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之中的拳头并没有挥上来，沈程只是别开了头，翻了个身。沈毅希呆呆看着哥哥的后背，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小希。”
沉默了很久，沈程忽然背对着沈毅希开口。
“嗯”
“奶奶去世时，你是什么感觉”
沈毅希沉默片刻，说，“痛，全身痛，哪里都痛，痛得快死了。”
“我也是。”
沈程的声音闷闷的又低低的，“我只要闭上眼，就好像能看见小吉站在马路边上，我想要叫他站在那儿别动”
“哥，别说了，”沈毅希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睡吧。”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耐心哄人入睡，沈程在他轻拍下渐渐睡着了，但沈毅希却越发精神。
痛，哪里都痛，痛得快死了。
奶奶的葬礼上，他唯一的感觉便是这样。
那时候他年纪小，穿着孝服跟在出殡队伍的末尾，一双眼睛里又是惊恐又是仇恨。亲戚都知道他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和奶奶关系尤为亲密，所以纷纷来安慰他。但彼时沈毅希一直在躲闪，瞪着小兽般的眼睛，谁朝他伸手他便张口咬谁。
他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害怕，所以陌生的人在他眼里都被妖魔化了。
那些人带走了他的奶奶，把她放到小木棺材里，把她送进焚烧炉里，滚滚黑烟把这世上他最爱的最爱他人带走了。
焚烧炉点火的那一瞬间跪在周围的很多人都哭了，沈毅希两只手死死扣着地板，力气大到指甲都折了，但他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牙关一直打战。
痛，太痛了
、第章
已经是后半夜，沈毅希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窗外的月色显得特别刺眼，他拿手臂盖着眼睛去挡那光线，孰料身边的沈程忽然大叫。
“不小吉别动别过来”
“小吉不要过来爸爸马上就过去，你乖乖站在那儿别动”
沈毅希被他的梦呓吓了一大跳，猛地坐起身来。
沈程显然是做了噩梦，眉头拧得死紧，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眼角隐隐有泪，一只手凌空地用力地挥，来来去去就那么两句话，说到后面都有了哽咽。
沈毅希看他痛苦的模样心底一阵阵抽疼，伸手握住沈程挥动不停的那只手，另一首绕过通他身前搭在他肩上，一下一下地轻拍。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尽自己的全力让沈程感觉到不那么害怕。
沈程挣扎了几下，被沈毅希握着的那只手慢慢放了下来，却依旧拧紧眉头，满额的汗。沈毅希伸手擦掉他额上的汗，紧紧握着他的手，虚虚地半搂着他，沈程转了个身，靠在他胸前，眼角的眼泪随着动作落到耳蜗里，沈毅希整个人都僵硬了。
也只有睡着了，沈程才会这样对他毫无防备。
他盯着沈程耳蜗里的水滴，不无悲哀地想。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沈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沈毅希便不睡，熬着夜陪他，一直到他紧皱着的眉慢慢舒展开。连续通宵几个晚上的结果自然是黑眼圈大如斗，但所幸他熬夜赶稿已成习惯，所以干脆就拿白天的时间来补眠。
在乡下呆的时间久了，没有娱乐不免无聊。沈程索性到城镇上去买了颜料，重操旧业开始画画。
说起绘画，其实一直是沈程的兴趣所在，只是沈父不赞成他考艺术，于是大学沈程只能读了经济，学习一忙，绘画也被搁到了一边。这一扔，就是数十年。
“真是太久没动笔了，画的真丑。”
沈程一边调颜料一边笑着对沈毅希说，沈毅希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旁边眯着眼睛写稿子，一副快睡过去的模样。
“小希，你是不是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
“嗯嗯，啊没有”沈毅希瞬间清醒，连连摇头，“只是最近比较困，可能是可能是大姨夫来了吧”
沈程扑哧一笑，“尽胡扯，我看那床我们两个人睡实在是太挤，一会我们去镇上看看，买张单人床回来好了。”
