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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往事 第1节

作者:羽尘 字数:21355 更新:2021-12-20 12:45:53

    民国往事作者羽尘

    文案

    此生长短不计,唯记此心不移。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熙觉,顾廷聿 ┃ 配角 ┃ 其它浮生乱世

    、一

    儿时,沈熙觉的记忆里有一道门,那是和母亲、妹妹一起等侯的门。

    每年的腊月里,他总是陪着母亲和妹妹等在那扇门外,母亲怀里包着皮草铺子里最好的几张皮子,来开门的位叫裴管家的人,他样子很慈祥,总是会给他们兄妹俩糖糕吃。

    长大了之后,沈熙觉才知道那是父亲家的后门。

    父亲叫沈元钊,母亲是不被祖父和祖母认可的外妾,进不了沈家大宅,连夫姓也不配冠,日后去了,牌位上还是孤的。

    沈熙觉十三岁时,母亲去逝了。母亲的一生是悲苦的,虽然他和父亲互敬互爱了一辈子,可最终她也没能堂堂正正的成为了沈家的人。

    母亲走后,沈熙觉便守着父亲送给母亲做为生济的那家皮草铺子,仅仅是能生存罢了,他要保护妹妹,他要保护自己,因为他们没有人可以依靠。

    十五岁那年,沈元钊的大夫人去逝了。沈熙觉和妹妹被接回了沈家,那是他第一次从沈宅的正门进去,朱红的大门,亮堂的刺眼。

    沈家并非外人所想像的那般富庶,祖父是个文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打理家业,除了他们住的那幢体面的四进大宅子之外,只剩下几间收租的铺面和一摊子漕运买卖,听起来也许已经很好了,可是家里上上下下养了十几口人,祖母又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所以生活起来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父亲和原配大夫人有一个儿子,是沈家的长子嫡孙,名叫沈熙平。

    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自打沈熙觉和妹妹进了沈家,大哥便很照顾他们,两个相差不过两三岁的男孩子,很快便热络了起来,更是加倍着的疼着小妹沈芸妆。

    民国十六年,这一年天津的冬天很冷,寒风呼啸了好几天,雪压在云层里,天是阴沉沉的,这是沈熙觉在沈家生活的第七个头。

    近年关了,父亲和大哥跟船押货还没回。家里家外上上下下都等着打点,可是府里账房上留着的钱,却被祖母拿了出来送礼去了,眼看着这年关就要过不去了。

    祖母是上八旗富察氏出身,在娘家是大格格,沈家的大宅当年也是她的陪嫁。她要了一辈子面子,就算现在沈家已经就剩下层皮了,她也还是要面子。

    “二哥,把这拿去当了吧。”沈芸妆把她所有的首饰都拿了出来,“能换几个是几个,下人们忙活了一年了,过年的利事可不能少。”

    沈熙觉气还堵在胸口,要不是沈芸妆拉着,他早就要找祖母去了。

    “爷爷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太太她这一辈子就好个面儿,她那些要好的老姊妹来了,怎么能让她们空手回去呢。我这点儿手饰算什么,都旧了。等爹和大哥回来,让他们给我买新的。”

    沈芸妆把手饰匣子塞进了沈熙觉的怀里,把他推出了屋子。都说受疼爱的孩子会使性子,可沈芸妆却格外的懂事,父亲和大哥常年不在家里,回了沈宅和没回沈宅时都一样,还是他们俩兄妹相依为命。

    从沈宅到东城的当铺路不近,外头又下着雪,于是裴管家让他儿子裴英套了马车送沈熙觉去。一路上沈熙觉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寒风撩动着车帘,路过街市,街边团着一些人,穷人,衣服穿的很破,也很薄,雪越下越大,他们脸上的愁色就越来越重。

    沈熙觉想着怎么能给下人们多分些利事,可他们却盼着雪小一点儿,能有一口热饭,仅此而已。

    大清朝没了的那一年,沈熙觉不过几岁,也不懂这大清朝没了是好还是坏,只是看着街上,有的人笑,有的人哭。后来,听说打仗了,再后来,又听说民国了,然后天津城里来了好多穿着军服的,说是现在的天下是北洋政府的了,总之是没完没了。

    今天来一个大帅,明天又换了个司令,老百姓的日子却从来没变过,一样的艰难,一样的路有冻死鬼。那些穿着军装,腰里别着枪的,一个比一个横,没一个讲理的。

    “二少爷,我去把马车栓了。”

    裴英把沈熙觉送进了当铺,转身去栓马车去了。

    当铺伙计一见沈熙觉来了,笑着迎了上来,“哟,二少爷来啦。”

    沈熙觉无奈的笑了笑,他已经算是这儿的常客了。

    “掌柜在里屋招呼客呢,您要不到小间儿等会儿”

    伙计把沈熙觉引进了里屋外的小间儿坐下了,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些热茶和点心给他,便去前柜忙去了。

    这个世道,恐怕只有当铺的生意还能算得上红火了,特别是到了年关,当什么的都有,世道艰难。

    裴英栓好了马车也进了铺子,伙计指了指门帘儿后的小间,裴英点了点头,便进去了。沈熙觉见他进来了,就让他别站着,坐下来喝杯热茶驱驱寒。

    裴英是裴管家的独子,自小就在沈宅长大,也学过几年字,身子结实,办事又利索,所以一直留在沈宅,也算是半个管家了。他和沈熙觉同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表面儿是主仆,关系到更像是兄弟。

