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水北 第7节

    发财非常狗腿地跑了过去。黎圣南没能遇上小草的眼神，只能耸耸肩，扯下浴巾，慢慢地往温泉走。

    “哎呀！”泡在温泉里的林妈突然喊出了声，“你们看，阿南这个游泳裤，跟我们小北差不多哎！”

    黎妈转过头来兴奋地叫道“哎呀，对呀，就颜色不一样，你们小北是蓝色的吧！”

    黎圣南的脚步停住了，他愣在原地，有点挪不动步子了。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在温泉里扫来扫去——“我在找谁？”他问自己。他心里有答案，他只是害怕掀开包裹着自己内心的那层薄纱去触碰那个答案，但那个名字已经渐渐浮出水面来。他发现林北就在自己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直没能看见他。

    林北的下半身泡在水里，脊背靠着温泉壁，一手弯曲搭在泉岸上，露出清瘦的锁骨和健美的手臂肌肉线条。他微微抬着眼，那种似看非看的感觉，细小的水珠缀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随着他眼睛的轻眨而滑落。

    林北抬起眼睛看着黎圣南，黎圣南也在看着他。

    黎妈和林妈依旧高兴地聊着天，她们说，不愧是多年的姐妹，连眼光都相似。发财和小草坐在温泉边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但所有的说笑声好像都淹没在了浓浓的雾气里。这个世界很安静，只剩下林北和黎圣南，他们中间隔着浓雾。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是否要抬手拨开这缭绕的烟雾，而这雾气背后，又将会有什么。

    ☆、托马斯小火车

    黎圣南选择在林北对面的位置下水。他们中间隔着水雾。黎圣南一直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波纹。林妈她们泡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后来，发财和小草也结伴回去了。温泉里的客人渐渐走完了，温泉管理员把毛巾盖在脸上，躺在一边的躺椅上打了瞌睡。

    墙上的钟显示十点半。温泉开到十二点，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了。黎圣南从水里站起来，爬到岸上。林北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抬头看着站在岸上的黎圣南。

    “回去吗？”

    林北轻轻地点点头。他也爬到岸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浴巾，围住下身。他再抬头时，黎圣南已经走出去了——决绝地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林北快步跟上去，距离黎圣南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看着黎圣南进了浴室的隔间，他也走进隔壁的隔间，把浴巾扯下来搭在挂钩上。

    浴室里只有他们俩。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水开得很大，水声和水雾几乎淹没了整个浴室。

    黎圣南站在莲蓬头底下，任凭水流冲着自己的头顶，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胸膛，直泻而下。有很多东西堵在心里，巨大的水流也许能冲刷很多烦愁吧，也许能把他不想触碰和想象的全部带走。

    “黎圣南。”

    有人叫他。

    声音从隔壁传出来。

    那种温吞有磁性的声音，根本来不及躲避，就钻到人的心里去。

    “嗯。”

    “黎圣南，你喜欢我妹妹吗？”

    黎圣南将左手搭在右肩上，上下抚摸着自己的肩膀和手臂。

    “她跟发财不是挺好的吗。”

    隔壁一直没有回话。浴室里又只剩下水声。

    但是黎圣南却觉得这里安静得可怕，他终于张口，轻声道“你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又是一阵嘈杂的水声——黎圣南自己的隔间发出的水声。没有人应答。

    隔壁没有水声了。他大概是走了吧。黎圣南苦笑着，按下了水龙头，扯下浴巾围好，扭开了隔间的门。才刚刚打开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一把扯开隔间门。

    “林北？！”

    林北也只围了一条浴巾。他踏进隔间，右手背在身后拉着门关上，左手推着黎圣南的肩膀，一直把他推到隔间的墙上。

    黎圣南清楚地听见门锁扣上的金属声，这声音在那一瞬间清晰无比，像一声惊雷，完全惊醒了黎圣南混沌的大脑。他在那一刻明白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心情，因为心跳已经紊乱得无法控制了。不过，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一瞬后便消失无踪，他听见轰鸣的水声，水流从头顶流泻而下。