“好的啊。”
沈毅希一个劲儿地点头，按着删除键一个劲儿地删那几行困极了时写下的句不成句的文字。
手指还没松开，手机便响了起来。沈毅希看了显示，发现是苏尘之后，站起身来走出院子，接通电话时一回头，发现沈程连头都未抬一下。
一边苦笑自己想太多，一边定神和苏尘通电话。
“希，你现在在哪儿”
甫一接通，苏尘便问到。
“嗯我在老家，怎么了”
“你尽量今天赶回市里一趟吧。”
“怎么了”
苏尘的语气让他听不出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见了面再说吧，你到了市里联系我。”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沈毅希握着手机怔愣片刻，转身走回院子里。
“怎么了”
沈程抬头看他收拾电脑。
“我有点事可能要回市里一趟。”
“哦，好的。”
沈程点点头，换了一支画笔。沈毅希抱着电脑，欲言又止。
“我就在这儿等你。”
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沈程抬头说道。
沈毅希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神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过欣喜，但还是忍不住咧着嘴笑了。
“好。”
赶到市里已经是一天后。
马不停蹄地汽车转火车，火车转汽车，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他就给苏尘打了电话，两个人约在经常一起吃饭的店里见面。
“刚到的”
苏尘喝着咖啡，看他一脸疲倦的模样问道。
“呵，是啊，接到你的电话就赶过来了，汽车转火车，火车转汽车的。到底出什么事了”沈毅希喝了一口咖啡，见苏尘脖子上系了条丝巾，不免有些奇怪，“这种天气你系丝巾做什么”
苏尘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希，你把糖糖带回去吧。”
沈毅希怔愣片刻，“怎么了”
苏尘苦笑，手指抓着咖啡勺把玩，“我这里，大概出了点事，有点自身难保。”
沈毅希沉默了，过了片刻，又问道，“他”
“嗯。”
“到底怎么了”
苏尘裂开嘴笑了，“我做人流那件事，他知道了。他几乎是快疯了，我差点被他掐死，”她微微别开头，拨开系在脖颈上的丝巾，露出皮肤上的掐痕，“可是他没有杀我。”
“为什么”
沈毅希看她笑的模样，头皮发麻地问。
“呵，他哪里会愿意让我死的那么痛快。我杀了他最想要的孩子，他自然要我拿同等的东西来陪葬。他要让我一样痛，痛得生不如死。”她顿了顿，“我把秦旸送出去了，等这边风头一过，我再想办法出去和她在一起。”
“那个人肯放过你么”
“大不了给他生个孩子么。”
“哪里是说生就生的，那么容易，他哪里会这样恨你。”
沈毅希担忧地说。
“一年不行，就两年么，”苏尘的表情很认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他的，不管是他倦了，还是我终于给了他他想要的了。至于秦旸如果她等不了，我会祝福她。”
“你真是够傻。”
沈毅希苦笑着说。
苏尘亦笑，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中。
“希，你最近没求过那人什么吧”
苏尘无心的一句话让沈毅希的脸色瞬间变了，苏尘见他的模样，直觉不对，厉声追问，“你求他什么了”
沈毅希没有说话，只是脸色一直很难看。苏尘嚯地站起来，又拔高了声调，“你到底求他什么了”
“我杀人了。”
苏尘只觉得脑中“嗡”了一声，所有的气血都涌到头顶，她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只得单手撑住桌子，咬牙继续问，“是谁”
“小吉和许俏盈。”
沈毅希抬起头，眼眶发红。
苏尘没控制住，扬手狠狠摔了他一耳光，自己再也撑不住，瘫坐在沙发上。方才那一耳光力道大得她自己都觉得手疼，她用发痛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沈毅希，你还是人吗那是你的侄子”
“我没有办法啊”那一耳光让沈毅希的脸颊慢慢浮起指痕，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喃喃地，声音却在颤，“我不能看着我哥被绑在那里半死不活的样子，许俏盈她多狠毒啊，她不许我哥探视，让我哥成天成天活在罪恶感里。我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苏尘，你知道的啊你说我脏也好，说我恶心也好，说我不是东西也好，可是我爱他，我不能让他这样自暴自弃下去”
