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饶有兴致地望着公园里玩耍的小孩子们,云淡风清地说。
“不想。”
“为什么呢?”
“没办法原谅他。”
对于苏一夫的背叛,他每次想到都觉得心痛。
“那就分手吧,把他从你家赶出去。那个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房子,不是吗?为什么你要从自己的房子离开呢?该走的人是他啊!”
“可是…………”
“可是什么?”
老板笔直地凝视着他
,咄咄逼人地问道。
“可是他没有地方可去。”
被老板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的关景祺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里的话。
“既然要分手,你管他去哪干嘛?把他的东西往外一扔,然后把他一脚踢出去,一了百了。”
“我……”
我就是做不到啊。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啊。关景祺紧咬着下唇,在心里默念道。他知道老板是在逼自己做决定,其实事情非常简单,理不清头绪只是他给自己逃避的借口而已。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分手,要么原谅,没有第三条路。
苏一夫出轨又染上了艾滋,哪怕是弱智都知道分手才是正确的。关景祺也不是傻子,艾滋病的危险他一清二楚,毕竟三年的生物制药不是白学的。然而他就是做不到,所以一直逃避着。
“做不到是吗?”老板一下子卸下严肃的面具,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缺那么点勇气。不被逼到绝路上就没办法做决定。”
老板喝了一口茶,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既然不能分手,就真心地原谅他,回到他身边吧!”
“老板也认为我该回去吗?”
关景祺本以为老板一定会说分手。因为老板也曾经被恋人背叛过,结果原谅了一次之后又三番五次发生同样的事情,最后被伤透了心才下定决心分手。他还以为老板会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类的话,没想到会劝他回去。
“是你说不能分手我才让你回去的。”
“可是…………”差点把苏一夫染上艾滋的事说漏了嘴,关景祺赶紧改口道,“我感觉这是错的。”
“错的?”
老板听了咯咯地笑了出来。
“所谓对与错,是用在没有选择的事上的。既然可以选择,就意味着哪一个都是对的。坐火车就一定要买车票,因为买车票是对的,是你必须要做的。但是面对恋人出轨,你可以原谅他也可以不原谅,这就意味着原谅与不原谅都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事,很难用对错来界定,这既是人生的复杂之处,也是它的魅力所在。正是因为没有对错,所以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啊!”
“没有对错的话,不是更难做决定了吗?”
关景祺无奈地说。他一门心思认定跟苏一夫分手才是对的都没有办法立刻做到,现在老板又说不分手也是对的,他就更加动摇了。
“那就听听你的心吧!”
老板玩笑似的按了一下他的左胸。本来期待着一个明确的答案,结果得到了一句更费解的话,关景祺只回应了老板一个困惑的眼神。
“你没听说过
这么一句话吗——头脑可以接受劝告,但是心却不能。而决定你是否幸福的,恰恰是心而不是头脑。在你困惑的时候,心早就帮你做好了决定,你所要做的,不过是让无关的噪音平静下来,听听你的心。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哪怕得到的再多,也独缺幸福这一样。我不是想要赶你走,只是担心你拖得太久,会错过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后悔一辈子。有时间的话,就不要胡思乱想了。静静地躺下来,闭上眼睛,把别人的声音滤掉,听听自己的声音怎么样?”
摆成个大字型躺在松软的床上,关景祺回味着老板说的话。这张床比自己家里的那张舒服得多,可是关景祺这几天没有一天睡得好。听听自己的心,关景祺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听到。不过现在他也许应该听听苏一夫的声音了。在老板家已经赖了一个礼拜,就算老板说住多久都没关系,他自己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准备一直住下去。
他决定三天以后回去,那天正好是自己的休假,可以跟苏一夫有时间好好解决他们的事。这些天来苏一夫一直不停地给自己打电话,可是他一个都没有接。至少报个平安吧,这样劝慰着自己,他拿起了电话。
“是我。”
“你……还好吗?”
苏一夫的语气有点犹豫,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没事,你呢?”
“还是老样子。”
“我周二回去,你在家里等我。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钥匙。”
“钱包你也忘了带。”
“是啊。”
好像话都说尽了,却谁也不愿意放下话筒。看不见苏一夫的表情,好像加重了这沉默的分量。
“那个……我那天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我不是那样想的。”
第一天晚上关景祺就想跟苏一夫道歉,那天说什么“死了都是活该”只是气头上的话,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苏一夫可以好好活着。
“谢谢。”
仿佛叹息一样的声音刺痛了关景祺的心。恶毒的言语不仅伤害着苏一夫,也伤害着他自己。
“那……见面再说吧。”
“嗯。”
挂断电话以后,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胸口。无法跟苏一夫再像以前一样坦率地说话,现在他们客气地就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曾经那个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现在却好像和他隔着厚实坚硬的墙壁,再也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再也看不见他真实的表情。关景祺觉得心里好像被开了一个大洞,无论做什么,有多么忙碌,心里始终空空的。
背后挨了重重的一击,关景祺才回过神来。
“我们在跟你说话呢,别再发呆了!”
他这才发现老板、赵子立还有韩超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可是他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去不去?”
“去哪?”
