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瑛,但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陈瑛猛地睁开眼。一片黑暗。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是带着鬼面具的白衣男子,她的二哥。
她当下明白,这里是梦境。
二哥托梦,该不会又是为了劝她放弃孩子。陈瑛戒备地盯着二哥。
阿瑛,放弃孩子吧。
果然。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她放弃孩子,别傻了。
未来还有很多生孩子的机会,你就别执着了。
要她将孩子拱手让人,她做不到
阿瑛
不要再说了她不要听
放弃孩子,给妖怪──
二哥,别逼我恨你。陈瑛哀伤地想,看着二哥的眼神充满愤怒。
二哥哀伤地看着自己,在他所伫立的位置,掉下长长的白布巾,陈瑛顺着布巾向上,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山神就这么凭空而降,落在二哥面前。
又来了,总是这样。陈瑛看到山神就烦。
你又要带我二哥走陈瑛忘了刚才她连听都不想听二哥的劝告,现在炮火全力对准山神。狠狠地瞪着它。
陈瑛明显的恨意,让山神注意到她。
没错,我又来带走他。山神挑眉,他已经是我的人,不论如何不听话,我还是会把他带走。这话跟陈瑛说,也是跟陈勋说。
你──
陈瑛气愤地握紧拳头,但突然一阵剧烈的痛楚,让她痛得弯下腰。
阿瑛二哥被山神拖着向下沉,在他们脚下彷佛是水面,渐渐地沉下,让黑暗吞没他,他赶紧提醒陈瑛。别跟妖怪对抗──凡人赢不了妖怪,跟妖怪的约定一定要履行,这是这个世界的定律。
二哥──
陈瑛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哥被山神带走消失,她也从梦境醒来。
让她惊醒的原因,是很严重的抽筋,自从躺在床上她经常会抽筋,但都没这次厉害。
陆仁正在帮她压脚,可能是被她梦中的哀嚎吓到,他的脸色苍白。
吓到你了。她出声,陆仁更是一惊,但没停下手的动作。
他缓和情绪后,说你做恶梦,怎么叫也叫不醒,一直喊着二哥。平时做恶梦也不会这样喊叫。
抱歉。
不会。陆仁摇头,真希望我能在你的梦里保护你。
陈瑛一听,真的很感动,但她更想大笑。
搞不好在梦里是我保护你。她笑说。
这么看不起我。陆仁很受伤地说。
不是看不起而是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比较像是王子跟公主,她是王子,他是公主。
这些话,绝对不能说。
她还想结婚呢。
瑛瑛,我是很可靠的人。陆仁说服陈瑛似的。
嗯嗯,很可靠。
我也很强壮。
这倒未必。
我会换灯泡。
对,但他会怕高,所以要人扶住梯子。
我会杀蟑螂。
这个她更在行。
我很会按摩。
这倒是,她脚的抽筋让他这么一按已经好很多。
陆仁放开她的脚,继续说道还有──
喔喔,还有喔还有什么。
陈瑛好奇地盯着他看,他来到她面前,弯身轻声说还有我爱你。
陈瑛心一紧,感动。
她笑着,感动着,也回应他我也爱你。
简单的亲吻,简单的告白,她却非常喜欢。
二哥,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很爱这个人。所以他们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她要守住他们的孩子。
陈瑛昏沉地想着,闭上双眼,再度睡去。
而另一方面的山神跟陈勋,回到山上,山上的所有小溪支流会一直流到天然形成的洞穴,洞穴里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湖泊,他们就在那湖泊旁的石英中。山神简直快气炸,它身旁的护法躲到角落,不敢接近。
你好大的胆子。山神指着陈勋怒吼。
当事人只是一直看着深不见底、黑漆漆的湖面。
他的行为比挑衅叫嚣还要令人生气。
山神气得失去理智,用它的法力攻击只剩灵魂的陈勋。
陈勋挨了一击应声倒下,他的模样更是惨澹。
该死山神马上后悔,上前抓住他,将它的神力渡给他。
算了吧。他拒绝,反正你都说我该死了。
山神不理会,硬将神力渡给他。抱着虚弱的灵,道歉似的说着,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陈勋反驳,我不是你,我不可能知道你每一句话背后的涵义。你是神,你的话都是天机。
你说那什么话
我是鬼,我的话都是鬼话。陈勋自以为幽默地笑了。
