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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欲情归 第6节

作者:阿夸 字数:21236 更新:2021-12-20 13:27:14

    冯宣仁摇头“到你们离开此地的时候,再送也不迟。”对其无可奈何的罗嘉生只能耸耸肩就下楼了。

    少年提着一个衣箱,面无表情地跟着走出了屋子,向楼上的窗口迅速瞄了一眼就上车,车行出介亭街也未见他向后观望过一下,好似出街购物一般的平常。

    罗嘉生冷眼瞧着,颇有无奈之感,想起那日冯宣仁找上门,他吱吱吾吾地拐了半天的弯方才说出这个少年的事,还真让他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想走,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看开点吧。”罗嘉生看出少年的忧郁,安慰着。

    “我明白,”少年点头,竟还能微笑,“阿诚只是个下人,少爷的安排已经是很用心了,还能求得什么呢。”

    罗嘉生点头“明白就好。”

    车前风景从熟悉到陌生,阿诚在这个城市已待有将近七八年的时间了,对它却至今怀着陌生的体会,每个街景似曾相识,细看却又是另样的风景,冷漠地把他阻隔在外,连诚心触摸也是冷硬相对的。也许说不想离开这里是言不由衷吧,因为身不由已,任何自生的想法都是一番枉费。

    “你也许还不了解冯兄这个人,”打断阿诚的思绪,罗嘉生觉得有必要和少年说清楚一些事,“他看来很坚强,其实很脆弱的。”他小心地措辞着,试图把话里的意思正确地传达给少年。

    阿诚略有惊讶,侧头看着罗嘉生。

    “在有些地方,他比普通人还不如,根本不知如何处理事情,”说着,罗嘉生不觉笑了出来,叹口气,“过于理想化的人都有这种毛病,可是他们往往又有把人卷入其热情的本事,真是危险得很啊”

    阿诚不明白,只是枉然地听着,这人对少爷的见解显然与自己大不相同。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把你送走吗”罗嘉生看着阿诚的眼睛问道。

    阿诚摇头,这是个他久问未果的问题。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把你怎么办,他其实有些怕你。”罗嘉生对他淡淡一笑。

    “怕我”阿诚惊讶地张着嘴,觉得匪夷所思。

    罗嘉生忽然大笑起来,不再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你先走也好,待他自己冷静下来,如果真的搁心不下你自会再来找你,如果他真的决定放手了,你离开倒不失为一件幸事,不是吗”

    此番话在阿诚听来如天书一样的难解,他话不搭调地怅然回着“可我不是想走的我未想过要离开他的可他要赶我走,连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断断续续一个“他”字,把不想泄露的都泄露了,连自己也不觉得,只是失神望向车窗外,从刚才起压抑住的悲哀也跟着一泄而出,无法伪装了。

    瞧着他的模样,罗嘉生摇头叹息真是一摊子的糊涂情帐。

    阿诚错了,他渴望的目光从他从屋内出来,提着箱子上车直至车开出院子,消失在街面的那一段时间里,它始终殷勤跟随,不离左右。

    冯宣仁看见少年抬头的一眼,就躲于窗纱后,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躲开,只是近乎于本能的反应。其实让他看见又何妨害怕的不是楼下的人,而是自己的心。

    了结吧,情孽也好荒唐也罢,如果纠缠到性命都是不值的,他尽心地劝慰着自己,不去管乍一瞥下看到那眼眸里的忧伤如尖刺一样扎在肉里,让他疼得胸口发闷。

    罗嘉生正如冯宣仁所说的,确是个仁心的人。他把阿诚安置妥当,也没有把他当个下人看待,虽让他前后地跟着,也是有事说事坦荡相对的,绝没有收容者的盛气凌人,从他身上阿诚看到少爷为人处世的影子,真是龙交龙凤交凤的道理。原本这样,阿诚是宽了心,至少他觉得理应如此。罗嘉生采购医用器械,托运设备忙得团团转,也让帮手的阿诚少了胡思乱想的时间,不失为善事一桩,一方面阿诚也回避着心中的解不开的结,将来的生活总得尽快去适应。

    一周就这样仓促流逝,行程已至的晚上,待罗嘉生接了个电话后告诉阿诚,阿三就要被送过来了,船票已经订好,明日就可离开。阿诚喏喏地应着,无关痛痒地淡漠,企望着阿三的到来,但心里还存着一丝想见那个人最后一面的希翼。

    可是,送阿三来的人是阿刚,其实早该料到会这样也难免失落,只见了阿三人是瘦了点,但身体还是安好的模样,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久别的兄弟俩相拥不放,一旁的阿刚和罗嘉生看着也不由唏嘘。待兄弟俩平静下来,阿刚塞给阿诚一个纸包,说是冯宣仁让给的。

    里面有几张大额的钞票。阿诚冷冷地看着它们,仿佛不识得了,耳听阿刚转头对罗嘉生说着,冯先生明天有事不能来相送,一切都拜托您了。

    几张钞票买断一切,连人都不见了。阿诚用力一捏,钞票成纸团狠狠地被扔于地上。

    所有人都惊愕,面面相觑。

    “哥,你干嘛”阿三捡起钱来,看看数目不由啧舌,他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哥哥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钱,好一会儿才有所举动。

