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脱了高跟鞋扔在一边，随意地往引擎盖上盘腿一坐，转头问沈毅希。
“好像有，”她不提，沈毅希也就不说，顺着她的意，从后箱里找出了前次和朋友外出野营喝剩的啤酒，“运气真好，上次和他们去野营，剩了的啤酒我也忘了拿出来。”
一面说着，一面从车尾抛了一罐给苏尘。苏尘接住，打开喝了一口，仰头盯着沈毅希走到自己身边来。
“坐。”
苏尘扬了扬下巴，沈毅希打开手里的啤酒，在地上盘腿坐下。
两个人似有默契一般，都敛声不再说话，沉默地喝着啤酒。
“小希，你知道吗，”苏尘把空了的易拉罐扔到地上，从引擎盖上跳下来对着它就是一阵狂踩，“我第一次喝啤酒，是和苏恺思一起。”
沈毅希抬头看着她，不说话，只等她说下去。
自从苏恺思带着李晖霖离开之后，沈毅希便很少听到苏尘提到这个人。此刻她愿意提，或许也是想要解开这个心结了。
、第章
“那时候我揣着颗少女心来这里，想着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当大作家，”苏尘把被踩扁了的易拉罐捡起来，仔仔细细地卷着，“那时候多天真，稍微受点委屈都觉得是天大的事了。我把稿子送到出版社，过了一审，二审的时候，主编和我说如果我给他点好处他就帮我加印数。”
她看了一眼沈毅希，见他面无表情地听得认真，自己也慢慢认真起来，微微笑了一笑，“那时候我直接摔门走人了，回家的时候就开始闷头哭，苏恺思把我拉出来，我们两个人就坐在咱们那小破屋子的房顶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喝啤酒。那时候觉得啤酒多难喝啊但怎么和我的心情就那么像呢”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忍不住咯咯咯弯腰笑了一阵，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那个时候苏恺思给我说，有什么事那么想不开呢，日子总归是要过，人总是要有个盼头的，为什么一定非要实现了它让自己没有追求呢。
“我那时候觉得，这小伙儿说话太乖僻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安慰人。但是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又那么诚恳，就跟我爸似的，然后我就忍不住哭了。”
“然后你就喜欢上人家了”
沈毅希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扬了扬眉说道。
“差不多，小姑娘春心萌动了。”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许久，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喂，再给我一瓶啤酒。”
沈毅希把酒扔过去，苏尘顺手接住。打开喝了好几口，转过头朝山下看了几眼，再转回脸时，脸上已经没了戏谑的表情，一双凤眼盈盈地闪着光。
“希，其实我早就见过他了。”
沈毅希往嘴里送啤酒的手停在半空，呆怔地看着她。苏尘尴尬地笑了一下，别过头去又转回脸来，目光闪烁，“在我跟了他的第二年。”
“你说你早就见过苏恺思了”
沈毅希嚯地站起来，将手里的易拉罐狠狠摔在地上。
“嗯，你不要生气，”苏尘看着他，声音很平静，但却让沈毅希听得心酸，“很抱歉没有告诉你，我很早就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只是他觉得他隐藏得很好，我又怎么能”
终究还是没忍住，被压在嗓子底下的那丝哽咽冒了出来。沈毅希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人搂紧怀里。
“我怎么会怪你呢”
他伸手轻轻抚摸苏尘的长发，嗓音温柔。苏尘压抑着哭声，在他怀里战栗了许久，等到重新抬头时，虽然是满脸的泪痕，却没有让他看见悲伤的痕迹。
“想哭就哭出来。”
沈毅希伸手帮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痕，苏尘轻推了一下他的手，摇摇头。
“想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
一面说着，一面拿了酒往嘴里灌了好几口，红得撩人的唇彩掉了色，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她又变成了那个住在他隔壁喜欢写作的温柔姐姐。
沈毅希点点头，苏尘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苏恺思，说他太拼，没有必要这样。他那时候只会笑笑，说他想要存钱，在城里买套房子，租个店面做点小生意，说他想让李晖霖好过点。我那时候笑他都快成他爹了，什么都管，把弟弟宠上了天。
“他那时候怎么说，嗯，我欠他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还记得他说这话时候的表情，眼睛亮亮的，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