很显然,山神听不出他的幽默,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陈勋收起笑脸,认真地说我妹快要生了。
看得出来。
我很担心。
我知道。
我想──
不可能。
连想干嘛都还没说,山神就拒绝了,陈勋倒有些动火。
就算你现在拒绝我,我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帮她,就像今天这样。陈勋说着,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你不会有机会了。听他这么说,山神更加生气。
机会是人创的。陈勋回得也顺口,以前看电视时,常会有这种励志的台词,现在被他用上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况。
我恨你的自信满满。
我恨你的自以为是。
两人互骂,接下来应该要分手。
但是没有。
山神用它的白布巾将陈勋包起来,抱着被捆绑得无法动弹的他跳入湖中。他们在深不见底的湖中往下坠,不断地下沉,彷佛无止尽的宇宙。
终于陈勋感受到地面,山神放开他。
难道说,山神想让自己淹死但没道理,他早就已经死了。陈勋想着,一方面假设,一方面推翻自己。
山神愤怒得美丽的脸都扭曲了。
又在气什么都被它拖下水了,还这么不开心。
本想伸手安抚山神,却发现自己被白布巾团团包住,无法动弹。他用力扭身,松开白布巾。
但山神已经扭头,离开水中。
他向上游,想追上山神的脚步。
只是,游到一半,被看不见的墙挡住。
难道说──
他试着游向另外一个方向,同样地被挡住。
就像是四面八方筑了到隐形的墙,将他关在里面。
是结界。
他终于明白了山神带他下水的用意,它要将他关在水里。
他垂打着结界形成的墙,动荡的力量让水面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山神──
求求你──
救救她──
山神站在岸边,看着水面,心想倒要看看,被关在水里的陈勋要如何无所不用其极。
山猪怪在一旁看着,发出嚎叫,彷佛不赞成的样子。
再吵,就把你们打下地狱。山神瞪一眼,山猪怪顿时安静。
山神纯白的光亮上,染上一层淡淡的黑影,那是走入歧路的警戒色。
只是,当时山神气昏头了。
陈瑛哀嚎着。
她知道时间到了。
她有便意感,有水流出她的下体,腹痛是以往的好几倍厉害,她的脚指在抽筋,她呼吸困难──
陆仁慌张地呢喃着冷静点冷静点冷静点冷静点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
陈英一声尖叫,快叫医生若不是她痛得手都举不起来,她肯定会给陆仁一巴掌。
对对,叫医生。陆仁恍然大悟般地说着,突然大叫医生医生医生。就在病房里大叫起医生。
你白痴啊,按铃啦陈瑛快被他打败,尖叫着。
最后叫医生来的,是隔壁病床也同样是待产的妇人。她帮忙按下电铃,叫医生快来。
医生护士推着病床,送陈瑛进手术室。
年轻人冷静点。妇人一手搭上陆仁的肩,要他冷静点,她已经是第三次怀孕,她老公都不曾这么紧张过。一方面羡幕陈瑛,一方面又觉得陆仁很没用。
总之,第一次总是特别难熬,以后就会习惯了。妇人好心安慰,陆仁担心的看着手术室的门。她好心安慰,也算仁至义尽,她先行离开,回自己的病房。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生产过程,陈瑛几乎没印象了,她只记得痛。
巨痛,剧痛。
除了痛,还是痛。
孩子就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突然一切静止,陈瑛眨眨迷茫的眼,目睹一切发生。
医生护士全都不动,只剩下她还能眨眼。
感觉得出,是某人下的结界。
是谁下的结界,她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对方就出现在她面前,毫不隐藏,大摇大摆站在床边。
他拥有狐媚般的美貌,修长的身材,纤细却结实,美人般的男子。不像人类的美,让陈瑛惊艳。
他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迳自往她下体伸手,拿起她未出世的孩子,孩子身上还带着连结着母体的脐带,血淋淋的捧在妖怪手上。吓得陈瑛从迷幻中醒来,她大叫妖怪,放开你的手
喔,你还能动。妖怪倒是挺惊讶,中了他的妖术还有能动的人类。重点是,她还看得见自己。
我不会把孩子给你。她撑起身准备跟妖怪搏斗。
但妖怪显然不想跟她斗,你这个孩子注定是我的。我和你先生约好了。难得他有闲情逸致解释,平常他可是杀了再说的恐怖主义。