    “不要拿”他夺过弟弟手中的钞票,递到阿刚面前,冷然道“替我谢谢少爷,这钱阿诚我实在受不起”

    阿刚怔住,没有接钱“不要这样,阿诚,这是他的一点心意,你不收我难交代”

    “心意阿诚我领了,钱不能收,”阿诚把钱往阿刚手中硬是塞着,凄然笑道,“这钱算什么阿诚做的都是应该做的,不值这么多钱,如果还有的这点钱他也买不起”说完,就转身自个儿走出了房间。

    “可是”阿刚听得莫明其妙,想去拉住人,却被罗嘉生拖住“算了算了,让他吧,只要把他的话传给那傻子听就行啦。”

    “傻子”阿刚转眼瞪着罗嘉生,只见对方一脸尴尬的笑容,连连朝他摆手“没事,他不要也就算了,我看冯兄也并不是真想用钱来说明个什么东西,你还他他定不会责备你的。”

    阿刚半信半疑的收了钱,还是一脸云里雾里的不清不爽“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

    阿三追着阿诚“哥,你怎么啦”

    阿诚停止脚步,回头对弟弟笑了笑“我没事啊。”

    “你是不是和少爷吵架了”

    “吵架怎么会,”阿诚矢口否认,“我怎么能和他吵架啊,谢他还来不及呢,你瞧使我们兄弟能在一起,而且连出路都替我们想好了,这不都是托他的福,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真是好福气啊”他看着的确很高兴,笑着笑着连泪都笑了出来。

    “哥,不要笑啦”阿三怎么听着这笑声都是一腔辛酸却不明所以,无法安慰只得紧紧抱住那笑得颤抖不已的身体。

    翌日。码头人潮涌动。

    罗嘉生正跟一帮子朋友道别,提着行李的阿诚兄弟俩在旁边衬着笑容。

    码头的情景让兄弟俩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只是那时是被人买来,坐着三等船舱,空着肚子,蓬头垢面不知前途为何物,而今倒是持着一等船舱的车票,衣衫整洁模样光鲜地站在这里,虽是一样被人领出领进,却是知晓去向的境遇,已经不能和往昔相提并论了。

    阿诚心知是有这番境遇,自己和弟弟的命运并不能算是差的。环顾四周,码头上游移穿行面黄肌瘦的小乞丐贩童依稀映着当年如若不济会沦落到的命运不禁暗自感叹。全因那个人之故,自己却在此时对他有着无法释怀的怨恨,是否算是恩将仇报无耻透支持可是口积郁的堵闷是什么在作祟他不敢往下细想,也开始明白有一种情感真的很蛊惑人,可以是非不分只想无尽地拥有,以致快失去了本性

    船鸣笛。

    阿诚兄弟跟着罗嘉生走上了船。

    抽板,起锚,船缓缓离岸。罗嘉生站在甲板上向岸上的人挥手致别,阿诚和阿三提着箱子准备去舱房。

    “阿诚,等一会儿,你看”罗嘉生忽然拉住阿诚,一手指向岸上,对着他诡秘地笑着。阿诚疑惑地顺指望去,码头边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

    那是他的车

    不会错的。

    震惊的少年扔下手中的箱子,马上拔腿向前跑去,跑到船的尾端离码头最近之处,举目凝视。

    是的,那辆车他最是熟悉不过了。

    船行得慢,他还能清晰地看到车里的人,车里的人当然也能看得到他。

    “少爷”

    他不由自主地朝车里的人大声喊着,可这声音淹没在岸边嘈杂告别声中。

    车门开,人跨了出来。

    终于看到熟悉的面容,阿诚却一个字也喊不出,只是怔怔地望着,望着修长的男人挤开人群,站立在不远处仰头看着自己。两人如此之近,似触手可摸,却已是殊途相隔了。

    汽笛长吼一声,船开始加速。

    于是,岸越离越远。

    说啊,只要你说,让我留下来,我就算跳河也要回到你身边

    阿诚扶着船栏,倾前身体焦急地对着岸上的人无言呐喊。可惜,他的心声还是被隔了,那人只是看着他,只是看着,纹丝未动。

    十根手指掐紧铁杆,用力到几乎要折断,阿诚不觉得疼痛,只是殷切地望着岸上的人。

    人,越离越远。

    心,越来越冷。

    终于,他看到他抬手。

    刹那的欣喜若狂,也只是刹那,手向他伸出,却马上又收回了,它在半空中草草地挥了挥。那是,道别。他向他道别,静静的没有言语,收手之间把维系两人的最后一缕情丝给硬生生的掐断了。

    阿诚咬紧牙冠,闭起眼睛,他不想再看到他,他觉得自己的心碎成片片,随耳边的狂风飘走,连渣也没有留下丁点。

    不知多久。

    四周静了,满腔的燥热只剩一袭寒意,耳边喧哗的只剩风声和船行水的声音。

    “哥。”他听到阿三叫了一声。

    睁开眼,正前方的岸只剩下灰黑色的一排长线,岸上的人只是跳跃的灰线上的彩色小点,哪还能分得清面目。

    远了,远了

    这个城市,那个人,可能这一辈子再不得相见了。

    阿诚惘然地注视着逐渐变细的长堤,耳畔蓦然又喧闹起来。

    “你干嘛一直低着头啊”

