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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天 第13节

作者:混世精灵 字数:19558 更新:2021-12-20 12:21:06

    范崇华慌乱地站起来,掐灭了浴室的灯,离开。

    黑夜让人看不清真相。

    翔天感到离开的空虚,其实早醒了。他站在镜子前,盯着漆黑无助的自己

    原来人类都是害怕寂寞的动物。

    第五十五章

    秦翼又一段时间杳无音讯,好几次电话打过去都是关机。月历不过翻过了三两页,翔天却觉得仿佛过了一年再一年。他有时特想知道林玄究竟怎么样了,秦翼没有消息,说明这小子的状况还不容乐观。有一段时间,他满脑袋的胡思乱想,要是林玄一年两年都醒不过来,那混蛋是不是就会一年两年的不回来

    要是一辈子呢想到这儿的时候,翔天的眼皮就突突地跳。

    假如是这样,他宁可当初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淡到如水的日子翻来覆去。韩帅特立独行的望天、发呆,间或跟范崇华在周末小聚。他始终觉得崇华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跟精力都太不值了,但明知道愧对他又忍不住利用他。范崇华在郊外买了别墅,翔天周末晚上就习惯性住下,周一再回去,两人睡同一张床,仅是拥抱。

    范崇华偶尔逗他,"要不你搬过来跟我过得了反正这屋也是为你买的。"

    翔天瞥瞥他,"疯了吧你你养什么不好想养我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狼谁是狼"崇华笑起来捧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不像啊活脱脱个大白兔。"

    "你不知道"翔天往边上一闪,"一年多前我捡了匹特凶悍的野狼,你要不想被咬死能躲多远躲多远。"

    范崇华轻笑,"再凶悍的狼,也逃不过猎人的子弹。我不介意客串把猎人。"

    翔天听罢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你先朝这儿放一枪吧。"

    崇华的脸沉了下来,他知道他将永远杀不死这匹狼。

    杨龙前阵一直哭着喊着没钱,直到圣诞节才终于将请客的事儿付诸行动。据说这小子靠买彩票发了一笔,提前一个星期便通知大伙儿到时候皆可携家带眷,意思是希望大家有女朋友的带上女朋友,没有女朋友的捎上男朋友也行。前半句是说给林威跟洛东听的,这俩小子上回联谊会后就告别单身了;这后半句是说给小楚听的,大伙儿也有好久没见吴远靖了。

    那天晚上,街上是真热闹,翔天一路塞车,到了饭店的时候整个包房坐满了人,就等他了。杨龙作东把他迎进来的时候还冲着门外探了又探,"我说怎么就你一人啊不是说好了携家带眷的嘛"

    韩帅脸色一沉,一声不吭地往角落里一坐,抬头看看周围,杨龙跟他那位正忙着点菜,林威跟洛东带了两个没见过的姑娘,吴远靖跟小楚俩人坐在一边窃窃私语,就连高子清也带了个特酷的女孩,新组乐队的鼓手。大伙儿都各忙各的,翔天坐在那儿跟傻子似的,时不时地摆玩兜里的手机。

    林威忽然抬起头来,"翔天今晚可就你一人违反游戏规则,一会儿罚你表演节目。"

    "对,就罚他唱单身情歌"洛东连忙起哄,四周也纷纷应和。

    杨龙嘿嘿直笑,"不但唱歌还得罚酒,要想不受罚也成,你赶紧给我弄个人过来我就不信你真单身"

    翔天托着下巴特别乖,聚在一块儿不过是图个热闹,"行行,我甘心受罚。"

    间隙韩帅上了趟厕所,正巧范崇华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儿。

    "在饭店呢,同学请客,你哪儿呢"

    "高速公路,开快点一个半小时到,我来接你"

    "算了外边正下小雨,你还是悠着点吧。"

    "今天可是圣诞夜真不要我陪你"

    翔天推开门,看着里头闹闹哄哄的一堆人,又改了口,"那你来吧我等着。"

    然而到了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翔天还是没把人给等来,于是唱歌罚酒一样都没逃过。从饭店出来,大伙儿四处散去,继续各自的节目。吴远靖见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想先送他回去,这小子偏不领情,嘴里嘟嘟囔囔,"行了,你跟小楚看电影别管我车站离这儿不远。"

    等吴远靖替小楚把忘记的外套拿出来,翔天已经走得没影了。

    这小子是真晕,扶着墙走了好一会儿不知哪儿拐错了个弯就走进了黑漆漆的胡同里,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两个人一下就堵在了他跟前。

    眼睛里冒星星,一个看成俩,俩个又变成四,翔天心情极端不好,"干嘛让开别挡道"