说着说着，苏尘忽然笑了，“李晖霖啊，真的就是个小孩儿，两个人在屋子里的时候，就会缠着苏恺思要亲亲。他脑子迷糊，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眼睛里也就只有哥哥，做什么就是什么。
“我那时候撞见，真是吓傻了。苏恺思还想和我解释，能解释什么呢就算是亲兄弟，能好到嘴对嘴都碰上了的程度么。”
“李晖霖后来怎么样了”
沈毅希听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苏尘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在我知道苏恺思变成沈白的第二年秋天，就走了。”
沈毅希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听苏尘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心里还是免不了痛了一下。
他认识兄弟二人时，恰好是最惶然不安的阶段。年少被退学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家庭的压力，这些负面情绪一波一波地向他涌过来，几乎要淹没他。
在那样的情绪下，有人陪在他身边，相互鼓励，一起努力，那样的感情对于一个敏感的少年而言该有多珍贵。所以沈毅希一直将苏恺思当作依赖的对象，跟屁虫似的的李晖霖虽然每每被他抱怨，但留给他的，却都是些温暖的记忆。
一起纳凉也好，买了一个西瓜分了四瓣围坐在一起一边啃一边嘲笑对方的吃相也好，因为手头拮据只能买了面粉自己变着法儿地做面条也好，都是不可复制的回忆。只要闭上眼，他都能回想起李晖霖抱着瓣西瓜，拿了个小勺坐在藤椅上一边挖着吃一边对他傻笑的模样。
那样一个人竟然不在了。
说不难过，说不心痛，沈毅希连自己都骗不过。
“苏尘”
沈毅希想要说话，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
“嗯”
“我很难过。”
苏尘舒展了眉，握住他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我虽然以前嘴上抱怨小霖麻烦，可是心里从来没这么觉得过的。”
“我知道，小霖也知道，苏恺思也知道。你没有恶意的。”
见沈毅希还是紧蹙着眉，苏尘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轻笑道“多大个人了，都是孩子的爸爸了，自己还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还要姐姐安慰么”
被她这样一说，沈毅希打了结似的眉松开了些，苏尘问他，“还要继续听么”
“嗯。”
“小霖出事，压根就不是意外。”
苏尘握着沈毅希的手紧攥了一下，还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苏恺思为了多赚点钱去夜总会当侍应生，没想到被人盯上了。那个人可能也是真的喜欢他，一直在威逼利诱。那个人不希望小霖再活在这世上，所以就找人放了把火，本来想着苏恺思崩溃的时候再攻心，结果小霖命大，没死成。
“那段时间，苏恺思熬得比你见到的要苦得多。其实烧伤根本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只是医院上面有人压着了，治疗费被抬上去，住院费被抬上去，不给用药，送再多的钱也就是随便给你打几个吊瓶消消炎。
“我们那时候那么单纯，哪里会想得到这个层面上。只是以为真的严重得不得了，治疗费就像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填都填不满，钱不够，医院就不给动手术。最后苏恺思实在是熬不住了，去求了那个人。
“那个人在圈子里的名声不太好，他有暴力倾向，苏恺思那两年受了很多苦。小霖走之后不久，那个人也莫名其妙地被杀了，于是苏恺思就变成了沈白。
“小希，你不要怪他，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身体上再痛也痛不过现在这副样子被认出来。所以他既然要掩耳盗铃，那我就配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诉他我知道了的事。”
苏尘话说得很慢，字字句句都平淡得像是在读书。沈毅希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她。
“苏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还喜不喜欢他。”
苏尘扑哧一声笑了。
“喜不喜欢，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和他，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但”