    “这事儿,您容我再想想。”当铺的曹掌柜撩起帘子说着。

    打里面走出两个穿洋装的男人,其中个子高的那个看起来身形很是挺拔,站在一边没说话,上下一套合身的三件儿套,眉宇间有着一股子英气,着实不像是会来当铺当东西的主儿。

    “曹掌柜,这事儿您上点儿心。”另一个个头稍矮一些的,小声对曹掌柜说,“还有。今儿,咱们可没见过。”

    曹掌柜诚然的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沈熙觉把眼睛从他们身移开了,一边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边自若的喝起茶来,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小声嘀咕。

    在曹掌柜那儿把手饰当了,怀里揣着换来的银元,坐着马车往家里走。

    刚回沈家那会儿,他以为和妹妹总算是有个依靠了,就算祖母对他们兄妹处处挑剔,可是毕竟在这样的世道里孤儿似的兄妹俩想独自生存是十分艰难的,有了沈家的庇护至少他们的日子会少些风雨。然而,真正的沈家却不像沈熙觉所想的那么经起得风雨。

    “你母亲好了一辈子面儿,你就顺着她点儿。我没能留下什么家业给你们,往后全得靠你们自己了。”

    祖父临终时眼含热泪拉着父亲的手,说的悲凉。末世的臣子,他没有生在大清朝最好的时候里,他有满腹经纶,他有博才广识,却难撑一家老小的富足。

    转眼到了正月里,新年里往来的客人多,祖母梳带起了平日里一直珍藏的钿子,穿上了黑缎织锦的丝绵袄子,披了金丝云肩,看起来富贵精致,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无论是打赏下人,还是还礼来客,祖母都不含糊,典当得来的钱还没到十五,便已经快要见底了。

    沈熙觉不只一次的劝祖母精简一些下人,可每回祖母都以体面和规制给否了,还训斥了沈熙觉小家子气。

    典当已经成了沈家的常事。乱世之下,漕运买卖险大利薄,沈元钊学的是八股,做人老实固执,自视书香门第,从来不和帮会做买卖,所以沈家经营着漕运生意,却因帮会的阻滞,有六成的买卖都难经营,船停在码门出不去,日日都在烧钱。仅靠着两间铺租贴补,勉强生活。

    沈熙平不只一次劝过父亲,世道艰难,为了一家老小,只要不伤天害理,也不是不能跟帮会的人打交道,却每每都被训斥。

    十五上元节虽然不用招呼太多客,可是开年是少不了要使钱的。

    沈熙觉只得让裴管家找了几件早年祖父收藏的古玩又去典当。裴管家取东西来的时候,眼睛还是湿的,他跟了祖父一辈子,这几件东西是祖父生前最珍爱的,早前也不是没有拿家里的东西去典当,唯有这几件每每都是舍不得。

    依旧还是裴英套了马车送沈熙觉去东城,路上雪积了几层,孩子在雪地里放炮,白雪上点点红纸碎,刚转到横街,马车便忽然停下了。

    裴英撩了车帘对沈熙觉说,“二少爷,前面封路了。”

    沈熙觉下了马车,向前面张望。只见得月楼前的牌坊下站了两排穿军装的,不一会儿开来两辆汽车,车上下来几个人。

    “是胡大帅。”

    “那是他新娶的六姨太。”

    周围的人们议论着。

    原来是这胡大帅带新的姨太太到得月楼吃饭,看来他不吃完这顿饭,这路是不会解封的。沈熙觉正发愁呢,只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得月楼门口,正是那日在当铺碰到的那两个神神秘秘的人。

    今天又见,他们却是一身戎装。高个的那位身披斗篷,立在风雪之中,他身旁的比他军阶要低一些,正在和封路的士兵说着些什么。

    “裴英。你看,是那两个人。”沈熙觉拍了拍裴英,“这年头,当兵的的也典当”

    裴英皱了皱眉也是想不通。反正也被堵了,他便把马车牵到路边,跑去向那些个正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小声聊话的人打听去了。

    过了一会儿,裴英回来了,跳上车,撩起车帘小声告诉沈熙觉他打听来的消息。

    原来这胡大帅是从奉天过来的,接管天津也不过三四个月,那个高个的先生是他管下的旅长,姓顾,不过听说他俩关系不睦,所以这顾旅长才成了为他开道,给他站岗放哨的。

    一个旅长再不济,也不至于典当过日子。沈熙觉想着,又伸头出车窗向得月楼那里看了过去。

    风雪里,那位顾旅长站的笔直,看起来很是正派威严,这样的人去当铺本身就很不寻常,更何况那天和他同行的嘱咐曹掌柜的话,更让人觉得他们去的蹊跷。

    “咱回吧。天快黑了,明儿咱再去。”

    裴英应下,调了头回沈宅了。

    风波总是来的没有缘由,却一出一出的让人应接不暇。乱世之中,有钱不如有权的,有权不如有枪的,沈家这样只剩空架子的也只是能任人鱼肉。

    刚过了正月十五,本该是过正常日子的时候了,沈熙觉刚想着,祖母这年也过风光了,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折腾了。可太太是不折腾了,沈家却摊上了更大的事儿。