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让你来就来,走就走。陈瑛拉住与孩子相连结的脐带,连着胎盘一起抽出来。
陈瑛很勇。
她也很痛。
痛得哀嚎,痛得哭了。
为了孩子,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变成女战士。
陈瑛不顾一切扑上妖怪,拿着脐带缠上妖怪的颈间,拉扯,拉扯再拉扯。
疯子。妖怪挣扎着,一切来得太快,第一次被人类扑倒,他手上还抱着孩子。而疯女人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真的会被这个有灵力的疯女人勒毙。
这可是妖怪界的耻辱。
妖怪奋然挺身,准备施展妖术杀了这个女人。
然而,他赫然发现,自己居然使不上妖术。
别开玩笑了。妖怪再度用力,集中精神施展妖术。
依旧没有反应。
他的妖术一到这个女人身上就失效,难怪所有人都静止了,只有她能动。
你到底是──
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她尖叫着,怒吼着。她疯了般,像是绕的圈不够多,拿起带血的脐带,一圈又一圈缠绕着。
放开我的孩子陈瑛几近歇斯底里。
疯女人,放开我妖怪挣扎着。
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她又哭又叫,越来越狰狞。
别开玩笑了──妖怪不再有反应,像是死去般,软倒,放开她的孩子。
杀死你杀死她呢喃着,过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口气,她无力地坠落,倒下。
碰的一声,坠地。从此,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医生护士顿时清醒,开始活动,发现倒地的陈瑛,和倒在她身边哭闹的婴儿。
婴儿是什么时候雕开母体,没有人有印象。当时医生判定,陈瑛生产用力过度,失去生命迹象。
所有人慌乱的整理现场,假装成不是医疗疏失的样子。
山神来时便是这景象。
人类就是这么丑陋。
它靠近陈瑛,拉起她的手臂,将她的灵魂跟身体分开。
走吧。山神催促。
等等,让我再看一眼。陈瑛哭着,对人间还是依依不舍。她还想看看孩子,看看陆仁,看看爸妈,看看──
她还不想死。
真不想死,一开始就把孩子给妖怪不就得了。山神嗤之以鼻。
那是不可能的。陈瑛反驳。用没被山神抓住的手捂住脸。
既然这样,你就干脆点接受这个事实吧。山神不耐烦地说,拉着她往上走。
她一直哭,一直哭。
哭得山神都烦了。但它没有放手,继续拉着她往上走。
从这里往上直走,你就能升天了。山神指着天空的方向,要她自己走。
陈瑛擦着眼泪,但眼泪还是不断掉下来。山神放开她的手,用白布巾推着她继续前行。
山神,谢谢。她回头说着,我知道是你帮我,让妖怪的妖术在我身上失效,还有谢谢你帮我升天。
山神看着她,冷冷地说不要回头。白布巾扬起遮住她的视线。
自以为是的人类。山神冷哼。
若不是陈勋,它才不会出手管人间事。让妖术失效、帮她升天,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勋。
陈勋会明白吗它已经为他一次又一次越过界。
它不知道它的天谴什么时候会来。
到时,它要带着陈勋一起,轮回也好,下地狱也罢。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他。
山神转身,回到它的那座山,回到陈勋身边,封印他这么久,也是时候放他出来了。
山神一身洁白的衣裳,染上黑影的部分渐渐扩大,就像染上墨汁的宣纸晕开,范围越来越大。
番外山神
山神回到山中洞穴里的湖泊,湖面一片静谧,已经不像一开始的波动不安。它跨步沉入水里,往底前行。
湖泊里的鱼,由于长期未接触阳光,失去视觉功能,但某些鱼的鳞片闪闪,某些鱼的鳞片甚至是萤光色。
鱼儿看不到它,也触碰不到它,但都纷纷让开。在它面前,开了道路。
山神来临,为黑漆湖底带来光亮。
点亮,陈勋周遭。
陈勋躺卧湖中最底,静静地,彷佛熟睡般安详。
勋──山神打破这个宁静,呼唤着他的名字。降落到他身边,全身压在他身上。
其实一点也不重。
它一点重量也没有。
陈勋睁开眼,看着前方,没有回头,没有转身,没有回应。山神的白布巾,从眼前落下,又扬起,飘扬着,浮动着。
嘿,跟我说说话。山神摸向陈勋的颈间,想换回一点反应。
陈勋没让它失望,冷冷地回应它,跟它说话不要碰我。
它一愣,渐渐笑了起来。
陈勋确实说话了,也给它反应,但我要的不是这种反应。它说,抓住他的肩,翻转,让他面对它。