“希，我累了，没有年轻时候那种不管不顾的魄力了，”苏尘说，“我输不起，所以既然知道求不得，那么我就不强求。明知不可而为之，最后只会落得两败俱伤。”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火车回家
、第章
求不得。
沈毅希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下了山已是后半夜，把苏尘送回家之后，他混乱得完全没办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李晖霖那张白净的脸。
想起他大张着嘴笑得非常开心，一边挥手一边大叫“小希你快来”的模样。
其实苏尘说的那些细节，他也不是没有注意过，但充其量也只是奇怪，哪里会想到这个层面上。现在这样说开来，很多当时觉得不合理的事情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但即便是这样，沈毅希还是无法想象两个男人在一起生活。
哥哥和弟弟
多可笑，明明是血亲，是乱伦，不会有结果，他们怎么就那么蠢，明知不可而为之呢
男人的爱情，怎么能够坚持这么久
“苏恺思”沈毅希低吟着他的名字，指间的烟灰在窗边掸了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在出神的当口，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提示收到一条短信。沈毅希转过身去，背靠着床看着屏幕一点点暗下去，连挪动一下脚尖的想法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开始泛白了，沈毅希手边的烟灰缸里积了一大堆烟头，烟盒里剩下最后一支烟，他抽出来咬在嘴里，顺手把空的烟盒捏皱成一团往窗外一丢。
每次彻夜没睡，总是会让他非常疲倦，但在意识逐渐抽离又被收回来的过程中，脑海中的许多结会慢慢打开，那些平时他抗拒去思考去面对的问题，最终都会得到一个解答。就像是初恋女友带着五岁的孩子回来找他的那天，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抽了一夜的烟。
有的事，再怎么避，总归是要面对的，因为那是现实。
手机收件箱里躺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是沈白发来的，约他晚上在酒店一楼的餐厅吃饭。
沈毅希按了服务铃要了份早餐，进浴室彻彻底底冲了个澡之后，他端着杯咖啡开始着手写新一期杂志专栏。因为一夜没睡，太阳穴突突地疼，但是这样的疼痛却让他脑子更加清醒。
开着文档写了一会儿，沈程便来了个电话。沈毅希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线路刚通小吉的嗓音就在耳边炸开。
“叔叔我们今天要吃烤肉你来不来”
“我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沈毅希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一边揉耳朵一边笑骂道“你那么胖还吃你不知道有句诗叫相煎何太急啊”
“妈妈我要那个酱，那个那个”小吉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撂下一句“叔叔我不说了”就把手机扔给沈程了。等沈程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沈毅希心底原本的那丝隔阂早都因为小吉的胡闹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你简直就是养了头小猪在家里。”
沈毅希语气里一股子的调笑，沈程也没忍住，低笑了两声问他。
“我们在外面吃烤肉呢，小吉一直缠着说好久没看见你了要你来，你现在忙吗”
“唔，”沈毅希敲了个回车换了一行，单手在键盘上随便敲了几个字，“现在有点忙，我这儿赶稿子呢，你们先吃，我下次给你请回来。”
“好的，那你忙。”
“诶，哥，”沈程本来已经准备挂了电话，却又被沈毅希叫住，沈毅希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你让小吉接一下电话，我有句话给他说。”
那头很快就换成了小吉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嘴里还塞着东西。
“什么事啊叔叔”
“小吉，”沈毅希忍着笑，还要强作镇静地说，“我告诉你件事啊，你看到沾烤肉的那个酱没有，”顿了顿，“那个是猪大便做的，你看看颜色，像不像”
电话那头的咀嚼声瞬间就停了。沈毅希憋笑憋到快抽过去，再接再厉道。
“你看爸爸妈妈是不是都不是太喜欢吃那个酱，那个酱吃了会游到脑子里，然后你就变成满脑子大便了。不信你去问爸爸，爸爸肯定是看你爱吃，也不忍心告诉你，所以才说不是的。叔叔和你关系这么好，所以才告诉你的。”
那头已经彻底没了声音，顿了两秒，沈毅希就只听见小吉“哇”地一声惨叫，凄嚎着喊了句“爸爸”，然后电话就挂了。成功捉弄了小侄子的坏叔叔顿时心情大好，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第章
