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许俏盈坐在他对面,捧着一杯咖啡小口啜饮。即便是化了淡妆,但是沈毅希还是能看出来那妆容下,她面色憔悴。
“嫂子”
犹豫片刻,沈毅希率先低头。许俏盈捧着咖啡的手一顿,微扬起下颚看着他,嘴角牵强地挂着笑。
“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她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双手在桌沿,即便面色憔悴,眼神却依旧凌厉。
“你和我哥一定要离婚吗”
他一直在找合适的措辞,在苦苦思索无果之后,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
“呵,”许俏盈冷笑一声,垂下的眼在重新看向沈毅希时满是嘲讽,“他让我儿子成了植物人,你让我能怎么办”
“那么你执意离婚能改变什么小吉能醒过来吗”
沈毅希被她嘲讽的神情激怒,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已经疯狂,陷入了不可理喻的怪圈,她把至今遭到的不幸统统归咎到沈程身上
“你见过我哥变成什么样吗这种时候你一个女人能撑多久我哥因为你和小吉的事痛苦得不得了,你见过他醉的样子吗他那么会克制自己的一个人,现在夜夜买醉,他”
砰
沈毅希话没说完,许俏盈搭在桌沿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杯里的咖啡因着这震动撞在杯壁上,激起小小的水花。
“沈程变成什么样”
许俏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胸口起伏不定,一张脸苍白如纸,形状姣好的唇颤抖着吐出刻薄的字句来,“他沈程变成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他,我又何必落到这个境地我一个女人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她的外壳有多坚硬,但她究竟是个女人,这样一番话说到最后,尾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哽咽,但那痛苦的神情只是转瞬即逝。
“小希,你知道吗”
“什么”
“只要你在他身边一天,沈程的心就永远不会全在我们身上,你的事一定是他最优秀考虑的。我不能接受一个无法全心全意照顾家庭的丈夫,我累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神情淡淡。
沈毅希看着她端着咖啡杯的手,低头轻啜咖啡的唇和落下来的丝丝缕缕的头发,脑海里却全是沈程醉酒后的模样。
他是那么痛苦,满脸都是沈毅希从未见过的惶然。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恐惧,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我会走,你能不能回到他身边”
“嗤,”许俏盈笑了,“你走了,我儿子就会醒过来吗”
见沈毅希无法回应,她又说,“如果可以,我希望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沈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两个如果不是你们,我儿子又怎么会变成植物人”
话说完,她嚯地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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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毅希穿过门,抬眼往吧台看,便见到一个寂寞的背影坐在角落闷闷地喝着酒。沈毅希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正在擦玻璃杯的酒保和他相识,未等他开口就递过一个杯子给他。沈毅希接过,微微低头表示感谢,抓过手边的杯子给自己倒了酒。
沈程斜睨他一眼,不为所动地喝着酒。两个人就这么沉闷的一杯接着一杯,眼见手边的瓶子空了,酒保便又递过一瓶,沈毅希紧抓着瓶子,沈程手握空的玻璃杯发着呆。
沈毅希倾着瓶身为他倒了酒,端起杯子终于打破沉默。
“我今天见过嫂子了。”
沈程终于正眼看他,他自嘲地笑了笑,“她看起来很不好。”
沈程不说话,收回了视线自顾自地喝着酒。
“我问她,是不是一定要和你离婚”
沈程喝酒的动作滞了一下。
“呵,她说,她不能接受一个无法全心全意照顾家庭的丈夫。”
