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三次检查,都是阳性。”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刺进关景祺的胸口。
“三次?”
苏一夫做了三次检查,而自己就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发觉。
“在本地的医院检查了两次,又去西原做了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带一丝波澜的平淡语调让人觉得他仿佛在诉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实。
“为什么?”
沉默了良久,关景祺才勉强挤出一句询问。苏一夫既不吸毒,也不曾接受过输血,可能性最大的感染途径却是关景祺最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我跟别人在一起过,一次。”
“什么时候的事?”
“我生日那天。”
关景祺想起那天苏一夫凌晨四点才回家,还以为他只是不高兴去喝酒了。无论苏一夫做了什么,关景祺都没想过要背叛他,然而他却这样轻易地背叛自己,更令他气愤的是,苏一夫居然若无其事地骗了他这么久。
“就因为我忘了你生日?”
面对他的质问,苏一夫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过于明显的动摇让关景祺失去了理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苏一夫脸上。
“混蛋!”
关景祺愤怒地较紧了牙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齿间挤出了这两个字。苏一夫一言不发,听之任之的举动不仅没有让他冷静,反而煽动了他的怒火。缠绕着毒刺的语言仿佛溃堤而出的洪水一样从他嘴里吐出。
“你居然还口口声声说爱我,爱个屁!亏我这么相信你,你晚上不回家我从来都不问你,因为我相信你,我以为你工作忙,我以为你根本不会背叛我。结果呢,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把我当傻子耍你很开心吧?”
“我没想过要骗你。”
“那这几个月来你都在做什么?”
关景祺不假思索地怒吼了回去,隐瞒与欺骗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至少苏一夫在车票这件事上撒了谎。
“我也没办法接受这件事啊!我向你保证就只有那一次,一次而已。只是犯了一次错误,就要把命都赔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我不是想要骗你,只是我真的需要时间。”
苏一夫酸楚的言语在关景祺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名为憎恨的恶魔已经占领了他的身体,不伤害对方就无法令心中的野兽停止嚎叫。
“你活该。”
关景祺冷冷地注视着苏一夫,看着血色渐渐从他脸上退去,却感受不到一丝怜悯。
“这就叫自作自受,死了都是活该。”
他打开柜子拿出几件经常穿的衣物放进旅行袋里,因为太过匆忙夹进了一件苏一夫的衬衫,他看到以后厌恶地把衬衫扔到了地上。
“别走,求你了,别走。”
还没走出卧室的门口,胳膊就被苏一夫死死拉住。他低头看着那双曾给自己带来温暖的手,脑中却浮现出苏一夫用这双手抚摸陌生人躯体的画面,胃中泛起一阵恶寒。
“别碰我!”
关景祺甩开苏一夫的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苏一夫脚下失去平衡,身体撞在了柜子上。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能继续吗?我不知道自己在你眼里算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抛下这句话,关景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门。
提着旅行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离开的时候连钱包都忘了拿,现在他口袋里只有十块钱。走得累了,他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一会儿。
太阳已经把自己的一半藏于地平线之下,而日间的暑气尚未完全退却,公园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躲在树荫之下。两个小时前还沉浸在幸福中的关景祺,此刻的心情却只能用悲凉来形容。大家的生活都好好的,唯独自己的世界倒塌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就连曾经的幸福他也忍不住怀疑那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买这个旅行袋时,两个人商量着要去附近的风景区来个两天一夜的旅行,结果因为苏一夫的公司突然加班没有去成,这个旅行袋就一直扔在柜子里没有用过。每次打开柜子看到它,关景祺都觉得很遗憾,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离家出走的时候派上用场。
那时的开心都是假的吗?
苏一夫的爱都是假的吗?
唯独这点他不想承认,可是如果苏一夫是真的爱他,为什么又要这么轻易地背叛他?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苏一夫可以心里想着他而跟别人做这种事,至少他
自己就做不来。心情一团乱麻,脑袋也嗡嗡直响,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一时之间也无法理清头绪。
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恐怕还是今晚住在哪里。关景祺翻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不仅没拿钱包,连钥匙都没带出来,即使想趁着苏一夫上班的时候回去拿都不行。
“我真是蠢透了。”
关景祺低声咒骂着自己。
晚上到了酒吧以后,他跟老板提出想要在酒吧借宿几天。酒吧里面没有床,但是他可以在沙发上挨几天。
“吵架了吗?”
老板看着他手上提的旅行袋问道。关景祺点了点头。
“这种地方怎么能住呢?不如到我家来吧。”
“这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家很大,够你住的。”
关景祺已经在这家酒吧工作了十年,他跟老板之间比起雇主和雇员,反而更像兄弟,也许是由于从小失去双亲,他对老板有一种仿佛对于亲人的依赖。所以他没有拒绝老板的好意。
到了老板家门前,他才明白老板说“我家很大”的含义。如果那年老板给他的地址他好好看过以后才塞进口袋,他就会知道老板的家在市内唯一的别墅小区。三层的独栋别墅一个人住实在是大得过了头。
“二层有两间客房,一层有一间,你想住哪间?”
