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搂着马头,心里忽然十分温柔,也用脸颊蹭了蹭马脸,毛发中有粗硬的有柔软的,刺痒的他很舒服。
“给它取个名字。”周久白说。
江御想了想,摸着马头,极其认真的说“记住,以后你叫赤兔。”
周久白一愣,说“你想当吕布?”
江御坦言道“我只知道这一个马名。要不你给它起一个?”
“不用,这名字很好。”周久白嘴角微微一抽。
管理人给江御准备了一套全新的骑具,周久白与他系好御寒斗篷,一同跨马上去,然后不紧不慢的往马场深处走去。
“你的马叫什么?”江御问,看着周久白胯|下高头大马,神骏风采。
“无影。”
江御点点头,两手拉着缰绳,轻夹马肚,驱马慢跑。
周久白马鞭一抽,无影风驰电掣般而去,疾速狂奔,当真是看不清它的身影。
江御趴下在赤兔耳边说“赤兔,要不我们也跑跑试试?”赤兔闻言,快乐的扬起前蹄长嘶一声,江御警觉的紧紧抓着缰绳。
继而赤兔飞奔而去,朝着无影的方向玩命的追,尘土飞扬,漆黑斗篷翻飞,江御仿若听到金戈之声,像是回到古时战场,刀枪棍棒,马匹战甲,沉戟折沙,马革裹尸。
赤兔不知跑了多远,没有追上无影,驮着江御到了他们都不熟悉的地方。
大树很高,树冠巨大,零星剩下的枯黄树叶,像栖停的巨蝴蝶,风一吹,像是双翅盈动。
江御捋了马,缓慢前行,在这深林里深深呼吸,难得的一片寂秋之意。他自无这悲秋情绪,只觉得天高地远,阔叶高树,让人心里豁达,十分享受。
赤兔安静的走着,不时抬头吃一口不太新鲜的树叶。
周久白本是绕着圈跑一趟,回来却发现江御已走远,他策马找了半天不见人,忙掉头回到厩旁,找了管理人陪他一起去找。其余人听到动静也无法安心再玩乐,纷纷加入寻人行列,喊人的喊马的都有。
林中过冬的鸟群被惊飞,落叶飘了漫天。
管理人拿出哨子吹响,特定的哨声会把离群的马唤回。他边走边吹,越来越往深林去。
“江御——!”周久白大声喊。
赤兔在水池边喝了点水,驻足站着,耳朵一动,似乎在听什么。
江御也累得很,趴在赤兔身上,一手稳稳地抓着缰绳,一手随意的摸着它胸脯上的毛。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那声音很像周久白,但直起身远眺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他暗想,大概是幻听了。
管理人再一次吹响哨子,声音高亢而锐利,在晴空下似乎要划破天空般的气势。
赤兔嘶鸣一声,掉头就跑,幸而江御手中始终攥着缰绳,才没至于被摔下去,他忙两手齐抓缰绳,随着赤兔跳跃奔跑,慢慢地离开深林,他也终于确定刚才不是幻听,而且切切实实的,周久白在喊他。
周久白看到人影,一催无影,飞奔了过去,两马汇在一起的时候,周久白把江御半拉半抱到无影背上,拥在胸前。
“这马场很大,连着山上的树林,你这么没头脑的乱跑,跑丢了怎么办?”惊魂未定,周久白也说不出凶狠的话来训人。
江御不以为意“这不回来了。”
周久白与他共乘一骑,众人跟着回去。
进了马场的休闲房,暖气热腾腾的,周久白终于放开了怀里的江御,坐下塞了杯茶给他,与人随性聊天。
门开了,从外面进了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数日未曾见过的易霖,而他身后跟着的,赫然就是黎钧。
江御登时一愣,微微皱眉看着他们。
易霖随手把马鞭放在桌上,解开斗篷,坐在周久白身旁,接过送到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说“刚来就听说你也在,跑了一圈却没见着你,原来是去找人了。”说着讥嘲的看了看江御。
周久白不理他,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事情都处理完了?”
“明年开春儿再去日本吧,现在那边局势不稳,怕有危险。”说道正事,易霖也正经起来,敛了笑与他商议。
周久白沉吟着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先解决内部问题。”
易霖见意见达到一致,又恢复雅痞模样,一身悍匪之气被洗下,慵懒和阴柔蔓延着他的全身,令人说不出的阴寒。他见周久白点燃雪茄,自己也叼了烟引火,问“等下你要去做什么?”
“今天不去了,陈政高让人去弄了些野物,在这里吃了再回去吧。”
“哦。”
“怎么,你有什么安排?”
易霖懒懒的靠在椅背上,烟抽尽了,随手把烟蒂掐灭,说“晚上山顶,玩玩车。”
周久白眼睛一亮,来了兴致,想也没多想便说“好,我们也去。”
易霖似不经意般抬眼看了看专心盯着茶杯出神的江御,没说什么。
江御抬头看着站在易霖身后的黎钧,问“你不坐吗?”