    正月还没过完,一日大清早,重重的拍门声就把沈宅里的人都惊着了。门外来了好多穿军装的,沈熙觉让妹妹陪着祖母留在后院,他和裴英站在府门外候着,不一会儿来了巷口转进两辆汽车,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胡大帅和他的六姨太。

    “大帅。您瞧这宅子,多气派。”

    胡大帅边打量边点头,站在他旁边的副官小声的报告了几句,胡大帅点了点头,瞥了一眼站在一边儿的沈熙觉。

    副官对沈熙觉说道,“大帅看中了你家的宅子。你们收拾收拾搬吧。”

    “你们这不是明抢吗”裴英怒喝。

    “本大帅相中了你家的宅子是给你家长脸。要命还是要宅子,你自己掂量吧。”

    “你们这帮土匪,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熙觉还没来得急阻拦,几个兵士抬手便用枪托砸在了裴英的肋上。

    胡大帅撂下话,沈家的宅子他是要定了,给了沈家人三个月找房子搬家已经算是大恩德了。至于裴英,随便给他安了个罪名便压走了,一个月后要押送到云南开矿。

    胡大帅走后,沈熙觉坐在厅里,沈芸妆陪着他,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看到哥哥的眉头皱的这么紧。父亲和兄长押船去了两湖,过年都没能回趟家,现在家里上上下下都指着他这个二少爷当家做主。

    沈芸妆知道他的脾气,事情他从来是一个人担着,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不向亲近的人救一声援。

    “不搬。”祖母抹着泪,指着跪在祠堂里的沈熙觉呵斥道,“这宅子你爷爷住了一辈子,你现在竟然要把他送人你就不怕你爷爷在地底下心寒吗沈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父亲哥哥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你在家里作威作福,却连个宅子也保不住。”

    沈熙觉跪在祖宗牌位前面,内外焦灼,“太太,自打大清朝没了,您出过门儿吗您知道现在这世道什么样儿吗现在人家已经拿着枪顶在咱们脑门上了,打死了拖出去,这宅子还是要被他们占去。。”

    “我死,也死在这儿。”

    沈熙觉从未见过祖母如此决绝,虽然祖母的话刺耳,可是情却是真的,她舍不得宅子不只是因为面子,更是因为感情。她这一辈子最能拿出来炫耀的,就是祖父对她的深情,就是他们的相濡以沫,祖父先走了,留下的只有大半生的回忆,和这座装载着回忆的宅子。

    、二

    沈熙觉坐在得月楼的包间里,盖碗里的大红袍已经凉了,他心里沉甸甸的,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断不会这么冒险。

    包间的门被推开了,管家领着一位先生走了进来,今日他穿的还是当铺那日三件儿套和大衣,外面想必很冷,他呼着白气。

    脱去大衣,退去皮手套,整了整了西服,他凛然入坐,和那位大帅全然不同。

    “曹掌柜说,沈少爷想收我当的东西。”

    前两日,沈熙觉去城东当铺,马车才到近前,便见到了那日胡大帅的副官从当铺出来,趾高气扬,曹掌柜陪着笑脸。待他走了,沈熙觉才下了马车,进了当铺。

    沈熙觉本不是多事的人,更何况自己家的事儿已经让他伤透了脑筋,只是一来这位副官当日伤过裴英,实在可恨,二来曹掌柜这里总有军官出入,着实不寻常。沈熙觉虽不认识这位顾旅长,可是也听闻他与胡大帅不睦,他来找过曹掌柜,今日胡大帅的心腹副官又来找曹掌柜,这一来二往的不由他不去寻个究竟。

    “顾旅长。您的货我并不想收。”

    沈熙觉十三岁起出铺头做买卖,照顾年幼的妹妹,外表是个斯文少爷,却远比许多人精明。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怀里揣着枪,心里装着火的军官,若没查过他的底细是断不会贸然邀约的。

    这位顾旅长名叫顾廷聿,他父亲曾是清末的四品兵部侍郎,顾廷聿十七岁入奉天讲武堂,学成后便随奉军四处征战,不过二十多岁已是旅长了。听闻他素来军纪严明,为人耿正,所以他和那位胡大帅根本就合不来。

    “前日里,我在曹掌柜那儿,遇到了李副官。”

    顾廷聿吮了一口刚沏的大红袍,放下盖碗,神情冷峻,道“沈少爷,有话不妨直说。”

    沈熙觉自问看人有几分准头,这位顾旅长确实耿直,不喜欢绕圈子,更不喜欢猜度,这样的人到是好应付。

    “您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沈熙觉沉了一口气,“您,是想去南边儿吧”

    顾廷聿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却又不动声色的消失了,转而笑了起来,“这是哪儿听来的这话要是传到大帅耳中,顾某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南边儿是什么地方,这谁都知道。国民革命军从广东起兵,连克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其间虽有阻滞,但宁汉合流之后局势早已初定,北洋的天下是支撑不了几天了。

    顾廷聿早有南去之心,只是手下二千多弟兄还有他们家人,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安置妥当的。

    “顾旅长请听我把话说完。”沈熙觉眼中毫无怯色,继续说道“沈家是生意人,不谈国事。我眼及之处不过是自家老小,若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也不会拿一家子的性命来冒险。”