    “我不是说不要跟来嘛,你怎么还跟着”

    “我帮你想个名字吧,保证好听又好记。”

    “姓冯嘛,现在你是冯家的人,当然姓冯。仁嘛,我的名字中有一个仁字,分给你吧,诚呢,取意忠诚,比如,你对我。”

    “我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我希望你不要害怕。”

    “够了那你是不是该责怪我了,这是我的责任,对不对”

    “不对,你帮我许多忙了,只是你不觉而已,我说过,你对我很重要。”

    “你对我很重要。”

    同一个声音,平静抑或是激动的,柔情的还有生气的,清晰地历历于耳,而现在他竟吝于一句言辞。

    阿诚望着,望到视线模糊,望到眼睛发痛,还是睁着,睁着看那个早已看不见的人。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像眼前的城市一样远离。

    去了,去了

    阿诚对自己轻声喊道。

    下部

    第一章

    夜色薄得像二八妙龄的少女皮肤,弹指欲破似的诱人轻薄。繁华之地的夜不是让人沉睡而是让人放纵,那形同如丝媚眼的霓虹远远近近地闪烁,不停魅惑流连于其中的锦衣人群。

    一切皆是光鲜而体面的,像俄人乐师手中的铜管乐器一样的耀眼夺目,手指翻动间让人迷醉的乐曲充斥灯火通明的大厅,玻璃地板下灯束迷离,映照着双双贴身而舞的俊男倩女。

    铮亮的皮鞋,抹过发油的头支持,绛红的胭脂,浓淡适宜的香水,白玉般的手臂,停在腰际带有欲望的指尖,嘴角边暧昧不清的笑意,柔软甜蜜比酒更醺的言语,交项缠绵贴肤摩挲的亲昵,连道貌岸然的音乐也扭曲了节奏成为情欲的燃料,由不得你扮脱俗的清高,坠于此,道学家也会真真切切地发现自己只是个人,而且是个脱光衣服的人罢了。

    冯宣仁不是道学家,看上去他很喜欢这儿,如果说是假装的话,他也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丽都”是此城中场地最大设施最好消费最高的舞场,能在这儿跳上一场舞,并且还能拥上一个“丽都”里最红的舞女,对大多数人来说不亚于被总统称兄道弟一般地有面子,这种“风雅” 的想法促成了“丽都”的又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争风吃醋。有很多人为了争夺舞女不惜动刀动枪,所以这里的红舞女不是普通人敢染指的。

    而此时冯二少颈上“挂”着如瓷娃娃般的女人正是“丽都”的红牌,露儿。露儿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极具风韵,而面目清秀可爱如十几岁的少女,特别巧笑之间颇有憨态,固然是做作也绝不流露丁点风尘之气,这是她掳获舞客的一项好本事。

    她正对冯宣仁微笑,而这微笑绝不是仅为职业的,自然更具诱惑力。

    “冯先生,跳得很不错,高手哦。”赞赏是含蓄的,她久经风尘场,知道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话。

    “谢谢,和如此美丽可人的露儿小姐共舞怎么能不加倍用心。”冯宣仁笑笑,眼睛不经意地向舞场的出入口瞄了一下。

    露儿用手轻捏着他的颈,娇柔地淡笑“冯先生总是这么会说话吗”

    “实话而已,”冯宣仁俯身凑近露儿的脸,很是正经道,“你看周围不知有多少眼睛瞪着我呢,好让我出个丑后一脚把我从你身边踢走,你说,我怎么能不用心跳”

    心花怒放的女人咬着樱唇吃吃地笑,她也知道周围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或者是这个冯先生,让她觉得很是得意。这个冯公子实在不差,有脸有型有身价,值得悉心勾引的主。

    “冯先生真会说笑,谁有那个胆子敢踢冯公馆的少爷啊,再说了别人要赶你露儿我也是不充的。”她低头做势羞涩,白皙的双颊两抹绯色,如桃蕾绽开。她不信他不心动,对人种情,她老于世故,风骚和清纯向何人展示拿捏得甚为得当。

    果然,这位冯公子怔了一下,有瞬息的恍惚,顷刻后他再次微笑,却没有给她意料中的恭维和亲昵,甚至连那丝恍惚也显得无力和虚假,而且他的目光很快有了新目标。

    灯火辉煌的舞场出入口有人群涌动,舞场的侍者有大半已经迎上去。

    “恐怕敢踢我的人来了。”冯宣仁忽然笑侃。

    露儿微微转头,只是瞥了眼即而回首半冷不热地低语一句“原来是他啊。”不经意的言语中有强抑住的厌恶。

    “他”被前呼后拥地进了休息区,身边护着四个穿黑色短打的精悍保镖面无表情地隔开了众人对他的亲近。位置已经给这位大爷腾出来了,纵观四方总是最好的,酒给酌上,水果摆上,笑脸也贴上了,大爷好象也很满意。

    “大家不要见外嘛,不必理会我这个老头子,来这儿嘛总是来寻开兴的,大家轻松点,我金某人可不是来扫大家兴的哦”他朝四周的人群摆手示意,声音宏亮,中气十足几乎能盖住乐队的演奏。