在电脑前耗了一个白天，灵感来的时候他连午饭都顾不得吃，等到傍晚把稿子存了档的时候，沈毅希才发现自己饿了。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和沈白约的时间也近了，他索性就换了衣服先到一楼的餐厅去。
进了餐厅的门，却一眼就扫到了苏恺思。或者，应该称他为，素颜的沈白。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偏着头往外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绵绵密密的雨水打在落地窗上蜿蜒着淌下来，如此的景衬得沈白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非常落寞。
沈毅希的心脏瞬间抽痛了一下，定了定神，他抬腿走了过去。
“没什么事，我就早到了。没有等太久的。”
像是有感应一样，他在靠近之后沈白就转过脸来，冲他笑了笑，解释道。沈毅希点点头算作回应，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顺手拿过一边的菜单就翻开。
“我饿了，先点餐吧。”
沈白没有说话，沈毅希就当他是没有意见，叫了侍应生就点餐。点得差不多了之后，抬头看沈白，他正垂着眼盯着自己面前拿杯早就凉透了的咖啡发呆。
沈毅希把菜单推过去，沉声说，“你看着点吧。”
沈白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去翻菜单，径直点了份面。沈毅希的表情很奇怪，等到餐上了之后，看到沈白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面还是禁不住蹙了眉。
“你还吃得下去”
“嗯”
“那几个月，吃面吃怕了。”
沈毅希闷闷地说了一句，埋头吃起自己碗里的饭来。沈白扑哧一笑，一边动筷子一边说。
“习惯了，总觉得只有吃面才最有安全感。”
沈毅希往嘴里塞饭的动作滞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吃着那碗面，放下手里的筷子说“你想和我谈什么”
沈白也停了，“就只是叙叙旧而已。”
“哦，叙旧。”沈毅希冷笑了一声，背往后靠了靠，整个人倚在椅子上，挑衅地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和我叙旧沈白还是苏恺思”
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让他冷静下来，但他控制不住，只要对着沈白，提起那些过去，他就会无法控制地变得刻薄起来。
“苏恺思。”
沈白直直看着他，没有丝毫恼怒的神情，和昨天晚上那个崩溃了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沈毅希不由得心下佩服他竟然能这么自然地进行角色转变。
被他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沈毅希抓起筷子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
“小希，”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沈白轻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之后的事”
沈毅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摔了手中的筷子冷笑道。
“昨天不是还要死要活地不承认自己是苏恺思吗怎的今天就性情大变了。”
他的挑衅沈白一概不接嘴，沈毅希冷嘲热讽也觉得倦了，从衣兜里摸出支烟叼上，点了火又冲沈白抖抖烟盒问他要不要。沈白摆了摆手，沈毅希吐出一个烟圈，把手里的烟盒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忽然笑了。
“这烟还是昨天苏尘给我的，她好的那口。”顿了一下，他又一副恍然装，“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苏尘是她之后换的名字。这女人也是傻，以为用了你的姓就是你的人了吗。”
沈白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收了起来，五根细白的手指紧攥在掌心里。
“发现你不见了之后，她几乎都快疯了。”沈毅希说了一句，然后又闭了嘴只顾着抽烟，沈白也不催促他，耐心地等他开口。
“她一直觉得小霖出事是她的错，所以她拼了命地想要把钱给你凑齐了好早点让小霖进手术室。她一天打三份工，你不知道吧
“呵，算了，你能知道什么。你就连她要把第一次拿到的稿费给小霖垫医药费都不知道，你傍上大佬了，有钱拍拍屁股就走了，你有没想过我们的感受
“我不要听你解释。”
、第章
见沈白张了张嘴，沈毅希皱着眉头阻止他说话。
“我从来都没看到她那么坚持过。你不见了，她刚开始怕，怕你出事，后来小霖也转院了，她变得更怕，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拼了命地到处去打听消息。然后有人告诉她，想要找人，在夜总会得到的消息是最多的。然后她就去了，刚开始只是当服务生，后来开始陪酒”
