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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儿 第38节

作者:yy的劣迹 字数:9734 更新:2021-12-20 13:17:36

    姚二走上前一步,带着有些僵硬的笑脸道“将军说,既然已与先生互通心意,那不如趁有时间就把喜事给办了。两位都无亲人在世,便由槐老先生做这个高堂,以我们四人为见证。三礼过后,二位便从此白头偕老,比翼双飞。”

    张三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老大为了准备这一场喜宴,从下午就开始安排,不仅让我们将府邸彻底打扫了一番,他自己还焚香沐浴、好好打扮了一番。就算是以前逛窑咳咳,从未如此慎重过。”

    许宁讶异地睁大眼睛去看段正歧,只见他换下了平时的一身黑色军装,只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长衫。许宁从未见过段正歧穿长衫,此时见了,竟然有几分书卷气息。段正歧并未戴手套,修长干净的手指从袖口露出,许宁未伸手回应,他这右手就一直这么举着,也不放下。

    此时见许宁看过来,段正歧瞳孔微微缩起,又像是骤起波澜的湖水平静下去,宁静的假象之下或许藏着无人可窥见的渊壑。

    许宁叹了一口气,上去握住那只手,就被段正歧用力地回握住。

    “本来就算没有这些仪式,我也早决定与你白首。不过既然如此”他对着段正歧微微一笑,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两人十指交扣。

    “那便让天地君卿,为我们做个见证。”

    他拉起段正歧,走到槐叔面前。

    “槐叔如同我父,也曾教养过正歧,做我二人长辈合适不过。”他一整笑容,肃穆道,“杭县许宁今日携段氏正歧共发此愿,愿以后无论生死,比翼连枝、荣辱相随,还请长辈做此见证。”

    “好,好。”槐叔擦了擦眼睛,“什么都好。”

    许宁笑了笑,道“天地生我如此,却不曾教养我一日;天地待正歧刻薄,也未曾给予他半分温情。我便不去拜这天地,但我也让它知晓,是谁人和我共度一生。”

    他于是对着头顶皓皓苍月,心里默念着两人的名字。

    做完这一些,许宁拉着段正歧的手,与他额头相贴,实现交缠,低声道“好了,夫妻对拜也完成了,去洞房吗”

    段正歧从始至终不能发一言,只是望着许宁,眼眶渐渐发红。此时听许宁这么问,他拽着那人的手,用几乎要把人勒断的力气,两三步地就踏上了二楼。

    而楼下几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张三愣愣地道。

    “许先生虽然做事总有些瞻前顾后,可想清楚之后却也雷厉风行啊。”姚二评价。

    孟陆说“也许明早我们可以放一个假”

    丁一“呵呵。”

    二楼,段正歧特意布置的新房。

    虽说是成功把人拉进来了,可之后该如何下手,段正歧竟莫名有些紧张。说来好笑,他游历花丛这许多年,还未有过如此忐忑不安的时候,就像他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热切的情绪。那猛烈的感情使他忍不住要把唇贴上眼前人的肌肤,一寸寸细吻下去;又怕控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去撕咬那血肉,一片片生吞下肚。

    矛盾的热爱与狂情,像是要把段正歧的热血给烧干,他嗓中似有碳火在灼烧,令人饥渴躁动。他只能深深吸了口气,去桌边倒出一杯凉茶喝下。再回头时,却差点把水喷出嘴中。

    让段将军如此失态的罪魁祸首,许宁,正脱下自己的外衣,打量着挂在衣架上段正歧的军服。

    他道“你们这军服,我倒穿过几次,果然显得人更精神些。”说着,竟然想把那件军服披到自己身上来,只是衣长不合,穿起来却显得有一番暧昧。

    段正歧哪还忍得住,喉咙里翻滚出一道沙哑的喘息,下一瞬,猛兽出闸。

    被扑倒的那一刻,许宁放任自己摔倒,想该来的早晚会来,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是这地狱却是无比旖旎。

    一番不可描述之事后。

    月上中天,许宁有些茫然地躺着。身侧段正歧从背后搂过他,在他耳边留下连绵的细吻。

    许宁喃喃道“这样耗人心神的事,以后还是少做的好。”

    段正歧不满地咬了他一口,许宁失笑,猝尔又道“现如今你我二人名实俱全,你起来,狗剩,我有话要与你说。”说罢他自己已经起身,撑着腰坐直。

    “我不知你以前是如何在红尘中厮混,但现如今,你我既然已成夫夫,我便要与你约法三章。”

