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然 第29节

    “谢谢，小孩子闹脾气，麻烦你了。”

    林湘婷先朝房里看了一眼，客气的送走了服务员，才把门一锁，几步走到了床边。顿了顿，才开口说道“然然，阿姨送你回家。”

    “我爸呢？”

    “他临时有事回公司了，怎么，阿姨来接你不好吗？”

    林湘婷故意的笑他，可是气氛也没有随着她的话而活络起来。澄然只是动了动眼皮，“为什么他不来接我？”

    “嗳，你这孩子……”

    林湘婷的俏皮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组织才好。这么多年，她见过澄然无数个模样，骄傲的，任性的，懂事的，连他的坏脾气也都见识过，可也没像今天这样，跟丢了魂似的。蒋兆川打电话让她来接澄然的时候，她隐隐猜着应该是父子俩闹矛盾了。可蒋兆川不说，看澄然又失魂落魄，她想开解也不知从哪下手。

    正无措的时候，澄然却先开口了，“阿姨，你能帮我收拾一下吗？”

    林湘婷揉了揉他的头，帮着澄然把带来的衣服重新装回行李袋，低下头发了条信息，牵着澄然一起走了。

    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两样，农庄里的风景一样秀丽，绿意从车窗里飞快的掠过，之后又是高速上灰扑扑的铁架。澄然先一动不动的在窗外盯了半天，又去看看手机，还没坚持到一半，手机就响起了充电提示。

    林湘婷几次想说话，又吞了回去。等车开到了市区，车辆人声的喧哗多了，她才再次被带动了情绪，无所谓的笑道“然然，最近公司事多，你爸呢有点烦躁，你呢也别冲你爸，凡是好好说，还能有什么隔夜……”

    “不是。”澄然还是看着窗外，却坚定的打断了她，“他已经不要我了。”

    林湘婷愣了一下，更是没当回事，“跟你爸还记仇啊！”

    澄然把头转过来，又说了一遍，“他已经不要我了。”

    林湘婷的笑意僵在嘴边，暗暗加速了车速，一直开到小区楼下，澄然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拉开车门的动作有些抖，林湘婷才觉了不放心，“阿姨送你上去吧。”

    “我没事，你就告诉我爸吧，我到家了。”

    澄然隔着车窗对她摇了摇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很快就拐进了楼道。林湘婷在原地看了他一会，觉得他的状态真的有点不对，难道澄然说的是真的？

    不过很快，她就笑着摇摇头，马上把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给推翻了。蒋兆川宠这个儿子宠的跟个什么似的，怎么可能不要他。顶多就是这次的矛盾有点大，也肯定不出两天就好了，蒋兆川舍不得。

    想清楚这层，林湘婷几乎是哼着小调离开的，顺便为这次的“因公出差”讨赏去了。

    澄然在电梯里站了一会，才想起来去按楼层。电梯那么快，几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叮”了一声。澄然喘了口气，找了半天的钥匙去开门。

    不过才一天没回来，房子里却好像积了一股的冷空气，一开门，就毫不设防的往人皮肤里钻。澄然垂着脑袋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之前的几次争执，澄然每次都是盼着蒋兆川回来，也知道他肯定会回来，但现在，却是半点念头都没有了。

    他摸到蒋兆川的房间，只觉了疲意袭来，裹了被子就往床上躺。他一夜没睡，这会是沾了床就困过去了。

    他这一睡就完全不知道躺了多久，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无风无声，静的也只能睡觉。梦里的前尘往事都是烟，睁开眼，就什么都没有了。

    澄然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终于有了想动的感觉，好像耳边有声音，他好像听到了客厅的座机在响。澄然高兴起来，跳下床就往客厅跑，可等到了客厅又是漆黑的一片，座机纹丝不动。

    开灯一看，到晚上八点了。他摆弄了一会，确定电话线没有问题，话筒也放的好好的，所以蒋兆川真的没有打电话回来。

    澄然在冰箱里翻了翻，找了点面包就着牛奶囫囵吞下，然后回房抱了个枕头直接在沙发上睡下了。

    他在过期之前喝完了冰箱里的牛奶，保鲜膜裹住的饭菜热一热就能吃，冷冻层里还有几大袋广式点心，本来都是蒋兆川买来给他换早餐的，也被澄然不分时间的给吃完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天黑了又亮，热了又冷，澄然的手机始终都没有充电，座机一次都没有响过，冰箱里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吃完了，他也不想叫外卖。澄然只是躺在沙发上，望着座机默默出神，不知怎么，他想到以前看过的那些丧尸片，好像行尸走肉都比他现在这样好不少。