沈程皱眉咽下酒,握着手里的空玻璃杯,沈毅希看见他的手在微微地抖。他一把握住哥哥的手,声音急切,“哥,走吧,我们走吧回家,去别的市,去哪都好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端午一起回家么”
沈程冷笑,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摇头。
“小希,我是男人,是丈夫,是父亲,”喝了太多烈酒,他的声音嘶哑,“盈盈在这里,小吉在这里,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我能去哪里”
“可是他们不需要你,许俏盈不稀罕你啊你知道吗,她说,如果可以,她希望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你不是小吉她是这样满心的怨恨,迫不及待地要和你离婚”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现在躺着的是我。”
相较于沈毅希无法按捺的激动情绪,沈程的声音淡淡的,但又因为嘶哑听起来分外的痛苦。
“哥”
“小吉才6岁,他还没长大,还没有过青春,不知道这世界有多大,没有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一起过,也还没朝自己的理想拼搏过他说过他想当战地记者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哥那根本不是你的错”
“嗤,”沈程笑了,半眯着眼目光闪烁地看着沈毅希,“小希,你还是没有长大。”
他伸手摸摸弟弟的头。
沈毅希眼眶发热,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我和盈盈是不是离婚了,我依旧是小吉的父亲,我必须照顾他们,即便他们不需要我,即使他们恨我这不是我应得的吗小希,这是责任。”
不明白,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只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多痛苦,自己有多痛苦。
那个女人不该这么狠,纵使沈程有多大的错,他始终都是她的丈夫,小吉的父亲。她怎能那样怨毒地诅咒自己的丈夫,甚至拒绝沈程对小吉的探视。
这哪是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这责任分明变成了枷锁,只要他们在一天,沈程就被困在自责愧疚的牢笼里,永远无法逃离出来
他再也找不回天之骄子的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二更
、第章
这是小吉出事之后,沈毅希第二次踏进医院。
耳机里那一头的人一直在重复催促着让他速战速决,他们好速度赶到善后。沈毅希短暂回应之后便关了耳机,再走几步,便到了小吉的病房前。
推开门,屋内只有夜灯幽幽地亮着光。许俏盈晚上有一台大手术,陪床的护工已经被负责善后的人带走了,单人病房里只有沈毅希和病床上的小吉。
他走到小吉床前,俯视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
小胖子本来肉嘟嘟的脸现在已经瘦得只剩了轮廓,只能靠氧气罩和输液维持生命。
沈毅希俯来,伸手去轻轻地触小吉的脸,从额头落到眉毛,指尖轻轻点着他的鼻尖。他似乎都还能看见小胖子笑叫他“叔叔”的模样,一双眼睛眯得只剩了缝儿,鼻头微微皱起来,嘴角咧得露出了被他娇惯出来的蛀牙。
沈毅希眼眶发热,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小吉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让你爸爸好过点,我想让你爸爸开始新的生活,你不得不死”
他眼眶里蓄着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小吉的耳边,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温热的,带着愧疚的。他伸手搂住自己的侄子,在他耳边低声地呜咽。
他发现自己错了,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他不能让沈程一辈子被束缚在这里,他希望沈程能够有新的生活,重新变成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哥哥。
纵使有罪,也让他一人承担好了。