你猜我去哪。它笑说,拨弄着陈勋的发。
我不知道。陈勋面无表情回答。
它隐忍怒意,笑说你猜看看。
我不知道。陈勋仍是一副模样。
忍无可忍,山神抓住,美丽的脸都扭曲。
它讨厌陈勋漠不关心、讨厌陈勋毫无反应、讨厌陈勋这样对它。
就算山神气愤,就算被抓住,陈勋依旧冷漠,直到他发现山神身上的白衣渐渐被黑色覆盖,他的脸渐渐变得难看。他手覆盖上山神抓着他的手,紧张地询问着你的衣服怎么黑了
哼,你也会关心我山神酸溜溜地说着,但怒意消减不少。手的力道也放松不少。身上的衣裳也恢复纯白模样。
怎么会这样陈勋捞起它的衣角小心观看,刚才明明是被染成黑色的。
不碍事。它拉回自己的衣服,说着,又恢复笑容,我刚才去拜访你妹,她生了个男孩。
她呢妖怪找上她了吗
她和妖怪搏斗,赢了之后就累死了。山神解释,看他脸色惨澹,又接着道放心,她升天了。
是吗陈勋茫然地说着,低下头,就靠在山神身上,他压抑地、沉重地哭着。其实他早知道依陈瑛不服输的个性,绝对会和妖怪力拚,就算死她也绝对不会认输。
他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山神拥着他,让他在自己怀中。
别哭了。山神抱着他,拍拍他的肩,望着上面,除了自身所制造出来的光亮,前方黑漆一片,在这湖底似乎很安全,别哭,我跟你说个故事。跟你说一颗石头变成神的故事。
山神娓娓道来,他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正确的时间它也忘了,它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从无到有中间经历过什么它一点印象也没有。它只知道,有位小和尚每每经过面前,都会念上一段经文。后来,小和尚在它身上坐了下来,独自一人诵经。
原本,它也听不懂小和尚在念些什么,久而久之,喜欢小和尚的声音,喜欢他念的经文,甚至可以体悟个中道理。
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一直以来始终如一。
它也就记住这张脸,这个小和尚。
它记得他的法号,似乎是天明。
天明长大,身穿袈裟,一手钵,一手佛珠,颇有架势。他虽身为和尚,无奈拥有俊秀的脸庞,令许多女施主和他纠缠不清。
纵使他一心向佛,女施主仍是不放弃希望。
也多亏如此,让他每次下山,都能化来比师兄、弟还多的施舍。
今日,也和平常一样,天明带着化缘来的丰盛成果上山,他所住的寺庙在这座山后头,所以要去寺庙就得越过这座山,经过它。
天明来到它面前,放下他的成果、放下他的钵,拿起他的佛珠,往它的方向步行而来。
它很期待。
一如往常,他坐在它身上,开始朗诵经文。
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和他的声音融为一体。
这是,它最快乐的时光。
天明会选上它,坐在它身上,或许是因为它是这座山中位于最高处的石头。但它相信,这是缘分。
缘分,注定它要被这个人类感化。
缘分,让他选中它。
快乐的时光,很快就过去。天明诵经完毕,捡起地上的物品,要回自己的寺庙。
它虽依依不舍,但它只是颗石头,不能动弹。
下次下山,不知道又要等多久。
它已经开始期待那天的到来。
许久许久,终于等到他下山化缘。
它雀耀一整天。
整整一天,它看天、看地、看云、看草,虽是千篇一律的景象,但今天一看,都变得可爱。万里晴空、绿意盎然。
就等日暮西山,天明归来。
日落,天明终于来了。
它兴奋地等待。
远远地,发现有人从天明后头追上。
一名穿着朴素的姑娘,年约十六岁,她衣服前的围布还有豆腐残渣,星星点点有点脏,她手上还端着一木盘装的豆腐。
天明她直呼天明的法号,匆匆赶上他。
他回头,看着她,讶异地说施主
天明,你忘了拿豆腐。她递上木盘,笑说。她笑时,脸上有明显的梨窝,模样十分可爱。
施主,我不能收。天明拒绝。
别这么说,我都说要给你了,你不要再拒绝我。她推着木盘逼他收下。
施主,我真的不能收。更何况,您还得用这木盘做豆腐。
没关系啦,你明天还给我就好啦。她笑说你明天再来我的店,把木盘还给我,我再做新的豆腐给你。
施主,我真的不能收下。天明为难地拒绝她。
天明,我跟你说,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要你收下我的豆腐,你就得收下。她强硬的态度,使得天明不得不收下豆腐。
天明暗自叹口气,终于收下。
她一见天明收下,赶紧后退一步,你收下就收下了,明天记得带来找我,明天见。她交代完就跑,深怕天明把木盘还给她。
天明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最后还是收下了。