    "干嘛打劫"两人围了上来,一个拽住他的领口,"要命的把钱交出来"

    "滚你妈的"翔天翻了个白眼,一拳挥过去砸在其中一人的鼻梁上,只听哀号一声,另一个见这小子还敢反抗,一脚踹上来。不一会儿三人就拧作一团。混乱之中,翔天的肚子被拳头砸了好几下,五脏六腑皆是绞痛。

    俩人趁他无力反抗,手忙脚乱的一阵摸索,钱包、手机,有一个还注意到脖子里挂着的一条亮闪闪的链子,翔天突然吼了一声,"你们他妈的别想"另一个见大事不妙,这小子这么一喊准招人,喊另一个赶紧撤。恍惚间,翔天只觉得腰间一阵刺痛,像是被一把小刀狠狠地捅了。

    指尖的项链被硬生生地拽走。

    翔天支持不住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有绝望。

    范崇华给翔天打完电话手机没了电,又在市中心堵了车,到了那儿的时候已找不见翔天的踪影。

    心急如焚地把车掉了个头准备去学校,开到一个巷子口,忽然有个人踉踉跄跄地朝他这边冲来。范崇华紧急刹车,那人倒在引擎盖上,捂着小腹的手全是血。

    将他打横抱进车里,崇华在灯光下看见翔天脆弱而惨淡的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林玄一直睡到今年的圣诞夜还没有醒。秦翼前阵去他的宿舍把东西都打包,要是再不醒就把他转回国内医院,他妈已经回来办手续。圣诞夜到处都是过节的气氛,秦翼依旧坐在病床边看着毫无生息的林玄,看了三个月了,都快看腻了。

    快十二点,门口老有个黑影在晃,秦翼知道那混账终于来了,却装作没知觉打起了瞌睡。

    ryan踌躇了很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把一束百合插在林玄的床头。好一阵没有动静,秦翼睁开眼看了看,ryan犹豫着在林玄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不断地喃喃着rryrrybutiteave

    一直面朝着窗口,秦翼许久才回过头来,发现林玄的眼角有了泪痕。

    激动地扑过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林玄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空洞得没有焦距。

    "怎么这么黑"

    秦翼一愣,床头的台灯亮到刺眼。

    第五十六章

    在这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十个里头三个归西六个残的年代里,韩帅无疑是属於剩下的最幸运的那十分之一。十万火急地被送进外科急诊进行紧急处理,所幸刀子扎得不算深,也没伤著脏器,消完毒缠上几圈绷带算完事儿。医生唰唰唰地开药,末了递了单往走廊对过一指,"去,把盐水挂了。"

    刚恢复元气的翔天乍听之下伤口顿时又抽痛了起来,"医生没必要的话能不能不挂啊"

    "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我说挂就挂,对你总有好处。"这位年轻的帅哥医生瞪了他一眼,"要不然,打两针也行"

    "别别我挂我挂。"翔天软著腿就给范崇华扶进了输液室。

    十分锺过後,韩帅还没挂上盐水。原因很简单,打小烙下的阴影,这小子一见护士小姐手里的细针就哆嗦。这还没扎呢,就"嗖"地一下把手给抽了回来,护士被折腾得满头大汗,涂完酒精棉刚准备扎,病人一动怎麽也下不了手了。范崇华知道这小子怕疼,挨在他脑袋边上说话,要是疼,就别看,拽著我手。翔天犹犹豫豫答应了,倏地扭过头去。

    这回鼻尖刚闻到一股酒精味,就紧张得不行,才抓了一下崇华的手就迅速抽开了那只要被扎针的手。护士被惊一跳,尖叫声把对门医生都招来了。帅哥医生这情景见多了,当即接过护士手里的针亲自动手。翔天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结结实实地摁在椅子上,刹那间,针尖朝下狠狠一扎。

    "啊──"伴随一声惨叫,翔天另一只手胡乱一抓,像抓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范崇华的手。

    范崇华却对他温和地笑,好似没有一丁点的疼。

    那一刻,他很害怕自己会爱上范崇华,这个总在爱与痛的边缘拼著命挽救他的人。

    盐水终於还是挂上了,输液室里没有暖气,一到深夜就冰冷冰冷的。翔天窝在座椅里不停哆嗦,崇华见状脱了件外套替他盖上,见用处不大又说"要不坐我腿上咱两挤一块儿暖和些反正现在也没人。"

    翔天直咳嗽了好几下,"得了吧我不能老占你便宜啊,消受不起。"

    崇华无奈一笑,"那给你买杯热饮去,坐著别乱动啊。"