    林北脱空的右手把住了黎圣南的下颚。黎圣南的脊背和后脑勺死死抵着墙壁。那个吻无比强烈，跟咆哮的水流一般猛烈，冲刷掉杂乱的思绪，隔离外面的世界，只剩下纯粹而热切的□□。

    林北的手掌顺着黎圣南的脖颈摸索，一直滑到他的后背，握住他矫健的腰身，另一只手穿过黎圣南的腋下，紧紧抱着他的身体。黎圣南用手臂围住林北的腰，手掌在他的后背游走，拨开他腰上的浴巾。

    浴室灯罩的表面点着斑驳的锈迹，灯泡的白色柔光苟延残喘，几乎被浓白的水雾包裹。热水冲射在地上腾起浓厚的水烟，逐渐向着半空飘荡上涨，朦胧地遮蔽着年轻浮华的□□，滚烫的水在男人的皮肤上砸出生机勃勃的血色。

    张发财坐在小床上，困得眼皮都要黏在一起了。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软得无法支持沉重的脑袋了，他的头一会儿呈小鸡啄米状上下晃，一会儿绕着脖子做圆周运动。还能坐在床上，全靠两手撑床，不然早倒下了。

    他已经困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都快十二点了，黎圣南和林北还没回房间，他俩不回，房间门不能锁，安全意识极高的张发财不能睡。张发财已经在脑中演绎过他俩在温泉里淹死、在浴室里滑死等各种情况了，可是他今天实在是累，实在是太困了，别说出去找人了，连拿手机打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他已经决定好了，等十二点整，俩货还不回来，他就抄起衣架拿着晾衣绳去温泉区绑人。

    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林北和黎圣南一前一后进来。张发财终于松了口气，一头栽倒在床上“我先睡了，你们锁门。”然后是酣睡的呼噜声。

    林北坐到床上，抬头看着黎圣南——黎圣南进门后，便站在入口处，迟迟不进来。

    “很晚了，快睡吧。”

    林北听见门锁拨上的声音。黎圣南低着头，轻轻地走进来，一言不发绕过林北，坐在另一端的床沿上。房间里只有张发财轻轻的鼾声和冷空调的出气声——安定舒适的氛围让人的心思愈加空虚，让人不愿触碰的思绪找到了可以趁虚而入的空隙。两个人背对背地坐着，谁都不说话，也没有人敢动一下。由谁来说第一句？又要说什么呢？两个人的脑子都一片混沌。

    空调开得挺冷，张发财进房间的时候就开上了，冷气聚集在房间里。黎圣南却觉得手心出汗，额头冒汗，他的耳根子血红火热。算了吧，很晚了，还是睡觉吧，烦恼的事情等睡醒了再想。黎圣南直接转身爬上床，扯过被子，贴在床沿边上、背对着林北睡下了。

    他闭着眼睛，捕捉着空气里细微的声响。先是拧上灯光开关的声音，眼前完全黑暗了。床板向下一沉，背后的被子被人掀开来，一股冷风钻进来。然后是长久的沉寂。

    这沉寂大概是意味着结束吧。这一天的疲惫和混乱可以完全结束了。黎圣南紧紧地闭着眼睛，整个人缩成一团，暗暗地对自己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啊！”

    林北从背后抱住了黎圣南。黎圣南吓了一跳，但他立刻意识到这种情况不适合叫出声，所以只是沙哑地轻喊了一声。

    “你干什么！”黎圣南压低了声音。

    林北闭着眼睛，凑到黎圣南的耳边“我想抱着你。”他说话时口中吐出的热气，骚得黎圣南的耳朵又痒又烫。

    “发财在这儿呢。”