难道真的是天意。
手里拿着木盘,叹口气。放下,又怕弄脏豆腐;不放,又不能好好诵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那天,破天荒地,天明没有诵经。
它目睹一切,这是它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讨厌人类。
翌日,天明又上山,手里拿着空木盘,身边跟着轮到化缘日的师弟,一路前行。
这次,它除了希望天明快点归来诵经,还多了一个希望,希望他回来时,手上没有装有豆腐的空木盘。
黄昏时分,天明拿着师弟的钵,师弟拿着全新的木盘,里面装着满满的豆腐。
师兄,我猜豆腐西施肯定对你有意思。小和尚兴奋地说着,多管闲事的个性,藏不住的凡心。
阿弥陀佛。天明话一出,师弟就不敢造次。
师兄,明天你是不是又要到市集一趟师弟疑惑地问。
阿弥陀佛。天明叹息。
彻祥,麻烦你先把豆腐带回去,我想在这里诵经,待会儿就回去。彻祥是小和尚的法号,天明停在它身旁,放下钵,交代着。
师兄,为什么要在这里诵经呢彻祥问。从他的眼睛可看出,他对天明的尊敬和崇拜。
天明笑着望向天,说着,你不觉得,这里离佛祖很近吗在这里诵经,彷佛位于天上的佛祖都能听见。
寺里离佛祖更近。寺里还有佛祖的铜像,当然是离佛祖最近的地方,彻祥不解天明的话。
天明笑而不语。
师兄,不然我等你诵经,我们一道回去。师弟建议。
也好。天明应许。坐到它身上,盘坐,手持佛珠细数,开始念诵一如往常的经文。
它感到平静与安宁,之前浮躁的心情,一扫而空。
天明诵经完毕,起身,回头,发现师弟崇拜地望着自己。
师兄,我刚才感到好平静、好舒服,跟在寺里诵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彻祥感叹,感觉太好了。
天明微笑,和他一起回寺庙。
它再度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次日,山上来了意外的访客,昨天的那位小和尚。
它记得他法号,似乎是彻祥。
今天明明不是彻祥的化缘日,他却还是来到山上。他依样画葫芦,跟天明一样,选择它,这块石头,盘坐,手执佛珠,开始诵经。
明明是同样的经文,但彻祥明显地没有天明的平静,心思不够稳定,时缓时急,让它想起天明小时候诵经的模样。
彻祥虽年轻,但心地不错,根性还可以,只是凡心太重。
还无法让它到达享受的地步。
彻祥诵完一段经文,拍拍布衣,要回去了。
彻祥拍拍布衣的动作,让它发现天明从来不曾这么做。彻祥的动作彷佛它很脏似的,但天明从来不会这么做。
这让它更加喜欢天明这个人类。
话说,豆腐西施的豆腐固然好吃,但寺里的和尚们天天这么来来回回换取新鲜豆腐,也是很麻烦人家,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又到了天明的化缘日,他拿着木盘,决定跟豆腐西施说清楚。
他们寺庙上上下下都很感谢她的美意,但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好意思。更何况,豆腐西施的美意是冲着他来的。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天明再度感慨。
当天,他很早回程。
申时,他来到它面前,这次手中没有木盘,没有豆腐。
终于完完全全还给豆腐西施。
臭和尚站住天明身后传来一阵叫骂,他回头发现一名男子,男子梳着简单的头饰,衣着也十分简单。
施主。天明认出来人,是常去买豆腐的张汉,张汉年轻力盛,似乎帮了豆腐西施不少忙。而张汉早认定豆腐西施是他的娘子,只是她不领情。
臭和尚,你做什么让我的西施哭
贫僧并没有做什么。
少废话,你一来,让西施哭得没办法做生意,还敢说没做什么张汉怒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只是将木盘物归原主,并且感谢施主的美意。天明解释。
显然地,张汉听不下去。
呸一声,吐口水。眼看就要挥拳过去,天明不闪不躲,执起手上的佛珠,闭上眼念诵经文,摆明就算张汉真的挥拳,天明也会挨下来不抵抗。
这让张汉很泄气,猛放下拳头,怒吼一声,转头气愤地离开天明。
天明睁开眼,仰天重重叹口气。
他盘坐上它,开始诵经。
但他的心情一直静不下来,最后放弃诵经,这是第一次他中断念诵。
他悠悠地说。我还不够坚定,还不能对红尘种种无动于衷。又叹口气,发呆一会,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