    白天热的他动也不想动，他估摸着似乎有两个礼拜了，在今天门被敲响了。

    澄然眨了下眼睛，却不想从沙发上起来，蒋兆川有钥匙，没必要敲门，会是谁来了？

    他打定主意不理，敲门声却一下比一下急促，最后几乎是砸门了，“澄然，蒋澄然，你在不在，快开门！”

    阳光刺眼的晃在他身上，澄然干脆拿枕头蒙住头，把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

    敲门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久，不知道外面的人用了什么方法，门到底是开了，神智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尖叫着跑过来，一连声的喊他的名字，抓着他的肩膀又摇又晃又骂，一只软软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彻底没有知觉了。

    再次醒过来时，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周身也没那么热了，连带着身体也轻松了不少，房间里有人在走来走去，耳边是林湘婷的厉声，“对，他发高烧了，你的工作有那么忙吗……刚打完针，也吃了药……现在知道着急了，这是你的儿子，手机打不通难道就不知道回来看看吗……”林湘婷反复的说了好久，口气由疾到缓，“难道你这两个礼拜都没回来，然然说……”

    澄然闭上眼睛，当做听不到，他竟然不想听到蒋兆川的名字了。

    他的世界里一直都黑着，前几天他的身体热的厉害，虽然头重脚轻，但一闭眼就睡的很好，现在烧是退了，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千头万绪都不知道绕到了哪里，围着现在，围着以前，那么多事都往他脑子里钻，扰的他痛吟起来，然后有谁抚了抚他的眉尖，有一股熟悉的力道在他背后慢慢的一拍一拍，安抚的他重新有了睡意。

    一缕缕的甜香味绕在鼻尖，把他这十几天亏待了狠的胃口都调动了起来。澄然眼睫晃动，几乎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只是他不敢动，怕跑出去还是一个空空的客厅。

    房间里开了灯，还是在晚上，他起床的动静惊的有人走了进来。蒋兆川的袖子高挽着，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杯子里盛满了甜褐色的奶茶。

    刚才的浓香就是蒋兆川煮好的奶茶，澄然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又疑是自己看错了，“爸……”

    “嗯。”半个月没见，蒋兆川的样子也没怎么变，但是在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上除了奶茶，还有一股重的呛人的烟味。

    蒋兆川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他把奶茶递给澄然，犹豫了一下，亲昵的抚了抚他的脸，“起来吃饭，你湘阿姨也来了。”

    澄然呐呐的点头，他一口气把奶茶喝完，味蕾里充斥满甜味。

    他身上被换了干爽的睡衣，喝完了奶茶身上又积了些力气。澄然走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摆了一桌的菜，林湘婷坐在椅子上喝饮料，看到澄然的时候对他笑了一笑，还有掩不住的担忧。

    澄然看了看，虽然全都是他爱吃的菜，但蒋兆川做的这一桌子肯定一个星期都吃不完。就蒋兆川还嫌不够似的，又炒了两个菜，炖上汤，忙活到九点多才好。

    “宝宝，坐过去。”

    蒋兆川的衣服穿的整整齐齐，手上拿着几个文件，有模有样的样子感觉像是在开会。

    澄然累极了，他坐在蒋兆川对面，贪婪的看着他。

    林湘婷也不觉坐正了身体，尽管菜色丰富的堪比满汉全席，三个人却都没有动筷子的打算。

    “小湘。”蒋兆川一坐下，就把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了她，“这几年你一直跟着我，也算是荣辱与共，你为公司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把这个给你，我想其他人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林湘婷接过文件打开一看，是一纸公司股份合作协议书。里面的每一款每一条都列的清清楚楚，正是她多年来最梦寐以求的成果，只要签了它，她就是正式的合伙人，在公司的决策上她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得偿所愿，林湘婷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蒋兆川又说“然然明年就要高考了，没有人照顾他不行。小湘，我恳请你，一定要帮我多陪着然然。然然亲近你，我希望你可以开导他，帮助他……”

    林湘婷的心砰砰直跳，还要勉强笑道“老板，你这话说哪去了，我怎么听着跟遗言似的，你不是还……”她猛然住了口，不敢置信的瞪着眼。

    蒋兆川两手交替的一握，抬眼看向澄然，“宝宝，你不是一直奇怪，爸爸为什么这么喜欢那本书？”