    韩帅心想这人也够为瞎操心的,自己插著个盐水瓶还能不老实回头又想起什麽喊住他"对了,手机借我,那什麽有点事儿。"

    范崇华的手机刚冲完电,半开玩笑地说"国际长途一分锺五块钱。"

    "靠, 你也跟我玩打劫"

    林玄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秦翼刚找来了医生做了详细检查,可能是视神经受到了压迫,具体结果要等详细报告出来。

    呆滞地看著前方好半晌,林玄释然地一笑,"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

    "只是暂时的,别这麽绝望。"秦翼替他把枕头垫高,"妈听到你醒了兴奋的不行,非要赶明天的班机过来。"

    "我是不是睡很久了现在什麽时候了"林玄舒服地靠在枕头上,鼻尖传来淡淡的花香。

    "年底了,今天是圣诞夜。"

    "那家夥是不是来过"林玄的嘴角扬著,有一丝苦涩的笑,"都跟他说好几遍了别送花,多老土。"

    秦翼踱过去"要是烦我替你扔了。"

    "别"林玄突然扑了过去,一个抓空扑进了秦翼怀里,"留著吧,就当是最後的纪念。"

    "行了,我不扔,换个水总行吧"

    秦翼换完水回来打起了盹,不一会儿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迷迷糊糊看那号挺陌生的也懒得去接,铃声就一直响个没完没了。林玄坐在床头问他干嘛不接,摸索著找著手机替他摁了通话,对面传来一个贼诈唬的声音,"秦翼我刚被人扎肚皮了"

    林玄赶紧把秦翼摇醒,逼他听电话。

    "跟你说,我长这麽大还是头一回遇上真打劫的,那刀子一扎进来我魂都丢了,幸好没扎到器官正挂盐水呢那针头我瞅著就害怕,你不知道那男医生多凶悍,跟我有仇似的往死里扎"

    秦翼听那小子像开机关枪似的一阵唠叨,晕忽忽的,"韩翔天,你说什麽呢刚做恶梦了"

    对面一愣,嗓门突然拔高了,"你才做梦呢我现在身无分文,连你送我那狗链也被抢了"

    "没了就没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靠,什麽叫不值几钱你忘了当初是谁他妈送我那链子说要把我拴住的我以为你特在乎呢,刚遭抢的时候要不是为了护这玩意儿我会被人捅"

    秦翼一默,"你别连这事儿也赖我头上行不行"

    "禽兽你说什麽"语调骤变,"对,我被人抢被人捅是不赖你是我自找的,我活该,我倒霉我就不该打这电话"

    "喂你先别急啊到底伤哪儿了喂"这小子就是火药脾气,刚没说几句就跳,秦翼连问好几声居然没声了,这才发现是手机没电了。

    冰凉的输液室里,掐断了的电话让翔天突然感到腹部的伤口再度裂开般的惨痛,胸口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倒流,凉得彻底。

    翔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打这个电话不过是想告诉秦翼,他还好好地活著足够幸运, 还能够听到他这个混蛋的声音。

    但秦翼似乎尚不明白,他曾经差一点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人生是如此多变,生死有时也仅是一线之遥。

    范崇华买了热巧克力回来,发现翔天的神情有些古怪,问他什麽事儿也不吭声。送他回去的路上,这小子总算开了口,"崇华你别对我这麽好,我怕我会一直肆无忌惮地利用你"

    "你别这麽糟蹋自己,你压根不是会利用人的料。"崇华深邃的眸子望著他,"你也没必要心虚,起初就没指望你报答我什麽。"

    "那我们俩是不是都特别傻认定了就非要钻进死胡同里"

    "我可没钻进死胡同,只是一直没死心。"范崇华自嘲地笑了,"你呢拐进死巷子找不著北了"

    "我也不明白,是不是太在乎了所以连心态都拧了。"翔天挫著手哈气,"你真没死心"

    "没啊,不过我知足,怎麽说还算是个替补吧"

    韩帅眨眨眼,被逗乐了,"嘿,我可没罚你坐冷板凳,是你自个儿乐意的啊"

    车到了宿舍楼底下,崇华把他扶下来,"是是,那主教练您觉得通过长期的刻苦努力我还有希望转正嘛"

    翔天转身抱了他一下,"顺其自然吧"

    崇华的嘴唇印在他的脸颊上,"你也是"

    秦翼之後给那个号码打过一通电话,接电话的人自然是范崇华。秦少问翔天近况如何,崇华答说不乐观,大出血,快死了,这个答复不知秦大少爷还满意嘛

    秦翼当即光火"姓范的,你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就是告诉你麻利点给我滚回来,否则一旦得到他,我就不会再放他走。"