    顾廷聿对胡大帅要占沈家宅子的事也有耳闻,本来这事与他没有关系,他不想管,也无从管起。直到昨日,他对沈家还是一无所知,而现在,他对眼前这位沈家二少爷到有了几份欣赏。细细打量起来,沈熙觉生的眉目清秀,看不出有多少城府,可言谈之间却透着精明。

    “直说了吧。曹掌柜帮不了您。夜长只会梦多,今儿曹掌柜没有供出您,难保日后。”

    “照二少爷的说法,我岂不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熙觉幽然一笑,凝视着顾廷聿的双眼,说道“钱,不多。船,我有。”

    “我不懂。”

    “您懂。”

    顾廷聿沉疑了一会儿,神情严肃的说道“你我不过匆匆一面,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与我做买卖,你这险未免冒的也太大了吧。”

    “沈熙觉十三岁就在人故里打转,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儿,绝不比顾旅长少。”沈熙觉言之坦诚,“您在曹掌柜处存档的东西,应该已是倾尽所有。你我都已经走投无路,还怕孤注一掷吗”

    顾廷聿沉了一口气,眉间一派真诚,说道“沈少爷如此坦诚,顾某也不必再遮遮掩掩。战争一向残酷,生死不过一瞬,我九旅二千四百名弟兄与我同心共赴北伐。我不能让他们白白舍家弃业,这笔安家费,倾我所有都给的理所应当。”说到此,顾廷聿淡然一笑,显出些许悲凉,“只可惜,戎马如我辈,两袖过清风。”

    “顾旅长如若信得过我,咱们便就此约定。十日之后,码头见。”

    顾廷聿觉得,自己在做一场豪赌,他的若真是出钱出船助他南去,此份胆色不可多得。

    送走顾廷聿,沈熙觉也是长舒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破釜沉舟一场豪赌,他悄然卖了几间铺面,变卖家当筹得巨款,表面上他是为了安顿家人,实则却是支持九旅兵变南下,稍有闪失则沈家将万劫不复。若北伐不能尽早成功,沈家也将无力支撑,难以生存。

    十天的约定,转眼便到了,沈熙觉将三箱银元交给了顾廷聿,码头停了五艘大船,只是要让这二千四百人上船却是件难事儿。

    “船我备下了,至于怎么上船,顾旅长还要细想。日之内,这船一定要走,否则只怕会招人怀疑。”

    自始至终,沈熙觉不曾向顾廷聿要过任何凭证,全凭一句信得过。

    “顾旅长,能否给我一把枪”

    顾廷聿没问,顺手便拔出了自己的配枪交给了沈熙觉,望着层层波涛,两人的心中也是难以平静,毕竟他们身上都担着很多人。

    沈熙觉将枪收入怀中,背身而立,“今日过后,顾旅长与我便是不相识。他日若事成,自是皆大欢喜;若事败,我也不过是被抢了货船的苦主。就此别过。还盼凯旋。”

    “必当凯旋。”

    两人背向而往,一切成败,从此共担。

    三日后的夜里,天津南码头发生了大火,火势之大,整个天空都被映红,此夜之后,南码头化为废墟,如此大火却无人伤亡。那日之后,城内便宵禁了,街头巷尾皆传,胡大帅派了九旅前往火场救火,却无人回还,现在胡大帅正派人沿水陆追击,九旅旅长顾廷聿率众叛逃的罪名已是坐实了。

    花了力气使了钱,可过了正月,裴英还是被押往了云南。沈熙觉只觉得自己终究是自私的,如今能做的只有去送他,虽是不忍,却也只能忍耐。若沈家过了这道槛,无谓花多少钱,欠多少人情也一定要把裴英弄回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九旅叛逃之事虽让天津城乱了一阵子,之后却也是不了了之了,沈熙觉暂时松了一口气。

    铺面变卖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偌大的宅子空荡荡,沈熙觉时而在各院之间走走,只觉得心中荒凉,他担心这一场豪赌,还未等到输赢时刻,家里的人便都要活不下去了。

    “二哥要做的事儿,不会错。”

    沈芸妆的话宽了沈熙觉的心,可是等待的日子实在是一种煎熬。

    转眼已至阳春,本是花红叶绿生机勃勃的好时节,可是对沈家而言却是大限将至,不出十日,胡大帅便要来收宅子了。

    一声巨响惊醒了整个天津城的夜,炮声枪声响了数日,城中百姓逃的逃藏的藏,战事蔓延,胡大帅早已没了闲心来管沈宅的事。沈宅在内城,虽日日听着枪声,天天见门外士兵来往,但毕竟高门大户,留于宅内便是一座小城池。

    听着零碎的消息,不知这仗要打多久,水路陆路都封了,父亲和大哥的船不得已泊在郑州,家里的存粮眼看着就要见底了。沈熙觉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因为战争而时惊时喜。

    六月里的一日,炮声停了,枪声也停了,四围静的可怕。年轻力壮的几个家仆护着沈芸妆和祖母留在后院,沈熙觉坐在前院的堂屋里,手里拿着顾廷聿给的枪,守着这宅子。

    随着沉重的朱红大门被推开,沈熙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终到了亮牌的时候了。

    一队兵士跑了进来,整齐划一,分立于门两侧。

    沈熙觉握紧手里的枪,站了起来,是赢是输,总要了结,怕是没用的,既然赌了就不后悔。

    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远远的站在青石径上,明眸浅笑,沉着从容。

    满院绿枝映着顾廷聿一身戎装,沈熙觉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枪放到了桌上,露出了一抹久未显露的笑容。