    段正歧眼巴巴地看着他。

    “其一,从此以后一概不许拈花惹草、红杏出墙。”

    “其二,你我二人共结同心,彼此扶持,双方应竭尽坦诚,不再有隐瞒。”

    “其三,公事上你身为主帅,不得废公、徇情枉法。若我有错,不可包庇。若我有功,不可滥赏。”

    段正歧有些不满,前两条还不如何,后一条听着却似许宁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他扒着许宁的胳膊,有些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

    “后两条尚可视情况而定,但第一条你若是违背。”想起段正歧的英勇事迹,许宁哼,“你我就此各归陌路,无须再嘶,你这小狗,咬我做什么”

    段正歧眼冒怒火,又狠狠咬了他一口。总归他不会犯什么寻花问柳的毛病,但听许宁口中说出“陌路”这一词,心中依旧是不一般的窝火。这许宁,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可以脱身而走

    段正歧撑起上半身,压住身下人,嘴角突然露出一点笑意。就让他看看,他还走不走得了

    两人又是一场被翻红浪,不知大闹到几许。等许宁再次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第二日中午。

    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一般,整个人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脑中最后的记忆,是段狗剩上下其口,跟只真正的狼狗似的把他舔咬了个遍。然而许宁却总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

    须臾他一个激灵,苦笑,被段正歧这一茬打乱,他竟然真忘了正事。昨日还和梁琇君信誓旦旦自己的宏愿,今日却颓废了一个早晨,一事无成。许宁叹息,果然美色误人。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段美色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他见许宁清醒,眼神变得柔软些许。这个铁打的浑人好似把全身仅剩的温柔都藏在心中的角落,只留给这个可以钻进他心房的人。

    许宁被他扶起来喂了一口水,眼看段正歧又要亲上来,连忙伸手挡着。

    “等等哎,你别又咬我。”

    许宁看着被阻了亲吻的段正歧跟撒娇似的在他手腕上舔舐,连忙抽出手来,拍着他的脑袋。

    “乖,坐下,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段正歧一挑眉,说正事,不如来干正事

    许宁后背一凉,忍不住道“你给我坐下”

    段正歧果然乖乖坐下了,许宁想这小哑儿不能惯着,否则指不定哪天就翻墙上树了。以前是后院摘月季,以后可就是东篱采菊。

    许宁正色道“我昨日与你说的约定,还记得吗”

    段正歧黑眸一闪,想起的不是约定,而是约定之后的某些旖旎,正有些蠢蠢欲动,却听许宁道

    “其实我也该反省,因为我有着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一直隐瞒你至今。”

    段正歧立即抛开旖念,蹙眉望着他。

    许宁顿了一顿,似乎在想如何开口,抬头却望见段正歧有些焦虑和不安的眼神。他心下一紧,长叹,罢了,自己是再狠不下心瞒着这小狗什么了。索性就一五一十,全都与他说个明明白白吧。

    “这件事,还要从你我相遇之前说起。在我十六岁那年,因为一场高烧”

    许宁略带沙哑的声音,将一道谁人都不敢相信的传奇,款款道来,他讲得并不十分精彩,然而在每一次谈起梦中的情景是如何与现实对应之时,却又是如此惊心动魄。

    段正歧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直到后来,沉淀成黑曜石一般静静望着许宁。

    “便是如此。”

    许宁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说来,我做这一场大梦已有十余年,梦中情景合该越来越模糊。可是正歧,与你相遇之后,我几乎夜夜都能重见那一场梦。”

    他看向段正歧。

    “我知道旁人定以为我是着魔,必然不信,但是我比谁都清楚这不仅仅梦。这么多年,我试图做过一些改变,却丝毫不能更改命运半分。曾经是北平,后来是上海,未来更是金陵,我总是只能目睹悲剧发生,却徒劳无力。正歧,我”

    段正歧紧紧握住许宁的手,烙印下一吻,目光深邃而坚定。

    我信你。

    他无声地说着这三个字,却让许宁湿了眼眶。

    好像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一个人背负着这一个秘密,再也不用独自抱着枷锁,受困自缚。

    “我该怎么做”