苏尘捂着脸的手拿开了，露出满脸的泪痕，“沈毅希，你太糊涂了”
“可是姐姐，我爱他啊”
他是这样悲哀，这样的惶然无助。
他没有办法，他不能控制自己爱上自己的亲哥哥，就算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就算明知道自己付出的所有都不可能得到回应。
“希，你知道吗，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对我的软肋一清二楚。要怎样我才会痛，他心里清楚得很。”
苏尘哑着嗓子，泪水无声地流。沈毅希点头，一个劲儿地点头。
“所以我能预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是，沈程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他会怎么办”
沈毅希的脸色变了。
“希，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他不一定会要你死，但是会让你痛到一心求死。秦旸一走，你就变成了他的靶子啊”
“苏尘不能不能让他知道”
沈毅希一个劲儿地摇头，字句破碎，“我不能让他知道”
“沈毅希，你多傻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苏尘探身擦掉他落下来的眼泪，摸摸他脸颊上的指痕。
“我会尽我的全力保你。”
、第章
见到沈毅希时，糖糖正在房间里写作业。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住在苏尘家里，多数时间都和秦旸在一起，两个人年龄相近，熟络起来是分分钟的事。
房门被敲响时，她还认为是秦旸又研究了什么新食谱让她试吃，于是把手上的笔一丢，快步走去开门。见到门外是沈毅希，小姑娘有了明显的愣怔。
“爸爸”
“怎么看到我一脸的惊讶，不欢迎吗”
沈毅希笑着问，糖糖飞快摇头。
“没有，好久没见到爸爸了呢。爸爸你瘦了。”
沈毅希伸手揉揉她的头，“我的小丫头真是长大了，苏尘阿姨教的真好。”
糖糖腼腆地笑，转头看见秦旸端着碗站在客厅冲她挥手。
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出去从秦旸手里接过甜汤端进房间。沈程坐在她之前坐的位置上，接过她递来的甜汤。
“糖糖，想回家吗”
糖糖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半晌才点头。
“苏尘阿姨这里不好吗”
沈毅希又问。
糖糖笑了，“爸爸，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呀。”
沈毅希定定看着她，忽然有一种“眼前的孩子怎么会不是我的女儿呢”的感觉。
“好的，那我们回家。”
市里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沈毅希打开门时闻到一股子霉味。
刚好碰上梅雨季了。
心里这样想着，领着糖糖拉着箱子走了进去。
“先把东西放放吧，我找人来打扫，咱们先出去吃饭。”
“不用了呀，一会儿就收拾好的。”
糖糖一边说，一边从阳台拿了拖把进来。
“好了别折腾了，走吧，我打个电话。”
沈毅希把拖把从她手上拿走，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糖糖见他的模样也就不再坚持，只是神情淡淡地点头，拿了包跟着他走出。
打了电话让家政公司的人来打扫，沈毅希启动引擎，问副驾驶席上的糖糖，“爸爸晚上请你吃好吃的，想吃什么”
“嗯”糖糖有一瞬间的愣怔，旋即笑了，“我都可以啊，没有特别想吃的呢。”
“想想啊，泰国菜西餐”
“都可以的，我不是很经常在外面吃，所以爸爸觉得哪儿好吃带我去就好了。”
最后沈毅希还是带她到自己经常和苏尘一起吃饭的餐厅。
餐厅都是用玻璃装潢的，灯光是暖黄色，天色一暗下来显得特别好看。糖糖从车里下来的时候看得都有些愣了。沈毅希见她微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笑，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进去吧。”
糖糖点了头，任他牵着往里走。