    半个月后,沈元钊和沈熙平回到了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离家大半年,竟发生这么大的事。

    事情平息了,可沈元钊却很不赞成沈熙觉的做法,说他投机,做事不考虑后果,沈熙平来劝,也一起被训斥。

    结果两兄弟一起被罚了跪。

    祠堂里,沈熙平和沈熙觉并排跟在祖宗牌位前面。

    “晚饭是不是也不给送啊”沈熙平扯了扯二弟的衣袖,问道。

    沈熙觉侧目看了一眼大哥,“都让你别跟着参和了,这会儿可好,连个偷偷送饭的人都没了。”

    “唉你个小白眼儿狼啊。我陪着你一起跪祠堂,你还跟我这儿酸着。”

    沈熙觉窃然一笑,很久没有见大哥了,兄弟俩都觉得寂寞了,一起罚跪一起挨饿,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儿,可到也不觉得有多委屈。

    “包子”

    突然,兄弟俩眼睛像放了光似的,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喊完才互相捂住了嘴,转眼向门外望去。只见沈芸妆抱着一小篓子热气腾腾的包子,冲他俩皱眉比手势,让他们别那么动静。

    “小声点儿。”沈芸妆压着声音,小偷似的猫腰跑进了祠堂,把包子递到兄弟俩面前,“快吃快吃,别让香味儿把爹招来。”

    “你个小丫头,让爹听见,让你一块儿跪。”沈熙平冲妹妹皱了皱鼻子,拿起包子就咬。

    沈芸妆冲大哥嘟了嘟嘴,转眼看向了二哥。

    “别看我。你要再被罚了一起跪,我们连包子都吃不上了。”

    “你俩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早知道就让你们饿着。”

    沈熙觉和沈熙平相对笑了笑,一人拿起一个包子递到妹妹面前,同声说道“好妹妹,当哥哥的错了还不行么。”

    沈芸妆是气不过他们俩,憋了一会儿还是笑了。

    国民革命军一路北伐,不久便攻克了北平,北洋政府落幕,中华民国正式成立。国军重新整编,天津由19军驻防,顾廷聿由原先的旅长,升为国军19路军77师上校参谋长,而沈家助天津九旅南下为北伐助力,77师师长许朋韬特为沈家请功,向南京请了嘉许状。

    三箱银元,五条大船,沈熙觉这场豪赌,赢了不只十倍的回报。

    沈家总算是安生渡日了,沈熙觉托了好些人打听裴英的下落,本打算一有信儿,就使钱把他弄回来,可是得到的回信却让人更加担心。那批送去云南的劳役在半路上遇上了交战,人全打散了,找得到尸首的就地埋了,找不到尸首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裴管家心急之下一病不起,没出夏,人就走了。

    沈熙觉始终是自责的,一直都口口声声说着当是亲兄弟,可到头来还是顾了家,没能顾得上他。

    人,原来真的都是自私的。

    民国十七年的新年,许朋韬以天津驻防长官的名头,请了天津政商各界的人物,席间自然少不了沈家。

    沈家清末之后铁路通达,漕运日趋衰败,沈熙平劝了父亲许久,最终父亲才答应让他们两兄弟着操办起陆运的生意来,其间,沈熙觉还盘下了一间钢厂和两家纱厂,沈家如今在天津也算是大商贾了。而许朋韬对沈熙觉更是十分欣赏。

    许朋韬原也是奉天讲武堂出身,说起来还算是顾廷聿的老师。此前,顾廷聿也是收到多次许朋韬的信,才下定决心南下北伐,许朋韬对他十分看重,军队整编时,他硬是向上锋要来了顾廷聿做他的参谋长。

    新年节宴上,请的都是政商两界的人物,说的都是场面上的话,沈元钊、沈熙平和许朋韬聊着天津的形势,沈熙觉在宴上转了两转,来来去去都是些奉承的话,这些逢迎拍马的人他见多,便借口酒上了头,独自来到走廊上吹风。

    正月里,雪一直落着,推开窗,清寒的空气透了进来,墨色的天空,那雪不知是从何处散下来的,无声无息,却自在舞动,与世无争。

    小孩儿们在院子里放着烟花,映着雪,很漂亮。

    沈熙觉瞥见雪地里,顾廷聿一身戎装独自站着昂首望向天空,时光似是倒回到了那日的得月楼前,他一身戎装披着斗篷,天地之间正直挺拔。

    无意的转眉间,两人四目相接,不禁笑了笑。

    “顾参谋长。”沈熙觉笑道,“怎么一个人站在雪地里”

    自六月以后,沈熙觉就没再见过他,已有大半年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热闹。今日是许师长请宴,我是他的部下,奉命前来陪宴罢了。”

    “巧了。我也是陪我爹和我大哥来的。”

    烟花似锦,两人便一同站在雪中,一句玩笑,两个都笑了起来,笑罢没有多言,一同望着雪地里放烟花的小孩儿。

    远远的,许朋韬的夫人在窗边看着,不由的笑着向许朋韬指了指,“你瞧。”

    “想给人保媒了”

    “廷聿也算你学生,我可不得为他着着急啊。”说着,许夫人又指了指沈熙觉,“还有那沈家二少爷,出生好,模样俊,又有胆识,我到是想把他招来当女婿,可咱们没这个福分啊,也没个女儿。不行,我得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亲戚家里有好女娃儿。”