“小吉,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脸上都是泪,轻轻用脸颊碰了碰小吉苍白却温热的脸颊。然后他微微抬起身来,一手抚着他的额头,一手轻轻摘掉了他的氧气罩。
他跪在床边许久,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到手掌触着的皮肤已经开始慢慢失去温度。他附身抱着小吉,就像慈爱的父亲一样,用尽所有的疼爱抱着他,颤抖的唇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
“对不起小吉,对不起”
“时间不多了,你走吧。”
身后有人催促他。
沈毅希深深吸一口气,在小吉的额上最后落下一个吻,站起身来。
门口的人见到他满脸的泪痕,眼神里满是嘲讽。
“人都死了,假惺惺地流这么多眼泪干什么。”
沈毅希看了他一眼,沉默地从他身边穿过去。
沈程得到小吉的死讯,是在两天后。
小吉的葬礼办的非常简洁,等沈程找到许俏盈时,小吉的骨灰已经从焚化炉里取了出来,被装在小小的盒子里。
许俏盈由匆匆赶来的母亲陪着,头发已经花白的许母身体还算硬朗,纵使背脊已经佝偻,却依旧挺直了撑着自己的女儿。
沈程浑身僵硬地站在门边,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沈毅希。许俏盈抱着骨灰盒往外走,连正眼都没瞧过沈程,许母扶着女儿,在走近时目光冷冽地一瞥,沈程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
“盈盈”
许母的脚步顿了顿,许俏盈却一步未停。
“明天我请律师把离婚协议给你送去”
说出这句话时,沈程满额的冷汗。许俏盈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哥”
许俏盈和许母逐渐走远,一直跟在沈程身后的沈毅希见哥哥仍旧呆怔的原地,快走两步上前轻声喊他。沈程如梦初醒般看了他一眼,那脸色竟然比许俏盈还要难看数倍。
“哦,小希”
“哥”
沈毅希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搂搂哥哥的肩。沈程先是身体一僵,旋即又重重舒了一口气。
“小希,我们回家吧我累了”
“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哥,我带你回家。”
沈程的离职手续还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办完,许多手头的工作都要交接。沈毅希替他回旧居拿衣物,离婚协议里这套房子划在许俏盈名下,她转手便卖了,向医院辞了职准备回家乡。
沈毅希站在门口按响门铃,许俏盈开完门转身便往里走。沈毅希在玄关脱了鞋,踩在屋内的地板上才见到地面上落了一段段的烟灰。屋内一直飘着清香的味道,许俏盈跪在小希的灵位前,面无表情的模样让沈毅希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嫂子,我先走了。”
简单地收拾完沈程的东西,沈毅希向许俏盈告别,但她仍旧跪在灵位前,丝毫不为所动。沈毅希放下东西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想搭她的肩膀。
许俏盈猛地抬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怨毒地看着他,沈毅希被吓了一大跳。
“出去”
沈毅希顿住,直到许俏盈又声音嘶哑地厉喝了一遍。
“滚我不想看见你们”
沈毅希抿紧了唇慢慢直起身,拿了沈程的东西往外走。开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许俏盈。
“嫂子,逝者已矣,我们还要继续活着。”
话说完,他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关上身后许俏盈那爆发出的一阵尖锐的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第章
两个人火车到达已经是清晨五点多。
沈毅希许久没回家,此次和沈程两人大包小包地站在家门前,不免感慨良多。还没感慨完,就正巧碰上沈母出门买菜买早餐。
见到兄弟俩,沈母先是一怔,旋即惊讶地张大了嘴,一边忙不迭地开门让兄弟俩进门,一边扯着嗓子喊正在浇花的沈父。
“他爸小程回来了小程,怎么瘦成这样了,没好好吃饭啊”
沈毅希沉默地跟着沈程放下行李,率先进了浴室洗漱,留下沈程一人在客厅应付父母的嘘寒问暖。哗哗的流水声遮盖掉了客厅外的谈话声,沈毅希闭着眼睛任热水把自己从头淋到脚。
从浴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回客厅,沈母已经出门买菜了,沈程坐在沙发上陪沈父泡茶,心不在焉却又要强打起精神地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父亲聊着。