    “金爷您能来就是我们的荣幸,谈什么扫兴啊不扫兴的,有金爷在,这丽都才像个丽都嘛。”说话的人油光粉面笑逐颜开,正是“丽都”的当班经理何生,手执一支雪茄恭敬地递上,火也适到好处的候上,还不忘迅速朝舞池里使眼色,可惜露儿只顾和冯宣仁说着话,权当没有瞧见。

    “臭婊子”何生肚子里啐了一句。

    “何生啊,露儿今天没空吗”金爷看着舞池里的人,笑嘻嘻地发问。

    “有空有空,”何生连声回道,“露儿一直在嚷嚷金爷怎么不来了呢,她惦着您老,以为您不来正闷着气儿,所以我叫她先去玩玩解解闷。”转头朝身边站的一小侍使了个眼色“还不去叫露儿小姐过来。”

    “嗳,等等,”金爷却止住了小侍,指着冯宣仁问何生,“那生是谁”

    何生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面露难色。

    “原来是冯老的二公子啊,”金爷咧嘴而笑,扬手一拍何生的肩膀,“那我也不为难你,等他们跳完后,请冯二少爷移驾过来,我很想和他交个朋友呢。”

    “是是是。”何生连忙点头不止。这个金爷何曾与人交过朋友直令人捏把汗。

    但冯宣仁心里很清楚不管这金爷是不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他的话最好也是听着点,所以未等到舞曲停罢他就挽着露儿走下台去,笑容满面。

    “金爷,久仰。”略微欠下腰,面子给到什么分寸心里自有数。

    “呵呵呵,冯老的二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看这一幅模样就知是好人材,好人材啊”金爷站起身来,抬手亲热地拍着冯宣仁的肩膀,旁边站着的四个大汉也识相地陪上笑脸。

    “金爷啊,您怎么现在才来啊,人家等您好久啦。”露儿像归巢的鸟儿一样扑向金爷的怀抱,娇滴滴地发起了嗲,神情变幻之快令人瞠目。

    金爷一手揽住她如蛇细腰,把小巧的女人搂进怀里,意味不明地嬉笑着“小露儿啊,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有冯二公子在,恐怕你把我这个老头子早丢到太平洋了吧”

    “哎呀,金爷好坏,”露儿羞恼,小拳头不痛不痒地一下下敲着厚壮的胸脯,“人家等你那么久,没想到刚来就只记得呷干醋,真不想理你了啦。”

    “不理我啦,好啊那理不理冯公子啊”

    “嗯”

    微笑着的金爷脸倏的一变,阴森之色跃然面上,扭臂一转顺手一推,把怀中的人往冯宣仁面前一扔,露儿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倒去。

    所有人皆为之怔楞,不想这个金爷翻脸如翻手一般的快,气氛立即绷紧。何生见势不妙,忙一步上前“金爷不要动怒,如果有什么不满只管吩咐,我们自会给金爷一个交代”

    话未落定,却见冯宣仁同时伸手使劲一挡,露儿的身体未能停定就又被推回原位。

    “金爷真会说笑,您瞧,露儿小姐怎么会舍得下您老的疼爱呢”

    可怜的露儿惊魂甫定,面白如纸,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运成了被推来搡去较量的牺牲品。

    静默几秒,四目交锋,刚柔并济。

    “哈哈哈哈,冯公子果然有点意思,真所谓虎父无犬子,怪不得冯老越来越春风得意了,哈哈哈哈,不错不错,真他妈的不错”宏悍的笑声几乎震破舞场的天支持,可惜除了他没有人感到很有趣,所以陪上的笑脸大多有些尴尬而不知所谓。

    “来来来,冯二公子,我们来为令尊冯老干上一杯吧,祝冯老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此话有些莫明,但颇具深意。

    冯宣仁仿佛未察觉,笑着接过递来的酒杯,碰杯后一饮而尽。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事情好象是一场没有名堂的闹剧,还好结局是皆大欢喜。

    待剑拔弩张过去,舞曲节奏又很合时宜地响起来。何生重振笑容“各位不要光顾着说话嘛,来,露儿还不快陪金爷跳支舞,今晚你定要把金爷伺候得高兴点,要不我可拿你问罪哦。”

    露儿听得此语撇一下樱唇,攥着丝帕抹抹额汗,重振如花娇容“不要你来多嘴啦,金爷若是为我不高兴的话,是我修来的福份,自会知道怎么做的啦”

    此话说得金爷面色顿时柔和下来。

    “那是,那是,”何生应着,转身亲热地拉过冯宣仁的手,“冯公子当然也是我们丽都的贵宾,自然不能怠慢的,冯公子,今晚您的账由我何某人管了,可不能客气哦,如果和我客气了,就是不给我的面子,更是不给丽都的面子哦”

    冯宣仁淡然一笑,让开了去“不想冯某有这么大的面子,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厚脸一次喽。”

    “哈哈哈,冯公子也是豁达之人,该敬该敬”何生的笑容马上顺眼多了。

    “冯公子是个识时务的人,这种人我金某最喜欢啦,你这个朋友我一定要交,一定要交哈哈冯公子,如果你爹有你这么识时务就好啦,人老了就要好好地回去休息,占着茅坑不拉屎挺着肚子不生娃,对己对国对民都不利啊,冯公子,你说是不”金爷搂着露儿,咧开大嘴喷了一口烟,吐了一句立马又让众人的心吊到喉口的话。