    许夫人是个热心肠,上个月她还在催着顾廷聿该找个贴心人了,不只如此,她还跟那些太太圈的朋友打听,有哪些个家世不错人品样貌都出众的,到还真让她相中了几个,硬是让顾廷聿去见了,可都没成。

    许朋韬有他自己的心思和盘算,顾廷聿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他保媒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沈熙觉,沈家在天津的买卖越做越大,又得南京政府嘉许,无论从利还是从益,能和沈家拉紧关系都不会是坏事。

    、三

    民国十八年的初冬,对沈家来说是所有改变的开始。

    人,硬起心肠来,就不再是原来的人了。

    院子里的银杏满枝金黄,朱红的窗棱,青灰的影壁,镶云石的八仙桌上摆着热饭热菜,一家人坐一桌话不多,却还算周整。

    沈家从没太大的企图心,大清朝还在的时候,祖父和父亲没求什么高官厚禄,大清朝没了,能求的也仅是一家老小丰衣足食,将来有了小辈能是知书识理便就好了。

    沈元钊清高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读的是中庸大学,他从来只想读圣贤书,做圣贤人。他瞧不上那些为了钱银算计的生意人,当他也变成了生意人的时候,便连自己也瞧不上了。

    于是,他给自己设了道槛儿,可以活的满身铜臭,但绝对不与身家不清白人做生意。

    “滚出去”沈元钊一拍桌子,冲着来谈买卖的柳五爷吼了起来。

    沈熙平早猜到父亲会如此,一直候在门外,一听这动静赶忙跑进来劝着。

    柳五爷在天津卫也算是个人物,明面儿上他是大通布庄的掌柜,可谁都知道他是天津帮会头子阎四海的师爷,今天他来沈家不为别的,就是有些货想托沈家运泊。

    沈元钊最是不屑和帮会打交道,更别说是阎四海这样欺行霸市开娼聚赌的人。

    前些年,阎四海也想找沈家出船,都被沈元钊回了,于是就派人天天的在沈家码头转,见着沈家的漕工就打,时间久了就没人敢到沈家当漕工了。不得已,连沈元钊和沈熙平只得亲自押船。

    后来天津越来越乱,一会儿一个大帅,转天又换了个司令,阎四海起初还巴结,后来是实在是巴结不起了,所以也就没和沈元钊再纠缠下去。

    如今天津太平了,阎四海手上的货也屯了不少,沈家漕运陆运的生意都沾手,调配转泊起来更是便利,所以他又让柳五爷来谈买卖。可沈元钊的脾气比石头还硬,他看不上的人就绝对不会与之做买卖。

    沈熙觉刚从纱厂回来,还没进家门,就见柳五爷一脸怒气的从门里走出来。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急忙转到后巷,从侧门进了家。

    刚到廊下,就听到父亲在厅里发火,无非都是编排人家不是正经人,不配和沈家做生意的话,从窗缝往里瞄了一眼,沈熙平正低着头陪训呢,见这情景,他赶忙转头往后院去了。

    原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却成了一切的起因。

    一个月后,沈元钊做大寿,在桃园摆了席,唱了三天堂会,其间请了许朋韬和顾廷聿。

    女眷们聚了一桌,聊的就是家长里短,许夫人第一次见沈芸妆,喜欢的什么似的。

    “你瞧瞧,天底下的好啊都让沈老爷给占了。兄弟俩都一表人才,能打理生意,还孝顺,这三姑娘生的这么水灵,又乖巧。”许夫人自打见到沈芸妆就拉着她,夸的就没停过口,“我那不成气的儿子在南京,老许给他谋了个闲差,但凡他要是有出息,我一定得向沈老爷提了亲事,把三姑娘讨了来,当自己女儿似的疼。

    沈芸妆羞笑着也不知该怎么应对,脸颊绯红,更显得可人。

    许夫人心思一转,问道“你看,就光顾我说了。三姑娘可有心上人”

    沈芸妆摇了摇头,“我母亲走的早,太太说等过两年再说。”

    “你瞧那边儿。”说着,许夫人把沈芸妆的目光指向了主席那桌,“跟你二哥正说着话的那个。他呀是老许他们师的参谋长,奉天讲武堂出来的,他父亲也在前清当过官。咱们廷聿啊,要长相有长相,要学问有学问,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好孩子。”

    沈芸妆看了一眼沈熙觉旁边的顾廷聿,害羞的收了目光,只是笑着也不说话,许夫人是瞧得出的,女孩子家不好意思,不过呀瞧她的样子到也不是讨厌,看着有门儿。

    主席这桌聊的事儿多半无聊,沈元钊喝的有点醉意,和许朋韬聊着早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沈熙平照应着他,沈熙觉坐在一边儿不参合,顾廷聿本来话也不多,两人到是闲了,聊了起来。

    其实顾廷聿一直想问沈熙觉,当初怎么就敢押了全副身家,他一个当兵且都不敢如此。

    “怕。当时不怕,事后想起来,怕了。”沈熙觉答的直白,毫不遮掩。

    顾廷聿不由的笑了起来,他们本来来往就很少,凭着当初的映像,一直觉得沈熙觉是一个精明事故的人,今天聊起来,到是觉得之前都想错了。

    沈熙觉低眉含笑,眼眸间云淡风轻。“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有一种叫不得不为。”