    他说一字，澄然的眼神就哀伤一分，“因为爸爸觉得，倾城，就是一种压迫，是外界给予的最直接的冲动。如果香港不沦陷，他们就不会走到一起。但是沦陷过后，香港还是会建立起来。”

    澄然奇怪自己还笑的出来，“所以范柳原还是会离开白流苏的，他们不可能长久。”

    “爸爸每次想冲动行事的时候，都会看书来警醒自己，不能只看眼前，一定要想以后。所以爸爸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悉。”

    蒋兆川的眼神浓到了一个极致，“宝宝，爸爸准备结婚了。”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迸裂

    他还记得，曾经，蒋兆川就是在阔别已久的亲昵后，跟他说了这句话。

    林湘婷抓着文件的手都松了下来，她干笑了一声，“结婚？”

    蒋兆川没有说话，客厅里只有三道时轻时重的呼吸声，澄然在许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怀孕了？”

    他回忆起以前的点滴，茫然说道“她怀孕了，她是个好女人，你要负责，你不能辜负她，你要尽快娶她，是不是这样？”

    蒋兆川的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淡淡的，又是斩钉截铁，“宝宝，爸爸只会有你这一个儿子。”

    澄然只是闭了闭眼，回忆了一下他上辈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率先把什么扔了出去？

    当时明明是在他高考之后的，而且还特意等他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才说的，为什么现在足足提前了一年？变得这么快，这么的等不及，那应该是他终于没办法再忍了？

    “好。”澄然松了口，“我同意，你去结婚吧。”

    不要说林湘婷，连蒋兆川都在怔忡，这份意外着实打的他措手不及。在开口之前，他早就做好了澄然会哭闹不休的准备，甚至掀桌子都有可能。如果林湘婷不在，也许他又要胡言乱语……就是想了无数个的应对办法，也没有想到澄然会说同意这两个字。

    “但是。”澄然话间一转，“我有几句话要说。”

    蒋兆川握紧了手，“你说。”

    澄然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向林湘婷，最后还是看向蒋兆川，“爸，你要结婚，我拦不住你，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个要求。”

    他半低下头止住呜咽声，“我总还算是你的儿子，如果你要跟湘阿姨结婚，那你帮我在外面重新买一个房子让我自己住，但是每个周末必须要来看我。”他再一咬牙，“如果你要跟别人结婚，我不管那个女人是谁，她都不准进这个家门。你可以去买房子，去住酒店，住到她家去，就是不准带她到这个家。”他猛地抬起头，两眼泛起一线红，“我会把门锁全部换掉，你想回来，必须要一个人回来，而且要提前通知我。但是，如果让我看到你带了别的女人，还是，你的二胎，他们要是敢踏进我的家一步，我不管是你的老婆还是孩子，我一定弄死他们！”

    蒋兆川面色一沉，阴翳的像落了一层黑云，“这就是你对爸爸说的话吗！”

    澄然眼中烁烁，两手握紧手边的杯子，脸闷的通红，终于把喉咙里压抑已久的哭声发了出来，“你忘了，你对我妈妈说过的，你对外婆说过的话，你全部都忘了……”他跌跌撞撞的跑回小房间，隔着一道门，到了自己的地方终于能放声大哭，“外婆，你一老他就不记得了……他明明发过誓的，他对妈妈说的话全都不记得了……”他的哭声越来越低，最后像是负气又自弃的抽泣着，“妈，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干嘛要把我生下来，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打掉我……”

    蒋兆川站在门口，几番想进去还是停住了脚步，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恨捶了一下门，“宝宝，爸爸没有不要你。以前对你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爸爸爱你，也不会再爱别人……但是爸爸必须结婚，一定要结婚。”

    一个重物砸到了门上，里面是澄然的哭嚎，“你走，你去结婚吧，你去结婚！”

    林湘婷走过来，她看起来有些不忿，更有些受伤的样子，“老板，我是你的保姆吗？”她把文件扔到蒋兆川怀里，“我是喜欢然然，也愿意照顾他，但你这算什么，拿股份买我！我的价值就是照顾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工作能力！”她朝房门上看了几眼，“你的儿子你自己照顾，我不会帮你。”