    冯宣仁眼皮未抬,面不改色,依旧笑对“爹的事,冯某作为儿子的自不敢多言。不过,我也是惦着他老人家身体,希望他早点休息下来,为国为民的事情还是留待有才有能的后人去操劳吧,既然金爷如此关怀,回去后冯某定当详述于他听,爹想必会高兴得很。”

    “呵呵呵呵呵,冯公子记得就好,”金爷瞳孔收紧,寒意霎息而逝,“冯老有两个如此骁勇的儿子他可以高枕无忧了啊。”

    “过奖。”客气地回了话,冯宣仁用眼角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扬手做了个隐晦的手势,转眼就匆匆隐入人群。

    抬手看表,冯宣仁惊讶道“哎呀,已经过十点了,”他对众人笑笑,“对不起各位,恕我失陪,佳人的电话不可延误。”

    此句一出,众人的表情也稍松弛下来,适才的语句交锋火药味被冲散些,因为人人都知道冯公馆的二少数日之前和张司的娇美千金张丽莎订完婚,消息登遍此地所有大报小报加花报,在绝大数人看来绝对是强强联手男才女貌的好姻缘。

    冯宣仁也是极力说服自己这样认为,因为这的确是个事实。他稳步离开,慢条斯理悠闲得很,离开大厅进入包厢休息区,在最里面的一房间前停住,举手敲门,递入一张名片。

    “有四个带枪保镖,小心点。”

    一侍者走到正和露儿调情到兴头上的金爷身边,递到面前的托盘上有一张名片一杯金嗲利。金爷见名片微愣,即而站起身,略作犹豫,把手一挥,率手下向包厢区走去。

    此时的冯宣仁已经驾车离开了“丽都”,嘴中哼着“丽都”的舞曲,仿佛娱兴尚浓意犹未尽,他知道明天报纸上的消息会让冯老爷暗自高兴上好一阵子,冯老爷可能永远想不到这个好消息是他儿子给他的六十大寿的贺礼,当然这只是个附属的礼物,暗地里勾结日本人倒卖军火大发国难财的金爷要他命的人已经太多,他本该要小心点的。

    车开得很慢,驾驶者并不显着急,他相信那些久经杀场的兄弟们会干得十分利索并且有好一会儿无人会发觉金爷和他四个从军部挖来的保镖正舒服地“睡”在豪华包厢里。

    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没有人会在此时看到鲜血四溅。

    一片片流光溢彩从车窗前划过,如遍地坠星,令人眼乏,冯宣仁感到些许疲惫,目光四处游荡,最后停留于放在方向盘边的一封尚未开封的信上。

    “这混蛋”冯宣仁看着,忽然骂了一句,表情黯然。

    被骂的写信人是罗嘉生,他离开此地已经二年。每次书信来往,那个混蛋心里明白他最为关心的人事却在信中绝口不提,或只在信尾附一句所托之人一切安好,勿念。

    勿念

    苦笑,除了苦笑,还能怎么样

    不想不问不听甚至不敢去记得,怕触及那丝脆弱,怕按捺不住,反而混乱了。

    介亭街依旧,两年的烽火岁月离它似乎很远,其实外强内干,冷清一日甚一日,连着街边的梧桐也知春较晚,天暖却不见芽生,空举着裸枝指向苍茫的天。

    人呢已走了两年。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二年不是也这样过吗本来就没有过开始,何来结束吻过又如何,又如何不能再问下去,每次都会有相同的答案,而每次的答案都让自己胆战心惊。用回避来逃脱思念本是个愚蠢的办法,恰得其反。

    二年之痒,痒得多了定为淡薄。可没有来由的感情为什么这样地渗骨,一丝一缕,固然不是强烈如火瞬间焚身,却是绵绵不绝无休止,从没有料到自己如此的不正常,幸好他对不正常的状况向来习惯,这种年代有几多事物是正常的

    冯宣仁不甚果断地把亟欲脱口而出的叹息重新吞回肚子里,对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故作洒脱地耸了耸肩,不知道音讯也好,只要安好,别的就无所谓,想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他妈的”他轻念着,也许念了太多次,心里郁闷起来。

    待车行进院落停罢,门口站着阿刚,口中叼着烟,满脸轻松。冯宣仁掐断自己的思绪,笑容重返脸上,看阿刚的模样准是好消息。

    “完成了”他走上前去,把手中的钥匙扔给对方。

    “还用问,刚才来的电话,干净利索,绝对无问题,”阿刚不无得意地咧齿而笑,“日本人没有来,军火被劫走了,事情与我们无关,人已经干掉,大家都能交差。”

    “军火劫走了”冯宣仁皱眉,“谁说的”

    “军统里的消息,可能是假的,”阿刚不以为然,“那与我们无关啊,这批东西谁都在打主意,烫手的很呢,难不成你”他望向冯宣仁。

    冯宣仁若有所思,略为一顿,转首一笑“我是想弄批军火来玩玩。”

    “啊”阿刚皱眉,“这可得三思而后行,现在风头正紧着呢。”

    “看情形吧。”冯宣仁把手一伸,阿刚会意地递上一根烟。

    “别看他们现在大张旗鼓地镇压内部,其实最难缠的是日本人方面,现在正是趁隙的好机会,人心浮躁游移自顾不暇。”

