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的坐到他身边,一股浓重的酒味传了过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抬头看了看我,又迅速的把头埋在胳膊里“别看我,求你,张皓,别看我,我好丑。”
“你在这胡闹不就是想见我吗?”我强迫他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眸。
“我没胡闹,只是,我太想你了。”
“走吧”我扶着他,走入了停在店门口的尼桑。
我拉开车窗,让凉风灌了进来“大晚上不回家,你哥该担心了。”
“我不想回。”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拽着我胳膊“带我去吹吹风吧。”
我还是不自觉的推开了他的手,他看了我一眼,就默默的低下头,再也没说什么。
秋风吹动河堤上枯黄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良骁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河边,望着月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一动不动的将近一个小时了。我就在他后方的不远处,靠着引擎盖上吸了很久的烟。
这样也不是办法。
我将手上那半支掐灭,走到了离他不远的位置上,却发现他双肩正在微微的抖动。
“唉……”我叹气“你怎么又哭了。”
他发现我走近,赶紧用袖子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我现在不是女孩子,就算哭起来也不会有人心疼,只会让你恶心罢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脱下风衣,披在他的肩上“是怕你生病。那天我不应该动粗,我向你道歉。”
他的眼泪又开始滴落了下来。
“你真的很喜欢我啊……”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他倾诉,还是在告诫我自己。
良骁点了点头。我轻轻的将他揽在怀里“你还是个小孩子,有很多事情你根本不明白。男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也许在某些地方是可以,但这里是t市。你要为你的错觉背负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
“……不是错觉……不是……”
“不是错觉又能怎样。你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
“你不是说过你爱我吗”他挣脱开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爱的是一个爱哭爱笑的叫做潇潇的女孩。”
“我是潇潇,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愿意做潇潇。”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潇潇已经死了。”转身便往回走。
“张皓!”良骁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转过头,看见月光下泪眼朦胧的男孩“这里很好叫出租,别呆太晚了早点回家……还有,请你别来店里了。”
我能看到月色下他的身体正在猛烈的颤抖着“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
6、第六章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异常的早,平安夜漫天的雪花却丝毫没能降低情侣们过洋节的热情。店里的熟客大多是一些中年人,两两三三的品着酒,欣赏着舞台上女孩指尖流出的琴声。
“3号桌,两杯马提尼。”小林拿着酒单走了过来“皓哥今天客人不多啊。”
我抬头环顾四周“是不太多。”就继续手里的工作。
“今儿是浪漫的平安夜啊……”小林哀求的看着我“约会的好时光啊。”
“十点过后双倍时薪,干不干可由你了。”
“奸商……你让我怎么和我女朋友解释啊……”
“十二点之后不有的是时光甜蜜?”
“十二点之后可是圣诞节了,圣诞老公公都该出来发礼物了”
“那不是正好,拜托你替我跟他讨一个夏娜的手办怎么样?”
“无良的宅男!”
就在我和小林斗嘴的时候,袁武搬着垃圾桶走了进来。
“辛苦啦!”我冲他摆摆手,有一个比自己还高壮又卖力的店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没事。”他抬起胳膊擦了擦汗“老板,那个男孩又来了。”
“哇!”小林一把推开袁武朝窗外看去“皓哥你该给人家全勤奖了吧,一周七天天天都来啊。”
“我叫他进来坐坐,他理都没理我。要不要我去拽他进来?”
“不用了。”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半天才尴尬的轻咳两声“天这么冷,过不了多久他就该回去了。”我将酒杯放上托盘,吩咐小林端过去。袁武默默的走到吧台里面,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老板,我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吧。您也能安心点儿不是吗”
我很吃惊木讷的他会说出这番话,迟疑了一会,最后只是笑了笑“我该说的,早就说完了。”
结束了一天的营业,送走了所有人,雪已经停了。我意外的睡不着,便穿上外套,站在店门口抽烟,顺便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式各样的人。良骁大概已经回去了,这两个月以来,他一直就站在对面的路灯下面,静静的望着“seven”里的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会心痛,也会担心,尤其是当看到有不三不四的人前去搭讪的时候,我确实按耐不住拔腿冲出去的冲动。只是,我明白,踏出那一步,就永远别想再踏回来。对我是这样,对良骁更是。我比他年长,所以更应该以身作则。心痛算什么,痛过还会结上厚厚的痂,等那层丑陋痂脱落,你会发现你比任何人都来得坚强。我明白这个道理,我想良骁也会慢慢明白的。
“啊————!”对面一个穿着皮草的女人下车之后,突然尖叫了起来。惹得一干人驻足观望。“有人躺在这!”“谁把他扶起来?”“我才不扶他呢,粘上了怎么办!”“啊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对面,一把抱起了怀里冻僵的人,朝店里跑去。
二楼的浴室里,我抱着良骁在花洒下冲了些凉水,便穿着衣服就坐进了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半个小时过后,他的体温已经回暖,人也清醒了着,只是一直静静的靠在我怀里,什么也不说。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了么。”我将头靠在墙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没走进店门。”久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他的嗓音虽然沙哑却意外的悦耳,就好像微风穿过树叶一样。
“你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良氏集团的少爷。要什么有什么,何必总要像个小狗一样巴巴的站在店门口往里看呢?我对你来说只是毫无乐趣的大叔,你有必要一再自虐吗?”