    “没关系。”林北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尤其是轻声说话，挠得人心里痒痒。

    “我怕。”

    “你是怕他发现，还是怕和我在一起？”

    黎圣南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林北的话直接钻进了他的心里，直接将他拼命隐藏和逃避的慌乱从内心深处拉扯出来。他怕的是什么，他自己太清楚了，但他为了逃避烦恼而不想去触碰。他怕的太多了，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头绪、充满惊慌——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当时的自己到底顺从了什么，是感情，还是单纯的□□？他和林北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和感情？他们以后将要面对什么？

    找不到答案，眼前是未知的漫漫长路，缭绕着浓浓的烟雾，就像温泉浴室里的一样，谁能知道迷雾之后是否有万丈深渊与毒蛇洞窟。

    林北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我也怕。”

    黎圣南眼睑低垂，一句话也不说。他们都怕。

    “可是黎圣南，我们还年轻，我们有时间把所有的路都尝试一遍，总会找到我们想要的。你现在只要搞清楚一件事情——”

    “我喜欢你。”黎圣南说得很快。

    林北一时震惊。黎圣南知道他想问什么，而且给出了他最想要的答案。他的手臂紧了紧，将黎圣南抱在怀里。他的下巴扣在黎圣南的肩窝里。

    夜晚很安静，很舒服，被窝里有一丝让人沉溺的温暖。

    ☆、林北在下（？）

    张发财开始怀疑人生了。他觉得，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昨天晚上他睡得很熟，一大清早就自然醒了。温泉山庄的环境很好，清澈的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他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清脆的鸟鸣，让他觉得今天肯定会有好心情。

    要不是起床刷牙时不小心瞥见了双人床上辣眼睛的两位。

    黎圣南和林北还在熟睡。他们俩没穿上衣，面对面侧躺着，呼吸声平稳清晰。林北的额头放在黎圣南的胸口，黎圣南紧紧抱着他，还把一条腿搁在他的腰上。

    不知道为什么，张发财的脑海中飘出了三个大字——“狗男男”！俩大男人哟！抱在一起哦！抱得还挺紧的嚯！他本来想上去摇醒他们，但终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抬起的手在半空中晃了很久——还是去卫生间刷牙吧。

    一边刷牙，一边深入思考问题的根源。他张发财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此时正同床共枕同塌而眠，卧室那边现在正是一片粉红——不，还是一片yello更为贴切。俩男生睡一床不奇怪，但是为什么一定要抱在一起……不过再想想，俩男生不穿上衣抱一起睡挺正常的——吧？小时候都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嘛。可能是黎圣南平时喜欢抱着玩偶睡，然后把林北当成洋娃娃了，结果林北睡太熟没反应……对对对，是这样，这种情况非常合理！

    张发财觉得自己开窍了，不禁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一口吞下了嘴里的牙膏泡沫。

    张发财觉得，要是黎圣南和林北醒来发现自己抱在一起，也会觉得不太舒服吧？所以一会儿出去，一定要怀着一颗平常心叫醒他们，千万不能流露出鄙视、八卦、幸灾乐祸的神情，以免让他们觉得尴尬。吼吼吼，张发财你真是个善良的小天使！他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夸了自己一遍。

    黎圣南觉得有人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肩膀，他皱着眉头扭过身子来。怀里的林北因为黎圣南的动作也醒了，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他们看见，张发财正坐在床沿上，慈母般地望着他俩，并用相当轻柔的语气问候道“你们俩醒啦？快洗漱一下去吃早饭吧！”

    黎圣南和林北一下子就清醒了，两人几乎同时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相当警惕地看着张发财，并异口同声地问道“你干什么？”

    张发财明显感觉到了两人扑面而来的敌意，但他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让他们俩感觉到尴尬！于是依旧非常温柔地说道“快点起床吃早饭吧~”最后那个为了表示自己柔情似水而发出的波浪尾音，把张发财自己都搞得一阵恶寒。