    阿刚未点头,还是不能十分地苟同“我看还是和兄弟们商量商量吧。”

    冯宣仁点头,看着手中的信。

    “罗医师的信”阿刚问。

    “是啊。”冯宣仁慢吞吞地撕开信,心不在焉。

    “罗医师已经离开两年了吧,”阿刚忽然感慨起来,仰天吐了一口烟,“不知那双胞兄弟怎么样老实说有时还会想念起阿诚,那小子蛮有意思的。”

    “嗯哼”冯宣仁看信,虚应着。

    “嗳,冯组长,我一直想不通,当初你为什么要把阿诚送走呢,他不是呆在这里好好的嘛,虽然不是很帮得上忙,可我觉得他挺机灵,是个好人材,说不定将来会成大事的,难道你不这样想吗”

    如此戳到痛处的问题冯宣仁自不愿理会他,继续看信,眉头不觉蹙紧。

    阿刚犹不自觉,还是独个儿唠叨着“那会儿你把这小子带到这儿来的时候,我还怨你怎么把这种毛头小子牵进来,就不怕会坏事嘛,后来才觉得他对你真不是一般地忠心啊,你瞧他看你的那眼神,嗨,还真有意思,直愣愣似的,真教人感动。就不知你为何后来就把他给罗医生啦,我们都想不通,猜那小子啥事做得不得体了吧”

    “没有留我这儿也不好”冯宣仁没意识地解释着,忽然提高音量,“你不是想他嘛,不久就会见到他了。”

    “呃真的”阿刚惊讶。

    冯宣仁一扬手中的信纸“一个月后。”匆匆举步走向屋内,嘴里还喃喃自语。

    “那家伙安的什么心”

    “谁什么”未问得话,被问的人已经不见了,阿刚满脸莫明,继续对着夜空吞云吐雾。

    春天的夜空,总是暖暖的,泛着舒人的温柔。

    在杂乱无章的书房里,冯二少已经把他本来连看都不想看的某个混蛋的信已经读了三回,总算明确一件事阿诚一个月后会被带回这里。有些措手不及,慢慢涌动的思绪已经如临大敌似的卷起浪潮。

    信上只是简单地提及一句月后来购器具和药品,办理些事务,阿诚同行。

    “阿诚”两字,让他把信放下又拿起,眉头松开又收紧,无端的踌躇起来。

    两年前分离的一幕在脑海里沉浮,还是能让他于心不安,不是没有看到那双忧郁的眼睛里强烈的希冀,尽管心中反复说了多遍的“抱歉”,尽管当时自己冷漠与他别离,尽管到最后他心中已有悔意,但是始终觉得决定并没有错。至少,他没有再深陷进去,不是吗那股错乱的欲望能攫去理智的情愫让他深深恐惧。

    不管怎么样,阿诚要回来了,不是吗

    春风般温柔的笑意爬上冯二少的脸,淡淡的没有激情,却让努力压抑的东西给泄了底,只是他自个儿不知。他还不知,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只会让感情产生两种极端,要么因距离而冷淡,要么因距离而更浓烈。不知不觉他成了后者,却不知阿诚如何

    这春夜因一封书信而悠长,冯二少在这一夜想起很多事,同时又忘记了很多事,这些都与他的一个小仆人有关,真不可思议。

    近了,这块久违的繁华之地。

    驶近码头的客轮铿锵几声汽笛,让倚在船栏上的青衫男孩猛然一惊。

    真的回来了

    江水混浊不堪如往昔,空气里还是浮着呛鼻的油烟味,悬在码头上广告牌子依旧光彩夺目妖冶美丽,排排高耸的建筑还是神圣不可侵犯似的让人敛息而叹,码头上的人也一如从前的拥挤嘈杂。蜂拥到心头的熟悉几乎令人窒息,男孩有瞬间的恍惚,这是离开还是回去

    当然是回来,或者说稍作停留,这地方不属于他,想着唇边荡出一丝轻笑,无奈的。

    船慢慢靠近,甲板上繁忙起来,有人兴奋地挤到船栏前,用膜拜的眼神望着这座城市,同时向同伴高喊到了,到了啊

    到了,真的到了

    男孩没有兴奋,只是看着,平静到连自己都觉得异常。

    “在想什么哪”有人在背后问他。

    男孩回头,微笑“罗医生。”

    罗嘉生拍着他的肩膀“快要靠岸了,我们准备下去吧。”

    男孩点头,眼睛看着前方“这地方好象永远不会变啊”

    “不,它变得太多了,在这里是看不来的。”罗嘉生望着那片灰浊的长岸,喟然长叹。

    男孩没有做声,转身向船舱口走去。

    “阿三,知道你哥为什么不愿来吗”罗嘉生在背后问他。

    “不知道。”阿三只是摇头。

    罗嘉生点起一支烟,向风中吐了好几口烟,有场好戏他是看不成了,而某人肯定会失望得很,但是说不定对他们俩都好。

    阿三匆匆走进船舱整理行李包,有些心不在焉,他也想知道哥哥不愿来的原因,心里隐隐明白这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让哥哥两年来闷闷不乐,虽然表面上无法看出,但他知道他不快乐,那个他熟悉的哥早已远离,如今的兄长满腹心事却不愿吐露半字。这让阿三极不痛快,他开始有点仇恨起那个人,虽然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让哥远离自己。