    许宁喃喃,“我竟把你也拖进这浑水里,万一以后南兵大举北伐,你会不会也成了他们手中炫耀的功勋。万一金陵真的守不住,只落得满城尸骨。正歧,我不想”

    段正歧却缓缓推开他,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开始写字。

    去江北。

    “江北”许宁一时想不起来,江北有何。

    段正歧抬眸对着许宁,曾经许下誓言,将许宁所要守护的,都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而现在,段正歧要叫许宁知道,他凭什么去守护。

    世人都知段正歧拥兵数十万,而这数十万对大多数人来说却只是纸上的一行数字,毫无概念。在直奉等大军阀的背影下,小小段正歧似乎只是一不足道的微光。

    然而人们却忽视了,段正歧凭什么能以弱冠之龄就与孙传芳隔江而治,又是凭什么跨江而来夺下金陵只是运气吗,只靠计谋吗谋略时运当然不可少,然而,最重要的是

    第60章 旧

    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冬日用铁锅煮过的露水,是苦味的,带着泥土的腥,铁锈的腥,还有隐隐约约,血的腥。

    哑儿站在那个男人面前。

    “你看。”

    男人手里捏着一个俘虏的捆绳。那是被饿的失去理智的战俘,眼睛发红,神志不清,犹如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今天这里,你和他,只能活一个。”

    他说着,松开捆绳,高大的俘虏便嘶吼着向哑儿冲去,凌晨被喊醒的哑儿毫无准备地应对这残酷的厮杀。

    男人双手抱臂,看着这一场不公平的较量。

    一个成年男人,一个还未成长的的孩子;一个饥饿多日,一个日日饱食。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公平。

    这是困境与困境的较量,是死亡与生存的单独选择。活下去的人,只有一个。

    片刻后,结果揭晓。

    鲜血从俘虏脖间飞溅出来,沾上了哑儿的唇角。他稚嫩的脸庞被冻得麻木,感觉到血的温热,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然而,却尝不出味道。

    血竟是没有味道的吗

    教导他的男人走了过来,哑儿听到他对自己说

    “想活着,就得对别人狠的下心。”

    那年哑儿十二岁,他明白,原来生存就是要去抹杀别人。

    “我把你放到大营里,可不是让你顶着将军义子的名义作威作福。”

    “听着,不管你是谁,只要是拖了我们后腿,就给我打铺盖滚。天大地大,有多远滚多远。”

    军营的生活,比预想中的还要险恶。居心叵测的长官,心生嫉妒的队友,轻视他的残疾的同袍,还有并不会对一个孩子留情的冷酷敌人。

    哑儿在血雨中厮杀,几次立了功勋,却被同伍的队友们抢走;因为尚未发育,又多次险遭不为人知的侮辱。

    那一年哑儿十三岁,他明白,活着就是要承受各种各样的恶意,并继续活下去。

    “段上校”

    下士急吼吼来报。

    “前方左路部队被困,身陷敌军包围,是否要前去支援”

    “上校左路逃出一支小队,向我军求援”

    “段上校,求您救救我父”

    “段正歧,你真见死不救”

    同僚诧异的眼神,求援士兵的无助与绝望。段正歧只回了四个字不准出兵。

    那一战,左路将领战死,左路部队尽数覆灭。而段正歧所率领的分部,赶在敌人胜利而掉以轻心时一举杀出,以逸待劳,大获全胜。

    这一场战役,左右了皖系最后的命运,也成就了段正歧。然而,他的名声却是建立在无数友军的尸骸之上。若干年后有人借此讥讽他白骨将军,拿别人累累白骨换来的将军头衔。

    那一年哑儿十四岁,他不再想去明白什么。

    许宁坐在颠簸的车上,感觉江北这一行,要想兑现临行前对友人许下的保重自己的诺言,怕是难了。就是现在,他内脏都快被震得移位了。临来之前,许宁因不知会外出多久,特地找梁琇君告别。

    梁琇君叹道“你们一个个都出远门,独留我一人,都不知道找谁谈天喝茶了。”

    “箬至,他去哪了”

    “他辞了原来的工作,跟他父亲去上海,学着接触商事。”

    许宁感叹,看来一向大大咧咧的甄箬至,还是要继承家业啊。而他们这些年少时结识的友人,如今也都走上各自的道路。说起来,以前在北平时甄箬至好像就因此与家里起过争执,更有一阵时期断了往来,很是落魄。