“哪间都可以。”
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客厅和开放式的厨房,家具大多是纯色并且线条简单优美的设计,装修称不上豪华,却给人舒适并且独具品位的感觉。关景祺虽然没有审美,看到这样的房间也有种“果然是老板的家”的感慨。
“那就二楼我旁边那间吧,有事的时候找我比较方便。”
带着关景祺上了二楼,老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家里的布局。二楼除了两间客房以及老板的卧室以外,还有一个稍小的客厅兼书房和宽敞的露台。
“我要吃点宵夜,一起吗?”
关景祺没什么胃口,可是早上十点以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饱受摧残的胃发出了抗议。老板笑了一下,转身打开冰箱。
老板把早上剩下的糖醋排骨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又做了一个凉拌黄瓜。主食就是热乎乎的馄饨,不过当然是速冻的成品。虽然有些简陋,但是对于宵夜来说已经足够丰盛了。
“一定要尝一下这个糖醋排骨,我早上做了两个小时。”
老板说着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关景祺尝了一口,不禁发出惊讶的感慨。老板做的糖醋排骨相当美味,简直就像饭店大厨的手笔。
老板挑了一下眉毛,浅笑着说“你吃东西就像个三天没
喂食的小狼。”
自己吃相不佳这件事关景祺老早就知道了。父母去世之时他还没到能够照顾自己的年纪,总是饿到头晕才想起来吃饭的结果就是吃相极差,而且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不管有多难吃他都能放进嘴里。苏一夫也曾经说过他吃相差的问题,尤其是喜欢舔手指的习惯。可是苏一夫说起来就没有“小狼”这种这么好听的比喻了。
“你吃东西就像个熊瞎子。”
苏一夫总是一边用筷子敲他的头一边笑着说。
“怎么了?”
老板的询问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摇了摇头说没事。
“我知道你不是个任性的人,既然离家出走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小事。暂时分开冷静一下也好,免得见面的时候头脑发热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把这里就当做自己家一样,不用跟我客气。”
关景祺心里一惊,自己说的那句“死了都是活该”怎么都挥之不去。
回到房间以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听到苏一夫的声音的一刹那,他悬着的心才落在地上。
“是你吗?我知道是你。”
苏一夫的声音中满是绝望,然而关景祺无法原谅他。确认了苏一夫仍旧活得好好的,他就挂断了电话。
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也应该去接受检查。比起艾滋,自己竟然更在意苏一夫的出轨,关景祺不禁苦笑了一下。
☆、don't cry(1)
我害怕一个人,
尤其是,
和你在一起以后。
拿到报告以后,关景祺就迫不及待地翻到结论那页。
hiv抗体阴性——这几个字便是救赎。
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感,如果按照苏一夫说的只有那一次的话,那么自己根本就没有感染的可能。那天之后,他们根本没做过,就连接吻也只有那么蜻蜓点水的一次。
苏一夫是故意不跟他做的,不是因为“不行”,而是想要保护他,不然不会连接吻都这么小心翼翼。
已经有七天没回家了,除了那晚的无声电话,他没再跟苏一夫联系过。至今他仍然没有理清头绪,因为他连自己想要什么结果都不知道。
回到老板家里,他看到老板正在露台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喝茶。露台正对着下面的公园,可以居高临下地把公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老板交叠着长腿有些慵懒地坐在藤椅上,时不时啜饮一口瓷杯中的清茶。浅蓝色的衬衫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关景祺觉得眼前的男人不是即将迈入四十大关的中年人,而是十几岁的清纯少年。
没错,就是那种在林荫道上骑着单车,像风一样掠过身边的少年。
老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回过头来隔着玻璃门向他招手。
“最近怎么老是发呆?别老是一个人胡思乱想,这样更容易钻牛角尖。”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散发着茉莉花特有的甜味,他呆呆地望着茶杯,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发现某人外遇了?”看着惊呆的关景祺,老板笑着说,“要不是这种事,你也不会离家出走这么多天都不回去。”
突然被老板戳穿以后,他的眼泪就“唰”地一下流了出来。压抑了几天的情绪让他喘不过气,如果不哭出来,只怕自己都会被吞噬。奇妙的是,哭过之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难受,怪不得老板一直说不要把眼泪憋在心里。
在卫生间洗干净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团糟的脸,关景祺又回到了露台。
“好点了吗?”
“嗯。”
关景祺点了点头。
“还是不想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