”

    沈信了然点头“那你怎么不去举一个”他倒不是觉得举灯有什么好玩，毕竟每天跟着队伍走动很累，但是沈信知道凡是负责举灯的都有福利拿，除了每天在各村吃酒宴以外，舞龙的每个人都会得到各村赠送的香烟，基本上去一个村子，一人就可以得一条香烟，那些香烟都是四百一条的牌子，就算自己不抽，拿出去卖掉也可以换不少钱。毕竟所有村子走下来，个人收获的烟起码有二十条，所以举龙的人选还是竞争下来的，必须让人信服才可以。后面的小灯没有那么多福利收获，但是也有红包，总比零收入要好。

    苏醒尴尬道“我不行，要父母双全，有福气的人。”

    “”

    13、第十三章 同学

    苏醒很高兴，一路熬到大中午，到了祠堂时沈信还是安然无恙。

    跟着龙灯走了半天，头顶太阳，这会儿大伙都出了热汗，沈信也不例外。苏醒脱下厚厚的袄子，沈信也摘了帽子慢慢扇风。

    苏醒见他额头渗出细汗，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是精神很不错，于是道“你还是要多出来运动，多晒太阳。”

    沈信瞥他一眼，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外看热闹。

    苏醒嬉笑道“马山就可以抢吉祥如意饭了，你最好还是别挤，我去帮你抢就是。”

    沈信皱眉“吉祥如意饭是指什么”

    “哈哈，其实就是五谷杂粮搅合在一起煮熟的饭，但是大家图个吉利，吃了以后寓意今年万事如意，无病无灾。”

    苏醒说完，祠堂外传出喧哗，抬头一瞧，果然看到几个妇女抬出了用红绸子扎着大花的木桶，硕大的木桶内盛满了饭，热气滚滚，香气弥漫。

    苏醒和常安立刻打起精神，沈信决定看看情况再做决定。结果只听锣鼓一响，人群便蜂拥而上，连身边的苏醒二人都像饿狼一样扑了过去。

    沈信当即无言后退几米，远远观看这群疯子似的人。但他的目光多数集中在苏醒那儿，只见苏醒在人海里沉沉浮浮，一会儿出头一会儿被淹没，各种怒骂吼声、笑声响彻云霄。

    也有少数年纪大的人和沈信一样远远看热闹，边看边指着他们大笑“这些年轻人真是心急，在旁边稍等一下还怕吃不到饭。”

    “哈哈，本来就是抢才有那气氛。”

    话说完，拥挤的人群便接二连三有人抢到饭挤出来了，常安右手抓着饭往嘴里塞，三两口胡乱吃完，跑到沈信身边笑道“挤死我了，脸都被抓破了，你怎么不去抢”

    沈信摇头，常安瞧他那样就不适合这场合，抢饭是小事，那身衣服被拉坏了才是损失，常安安慰道“别担心，等下人群散开了，应该还有饭。”正说着，就看到沈信双眸一亮，常安回头，见一身狼狈的苏醒正吃力的从人群中被挤了出来，苏醒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个狗吃屎，常安见状一连串“哎哟哟”苏醒往前踉跄好几下，硬生生稳住了。

    常安松口气，苏醒两手抓满了饭，顶着鸡窝头，踹着粗气疲惫不堪地走到沈信面前，不等沈信说什么，他笑着抬起手，将满手饭塞进沈信的嘴巴，沈信铁青着脸躲闪，他才不喜欢吃这饭，而且还是用手抓的，脏死了。

    苏醒没料到沈信会躲闪，结果满手米饭涂了沈信满下巴，苏醒当即大呼“你别躲啊我好不容易才抢出来给你吃，你还不领情。别抿着嘴巴，张嘴吃了保证你今年无病无灾，万事如意。”

    沈信闻言不屑翻白眼，正想拒绝，瞥见苏醒殷切的表情，高举的手背上好几条抓痕，连那身过年的新棉袄都被抓破了袖子，到嘴的拒绝便咽了下去。

    苏醒讨好哄到“我知道你肯定不信，但是吃了总比不吃好对不对我抢都抢了，你就别拒绝了。来来来，快吃。”

    沈信绷着脸，迟疑许久才恼火的张嘴，像泄愤似的吃掉苏醒手心的饭，三两下吃进嘴里嚼都不嚼便咽下。

    苏醒开心不已“这才对，出来一趟怎么能连口饭都不吃。晚上我们一起去看黄梅戏吧，今天演女驸马，我觉得这部戏最好看，忒有意思。”

    常安摇头擦汗道“你怎么跟老人一样看戏，还不如去看电影，那些戏剧我一点听不懂，依依呀呀不知道唱的啥，没意思。”

    苏醒哼道“依依呀呀的是京剧，黄梅戏比其他戏剧好懂多了，就是变个腔调而已，仔细听其实和普通话最接近，还是挺好懂的。我把台词都抄好了，对着台词看戏万无一失。”

    常安抚额“你们两个去看打死我也不看戏”

    “切，又没人求你去看。”

    “我擦，老子现在就走。”

    “好走不送。”

    常安掉头就走了，苏醒无所谓他的去留，拉着沈信说“晚上我们去看戏”

    “”沈信其实很想拒绝，理由和常安一样，他看不懂任何戏剧。

    “去吗”苏醒又问。

    沈信叹气“随便。”

    冬天还没过去，夜晚的气温更低，这样的季节，沈信不会马马虎虎的外出，答应了陪苏醒看戏，天黑后，沈信也没磨蹭，穿上羽绒服和爷爷一块出门。

    苏醒老早就在戏台子前等候，快开场时终于看见沈信家的车开来，沈信和沈老爷一起很快被村民围住了。

    沈信径直走向苏醒身边坐下，才发现周围搭着大棚子挡风，如此一来倒不怕冷。

    “没想到你爷爷也来了，呵呵，之前都没看到他出现，我爷爷奶奶也来了，在最前面的位置。他们很喜欢看戏，每天必到，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他们这么开心过。”苏醒望着最前面的位置开心道，最前面几排几乎都是各村的老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戏迷，会看，年轻时也会唱上几段。

    沈信道“爷爷好像也很喜欢黄梅戏，我不太懂。”

    “没事，我这有台词，对着看保准好懂。”苏醒热情的翻开小本子，怕光线不好还专门带了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