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希板着一张脸没有动作,那人也就那么固执地伸着手,还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旁边的主编见局面不对,慌忙伸出手握住那人连道“林总太客气了,没想到晚上您也会来,希他有些意外。”
林燮杨笑道“我和沈毅希也算是旧相识 ,校友啊,所以听他们说今晚是和你们吃饭,我恰好有时间也就跟着来了。我今天来纯粹是来见见老同学的。”
“哦?希你和林总是校友啊?真是好巧!那应该更有话聊了!”
主编一脸的笑,手肘撞了沈毅希肩膀好几下。沈毅希面无表情地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喝干,站起身来握住林燮杨的手笑“林总能来,我真是非常非常意外啊!”
他那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是个人都听得出火药味。两人相握的手都使了力,面上却都一脸的风淡云轻。
“叙旧的时间还多着呢!小沈,那看来咱们得换个位置了!”本来应该坐在林燮杨身边的男人站起来爽朗地说,“来,你坐这儿,都坐吧。服务员,上菜!”
沈毅希抽回手,看着林燮杨冷笑了一声。后者仍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眯眯地坐下来给沈毅希斟了茶,时不时地和周围的人低声交谈几句,忽而又转过头来问问沈毅希的意见。
沈毅希甫是不理,主编坐在旁边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一直到服务员上了菜,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才有了些许的缓和。
“林总和希是一届的同学吗?”
开席之后,老板一声不吭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桌上也就没人大声说话。气氛一直很沉闷,主编心中忐忑,实在是憋不住,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林燮杨放下餐具,擦了擦嘴笑眯眯地看着主编回答“不,我大他一届。”
“哦?”
“都是校篮球队的,关系不错呢。”
林燮杨一边说一边把手搭在沈毅希肩上,“真怀念那时候,放学了一起训练。”
沈毅希抬眼瞟了瞟他,林燮杨虚伪又到位的表情让他心中觉得好笑,索性打起精神来应付。于是也放下餐具,反手勾住林燮杨的肩说。
“是啊,那时候咱们可算是铁哥们儿,我是前锋,他是后卫。”
众人见到两人忽然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模样,也都舒了一口气。先前和主编寒暄的一人此时笑道“不如什么时候咱们再办个篮球赛,林总和小沈再搭档一次啊。”
“对啊对啊,还没见过林总打球呢!”
另一边有名看起来还未脱稚气的女子也插嘴道。
“当然当然!”主编出声应和,“等杂志社忙完这一阵,希的单行本发行了,咱们办个友谊赛吧!我办公室里的那些年轻人天天窝着审稿画稿,都坐不住了。”
“那就先预祝沈大作家的单行本销量惊人了。”
林燮杨举起面前的杯子,沈毅希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亦举杯。餐桌上一片应和和祝福声,沈毅希在一片“合作愉快”“新书大卖”的声音中喝干了杯里的洋酒,仰头的时候,眼角瞟着林燮杨,目光里满是挑衅。
☆、第章
饭局结束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有人提议续摊,沈毅希被灌了一肚子的酒,胃里正翻江倒海,却又不好开口拒绝。主编一脸为难,倒是林燮杨开口道。
“不了,今天有点不舒服,改日再续吧。”
老板拒绝了,底下的人哪里有再坚持的道理,大家站在酒店门前又寒暄了几句,续摊的续摊去了,主编见沈毅希神色不对,正想开口说送他回家,林燮杨抢先一步搭着沈毅希的肩说。
“我顺路送他回去好了,我刚回国不久,我们俩也好叙叙旧。”
主编没有办法拒绝,只得向林燮杨道了谢,转身去取车。
见旁人都走光了,沈毅希拉下脸来,甩开林燮杨搭在肩上的手冷笑道。
“哟,林总,倒真是好久不见。”
林燮杨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又伸手去拉他,“十几年不见,怎么就身体差了那么多,这么点酒就把你给撂倒了?”
沈毅希往后退了好几步,伸手摁住胃,喘了几口气说,“把你那张脸上的假仁假义收起来,我们俩该是什么态度说话就是什么态度说话。你那笑看得我他妈直反胃!”
林燮杨低笑了两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你那聪明得不得了的哥哥没有教你做人要稳重一点吗?”
沈毅希往地上啐了一口,“滚你妈逼的,老子没有闲工夫陪你瞎扯。”
他捂着胃往候车点走了两步,胃一阵收缩,疼痛伴随着呕吐感袭击了神经,让他忍不住扶着树吐起来。晚上本来就吃得不多,被左一杯右一杯灌下去不少酒,此刻吐出来的大多是液体,胃酸和着酒气充斥了整个鼻腔,他连眼睛都被熏红了。
“给,”身边递过来一张面纸,林燮杨不再笑,面无表情的样子却让沈毅希觉得舒服了许多,“我送你回去,你这个样子别逞能了。”
沈毅希没有力气说话,刚想开口胃就一阵绞痛,无奈之下只得任林燮杨扶着自己上了他的车。
“住哪儿?”
沈毅希捂着胃趴在后座上,有气无力地报了酒店的名字。林燮杨先是一愣,继而又笑了两声说,“你离家出走还没结束呢?”
沈毅希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瘫死在后座上,一直到林燮杨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这次缓过来点劲,撑着下了车。
“你自己能行么?”