“怎么自己先回来了,小吉和盈盈呢他们俩还好吗”
沈父抿了一口茶,开口问道。
沈程的表情瞬间僵住,说不出半句话来。
“爸,先让我哥洗澡去吧,坐了一晚上火车了。”
沈毅希放下手里的毛巾走到沈父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沈父端起茶杯看了他一眼,呷着茶水喉咙里冒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算是应了。
沈程如获大赦地站起身来找出衣物进了浴室。
沈父往自己手中的空杯里又倒了些茶水,咳嗽了一声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沈毅希,抽手拿了个空杯倒了些茶水推给他。
“哝,我上个月去新疆带回来的昆仑雪菊,你尝尝味儿。”
沈毅希放下报纸,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端起茶来仰头喝下。
“啧,牛嚼牡丹这可是万把块一斤的好茶”
沈毅希低低哦了声,举起报纸重新看起来。沈父自顾自地小饮了一番后,慢悠悠地开口打破沉默。
“糖糖和李倩还好吗我好几年没见到她们了。”
李倩和糖糖只在刚结婚时的那段时间来过沈家,之后数年沈毅希都没踏进家门,沈父自然也许久不曾见过两人。
“嗯,应该还不错。”
沈毅希看着报纸敷衍地应道。
“什么叫应该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不知道怎么样啊”
沈父最不满他的敷衍,呵斥道。
沈毅希拉低了报纸,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沈父,慢悠悠地说,“我和李倩离婚了,现在糖糖寄在我一朋友家里。”
砰
沈父手里那壶好茶直直砸到地上,陶制的茶壶摔得粉碎,近乎血色的茶水泼了满地都是。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沈父随手抓起茶具就往他身上摔,“婚姻大事,哪里是儿戏这么草草了结,你怎么对别人父母交代,让我和你妈的脸往哪搁”
沈毅希避开砸过来的茶具,手里的报纸抖都不抖一下。
“你和我妈的脸不是早十几年前都被我丢光了么”
“你”
沈父气结,伸手撕掉沈毅希手里的报纸,指着沈毅希的鼻尖破口大骂。沈毅希坐在沙发上满脸无所谓的模样,待沈父骂够了,开始动手打人时,这才拦住父亲肌肉已经开始萎缩的手,咧开嘴角笑道。
“她欠我一个交代才是真的。糖糖可能不是我的女儿。”
他一句话让沈父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
“糖糖可能不是我的女儿,李倩和别人上过床。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沈父满脸的不可置信,怔了两秒之后瘫坐在沙发上,赤着的脚没注意方才碎了满地陶碎片,直直踩在上面,痛得他瞬间惊叫起来。沈毅希被他的叫声吓到,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刚要蹲下看看沈父脚底的伤,身后就响起开门声,拎着菜的沈母直接在门口扔下菜,飓风似的冲到沈父身边,伸手推开沈毅希。
“你是怎么当儿子的把你爸气成这样”
面对她劈头盖脸的一堆指责,沈毅希失笑,索性闭了嘴重新坐回沙发上。沈母扶着一瘸一拐的沈父往外走,恨恨地甩了沈毅希一眼。
“妈,爸怎么了”
沈程从浴室走出来,正巧见到搀着父亲往外走的母亲,惊诧地问道。
“问问你弟他又说了什么让你爸气得摔了茶壶又踩到陶渣的这么大的人了,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
“妈,别说了,先把我爸送医院吧,车钥匙在哪”
沈程把手里的脏衣服一卷放进洗衣机里,从抽屉拿了车钥匙,同母亲一起搀着沈父往外走。
沈毅希冷笑一声,翘着二郎腿耐心地看完手里那一整版的报纸,然后起身拿了还没来得及开封的行李往外走。沈母买的菜还丢在门边,沈毅希看了一眼脚底的早餐,笑着迈腿跨过去。
“你的行李怎么不见了”
接到沈程电话的时候,沈毅希正坐在下榻的酒店的餐厅里喝咖啡。沈程的语气隐隐带了些埋怨,沈毅希盯着餐巾上的咖啡渍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在外面住啊。”
“小希,这是你家”
“那是你家”还没等沈程说完,沈毅希就打断他,“我还是不适合住在那,保不准老头哪天被我气中风了,老太太得活生生掐死我。”
“小希”
“哥,我过两天会回奶奶家,如果你在家里呆不下去了,就一起回吧。”
“小希,奶奶都不在了”
“奶奶不在,但房子还在,我的家还在”