两人由侍者领着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沈毅希翻着菜单点菜，间或问糖糖的口味喜好。那侍者和他相熟，见两人的相处模式心里也觉得奇怪，调笑似的开口问道，“沈先生，这位是您的妹妹”
“我女儿。”
沈毅希笑嘻嘻地回答，那侍者一脸惊讶的模样。
“天哪，您看上去至多也就三十岁，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见沈毅希只是笑笑敷衍，侍者也就识相地不再说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说，“对了，小姑娘要不要尝尝我们店里最新的甜品。”
“嗯”
目光四处逡巡，此刻正摆弄着桌上装饰物的糖糖听见侍者的话，转头看向侍者。侍者熟练地翻了几页菜单，指着图片说，“这是最新出的呢，冻酸奶布朗尼芝士蛋糕，可以尝尝。”
“好啊。”糖糖撑着下巴点点头，沈毅希看她点单的神情，禁不住勾起唇角。
侍者下了单便走了，沈毅希笑着伸手摸摸对面糖糖的脑袋说，“你怎么越来越像你苏尘阿姨了呢，小丫头。”
糖糖只是笑笑。
此时人不算多，点的菜陆陆续续都上了，糖糖似乎对那蛋糕情有独钟，拿着勺子埋头吃着。
“先吃点主食么，别光顾着蛋糕，吃不够再要一块。”
沈毅希盛了一小碗饭推到她面前，糖糖点头，一手扶着碗慢慢吃。
吃得半饱，沈毅希点上一支烟，靠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女儿。
“糖糖。”
糖糖闻声抬起头来。
“我以后，应该都不会在市里长住，你是自己住在家里我帮你请个保姆呢，还是去你妈妈那儿”
“爸爸，可以把妈妈接回家住吗”
糖糖小心翼翼地问，沈毅希有些惊讶。
“我不想住在外婆家，我想和妈妈住在一起。”
沈毅希沉默了，糖糖说完，僵硬地笑笑，埋头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两个人之间只剩沉默，沈毅希闷头抽完那一支烟，这才开口，“可以，明天我带你去找你妈。”
糖糖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冲沈毅希笑，那笑容却让沈毅希有些不忍直视。
“谢谢爸爸。”
吃过饭，两个人又在餐厅里坐了片刻，沈毅希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此时家政还没打扫完卫生，于是提出带糖糖去买东西。
两个人在商场里逛了大半天，却一无所获。糖糖没有想要的东西，沈毅希不知道她的喜好，想为她花钱也找不到地方。于是他只能提议带糖糖去吃夜宵，小姑娘没有抗议，沈毅希问她想要吃什么，她也没有主意，于是沈毅希只能问她要不要去吃哈根达斯。
“不用了，”糖糖摇头，“我不太能吃冰的。”
沈毅希有些为难，“那你想吃点什么呢”
“我刚刚吃饱了不太饿的。”
沈毅希沉默了。
哄小吉那套完全行不通，对于自己的女儿，想要对她好一些他竟然完全不得法门。
“爸爸，你带我去书店吧。”
或许是看到沈毅希的神情太沮丧，糖糖提议到。
“好，好的。”
沈毅希点头，驱车带糖糖去了附近一家大的书店。
糖糖一进书店便一脸认真地挑起书来，沈毅希见她投入的模样，也不再打扰她，转身到店外打沈程的电话。一连拨了好几个，都没有通，沈毅希心想着或许是手机丢在房间里了，于是准备夜深了再打。
回到店里，糖糖手上已经拿了好几本书。沈毅希从她手上接过，一本本翻了之后拿着几本笑说，“这几本爸爸都有绝版的呢。”
“真的吗”
听到他这样说，糖糖眼睛都亮了起来。
“嗯，”沈毅希笑得眼睛弯弯的，“就在书房啊，你没认真看吗”
“可是那是爸爸的啊”
“傻丫头，”沈毅希轻拍她的小脑袋瓜，“爸爸的难道不是你的吗”
糖糖笑了，用力点点头，把沈毅希手里的那几本书接过放回原处，沈毅希拿着剩下基本畅销小说到柜台结账。
买了书，两个人又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圈，最后买了甜甜圈坐在路边长椅上。
“糖糖。”
“嗯”
低头咬甜甜圈的小姑娘闻声抬头，沈毅希的表情有些严肃。
“介意和我聊聊前几个月的事吗”
糖糖的脸色瞬间变了，沈毅希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太僵硬，于是放柔了表情，伸手摸摸她的头。
“爸爸打你是爸爸的错，我们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聊聊好吗”