黎钧身体微微一颤,有些受惊更多的是不安,他想不明白江御怎么这么大胆,展示他们认识的关系。
但是他忘了,除了第一次短暂的见面,在游艇上的时候,他们在周易二人面前是见过的,略微熟悉一点也是正常。
周久白倒不觉得有什么异样,转头对江御说“闷吗?出去转转,和赤兔培养下感情也好,但是别走远了。”
江御领情,走到黎钧身边,问周久白“让他跟我一起去吧。”
“嗯,去吧。”说话的是易霖。
黎钧如获大赦般,跟着江御匆匆而去。
两人站在马厩前面,江御摸着赤兔的大头,十分亲昵。喂饱了赤兔,他找来管理人把马牵出,也不骑上,只是拉着缰绳,和黎钧信步走着,赤兔乖乖跟在身后。
“你怎么总是跟他在一起?”走到人少的地方,江御才问。
黎钧痛苦的倚着一颗粗壮的大树,垂头丧气,眉头紧皱,默默的摇着头,显是难过的难以承受。
江御本来心中有气,上次可以解释为意外,这次又被撞见,他只以为是黎钧攀附权贵,要背叛季予言,他自觉与这两人是朋友,发生这种事,自己很难处身,但是心里有一股火气,憋得他就要质问黎钧。但是现在眼看他这个模样,知道事实一定是有内情,这股火气也不由得就矮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这话时他不自觉的带着叹息。
黎钧背靠着大树缓缓的跌坐到地上,默然无语了片刻,抬手架在膝盖上,埋头于上,肩膀轻轻抽动。
他在哭。
江御莫名奇妙的站在一边,拍着赤兔的头让它安静点,赤兔十分通灵,低头吃草,尾巴悠然的甩来甩去。
空旷的野外很安静,除了偶尔强吹的一道风。黎钧哭的无声,肩膀却抖得厉害,他压抑的太过难受,哭到打嗝。
江御赶紧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无奈的叹息道“在我面前,你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黎钧握着他的手,抽抽噎噎的,慢慢地止了眼泪,睫毛在北风中,慢慢的舒解开,眼睛看着远处,眼神忧郁的令人难过。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易霖去琼楼,让我陪他演出戏应付日本人,然后……然后……他,强迫我出台……”
江御愣愣的长大了嘴巴“你……不是……上面那个吗?”
黎钧抬眼看看他,难堪的点头“予言从来不计较这个……”
“那,你能忍受这种反差吗?”
“他是易霖啊,就算我不能忍受又有什么用!”
“你怎么不反抗呢?”
黎钧苦笑“反抗?他开口说出予言的名字我就全都无力了,难道我一个人遭殃不够,还要拉着他也来受罪?予言看着性子温和,其实他脾气刚烈,要是他承受这种侮辱,肯定会寻死。”
“那你为什么可以忍受这种侮辱?”
“……”黎钧气结,自暴自弃的吼道“我贱,我贪生怕死,我没骨气,我不是男人,我没本事,保护不了人,还要搭进去自己,我没用,我是个懦夫!”
40、朋友相聚
风呼啸着,天色骤然晦暗,落叶飘着落在人头上肩上。
江御和黎钧,一站一坐,仿佛旷野里一幅画,寂寥,悲凉,无限的惆怅。
黎钧一通吼完,颓废的坐着,像个迟暮的老人,毫无生气,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肺像个破风箱。江御无言的看着他,半晌也坐下,顺手拔了一棵草,在手指上缠来绕去。
“那,你总不能……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黎钧语气平静了“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外地人,没本事没靠山,只想自己努力拼搏,谁知道惹上这么一尊神,我有多苦我自己知道!”
江御想起,那次他们出海的时候,他从黎钧那里听过一点,只当是易霖为难他,却不知道是发生了这种辱人尊严的事情。他其实没什么立场指责黎钧,自己的情况又比他好多少,只不过他身后少了一个季予言那样的弱点。
“那你就没想过离开吗?”
“想过,本来已经打算辞职走了。”黎钧仰起头,看着苍茫的天地,语气有种难言的挫败感“我想这就是命吧,本来那天要和予言商量,他却进了萨林斯,那是他最梦寐以求的公司。我怎么能拖累他,只得想别的办法,只是现在还没想到……”
江御茫然的点点头,自然的,黎钧也不愿任人鱼肉,他也相信他不是那种攀权附贵的人,希望命运对他们公平点,那两人的生活温馨幸福的让人羡慕。
“有机会,我会帮你说说话,只是人微言轻,我恐怕也帮不到你什么。”
黎钧感激的点头“你愿意信任我,愿意帮我保密,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已经很谢谢了,真的。”
二人相对无言了一会,黎钧欲言又止的,江御示意他直说。
黎钧便道“我一直想成为歌星,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来这里的原因,一直没有摸清门路,但是今年有一档选秀活动,时隔十年之后,这种大型新人赛又出来了,我觉得是一个机会。”
“当然啊,你想去试试?有什么难言之处?”
“我只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试。”
“和予言商量一下呢?”
黎钧沉吟“我再想想吧。”
江御不解“那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黎钧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就是觉得心里害怕,到底在怕什么,又说不上来。”
“可能是易霖给你的阴影太强了。”
黎钧黯然道“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