沈毅希有点说不下去，心烦意乱地又点了根烟，表情凶狠地吞云吐雾。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那时候很担心她。怕她出事，所以我每天都会去接她下班。
“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讲到这里，沈毅希哽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都开始有点颤。对面的沈白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等他说下去。
“有个王八羔子操，”沈毅希猛抽了一口气，把手里那截已经烫到手的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在包厢里了她。”
沈白紧攥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沈毅希深深吸了一口气，从烟盒里拿烟的手有些不稳，点了数次火都没点燃，索性把火机摔到桌上骂了一句“妈的”。沈白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拾起火机，附身过去点燃了他唇间的那只烟，沈毅希闭上眼狠狠地吸了一口，密密的睫毛都在轻微地颤。
沈白轻轻把火机塞进他手边的烟盒里，重新坐下来。待沈毅希再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先前透出来的愤怒已经变成了脆弱和彷徨，还有困兽般的绝望挣扎。
“我那天晚上去接她那个包厢的沙发上全是血她挣扎了好久，那个狗娘养的小子连套都没戴，自己爽完之后扔了钱就走了。等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昏了。她那么久没出来，竟然没有人进去看看她
“那一次她住了一个星期的院，那几天她几乎没说几句话，我在的时候她就吃几口饭，我不在的时候她就发呆，什么都不吃。那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在想，苏恺思，你到底去了哪里，如果你在，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她应该会好起来的吧。可是你不在，你不在”
“小希，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眼前这个一心一意把他当做是依靠的弟弟，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弥补对他的亏欠。他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缺了席，同时还是这场苦难的始作俑者
“你说一万次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她不会变成原来那个样子，”沈毅希冷笑两声，那笑意却又慢慢变得苦涩起来，“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我她哪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一天，我在出去给苏尘买饭的时候买了把水果袋揣在怀里，她睡着了我就直接去了那人情妇的小楼。”
说到这里，他搁在餐桌上的手指用力压在桌子上，指尖都泛了白。
“说起来，还是吃了太幼稚的亏。我完全没想起保镖这回事，从他背后扎了他一刀，马上就被那些五大三粗的保镖干翻在地上。头被打破了，兜头盖脸的都是血，就像是我把苏尘从沙发上抱起来的那天一样。我一直在骂，骂一句那人就拿鞋往我头上踹一脚，到最后我骂不动了，他也踹累了，他的保镖就把我往车后箱一丢，扔进拘留所最烂的一间单人房里呆了半个月。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那人过几天找个罪名给我判个刑，关个十几二十年还是他善心大发。
“那时候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哼，只是一直在后悔怎么没有一刀捅死他，然后就是担心苏尘半个月之后我被保释出来。因为苏尘跟了现在的这个人这个人对她很好，对我也很好”
沈毅希抬眼看了沈白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杯子。
“我没有权利去指责你”沉默了很久，沈白开口，“但小希，谢谢你。”
沈毅希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手指在桌上滑动。
“我真的受不起你的谢。我只有她一个姐姐，但是我把她保护成这样，哈，我把她保护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渣基三完全忘记更新
、第章