    船停岸,下船的铃声敲响,甲板上一片嘈杂,这一切让阿三收回心神,提起东西走出舱门。罗嘉生正等着他,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流下船,涌出码头重新回到这个令人无法漠视的城市。

    阿三在人群中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一对衣衫褴褛的孩子被人拖拽着下船,背着两个小小的包袱,迈着踉跄的脚步,眼睛里溢满无助的恐慌和对未来的迷茫,他仿佛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哥,我饿了。

    他看到当初的自己和哥,时光倒流,不是双手能抓住的,它静静流去一切不复。

    “愿你们好运。”

    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不知他和哥阿诚当初下船的时候,是否有人对他们在心里祝福过,祝福这样无法预测未来的可怜孩子。

    也许哥是对的,他们是如此幸运。

    阿三把头别过,不忍再看那对小孩子,他们会消失在人群中,在战乱的时代,在如怒海般难测的城市里,这两个不知从何处拐来的孩子是浪尖的细微泡沫,随时隐灭无人知晓。

    要懂得感激,哥堂皇地说,只可惜在相信的同时却看到他心里的挣扎。

    “来接我们了。”罗嘉生指着街边的黑色别克,打断阿三的思绪,那辆车阿三认得,是冯二少的车子,心无端地紧张,因为是这个人也因为哥。要懂得感激,他对自己默默地念,仿佛下咒。

    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冯二少爷,是神色冷峻模样精悍的阿刚,他迎上来笑着打招呼“罗先生你们已经到了啊,少爷有事不能亲自来接。路上乱走不快,让你们久等。”

    “才刚来没等多久,麻烦你了。”罗嘉生应答着,把手里的行李给他,帮着提到车上去。

    阿刚转头看见旁边的男孩,眼睛一亮“阿诚啊,好久不见喽,你长成帅小伙,快认不出来啦”

    阿三不好意思地回话“认错人啦,阿刚,我是阿三。”

    “啊”阿刚一怔,搔着头皮大笑起来,“呵呵呵呵,瞧你们兄弟俩的模样真是折腾人啊,因是少爷跟我说来的是阿诚,我就只认得阿诚了,不要见怪啊”

    “阿诚有事没有来。”罗嘉生含糊一句。

    “哎,真是可惜啊,”阿刚自顾说着,替他们关上车门,“我们挺惦记他的,就连少爷也是,就算他嘴上不说,也是看得出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三心中涌起些许不适,不再言语。只留得罗嘉生和他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着,车子驶向介亭街。

    数年苍茫,依旧是满目浮华,变在不变之间游移,全输了记忆中的景象,看起来陌生和熟悉各半。这是哥印象中的介亭街吗沿路的风景重重叠叠风情万种,对阿三来说更是一个陌生而已,他不曾来过,只是从前在和哥闲聊中才听得关于这街的一二,洋人洋楼洋灯还有洋车,这儿的一切令人怯步的,而哥却在此地生活了很久,他说他喜欢这儿。阿三却知道自己不喜欢,自车子驶入这街起就开始厌恶,说不上原因,也许是离原来的世界相距太远了。

    黑色铸花铁门“哐啷”一声徐徐而开,车子驶入一幢洋楼的庭院,然后停住。庭内春色青葱明媚,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白衫灰裤,中分短发,犀利的眼神,上扬的嘴角带出俊逸的笑容,因这一庭春色而恬淡,这当然是冯公馆的二少冯宣仁。

    “到喽,下车。”

    车门“喀”地打开,春光泄进,眼前蓦的亮堂,阿三从对他的凝视中惊醒,慌忙下车。

    冯宣仁走上来和罗嘉生寒暄着,然后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轻轻地说“欢迎回来,阿诚。”

    阿三却在此时此刻失了神竟不知回话,而冯宣仁没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转身和罗嘉生边说边向屋内走去。

    “少爷”许久,方才有所反应,而众人已跨进屋内,他急忙跟上。显然,连少爷都误会他是哥了。

    “少爷,我是阿三。”阿三终于开口,心里不知什么原因地有些虚,好似他不是阿诚就是个错误。

    走在前头的冯宣仁明显地一怔,回首望向他,表情失却几秒的生动,即而微笑依旧“原来是阿三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你真的和阿诚好像。”他眼中有一丝歉意,但阿三却觉得那丝歉意不是针对自己的。

    一旁的罗嘉生对着好友做了个无辜的鬼脸。

    两人随即上楼去谈事情,阿刚拉着阿三去厨房用饭。

    “怎么回事”

    一进书房,冯二少拉长了脸对着老友摆面色。

    “这不能怪我啊,那小子不肯来嘛。”罗嘉生慢条斯理地自己找把舒服的滕椅坐下,笑嘻嘻地回他。

    “哦”冯二少皱起眉头。

    “天地良心啊,”罗嘉生忍住笑,难得看到这位少爷沮丧的表情,大可欣赏一番,“我本跟你说是带他来的,可临到走路他又变卦了,死活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把他绑着来吗”