    随口一句笑言,却成了沈熙觉半生的写照,这也是很多年以后顾廷聿才明白的。

    沈熙觉听女眷那桌说笑声不断,时不时的望两眼,他是担心沈芸妆一个人在那边儿应付不来,不过看了许夫人和沈芸妆朝这边望过来的眼神,不由的心里有了数。

    “来,喝一杯。”

    沈熙觉冷不丁的敬了顾廷聿一杯,顾廷聿懵着神举杯喝了,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夜已深,沈元钊醉倒了,沈熙觉让司机把他送回家,他和沈熙平则在桃园送客,沈芸妆也帮着哥哥们送别女宾,许夫人临走时特意把沈芸妆叫到面前,让顾廷聿有空了约她出去走走,顾廷聿知道许夫人有意撮合,这才明白了沈熙觉刚刚席间为何突然敬他酒了。

    冬寒风冷,他和沈熙觉道了别,送许朋韬夫妻两一起走了。

    一场寿宴,兄妹三人都累的半死,送完客,三人不约而同的在桃园门口长长的舒了口气,彼此都笑了起来。

    从桃园回沈家的路上,兄妹三人没坐车,夜幕萧瑟沈熙觉和沈熙平牵着沈芸妆,并排走在无人的长街上,醉意被冷风驱散,深吸一口干冷的空气,月色明媚。

    “大哥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嫂嫂呀”

    沈熙平听罢,笑也不是愁也不是。沈熙觉笑道,打趣起沈芸妆来,“大哥,你看咱们家的三姑娘着急了。”

    “二哥你说什么呀”沈芸妆嗔道,扁起嘴不理他了,可是眉中却含着羞怯的笑。

    沈熙觉一看就知道,这是被那几位官太太们说动心了。沈熙平看小妹这般模样,也笑了起来,故意搭了二弟的腔,说道“是啊哎呀,看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不对。明儿我就找媳妇儿去。熙觉啊,你也赶紧的啊,可千万别耽误了咱们家三姑娘出阁。”

    “你们俩真坏”

    沈芸妆甩开他们俩的手,快步往前走去。可两个没正形的哥哥,搭了肩膀在她身吹起了口哨,把她羞的拼命往前走。就这么一路逗着、闹着、笑着回到了家,只见沈宅门前的灯还没息,周管事和两个守夜的家丁在门口张望着。

    “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怎么没坐车呢”

    “醒醒酒。”沈熙平答道。

    周管事点了点头,又问道“老爷呢没跟你们一块儿”

    沈熙平和沈熙觉心头一怔,沈芸妆急忙问周管事,“没回来吗可爹比我们早离开桃园,是坐了车回来的呀小刘呢小刘开的车呀。”

    “没回来呀。老爷的车也没回来过啊。”

    算算时间,沈元钊至少1个小时前就该到家了才对。沈熙觉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不安,沈熙平也是如此。

    兄弟两怕惊了太太,于是宽了沈芸妆的心,让她先去休息,他们去父亲常去的戏园子找找,吩咐别惊了家里人,息了门口大灯,留着小灯和两个守夜的便可。沈熙平和沈熙觉各带了一名家丁,一个往东城,一个往西城去了。

    日过晌午,太太坐在花厅,神情严肃,沈熙平和沈熙觉满脸的疲惫,可比起疲惫更多是忧愁,桌上一纸书信是刚刚一个叫花子送来的,里面附着沈元钊的玉扳指。

    沈元钊被绑架了。赎金是一百条大黄鱼。

    “筹钱,赎人。”太太说的斩钉截铁。“愁有什么用。”

    沈熙平点了点头,对沈熙觉说,“我去银行。你去钢厂和纱厂把现金都取来,看能兑多少。”

    看着沈熙平和沈熙觉焦急的身影,太太大声的嘱咐道“不许慌。”

    兄弟俩定了定神,各自出门去了。

    太太经历过八国联军,看过大清朝倒台,瞧过军伐混乱,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不能撑起一个家,可是她在这个时候得稳住,她得给孙子们撑起主心骨。

    三万大洋才能兑出一百条黄金,只怕这是要倾沈家之所有才能筹得出来。

    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沈熙觉把取来的现金都交给了大哥,可是加上银行里的存款也只有两万大洋。

    “哥,你找卞先生谈谈,看能不能从银行里贷一些出来,让他务必先把一百条大黄鱼备下。我再出去找找商会几个老板,向他们借些钱。”

    沈熙觉和大哥商量过后,由沈熙平去找天津分行的经理卞白眉,早前他和沈元钊也是旧识,民国十年天津分行大挤兑,沈元钊帮过卞白眉,向他急贷些钱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一万大洋不是小数目,普通老百姓都能过上三代富庶的日子了。事有两手准备总不会出错,于是沈熙觉又去找商会的几位叔伯,筹多少是多少。

    他记得太太的话,不许慌。

    奔波了两天,终于是把一百条大黄鱼筹齐了,如今天就等绑匪的下一步消息了。

    沈宅里满院愁眉,晚饭凉了热,热了又凉,谁也吃不下。太太在自己院儿里吃了些杂粥,来前院看他们三个小的,见他们一个个不吃饭,光愁着,便训了起来。

    “吃饭”