糖糖沉默了很久，终于点点头。沈毅希坐得靠她近了些，伸手搂住糖糖的肩膀。小姑娘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和我说说他吧。”
糖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我三岁，是高中部的。”
沈毅希抿着唇，耐心等她说下去。糖糖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安，沈毅希扯出一个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之后没多久，他向我表白。”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毅希忍不住打断道。
“学生会，他是高中部的会长。”
沈毅希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同意了。”
“然后呢你们俩什么时候”
沈毅希在嘴边打转的“上床”两个字在看见糖糖的表情之后被咽了下去。糖糖整个脸通红，眼睛里噙着泪。
太羞耻了，这样在父亲面前一字一句剖开自己做的事的感觉。
沈毅希不再强迫她，只是把她抱得紧了些，一手轻拍她的肩膀。
“好了，不想说就别说了。他现在人呢”
“他出国了。”
糖糖伸手把落下来的眼泪擦掉，哽咽着说。沈毅希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出国了”
“嗯，他高二就出去了。”
“他不知道你怀孕的事”
糖糖摇摇头，“他出去了之后，我才发现的。”
沈毅希脑袋一热，搭在糖糖肩膀上的手掐紧了，脸色非常难看。糖糖被他的模样吓到，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嘴唇都颤抖了。
“爸爸”
沈毅希看她的神情，腾起的怒火一丝丝消退下去，他伸手揉揉糖糖的脸。说到底，她还是和李倩最像。
“你怎么就这么像你妈呢。”
他苦笑。
糖糖吸吸鼻子，重新低下头。父女俩就在长椅上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毅希的手机响起来。
是家政打来的电话，告诉他房子已经收拾好了。沈毅希和那头寒暄了两句，拉起糖糖往停车场走。
“糖糖，回去收拾收拾就睡吧，明天早点起床，去接你妈妈。”
、第章
第二天沈毅希起床的时候，糖糖已经准备好早餐了。
对着那几样异常家常的菜，沈毅希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糖糖端了稀饭出来，他才晃过神来坐下。
沉默地吃完早餐，糖糖把碗筷收拾好，沈毅希回卧室里换了衣服，两人这才出门。
一路上糖糖的手都紧紧攥着，沈毅希看了她一眼，握着方向盘笑道。
“有那么紧张吗”
“妈妈她上次不愿意见我”
糖糖低声说。
沈毅希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揉揉她的脑袋。
“傻姑娘，不会有父母忍心不要自己的孩子的。”
糖糖重重点头，沈毅希装作听不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开了近两个小时，两人才到了李倩的娘家。
沈毅希把车停在附近，带着糖糖下车走过去。
这是李倩家高中毕业之后才搬的房子，他们市里的房子因为地段不错，早早地就被卖了用于还债。除了结婚那一次，沈毅希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再没进过李倩的家。
他们上了二楼，楼梯异常的狭窄和昏暗，沈毅希忽然就明白了糖糖不喜欢回到这儿的原因。住在这种潮湿逼仄的地方，真能把人逼疯。
沈毅希按了门铃，过了很久，才有人踢踢踏踏地来开门。
开门的是李倩的母亲，沈毅希许久不见她，乍一看被吓了一跳。她老了太多，模样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老了十余岁，人又瘦又黑，拿着抹布，身上穿着的也不知是哪一年买的汗衫，洗得发白了，上面还有洗不掉的油渍印子。
沈毅希尴尬地不知道怎么称呼，糖糖率先叫了一声“外婆”。李母脸色一变，手上一动就要关门。沈毅希下意识地伸手撑住。
“我们来找李倩”
话一出口，沈毅希都觉得自己没有底气。
果然，李母笑了，瘦黑的脸皱成一团，笑得沈毅希头皮发麻。
“你来找李倩做什么反正不是都离婚了，这拖油瓶，”她指指糖糖，“不是给你了么，李倩没要你一毛，你来找她做什么”