“小希，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尽力了”
沈白加重了语气说道。
“不，我太幼稚。如果不是她我不会是现在的我。”
沈白往前倾了身体，隔着桌子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沈毅希呆怔了一秒，有些恍神。
时间似乎倒回去十多年前，他们还在那个小破院子里，苏尘在下面条，他、苏恺思还有李晖霖三个人捧着碗眼巴巴地等着。
那种让人熟悉的温度，却也最容易让人变得脆弱。
“苏恺思，”他闭上眼睛，任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喜欢男人，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你会喜欢自己的弟弟你不觉得恶心么这难道不是乱伦”
他可以明显感觉到沈白握着自己的手骨节僵硬了一下，旋即他开口说。
“那也是爱的一种，就和你喜欢女人一样。我爱他的时候，没有想过这是不是乱伦，这有什么可重要的呢有什么还比我爱他，想要得到他更重要的吗”
“同性恋只是对着女人硬不起来”
沈毅希睁开眼睛，很认真地问。沈白却笑了。
“性是爱的延伸，如果单从心理层面上来说，是的。但脱离心理束缚，只要是感官上的刺激，都足够引起生理反应，无论性别。小希，如果我愿意，可以和任何人发生关系。但是闭上眼你自己想想，你脑子里的那个人，和身下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你是不是开心”
“我我不知道”
沈毅希垂着眼帘，“我和一个男孩上了床，我不抗拒我怕我是，所以我去同性恋酒吧呆了很久，但里面的男人都让我觉得恶心，所以，所以我才想要找你。”
这本来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可他实在是藏不了掖不住了，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他不能接受自己暧昧不明的性向。
“小希，有时候你爱上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他一个眼神。同样，和一个人发生关系，可能也是因为恰好对上了时机，你们俩的荷尔蒙契合了，并不一定关乎他的性别。所以既然已经是发生的事实，不要去追根究底了。”
沈白弯着眼笑得很温柔，恍惚中让沈毅希有种他从未变过的感觉。
“你自己对同性恋反感吗”
“我”
沈毅希张口想要回答，却忽然哽住。
“小希，爱上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并不是所有对同性有过朦胧暧昧感的人，都可以叫同性恋的。”
“可是我”
“接受事实永远要比挣扎要容易得多。”沈白笑着，目光渐渐地就幽深起来，“我第一次发现我对小霖有欲望，是在初中的时候。那时候他刚发育，和我关系很好，不知所措地问我该怎么办，我笑了他好久，把他耳朵都笑红了，他也不气，就是局促地站在那里。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背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很亮，像有一层水膜，他背后的窗子透进来早上的阳光，显得特别美好。”
“然后我就抱住了他，亲了他。”
沈白笑得就像个初恋的少年。
“我几乎没有挣扎，很坦然地接受了除了小霖我谁也不要这个事实。他那时候小，只要是我的话他都听，所以我得到他一点都不困难。即使是我害了他，他也没有抱怨过一句。那时我说了谎，小霖是我的表弟，我是带着他逃出来的，家里知道了我们的事，他爸是军人，逼他不要再见我，拿凳子摔破了他的头。那之后他脑子一直很迷糊”
“不要再说了。”
沈毅希皱着眉头打断他。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顺其自然远比挣扎脱离要好得多，至少你会慢慢明白，你要的是什么。”
沈毅希看着沈白慢慢变得温柔的眼睛，低声问他。
“那你呢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沈白迟疑地重复了一遍，弯起眼笑了，空着的那只手压在锁骨上，薄薄的布料下藏着一个小小的陶瓷瓶，里面装着他的爱人，“我希望可以带着他逛逛以前我答应他要去的地方。”
“你要走”
“嗯，明早的飞机。”
“需要我送你吗”
沈毅希下意识地一问，沈白笑得很开心。
“我不是小孩了。”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一双属于十多年前的苏恺思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小希，帮我照顾好她。还有，你自己也多保重。”
沈毅希一脸轻松地点点头，笑着的时候仍旧有些不是滋味。
他就这么和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告别了
第二天一早，沈毅希坐在卧室的窗口，一边抽着烟一边往窗外看。
天气很好，晴得能看见飞机起起落落划过的痕迹，他不知道哪一班才是沈白搭乘的那班，但每一班飞机起飞，他的目光都随着那道白线一直延伸到目光不能及的地方。他在同过去道别，亲手替苏尘埋葬那一段几乎毁灭了她的爱恋。