    太太说着,吩咐下人把饭菜端下去热,转头便指着沈熙平训道“你是他们俩的大哥,你爹不在家,你就得做主,你就得看着他们。”

    转训沈熙觉,“你是他兄弟,就要帮衬着你大哥。他愁,你不能也跟他一块儿愁。你们俩一乱一慌,让这满宅子的人怎么办,让三丫头怎么能不害怕。”

    说着,太太拉着沈芸妆回她院儿里去了,一并吩咐了下人让他们送一份饭菜到她院儿里,不让沈芸妆再跟他们兄弟俩在一块儿了。

    临走时,还撂下了句吩咐。“吃饱饭,睡好觉,养足了精神,才能救你们的爹。”

    沈熙觉嚼着饭菜,虽然吃不出半点味道,可是就算是填也得往肚子里填。

    第二天一大清早,许朋韬和顾廷聿顶着细雪造访了沈家。看来沈元钊被绑架的事,许朋韬是知道了,这也不奇怪,无论是卞白眉还是商会的几位老板,大多跟许朋韬是有交情的。

    沈熙觉没让大哥出面,许朋韬不是雪中送碳不计得失的人,驻防天津近两年,他在政商两界攒了多少关系,这样的人欠了他人情只怕将来很难还清。

    “我们这样的人家,劳烦驻军实在不敢。绑匪求财,我们已经备好了赎金。”

    许朋韬是多么精明老练的人,他在官商打滚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沈熙觉话里的意思,于是他笑了笑,临走还是留下了话,让顾廷聿迟些走,看有没有能帮个手的。

    送走了许朋韬,顾廷聿才问,“绑匪万一要是拿了赎金不放人,你们怎么办你们跟警察局那边,通了消息没”

    “通了。李局长也安排人搜查了。”

    “你刚才干吗推了许师长的好意我们这些当兵可比警察强啊。”顾廷聿看沈熙觉愁眉深锁,也为他担着心。

    “我不想欠许朋韬人情。”沈熙觉在顾廷聿面前毫不避讳,“我们相识在前,算我多一句嘴。你还是提防着点,你那个许师长没那么简单。”

    顾廷聿皱了皱眉,虽然稍有不悦,可是好心坏心他还是懂得分辨的。“我会的。什么时候送赎金我赔你去。”

    谢过顾廷聿的有心,沈熙觉还是回绝了。

    两日后,沈熙觉独自开着车出了城,往北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黄尘铺。

    黄尘铺是一个背山的小镇子,打仗的时候就荒了,都是残损的破房子,沈熙觉按绑匪的指示把装着金条的箱子扔进了一口枯井里。

    还没走出黄尘铺,沈熙觉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蒙面人打晕了。

    “沈熙觉熙觉醒醒熙觉”

    耳边断断续续听到了有人在叫他,但真正叫醒他的是头侧的钝痛,迷迷糊糊的眨开了眼睛,一个人影有些模糊,渐渐清晰后,原来是顾廷聿,他的锁着眉头正仔细的打量着沈熙觉。

    顾廷聿知道沈熙觉不想欠人情,可相识一场,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廷聿若不管,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便暗暗跟着。看沈熙觉进了黄尘铺很久都没有出来,便进去找,因为下起了雪,路又不认识,结果找了小半天才在黄尘铺后面土坳找到了他。

    冰冷的寒风在耳边吹着哨子,全身冷的没有了感觉,顾廷聿见沈熙觉唇色发白,急忙脱下大衣把他裹住,侧目瞥了瞥身后,挪了挪身,像是要挡住什么似的。

    沈熙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寻常的神色,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从心里涌出来,他试着探头去看,却被顾廷聿一把拉了回来。

    “你受了伤,又挨了冻。我先送你去医院。”

    沈熙觉看着顾廷聿的眼睛,他是一个不会骗人的人,沈熙觉知道,顾廷聿自己也知道,于是顾廷聿不自然的收起了目光。

    “你让开。”沈熙觉的声音似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没有半点力气。

    可就是这样的话语,让顾廷聿无力招架。

    四面透风的破草棚,沈元钊还穿着过寿时的缎子长衫袄,面如白纸,靠在破烂的栏杆边上,脖子上还留着那条勒死了他的麻绳。

    满城的风雪,无声无息的落着,银杏落尽了黄叶只剩空枝,朱红的窗棱上积满了雪,青灰的影壁苍白的立在院中。

    沈熙平给来吊唁的宾客们磕头还礼,沈芸妆披着孝,跪在灵前,双眼哭肿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跪在灵堂里,沈熙觉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后悔,为什么当初那么自以为是,如果他肯低个头,如果他向许朋韬要个人情,也许父亲就不会死。

    午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周管事按太太的吩咐,锁了大门。

    “不许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笑话。”太太一身黑袄杵着拐杖,站在灵堂外的雪地里,她不进灵堂,当母亲的不能给儿子送终。“关上门儿,我就在这儿说一句。你们兄弟俩,别让你们老子死的不明不白,别让害了他的人活得太痛快。”

    太太说完转身便走了,半步没有蹒跚。

    风雪中兄弟两相对而立,一边是父亲的灵堂,一边是太太硬朗的背影。

    从那天起,沈家没了父子,只剩兄弟,那道栏在父亲心里,栏在兄弟俩跟前的槛儿,已经随父亲去了。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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