沈毅希固执地打断沈程的话,一字一顿地强调。
“我的家在那里,不管过多久,不管我多少岁,都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夫妻双双把家还咩
、第章
沈程挂了电话,强打精神笑着对在餐桌上坐下的父母说,“小希说他有点事,这几天就不在家里住了。”
“反正他天天都忙,比总统还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你说说,他这样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成个什么样子这都三十岁的人了,自己一声不吭地离了婚,这人让我和你爸的脸往哪搁这街坊邻里的,谁家孩子是这样瞒着爸妈偷偷结婚又偷偷离婚的。”
沈母一面盛稀饭,一面喋喋不休地数落着。沈父脚上缠了纱布,只能翘着一只脚别扭地坐着,也不搭理沈母,一声不吭哧溜溜地喝着稀饭。
“小程,你该说说你弟弟,他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妈,小希长大了,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也清楚,咱们也管不了。”
沈程苦着脸小声说。
沈母听他这一番话,嗓音立刻拔高了一节。
“管不着我生儿子养儿子是为了什么现在给我和你爸养老什么的我都不指望他了,父母这张老脸他还想给我们丢光么”
眼见着她又有要说下去的意思,沈父重重咳嗽了一声,用筷子敲敲盘子边沿说,“吃饭吃饭,大早上吵什么。”
沈母被呵斥之后一脸气闷地喝着稀饭,但没过几分钟,她复又开口。
“诶,小程,小吉最近怎么样,是胖了还是瘦了”
说起自己的长孙,她的语气间皆是掩盖不了的喜爱。
提到小吉,沈程顿时心乱如麻,只想摔下碗筷找地方自己静一静。但他不能这样做,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说,“小吉挺好的,长高了,结实了。”
“我好久没见他了。诶对了,你这次休假休到什么时候回头我包点粽子你给小吉和盈盈带去,小吉最喜欢吃奶奶包的粽子了。”
沈程低着头喝稀饭,含糊不清地“嗯”了好几声。
一顿早餐在沈母的喋喋不休和父子俩的低气压下终于吃完,沈母起身收拾碗筷,沈程把父亲扶到客厅的沙发上,沈父点了支烟叼上,靠在沙发上眯起眼,一副很享受的模样。沈程也从烟盒里拿了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沈父听见点烟的声音睁开了眼,看着沈程说,“以前我不是让你们别碰烟么,我是这么多年的老烟枪,没办法戒了,你们年纪轻轻的抽什么烟”
沈程苦笑,掸掸烟灰说,“没办法,工作需要,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沈父不再说话,沉默地吸完手上的烟。把烟头摁灭之后,他才开口,“糖糖不是小希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糖糖可能是林燮杨的孩子。”
“林燮杨林局长家的那个”
沈父斜睨沈程一眼问道。
“嗯。”
“做过亲子鉴定吗”
“小希不愿意验。”
“真是胡闹”
“爸当初小希娶李倩的时候他也要求要验,但那时候我阻止了。”
那时李倩带着糖糖去找他的时候,他真的被吓了一跳。
学生时代李倩还是沈毅希女友时,他便见过这个女孩子,温婉贤淑,留给他的印象很好。没想到几年不见,独自带着五岁女儿的李倩除了憔悴还是憔悴,她跪在自己面前哽咽着说沈毅希不愿意接受她们母女俩,沈程心知弟弟的喜怒无常,于是便答应她开导开导沈毅希。
私下里他也问过许俏盈,在这种时候要求做亲子鉴定是否妥当。彼时许俏盈说,如果换做是自己,亲子鉴定无疑先给自己贴上了不忠不洁的标签,这是对一个女人的羞辱。沈程见李倩的憔悴模样,也想暂且搁置做亲子鉴定这事,于是便向态度强硬却一句话都不肯说的沈毅希施压。
这边刚办完沈毅希的婚事,那边又得知许俏盈怀孕了,于是一番忙碌之下亲子鉴定这事被彻底搁置下来。沈毅希性格别扭脾气又倔,沈程不让他做亲子鉴定,他索性就再也不提这事。
“你们兄弟俩这做的是什么事”
沈父叹了一口气,撕开茶包又开始烧水泡茶。
“是的呀,这都多久没回来了,这次说休了年假回来过端午。”
外出倒垃圾的沈母的笑谈声在门外便传了进来,紧接着她开了门冲里面喊,“小程啊,你二婶和妹妹来看看你。”
正抽着烟的沈程一脸愕然,但不容他多想,沈母已经领着两个女人走了进来。他慌忙掐灭烟起身寒暄,沈父泡好茶之后便起身,端着进了书房,留下沈程独自面对三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章
沈毅希从内屋搬出自己从前坐的小竹椅子放在门口,拿了本杂志坐着,一边还趴着邻居阿婆家养的狗。
这是他回到奶奶家第三天。