苏恺思，一路走好。
、第章
“小希”
沈程打电话来的时候，沈毅希正逢连续通宵三个晚上疯狂赶稿，刚交了稿子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接通沈程电话的时候，意识还是游离的，嗯嗯啊啊了好半天，才慢慢缓过神来。
“噢哥”他撑着睡瘫了的身体半坐起来，倚在床头半眯着眼睛说，“刚通宵交了稿子，睡得人都晕了。”
“明天小吉过生日，来家里吧。”
“哦，噢”沈毅希这才恍然过来，自己在外面已经住了一两个月了，靠近年关，小吉的生日也快到了。伸手一拍自己的脑子懊恼道，“你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明天小胖墩儿生日我一定去”
“好的，那明天早点过来，还有李倩和糖糖那边”
沈程迟疑了一下，沈毅希自动自发地出声打断。
“我会和她们说”
“好的，”沈程应了一声，话筒又被拿远了，沈毅希就听到他低低呵斥小吉的声音，“小吉，你该睡了”
“不嘛不嘛，我要和叔叔说两句话”说着就抢到了电话，张嘴就是大嗓门吼到，“叔叔坏叔叔那么久不来看我”
“小胖墩儿我想死你了”
沈毅希这下彻底清醒过来，轻快的声音里藏不住笑。
“叔叔你明天一定要来我请了我们班的同学，说我叔叔要给他们照世界上最好看的照片”
小吉自顾自地兴奋，完全不介意被喊作“小胖墩儿”。沈毅希哈哈笑了两声，爽快地答应了。
“知道啦，给你们照世界上最好看的照片好了，把电话给爸爸，你得睡觉了，不然明天肯定丑死了，我就给你拍成天下第一丑。”
“我去睡觉了叔叔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我要礼物拜拜”
话都还没说清楚就把电话又丢沈程怀里了，沈毅希被他的语气逗得哈哈大笑，电话那头沈程也没忍住轻笑了两声。
“你早点休息吧。”
兄弟俩对着电话无声地笑了片刻，沈程说。沈毅希“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又重新躺了回去。
拿着手机翻了半天电话本，他照着李倩的号码拨了回去，不出意外的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于是他断了线又拨了家里的电话，依旧是没人接。
他退回手机桌面看了眼时间，显示的是晚上九点半。往常这个时间，糖糖早已经下了晚自习在家了，但是电话却没人接听。
兴许是出去买东西了吧。
这么想着，他又迷迷糊糊地觉得困起来。在摔回他的黑甜乡之前，他的脑海还闪过一个念头是时候该给糖糖配个手机了。
第二天，沈毅希是被饿醒的。
屋子里的窗帘已经四天保持紧闭的状态了，布料厚实而且沉甸甸的，光线很难透进来。所以他在醒过来的那一瞬间，还以为是在半夜。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快中午十一点了，当下便猛地蹿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把蓬头垢面赶了三天稿躺了一整天的自己收拾干净，拿了车钥匙便出了门。
一边往沈程家赶，一边不忘腾出手来给沈程打了个电话。
“哥实在对不住我睡迟了”
线路刚通他就先把道歉给送上去，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电话那头才有个怯怯的声音回应道“爸爸，是我。”
“糖糖”
“伯伯在厨房，让我帮他接了电话。”
“你和妈妈都到了吗”
“嗯妈妈不太舒服，回外婆家了，伯伯早上往家里打的电话，出门买菜就顺带接了我。”
听到李倩又回娘家的事，沈毅希的脸又瞬间沉下来，说话的语气都降了一个音。
“你和伯伯说我会迟点过去。”
话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语气太差，于是又努力放柔声音，尽管还是很僵硬地说“你也看着帮点忙吧。”
“好的，爸爸你路上小心。”
糖糖乖巧地一一应下来，沈毅希挂了电话，换了车道往百货公司赶。
好不容易买了应该能讨好小胖墩的礼物，沈毅希又火急火燎地往沈程家赶。这几天因为太忙太累，太久没有好好地吃东西，他的胃现在开始隐隐作痛。
在车库里停了车，沈毅希抱着个大大的礼物盒子就往楼上跑。沈程家的门半掩着，里面笑闹声很大，沈毅希兴冲冲地推门进去，随手把礼物盒子塞给坐在门边拆盒子的小寿星，拍拍他的脑袋，撂下一句“小胖墩儿，慢慢拆”，便大步流星地往厨房走去。
一边走还要一边嚎“哥有没吃的饿死我了”
这边话音没落，那边沈程端着一盘鲈鱼恰好从厨房走出来，沈毅希没刹住脚，沈程也没料到他就走到这里了，两个人刚好撞个满怀，那一盘刚出锅的鲈鱼就全贡献给了两人的上衣，酱油水溅得满身都是。沈毅希低抽了一口气，沈程很快反应过来，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先把衣服换了，再冲一下。”
沈程把卧室的门关上，把沈毅希往浴室里一推，自己飞快地脱了上衣开了衣柜。
“诶，哥，那个”
沈毅希从浴室里探出头来，沈程恰好转过身去看他，挑着眉一脸的询问。沈毅希忽然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视线不受自己控制地顺着他的眼睛往下扫。