    蒋兆川还没开口，一串突兀的手机铃声率先响了起来。

    同时房门被倏地打开，蒋兆川顿时就觉得身上一重。是澄然冲过来，使全力推了他一把，然后抢过了手机。

    澄然跑到客厅里，一手按下了接听键，他急促的呼吸声直接影响了手机对面的人，他听到极松快的一声，“兆川，你还好吗，我在楼下等你。”

    这个声音熟悉可怖的让澄然的脑子里瞬间就是“嗡”的一声，炸开了他所有的情绪堤坝，憋抑已久的积怨泄洪一样凶猛的冲刷到他身体，顺着血液席卷了每一处细胞。

    “你跟她，你跟她结婚！”澄然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看谁都是血淋淋的，他把手机重重的摔了出去，顺手从桌上抓起一个玻璃杯就打开门往外跑。

    “宝宝，蒋澄然！”蒋兆川大觉不对，也赶紧追了出去，林湘婷被这一连变故惊的愣了一下，才又跟上。只是他们俩都慢了澄然一步，等跑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已经要关上了，蒋兆川扑上去想要抓澄然，只得到一句声嘶力竭的哭吼，“滚！”

    蒋兆川迅速的把外套一脱，改从楼梯上奔下去，林湘婷看了看自己的鞋，只能干瞪着眼继续按电梯。

    幸而电梯里没有人，看不到澄然现在的状态衣衫不整，双目赤红，哭的浑身发抖，还发狠的握着一个玻璃杯，感觉就是要闹出人命。

    电梯门一开，澄然激灵灵的浑身一颤，全凭着一腔的恨意跑出去。现在已经十点多了，他们这个小区老人和孩子居多，到了这个点全都安静的躺被窝里休息了。楼下一片寂静，几乎连点杂音都没有。他刚跑出楼下的红砖小道，就看到绿化带旁站着的一个人影。

    澄然的脚步不由的慢下来，他竟然还能冷静的站上一会，在路灯里一寸寸的看清楚她的脸。她穿衬衫，一字裙，踩着高跟鞋，长发垂肩，完全还是那副让他讨厌的模样。明明已经下班这么长时间了，她都还是这副打扮，难道一直等在这？

    “沈展颜。”他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声，女人狐疑着走近了一步，待看清他的脸，恍然道“你是然然？”她漂亮的脸上绽出热情的过分的笑容，“然然，你好，我是你沈阿姨。我认识你，我见过你的照片……啊……”

    话还没说完，沈展颜就捂着额头凄厉的惨叫出声，玻璃杯在她的头上砸成了碎片，杯里的奶茶兜头兜脸的淋了她一身，溅到她伤口里，疼的她捂住脸哭叫不止，血水混着奶茶从她的指缝间淅淅沥沥的往下淌。

    而澄然的背后暴出一声巨吼，“蒋澄然！”

    蒋兆川一把捏住澄然的肩膀，他的额上都是跑楼梯发出的热汗，显得整个人都暴躁不已，“你干什么，我问你在干什么！”

    澄然早无理智，他怒极反笑，“你心疼了吗，我就是砸了她，你赶紧去抱她，好好安慰她！”

    蒋兆川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你翅膀硬了，你反了天了！”

    “然然。”俩人戾气暴突中，却是沈展颜的一声轻呢蹿了进来。她捂着额头，一头血水的狼狈，眼里染着泪，泫然欲泣道“澄然，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听我说一句，我不是要抢你的爸爸啊，我是想好好爱他，给他一个家。我保证，我会跟他一样爱你，我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谁来成全我！”澄然朝她一喊，眼泪淌了满脸，脑中遽然大痛，“你不过就是他睡过的一个女人，就敢来嚷着要进我的家门，谁给你的脸，你竟然还敢说结婚。”他转而狠狠瞪着蒋兆川，“你就会做这种事，你就那么喜欢婚前性生活吗，你就喜欢跟别人未婚先孕是不是！”

    “蒋澄然！”

    “你闭嘴，你不是我爸！”他哭的连声音都变了，愤怒的血液烧的全身发烫，他的胸口有碎成齑粉一样的痛，薄薄的嘴唇吐出恶言，“别以为弄出个孩子你们就名正言顺了。我告诉你，你们俩生的孩子，流的就是偷情的血，你们只会生出个贱种！”

    蒋兆川勃然大怒，掌风凌空一刮，劈面一个巴掌就甩在澄然脸上。清脆响亮的耳光打的澄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半天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