    “我又没怪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冯二少扔给他一个吓人的白眼。

    可惜他这位老友是被吓大的,照故笑了出来,并且挺开心“不说明白,怕你误会我藏人啊,你冯二少的手段又不是没见识过,怕你一翻脸,本人走不出此地啊。”

    “去你的,”冯宣仁也觉得自己失态,说着也不由笑出声,“只是问问罢了,不来也好。”

    “哦”罗嘉生拉长声调,半信半疑眯起眼盯着笑得尴尬的脸,“适才失望的表情长谁脸上啦,疑是我眼花”

    “好了好了,”冯宣仁有点吃不消了,瞪起眼睛怒恼起来,“你大老远跑来就为消遣我啊有话快说有事快谈有屁快放”

    “嘿嘿,几年不见你怎么这脾气还没改啊,”罗嘉生装样叹气,看着老友的脸色终于放点正经出来,“阿诚现在挺好,我看你们就算了吧,”等了等对方的反应,未果,小心地继续说下去,“反正你也订婚了,人不来对你应是件好事,这毕竟有点你自己也明白的。”

    冯宣仁静静听着,摸支烟出来抽。

    “这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沉默了半晌,他说,挥手一扬,把烟从窗口扔出去。

    “知道就好,”罗嘉生看着他,不甚信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自己惦量着吧。”

    冯宣仁点着头,面无表情“别谈这个了,我自有分寸。你信中提的事我已办妥,钱会给你弄的,货你自己去办,现在正紧张可能会有些困难。”

    罗嘉生很满意“找你总没错,总归是冯家的人嘛。现在这儿乱七八糟的,你不随老爷子去香港待一段日子吗”

    “局势虽乱,但还不至于危及我,家里部分资产已在我名下正好利用,大好时机呢,去那儿作什么”冯宣仁扬眉而笑,颇显自得。

    “你啊总是玩火,不怕有一天自焚,”罗嘉生摇头,“成者为王败者寇,岂非儿戏,劝你还是早日退出为妙。”

    “骑虎难下。”冯宣仁静默半天,吐了四个字。

    罗嘉生一时无言。

    两人暂时寄居在介亭街冯宣仁的寓所里。

    罗嘉生常是不在的,他有时会带阿三一起出去办事,有时独自出门一连失踪几天。阿三帮老妈子做些家务以此打发时间。他住的房间正是阿诚以前住的房间,让他有安心的感觉。无事时常呆坐在房间里想,哥当初在这里的时候会做些什么看什么想些什么是不是和他一样的迷茫娘死后的日子里,两人成了生死相系的难兄难弟,哥明明只比自己大数分钟却总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韵,让自己总不自觉地依靠着他。

    因为他是哥啊,阿三固执地这样想,唯一的哥,唯一的亲人,娘临死前把两人的手紧紧放在一起自己的一切哥都是明了的,而哥,他却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阿三常会想起那一夜的对话

    “哥,你为什么不去”他问阿诚,阿诚坐在山石上洗刷被泥脏了的布鞋,下面是一片浅浅的水潭。

    “太远了,我怕晕船。”

    “可是你不想回去看看吗,都两年了呢,罗医生说可以带我们俩一起去的。”阿三坐到哥身边不胜遗憾地问。夜里的山风很凉,哥却总是不怕的,他衣着单薄神色沉静。

    “有什么好看的,”阿诚使劲刷着鞋,俯头埋没在黑暗中,“那儿又不是故乡。”

    “我以为你喜欢的嘛,”阿三有些疑惑,拾起一块石子用力甩向远处,“你不想回去看看二少爷吗,他对我们很好啊。”

    “啪”阿诚手中的鞋掉进了石下的水潭里,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把阿三寻石落水处的目光硬生生地牵回。

    “哎呀,怎么搞的,”阿三连忙跳下去捡鞋,抬头看见哥失神地望着潭水,眼睛在黑暗中有淡淡的光芒。

    “哥,你怎么了”

    “没事。”阿诚接过他举上来的湿淋淋的鞋子用力拧干。

    “哥,你想见二少爷的,对不对”

    阿诚惊讶地望着弟弟,半晌低下头,继续刷手中的鞋“没有。”

    “为什么要否认呢,”阿三爬上石头,坐回哥身边,“你从前就很喜欢二少爷的。”

    “谁说的,我可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阿诚放下手中的活,转脸瞪着弟弟。

    阿三不解地眨着眼“本来就是嘛,任谁都看得出来,有什么关系嘛,二少爷对我们很好啊,他是个好人,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阿诚怔愣,突然也笑,有点涩“是啊,是个好人,好到我不想再见到他。”这句话好轻,轻到阿三几乎无法听清。

    “是的,我喜欢他,但我不想去见他。”这句话是他对着一泓潭水说的,冷淡而平静。

    阿三奇怪得看着对着潭水说话的哥,冷漠的表情并不陌生,只是始终不懂,哥在离开那里的一天起就变得让人无法捉摸。

    “你在说什么啊,哥”

    “没什么,”阿诚站起身来,面带轻松地说,“阿三,见到二少爷,如果他问起我,你对他说我过得很好,谢谢他。”

    “噢好。”阿三无措地看着哥,哥已经跳下山石向前走去,瘦长的背影在夜色下看起来有点遥远。

    “哥,你不去是因为二少爷吗”

    背影停顿,继续前行。阿诚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他不敢回答,恐怕也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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