沈程大他六岁，似乎从小就什么都比他强。皮肤是非常健康的颜色，不白皙，但是也不是小麦色，介于二者之间，泛着健康的光泽。因为包养得好，肌肉纹理非常流畅，虽然没有夸张的六块肌，但看得出来非常紧实。沈毅希忽然就想伸舌头在上面舔一舔，试试是什么感觉。
还没意识到自己想的东西有多不堪时，有一股热流就从身下逆行涌上胸腔，狠狠地撞了他一下。那瞬间，沈毅希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僵住。
、第章
“怎么了”
“没，没有。”
沈毅希用力摇头，捏在一起的手指指甲几乎要掐烂掌心。沈程“哦”了一声，把手里的脏衣服往他头上一丢，从床头抽了几张纸擦干净自己身上的污渍，随便套上一件衬衣，又拿了一件稍大的t恤放在床边。
他全程的动作都是面对着沈毅希做的，沈毅希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移不开眼睛，即使自己发现到了一个如雷轰顶的事实，即使他知道这是错的。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我就不洗了，还要进厨房。你帮我把脏衣服给洗了扔洗衣机里去，干净的衣服放这里，你洗洗再出去吧。”
沈程叮嘱了两句，掩了门就出去了。沈毅希砰一声关了浴室的门，打开花洒，任热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热水骤然换成冷水，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咬牙闭着眼让自己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被冷水浸透。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只是这样的水温，怎么能平复他心中的恐惧，怎么能消除的罪恶感，怎么能让他忘记他发现自己对哥哥有欲望这个事实呢
“小希，你还没好吗”
在沈毅希冲了好半天的冷水澡，正在慢吞吞地洗衣服时，沈程伸手敲了敲浴室的门。本来就心神恍惚的沈毅希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的慌乱，又用冷水抹了一把脸，这才定了定神应声。
“嗯差一点。”
“什么破毛病啊，皮都要搓下来一层了，快点。”
沈程又用力敲了两下门，转身走了。沈毅希把洗漱台上的几件衣服拧干，厚重的外套吸了水沉甸甸的，沈毅希拧了好几下才拧干。开了门套上干净的衣服，把拧干了的衣服都用盆装了拿到走廊外的洗衣机里去，这才转身回了客厅。
客厅里临时支起来的大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小胖墩儿戴着三角帽坐在主席的位置，正闭着眼睛合着双手许愿。周围的小朋友们唱完了生日歌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大蛋糕，等着小吉许完愿。
小吉紧闭的眼睛慢慢张开，卯足了劲鼓起嘴巴一口气把蛋糕上的蜡烛全吹熄了，小朋友们啪啪啪地鼓起掌来，许俏盈拿了刀一块一块给孩子们都分了蛋糕，这才注意到沈毅希在门边站了一会儿。
“小希，过来吃蛋糕吧。”
许俏盈端着手里的蛋糕冲他招手，沈毅希僵了一下，赔着笑走过去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等等先吃，先给小孩吧。”
说着还摸了一把小吉的脸，本来小吉的嘴角就沾了奶油，被他一摸更是成了张花猫脸，小胖子吃得开心，浑然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小朋友们开始笑，还兀自开心地嚷嚷“叔叔叔叔快来吃，蛋糕好好吃”
“那我要吃一大块，你别吃了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沈毅希在他旁边坐下，接过许俏盈递过来的蛋糕吃了一大口，笑得眯起眼来说到。
“哼”
小吉白了他一眼，吞掉自己的蛋糕又问妈妈要了一块。沈程从厨房里端了长寿面出来，招呼桌上的孩子们吃。沈毅希吃蛋糕的动作顿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去看沈程。沈程走过来递给他一碗饭，低声说“先吃点垫垫肚子，等等陪我喝两杯好了。”
沈毅希接过来，尽量避免自己的眼睛对上沈程的，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心跳得很快，忐忑不安。沈程搭在他肩上的手温度灼人，此刻透过布料渗透下来，沈毅希觉得自己要被点燃了。
“小吉，先吃点面再玩。”
小吉正拿着一块蛋糕揩了上面的奶油往身边那个小姑娘的头发上抹，沈程皱着眉抓住他的手，搭在沈毅希肩头的手终于拿开了。沈毅希松了口气地抬起眼来，正巧看见对面坐着的糖糖端着盘子，心不在焉地拿叉子戳着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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