林燮杨摇下车窗看着他,沈毅希尽力站直了身体,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那就好,”林燮杨又扯出标志性的笑,“我可不想和个病秧子玩。”
沈毅希呸了一声,“我一点都没有想和你冰释前嫌的意思。”
“谁说要冰释前嫌了?”
林燮杨语气轻佻地说,“我真的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好好休息吧,大作家。”
“他回国了。”
娜娜翘脚坐在吧台上,一手端着杯洋酒,指尖夹着支烟,烟雾缭绕背后她的表情十分模糊。李倩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听到那四个字,微微侧过头看向娜娜。
“他?”
她一晚上喝了太多酒,又稍微磕了点药,反应有些迟钝。
“林燮杨。”
娜娜凑近她的耳朵,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被她的手搭着的肩瞬间僵硬了,李倩脸上的神情变得很扭曲。
“他回来做什么?!”
“谁知道,”娜娜轻笑一声,吸了一口烟,又喝下一口酒,“大概出过国的人都有点故土情怀吧。”
李倩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握着玻璃杯的手不住缩紧,骨节都泛了白。
“他……他会不会知道……”
“除了你我,谁会知道?”
娜娜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沈毅希?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林燮杨一次。”
☆、第章
沈毅希吐光了胃里的所有东西,像条要干死的鱼一样瘫在床上。明明已经疲倦至极,却始终睡不着,闭上眼就能想起林燮杨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对他说“我从来没想过冰释前嫌”。
既然从来没想过要冰释前嫌,那又何必再搅在一起。要说林燮杨不知道合作的对象是自己,鬼才信他的话。既然早就已经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了,又何必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再续同学情。如果说他的目的是报复自己,那也未免太弱智了点,和他一向成熟的格调出入太大。
如此想着,身体上再不适也抗拒不了劳心劳力一天带来的疲倦,沈毅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这一觉却不太安稳,一向少梦的他竟做起了梦。
梦回到了十几年前,他还是个高中生,讨厌学习,有个曾经是高考状元的哥哥,擅长体育运动和泡妞,有个是级花的女朋友。
“嘿,小希,放学训练么?”
他从教室里转着篮球走出来,身后有个人忽然勾住他的脖子问道,顺手还抢走了他的篮球。梦里的沈毅希笑嘻嘻地一个弯腰侧身,从林燮杨的胳膊底下钻出来。
“废话,当然去了,你不去?”
沈毅希指尖顶转着篮球,见林燮杨一副痛苦的表情,受不了地“嗷”了一声。
“我去不了了,你帮我跟队长请个假。”
“又补课?”沈毅希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狠摇了几下,“拜托啊,你‘马子狗’这个名字还没被叫腻吗!你马子要补习自己补去,天天拉着你算什么事儿啊!杨子,没你我很寂寞啊!”
林燮杨笑嘻嘻地和他打作一团,“对不住啦小希,你看这都快高三了,她成绩好我不得赶上去么,不然怎么考一个学校啊。”
“好啦好啦,高材生!赶紧去学你的习,篮球队这里可耽误不起你宝贵的时间!”
沈毅希不冷不热地揶揄了他一句,林燮杨扑哧一笑,把手里的篮球扔回给他,又做了个投射的动作。
“替我多进几个球,嗯?”
“嘁,没你小爷照样潇洒,秒杀全场!知道么!”
沈毅希嘁了一声,转着篮球哼着歌往楼下走。李倩站在楼梯口等他,及肩的长发扎了个马尾,刘海别了个橙黄色的卡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走了。”
沈毅希朝她使了个眼色,李倩跟他肩并着肩往下走。
“你今晚还要打工?”
沈毅希看她手里拎了个袋子装着便服,出声问道。李倩点点头,“嗯,今晚刚好有个女孩有事请假,我顶她的班。”
沈毅希哼了一声,有点抱怨又有点心疼地说,“也就你这么傻,人家拜托你什么都答应。”
“哪有!”李倩瞪大了眼睛,小声辩解到,“她今晚的工资是算我的呢!”
“好好好,贪财!”沈毅希停下来,伸手捏捏她的鼻子笑道,“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报个信。”
“好。”
李倩在楼梯口停下,沈毅希转着篮球往球队更衣室走。在拐角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李倩一眼,她仍旧站在原地,朝着他的方向温柔地笑,背后是夕阳,光线却亮得刺痛了他的眼睛。
沈毅希从梦中惊醒,胃痛让他满头大汗。强撑着从衣兜里找出药来干咽了两片,又进浴室拿冷水抹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恍惚的表情,忍不住低声骂了句操。
都是十几年前的人和事了,竟然还会梦见,看来林燮杨果然是灾星。
如此想着,却也无法抗拒慢慢涌上来的回忆。
他和林燮杨所有美好的回忆和兄弟情都定格在那个下午。
那天晚上,李倩很迟才给他打了电话,声音很奇怪。沈毅希有点担心,不住追问她是不是哭了,出了什么事。
李倩被他一问情绪彻底崩溃,呜咽了很久,一直到沈毅希威胁她再不开口就要半夜飙车到她家楼下,她这才哽咽着说父亲喝醉对她动了粗。
沈毅希憋了一肚子的怒气无法宣泄,只得耐着性子安慰了李倩许久,挂了电话抓着枕头就是一阵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