之前他们三个就一直兴奋地聊着什么,可是关景祺心思不在于此,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知道自己这样非常不礼貌,关景祺小声地问了一句。
“我们说的你一句都没听见吗?”
老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明天要不要去我的庆功会?这次个展办得很顺利,所以会在明天办一个庆功会,你也一起来吧!”
“我就算了吧,画什么的我都不懂。”
赵子立明亮的声音并没有给关景祺的心带来一丝光明,他不想用自己这张苦瓜脸扫了所有人的兴,而且他深知自己丝毫没有审美观,恐怕跟一群艺术家合不来。
“没关系的,庆功会只是名字好听而已啦,其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对吧?”
赵子立说着跟老板使了一个眼色,老板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帮腔说“对啊!而且你最近总是憋在家里不出门,小心憋出病来,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轻松一下。”
“我……”
“没什么我、我的了,就这么决定,明天上午十点,我跟景祺会准时到会场的。”
然而跟着老板一起走进会场的那一刻,关景祺发现完全这赵子立说的“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那样。
☆、don't cry(2)
在关景祺的想象中,“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就是围着桌子吃火锅唱歌这种土得掉渣的事,所以在看到偌大的宴会厅时,他就基本傻了眼。
圆桌呢?火锅呢?卡拉ok呢?
脚下是格调高雅色彩清新的柔软地毯,头上是华丽的大理石天花板。那盏巨大华丽的水晶吊灯更是让关景祺张大了嘴巴。他和老板因为路上堵车晚了半个小时,他们到时宴会厅中已经来了不少人。虽然不至于都穿着礼服或者长裙,但是大部分人都衣着光鲜,而关景祺白色衬衫灰色西服长裤的打扮就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来了!”
赵子立一看见他们,就欢快地跑了过来。在自己的庆功会上穿着长颈鹿t恤已经不能用缺乏社会常识来形容,不过他本来就是大脑回路与常人不同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事。而关景祺从来都是个平凡人,参加过最正式的场合就是表姐的婚礼,所以总是无法融入这种氛围。
本以为可以跟老板混一混,哪知老板在这里如鱼得水,不一会儿就跟着几个人很开心的聊到了一块。关景祺一句都插不上嘴,只好悄悄地离开。唯一令关景祺欣慰的就是会场的自助餐非常好吃。因为种类繁多,他每样尝了一点之后,就撑得走不了路,于是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休息。
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关景祺望着谈笑风生的老板,怨念地想道。
“一个人不无聊吗?”
一个高挑的青年手持香槟站在他面前,带着和善的微笑说道。青年自然地递给他一杯香槟,顺势坐在了他身边。他面容端整,一头长发更是惹人注目,但这并不使他显得女里女气。相反,青年的身上颇具英气,因而有一种倒错的美感。
关景祺糊里糊涂地接过青年递给他的香槟,小声道了声“谢谢”。然而他并不希望青年坐在他身边,原因就是一句“谢谢”之后,他就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题了。尴尬的沉默持续得已经超过了应有的限度,可是青年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一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关景祺的脸,令他浑身不自在,连眼睛该往哪看都不知道了。
“我看到你是跟韩梓羽一起来的,所以一直都在注意你。”
韩梓羽是老板的名字,因为关景祺已经习惯称呼他“老板”,所以反应了一会儿才点头。可是很快另外一个疑团就占据了他的大脑——青年为什么会知道老板的名字。难道老板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的确有这个可能,进场以后,他已经不止和一个人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难道老板以前也是个画家?
“我只是在他的酒吧工作而已。”
关景祺不想让对方误会自己也是画
家。与其被揭穿以后尴尬,倒不如自己先表明身份。另外他也希望对方知道他们并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之后就会兴趣缺缺地离去。可惜事情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顺利,青年得到了一句回应之后反而挪了一□体,跟他靠得更近了。
“真不愧是韩梓羽选的人,果然有眼光。”
“我想你可能有点误会。”
听出了青年的弦外之音,关景祺急忙否认道。
“你们不是……”青年歪头笑了一下,“对不起。那——你在酒吧里做什么样的工作呢?”
“调酒。”
看得出青年在拼命地寻找话题,关景祺也不好意思再冷淡地回应,于是也挤出一个笑容。
“那我们的工作其实差不多嘛,只不过你调的是酒,我调的是颜料而已。”
青年平易近人的态度改变了关景祺的想法。他发觉这些艺术家在生活中不过也只是普通人而已,紧绷的神经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你终于笑得自然一点了。我看你从进来开始就一直很紧张的样子,所以忍住想过来跟你聊一下。”
“谢谢。”
自己从进来开始的一举一动原来早就被人看在眼里,关景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所以……”
“我明白,其实我也只是第二次而已。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我比你还紧张呢,一直很崇拜的画家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才叫真的丢人。不过呆了一会儿之后发现,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你看那边穿深蓝色西装的那个,”青年悄悄地指向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人,“那个人一幅画可以卖到上百万,却特别喜欢占小便宜。我敢打赌他的口袋里已经装了好几个杯子了。”
“酒吧里也常有这样的人,我们几乎每天都会丢几个杯子。”
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青年用小指撩了一下头发轻轻别在耳后,露出精悍的侧脸。他友好地伸出右手,对关景祺说“姜廖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