沈毅希开口想反驳，糖糖脆生生地说，“外婆，我想妈妈了。”
李母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妈死了”
说着作势要关门，沈毅希伸手挡住。李母力气敌不过他，只得停下来生气地说，“你不走我叫人了啊”
“阿姨，我是来接李倩回去的。”
不得已，沈毅希换了个说法。李母一张盛怒的脸瞬间笑开了，无不嘲讽地说，“回去回哪里去我好好的女儿被你毁了，高中没读完，未婚先孕，丢光了我们家的脸，现在你烦了把她给丢了，然后又说要接她回去”
李母的话以一个不屑的鼻音结束，沈毅希说，“我不想和你争那么多，要怎么样你才能告诉我李倩在哪”
他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掏钱包，李母见他的动作，抓起手中的抹布就扔到他身上。在沈毅希愣怔的一瞬间，猛地关了门。
糖糖用力地敲着门，屋里没了回应。沈毅希沮丧地伸手拉住糖糖，对上小姑娘通红的双眼，轻声叹气。
门下忽然递出了一张纸片，紧接着李母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你们去这个地址找找吧。”
糖糖欣喜地捡起那张纸，“谢谢外婆”
李母给的地址是在一个更偏僻的位置，沈毅希带着糖糖开着车走了不少弯路，问了好几次，才找到的。沈毅希下车后，看着那一排破旧的平房，忍不住叹息。
糖糖转头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房子了，你没怎么见过吧。”
他摸摸糖糖的头，“我十七岁的时候，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遇见了你苏尘阿姨。”
“爸爸，你爱苏尘阿姨吗”
糖糖开口问。
沈毅希被她问愣了，半晌笑着说，“爱呀，如果没有她，我不会是现在这样。你也就不会见到我。”
糖糖点点头，“那为什么不和苏尘阿姨结婚呢”
沈毅希扑哧笑出声来，“糖糖，我爱苏尘，是因为她是姐姐。”
两人说着，也就走到了地址上写的门牌号前。门是锁着的，沈毅希砰砰砰敲了好几下门，又在门口喊了几句，一直都没有回应。
隔壁有人探出头来，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拿着装了饲料的簸箕问他们，“你们找谁啊那屋子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阿姨，这屋子原来是不是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沈毅希走近那阿姨，礼貌地问道。
“唉，是啊，真是造孽。一两个月之前搬过来的，我看也像是过的体面的人家，不晓得为什么会搬到我们这种地方来，”那阿姨的普通话里夹杂着大量的外地口音，沈毅希听得有些吃力，“半个多月之前在屋子里吞药自杀了，还是个男的冲进屋子里把人给抱出来的哟，120都来了，然后就一直没回来过。”
沈毅希坐在驾驶席上，没有发动引擎。糖糖坐在他身边，低着头抽噎。沈毅希看着她的模样，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随后搭在她的肩上。
“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我会帮你找到你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会有二更
、第章
“沈毅希，我们谈谈吧。”
“我很忙，没空和你兜圈子，你要说什么直接说了吧。”
接到林燮杨的电话时，沈毅希正在和私家侦探联系，不耐烦地停下沟通。
“你在找李倩吧”
林燮杨一句话就让沈毅希嚯地站起来。
“你不要告诉我你无聊到绑架一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女人。”
林燮杨在那头轻笑。
“我绑架她做什么。”
“那你有什么事”
“自然是有关她的事。”
这样来来回回兜圈子实在让沈毅希感到厌烦，“好吧你定个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吧。”
“好，地址你回头短信给我。”
“好的，还有，糖糖，我希望能见见她。”
“这个免谈。”
“有个东西，我想转交给她，是李倩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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