    他正回忆着,前头传来孟陆的声音。

    “再忍一忍吧,这边路况不好。到了前面我们便换马,将军已经等着您了。”

    孟陆坐在正驾驶的位置上,时不时将方向盘打个九十度。许宁怀疑,这一路之所以如此颠簸,十有和这人的驾驶技术也有关系。

    他想要喘一口气,打开了车窗,却被迎面而来的尘土呛着了。

    “咳咳咳那是”

    待能适应一些后,许宁看着远方的上坡,愣愣地问。

    只见那土黄色的山坡之上,起伏着一个又一个的小小土丘,不时可见黑色的兵蚁在这些土丘间进进出出。放眼望去,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好似一个盘踞了整座山脉的蚁窝。然而这样一个偌大的“蚂蚁王国”,仔细看去,那些“兵蚁”竟然全部是身穿军装的士兵,而那一个个土丘,也是一座座扎在土地里的营帐。

    难以想象,一个营地就有如此声势,这附近整个的部队,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蚁营,还有多少兵卒

    此时到了目的地,孟陆停下车来为许宁打开车门。

    “哦,那个啊。”他道,“那就是我们江北营。”

    “江北营。”许宁喃喃念着,尤自收不回视线。

    这时却听见马蹄落在沙土上的哒哒声音,一队骑兵由远及近。而最当先的那个人,在许宁几步之前就跃下马,稳稳地落在地上。

    “将军”

    孟陆和身边负责护送的士兵向他行礼。

    段正歧缓步走来,黑色的军帽下压着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身后的骑兵们整齐地下马,恭敬候立。他踱步在将士们敬畏的眼神中,就像一个走向战场的杀神。许宁看着他,想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蚁营,这一刻才真正明白。那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将军。”

    段正歧策马先行,许宁在他右侧,孟陆稍稍落后两人一步,其他人骑马在后跟随。

    孟陆为许宁解说道“这江北营,是三年前将军打下江北后,着手建立的。除了先生你眼前看到的这一处外,在更往南处,还有一处养马场和几个分营。”

    他似乎是听了段正歧的吩咐,特地给许宁解释这些。

    “因为我们靠陆军吃饭,所以几年之前,军队编制内几乎没有水军。这几年将军打下江北之后,就开始沿着长江建立水军编制。这次拿下金陵船厂,对我们更是大有好处。”

    说到这里,孟陆忍不住多嘴一句。

    “不是我说,放眼各地,士兵待遇最好的就是这里了。不说我们几个从前就跟在将军身边的老人,便是那些新兵,福利也比别处好。在我们这边,不经过三月的严训,是不准上战场。”

    许宁的确感到吃惊。对于军队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

    因各地军阀乃至南军,都有兵源不足的现象。尤其现在各地为政,统一政府名存实亡,有些地方甚至出现强抢青壮年入伍,在武器都配不齐时就赶人去厮杀的情况。新征募的士兵就是消耗品,甚至比武器损耗得还快。几年内战下来,不少兵源地都成了绝户地。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因为培养新兵的花费实在太大。就算好不容易训练出成效,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损耗在战场。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将他们放到战场上磨炼。活到最后的,就自然熬出头来了。

    许宁看向段正歧,不知道这人是出于什么缘由,愿意这么耗费心力培养新兵。

    孟陆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笑“将军和别人不一样。在我们这里,新兵不是消耗品,而是未打磨的尖刀。将军曾说过,刀不磨尖去战场只是给敌人送功勋,尖刀锋锐,到了战场就是收割敌人首级的镰刀。而只要有战功,哪怕是一个无名小卒,都可以依军功混上士官级别。”

    他向后看了几眼。

    “你瞧身后这几个,不少都是村里出来的,大字不识一个,不照样混成了校尉。”

    身后的骑兵们笑道“孟老六,你又奚落我们”

    “就是,要是将军不教你,你能认得几个字”

    “你就嘚瑟吧,现在许先生来了,我们就找他教我们识字”

    许宁听着他们在段将军面前就敢笑骂,顿时感到段正歧虽然治下颇严,比如有时候经常体罚孟陆等人,但却也不是一律严苛死板,而且他在属下心中真的是很有威信。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下属提起自己时,也是恭敬和友好居多。

    他望着前面段正歧的背影,心里好奇,不知这铁面的哑将军,平日里是怎样在麾下面前提起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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