“我被老太婆赶出家门了,也休学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只好饿死街头。”
“你在威胁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让你饿死街头?”
“因为我现在坐在你怀里。”
“唉……”我有一种逃不出又放不下的感觉,只好从浴缸里跨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饿了吧,我去做点宵夜。”
良骁就在我家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我把他安排在我之前住的阁楼里。还好我收起了所有的写真集和海报,也不至于被他撞见了尴尬。
胖子和周平撞见了在店里帮忙的良骁,我没办法再隐瞒下去,只好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胖子沉默了,周平则忧心忡忡的问我“你忘了三年前的那档子事儿了?”“我没忘。也忘不了。”“那你怎么还……”“良骁只是个小孩子,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到了反而就该腻了。腻了也就该散了。”“我看那孩子眼睛里透着一股认真劲,如果他不腻,你还一直跟他耽搁下去?”“我又有什么办法,狠话说尽了,坏事做绝了。他还是直往我这扑。我总不能打断他的腿吧?”“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对他……不会……毕竟之前还恩恩爱爱的。”
我将眼前的杯子填满,一口气灌了下去“我爱的那个已经死了。现在,什么也不是。”
良骁一直很安静,话也不多。在外人看来就像个文静的小男生。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只扒光了刺还在瑟瑟发抖的刺猬,让人止不住的心疼。而罪魁祸首就是我。转眼间到了元旦,我决定休息一天,领着他去河堤看烟火。我的羽绒服对他来说有点大,厚厚的围巾底下,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像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发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我赶紧摇了摇头,拉着他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绚烂多彩的烟花在空中陆陆续续的炸开,美丽的霞光点亮的夜空,却又稍纵即逝如流星般陨落。我转头,他早就泣不成声。
“你怎么爱哭成这个样子。”虽然我也感觉到了悲伤。
“对不起。”他吸了吸鼻子“我想起了那天在游乐园一起看烟花。”
“不是说好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吗?”“抱歉。”“唉……算了……我也不是在责备你。”
“我……真的不行吗?”“有些陈年往事一时也说不清。”“我想听,说给我听吧。”
于是,在这被漫天烟花点亮的黑夜,我回忆了被我尘封多年的往事。
7、第七章
四年前,我夜校毕业,成功的应聘进了一家小型的外贸公司,没过多久便和周围的人熟络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对我最好,他叫做程野,当时只有二十二岁,却是我的上司。因为我之前都只在一些工厂快餐店打工,所以在不知道办公室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的时候,我与程野已经越来越亲密了起来。一年后,程野晋升,我便坐到了他的位置,而他居然向我表白了。就算我不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面对既是挚友又是上司的他,我当时说不出任何决绝的话语,事情便不清不楚的进行了下去,从一垒到二垒到三垒,我明明知道自己对他没有超过友情的情谊,却还是自私的放任自流了下去。当我缓过神来想要脱身的时候,程野却早已经不能自拔了。在我决定要分手的那个晚上,他从公司顶楼上跳了下去。不过幸好被树冠和雨棚挡住,保住了性命也受了重伤。我没有办法呆在那个充满自责的地方,就辞了职,成了“seven”的老板。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优柔寡断,可我不想看见再有人为我受伤了。”
“他真的很爱你。”
“我想他是恨我吧,恨到想要用死亡来惩罚我。”
“你错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程野的心情,我多少能明白一些。他之所以选择自杀,并不是想要惩罚你,而是舍不得和你在一起的那段幸福。我也一样。”
“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幸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无奈的抬起头,漫天的烟花早就陨落,剩下的只有漆黑与沉寂,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肚子不识趣的咕咕作响,正好可以借机转移话题。我拉着他走过两个街口,来到一家有些破旧的饺子馆。
“过年就是要吃饺子啊——”我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掀开了小店的门帘。
“这不是张皓吗?”饺子馆的老板娘热情的招呼我们坐下“这个是你女朋友吧,长得真水灵。”良骁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脱下了围巾和羽绒服。“你瞅瞅我这老眼昏花的,原来是个小男生啊。”
我尴尬的让她别介意,也许是很久没见了,她说的越发起兴了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张皓的时候,他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是个天寒地冻的日子,我打开后门吓了一跳,这小子正蹲在垃圾桶边扒拉剩饭呢。瞅见我了也不害怕,还问‘你还要吗?不要我拿走了。”你说说你见过这样儿的吗?”
“我那时候不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嘛,不过还要谢谢你们肯让我留下来呢。”
“你这些年过年过节的从来都忘记过我们老两口,我们也算没白疼你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