老家已经彻底没人住了,沈父嫡亲的兄弟姐们都搬到市内定了居,老屋被他们嫌旧,不大的占地面积让他们也懒得翻修,索性就让木质结构的房子和青石板一起老下去。
于是这里就成了每年沈毅希的度假胜地,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他闲来无事可以坐在门口看看书,逗逗狗,扛着锄头到邻居阿婆家的田里溜一圈,顺道顺些瓜果吃。
“我们小希可是大作家”
邻居阿婆和奶奶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对待沈毅希也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一样,每次沈毅希回来她都会乐呵呵地这么说。
“小希,尝尝刚摘的枇杷。”
阿婆端着个小铁盆慢悠悠地走出来,沈毅希站起身来把杂志放在位置上,快走了两步去扶她。阿婆年纪大了,瘪着嘴说话有些漏风,但一点都不妨碍她和沈毅希话家常。
从她年轻的时候和沈毅希奶奶的相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许多琐事,沈毅希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阿婆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自己辛辛苦苦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拉拔大,孩子们去了大城市,工作繁忙也很少回家,阿婆又舍不得老宅和田地,拒绝孩子把自己接出去,于是只能自己寂寞地住在老宅。
沈毅希正和阿婆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着枇杷边说话,不经意抬头才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拎着行李,身形修长。此刻他的心情岂能用欢欣雀跃来形容,抑制不住地笑,他问阿婆,“阿婆,咱们早上吃的面条还有吗”
“什么”
阿婆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沈毅希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阿婆笑了,满脸的褶子。
“你这孩子,又饿了啊”
“不,我哥哥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朝越来越近的那个人走了几步,伸手接过他的行李。
“阿婆,这是我哥哥,我亲哥哥”
阿婆笑得满脸褶子一个劲儿地点头,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说去给沈程下面条,坐那么长时间的车他一定饿了云云。沈毅希拉着风尘仆仆的沈程坐下,动手给他剥枇杷。
沈程鲜少回到老宅,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神情有些茫然地四下环顾。
“哥,那是邻居家的阿婆,和奶奶做了一辈子邻居,从小就对我很好。”
他把手里剥好的枇杷递给沈程,沈程神情仍旧是有些愣怔。
“怎么了”沈毅希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找了很久吗从大巴站到这儿的确有些路,走累了吧等等我给你打水洗漱洗漱”
“小希,我给爸妈说了”
“什么”
“我和盈盈离婚,小吉去世了的事。”
沈毅希剥枇杷的手停了动作,先前剥的那个还被沈程拿在手上。
“然后呢”
“嗤,”沈程忽然笑了,“老头子高血压差点昏过去,妈哭得撕心裂肺的”
“所以你跑了”
“意料之中么”
沈程说着,低头咬了一口枇杷。甜蜜的汁液沁入口中,多日紧绷的情绪也得以逐渐舒缓。沈毅希把手上剥好的第二个枇杷递给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当然。”
他笑着这样说,对一边懒洋洋趴着的狗拍了拍手勾引它过来。
“沈家的脸算是给我们兄弟俩丢尽了。”
沈毅希一边摸着狗的头,一边调侃地说。沈程没有说话,沉默地吃完了手里的枇杷,沈毅希问他,“甜吗”
“嗯”沈程点头,“比外面买来的好吃多了。”
“阿婆自己种的,没打过农药。”
沈程又点点头,两人又同时沉默。
“希希,别光顾着说话,让你哥哥吃点面条,走这么长时间肯定累了。”
“谢谢阿婆,我叫沈程。”
沈程接过阿婆递来的海大的碗,礼貌地道了谢。阿婆在旁边的小竹椅上坐下,乐滋滋地摸着狗光滑的皮毛看沈程哧溜溜地吃着面条。
他是真的饿了。
“程程,这天儿眼看着迟了,阿婆明天再给你整理个房间啊。”
“没事的阿婆,今晚我们兄弟俩挤挤就好了。”
沈毅希伸手拍拍阿婆佝偻的背重复了好几遍,阿婆瘪嘴笑着点头,一个劲儿地重复说,“兄弟俩一块睡好,感情好”