    黎圣南被张发财搞得一头雾水，心想他是不是温泉泡多了脑子进水，刚想出口反驳，张发财已经背起包出去了，关门前还往里头喊“在餐厅等你们啊！”

    黎圣南龇着牙摇了摇头，道“他今天怎么那么反常？”

    “别想了，刷牙去。”林北拍了拍黎圣南的后背。

    套了件t恤去刷牙，黎圣南歪着脑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继续想着早晨的事儿。林北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黎圣南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顶在洗手台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林北。

    “枕莫拉？”黎圣南满嘴泡沫，话都说不清楚。

    林北已经套上了一件白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还没扣上。他把下巴扣在黎圣南的肩窝里，抬眼看着镜子里的黎圣南，笑道“我记得昨天晚上明明是我抱着你来着。”

    黎圣南漱了漱口，吐了水，说“因为老子有自动反攻的技能。”说着便打开水龙头，俯下身捧水洗脸，林北的双臂环住他的腰，一直没放手。

    林北把手从黎圣南的衣摆下伸入，抚摸着他的腹肌，将头凑近黎圣南的耳朵，轻声说道“我拭目以待。”

    林北吐气如兰，挠得黎圣南耳朵痒痒。他温润如山风的耳语，丝毫不畏惧嘈杂响亮的水声，在黎圣南耳边如惊雷振聋发聩，关于昨夜浴室的记忆一下子涌到黎圣南的脑海里——水声夹杂着那个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黎圣南按下了水龙头，停止放水。他抹了把脸，晃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回头看着林北道“不是我说你，看起来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脑子里除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全都是肮脏的东西。”

    “还有你。”

    黎圣南被惊得身体都发起抖来，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脸、脖子、耳朵都在发烫，就差头顶冒出一团烟了。林北从背后抱着他，正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这该死的温柔微笑啊！黎圣南觉得自己的少女心要被撩得飞上九霄了。

    黎圣南快速地摇了几下头，想把这种肉麻的话放一边，赶紧从暧昧的温柔乡里跳出来——他真的怕自己一个疏忽，就地沦陷。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手掌往脸上拍水，他想让杂乱的水声淹没混乱的思绪，洗个脸清醒一下。

    “还有你。”啊啊啊，这句话顽固地徘徊在黎圣南的脑海里，根本挥之不去。但黎圣南突然想到——林北的脑海里，有《五三》，有肮脏的东西，还有自己，所以……自己这个学渣在林北的脑袋里，就是在小黄片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里游泳啊！黎圣南突然觉得双腿脱力，身体被掏空的虚脱状态立马就上来了。

    林北啊林北，居心叵测！你这是要耗死我。

    坐电梯去餐厅层的时候，黎圣南的后背靠在电梯墙壁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想什么？”林北开口问道。

    黎圣南舔了舔嘴唇，道“我老觉得吧，发财很反常。”

    林北抬头看着电梯显示屏上变化的数字，道“看见我们俩睡一起，不大习惯吧。”

    “我觉得他发现我们的□□了。”黎圣南抬起头，盯着林北说。

    林北扭头看了黎圣南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看着电梯显示屏，说“我不管他发现没发现——发现了又怎样，我们就是在一起了，这是事实。”林北回头看着黎圣南，笑道“倒是你，为什么要用‘□□’两个字来形容我们的关系？”

    黎圣南呆呆地看着林北，一时哑口无言。

    林北紧追不舍“难道跟我在一起，让你有了做□□的感觉？”

    “为什么我是□□？”黎圣南觉得自己应该是奸夫啊。

    “你回忆一下位置。”林北冷笑一声。

    黎圣南立马接话“这不是重点。”

    电梯的速度减缓了。黎圣南站直了身体，往电梯门的方向走，准备下电梯。林北趁黎圣南起身向前走的时候，笑着拍了他的屁股一下。黎圣南迅速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