“哥,吃完我带你去田里逛逛吧。”
阿婆收走了沈程吃了个底朝天的碗,催促两人出去逛逛。沈毅希领着沈程往田埂边走,阿婆家养的狗跟在他们身后。
正是快要傍晚的模样,村里大多是平房,陆陆续续地也升起炊烟,在田里耕作一天的农民们扛着锄头三三两两往回走,沈毅希和他们点头打着招呼,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样。
“这些人你都认识”
沈程忍不住出声问。
他在城里长大,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不免有些拘束感。
“嗯,我小时候满村子乱窜,到处到人家里蹭饭。奶奶都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命硬。”
说起在村子里度过的童年,沈毅希满脸柔和的笑意。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此刻的视野已经很开阔了。远处是葱翠的山,因着艳红的晚霞掩映显得有些迷蒙,近处是油绿的新栽的水稻,在余晖下看起来像撒了金粉。
“哥,你看,”沈毅希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稻草人说,“那个稻草人是我小时候扎的,过了这么多年还在呢”
沈毅希绕着田埂跑了两圈,最后在沈程身边蹲下来,仰头看着他说,“这是奶奶亲手教我扎出来的。”
“小希”
沈程对奶奶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不像沈毅希,甫一出生便被丢到了奶奶家。他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对沈毅希有这样强的敌意,沈毅希也不明白。
“你们的亲情有排他性,我和奶奶的也有。”
“小希”
“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沈程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只能取出烟盒递给沈毅希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根叼上。兄弟俩一个站一个蹲,就这么沉默无言地在夕阳和炊烟下抽完了一整支烟。
“好些了么”
沈程盯着弟弟被烟熏得微红的眼睛问道。
“嗯,回去吧,阿婆该做好饭了。”
沈毅希站了起来。
回到家,阿婆已经煮好饭,正一边缝衣服一边等兄弟俩回家。
村子里大多剩下些老弱妇孺,所以吃过饭,入了夜之后也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娱乐,于是兄弟俩早早地就回了卧室。
洗漱完毕,沈程把贴身的衣物洗了挂到外头,沈毅希抱着从阿婆家里拿来的枕头和薄被子走进屋。乡下不比市里,即使是到了夏初,晚上还是会冷。
沈程见沈毅希把两只枕头并在一起摆,身体下意识地僵住。沈毅希铺好了床回头看见他的神色,心下凉了半截,不是滋味地问,“哥,不然我睡沙发”
沈程看了一眼旁边老旧的小沙发,摇头说,“算了,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有什么好避嫌的。”
话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他不再看沈毅希的脸色,卷了薄被往床上一躺。
“早点睡吧。”
沈毅希应了声,也和衣躺下。
床是老旧的木板床,两个大男人躺在床上本来就有点挤,沈程又翻了个身,床嘎吱的声音让本来闻着哥哥熟悉的气味即将入眠的沈毅希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没事,”沈程叹一口气,“有点睡不着。”
“今天坐车累了么用不用我给你按一按”
沈毅希转过身来面对着沈程。
“算了,睡吧,折腾一天你也累了。”
沈程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地颤,鼻息平和,光线从他身后的窗子里照射进来,显得他的神情十分柔和。柔和得让沈毅希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自己睡眼朦胧地坐在书桌旁边打盹,沈程晚自习回来神色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让他去床上睡。
他心里热热的,眼眶也有些热热的。月光太柔和,他经不住诱惑,吸吸鼻子,屏住呼吸,倾身贴上沈程微厚的唇。没有深入,只是单纯的四唇相贴。
沈程的嘴唇骤然抿紧,沈毅希猛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