    林玄的报告直到周三才出来,手术治愈的可能性不低,安排在下周。

    那天晚上秦翼照例送来鸡汤,林玄在枕头底下摸了半天,"昨替你订的机票今天送来了,你明天一早走吧。"

    秦少望了一眼,"我没打算走。"

    "得了,别跟我都撒谎。我是看不见,但这两天你老坐立不安我不是不知道。翔天出事儿了吧你那会儿也被捅过,知道那滋味吧你都把行李打包了干嘛还不走"有几回林玄下床上厕所,都磕到了那袋行李,"你不用惦念我,有妈照顾著,下周动完手术我就能看见了"

    "林玄,我有分寸,等你手术成功,我立马回去。"

    林玄苦笑,"秦翼,你压根没责任留在这儿你把我当什麽这样对翔天不公平。"

    "我把你当我弟弟,如果连你我都能不付责任,那我怎麽保证对他负责"

    第五十七章

    韩帅过後在郊区别墅疗养一周。范崇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没离开过,这小子有人伺候吃饭伺候洗澡,连喝个水都不用自己端自然好得快。那几天他把一切烦心事儿都抛开了,肆无忌惮地享受眼前,有一种麻痹了心脏的快乐。

    翔天现在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甘心让人利用的大傻瓜,而这种傻又恰让他陷落於一种不可抗力的温柔里──甘愿犯傻的范总亲自下厨,经历了一次次失败和再失败终於端出了一碗像样的皮蛋瘦肉粥,这小子被感动地在崇华脸颊上狠狠叭嗒两口。

    范崇华扯开他,说"小样儿,矫情泛滥了是吧"

    翔天又咬咬他耳垂"嘿嘿,在这儿真好,有人伺候,要不我真搬来住"

    崇华当时怵了会儿,点著他的鼻尖"怎麽什麽时候下的决心跟我过了啊"

    "没有,我是说我租房"韩帅从床上蹦起来,暧昧非常地勾搭上他的脖子,"咱俩这关系你看一个月200包吃包住怎麽样"

    "没门儿"崇华笑著一把把他给摁进被窝,"顺带告诉你,我这房不租外人。"

    翔天也笑,他明白这言下之意,翻了个身安心睡去。

    拦路抢劫那夥人在元旦之後被截获了。钱和手机全给挥霍得差不多了,这些翔天早料到了,心里头指望的是另一样东西。就算不说,范崇华也明白,上派出所取证件的时候特意问了那玩意儿的下落,那夥人说当时这小子死命护著还以为多稀罕的东西呢,知道是废铜烂铁以後就随手扔进了垃圾箱。但那天晚上翔天还是等到了他的狗链,那是范崇华开著车兜了满城才找到的一条一模一样的。这小子拿到手後就不停地傻笑,他对著镜子把链子再挂回去。

    范崇华在他脸上看到另一种久违的快乐。

    是失而复得的快乐。

    林玄的手术似乎很顺利。秦翼在那几小时中静静地坐在门口。他想起很多事儿,很想那小子。距离产生美的瞎话不知是打哪儿谣传开的,这几个月隔那麽远似乎很多东西都变了味。他一直惦念著那小子被捅的事儿,想起曾经在小河边上那家夥问自己,要是林玄和他落了水他先救哪一个,这恰是最难的问题。这座天平在他心中一直左右摇晃,即使对於林玄的那种感情已回归亲情和友情,但这个名字似乎已经象征著过去的某个时段,那个年岁的激情总是一辈子难忘。

    几天後拆线,秦翼的飞机票也订在那天,走之前他在林玄明亮的眼睛跟前直晃手指。林玄有点恼,"看见了,是4,我不是瞎子你走吧"笑著催促他卷铺盖走人。

    秦翼到门口的时候,林玄又喊住了他,"回去好好跟他说话,说真话,别再装著不在意了,他也是个特感性的人,禁不起你这麽摧残。至於我再别惦念了,我可不想跟你旧情复燃,咱俩这辈子都没戏"

    秦少离开後,林玄感觉脸颊上的阳光很温暖。他妈抓著他的手问,为什麽不告诉他手术失败了

    林玄对著阳光笑,只有他才能亲手消灭能段年少轻狂所带来的後遗症。

    翔天有时觉得自己很受伤,起初他只是一个被拖下水的无辜受害者,可慢慢的,他几乎是在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恋前就惨烈地沈沦了。新年的一月,寒风凛冽的冬天是让人抑郁不堪的季节,翔天不断地问自己,如果不是秦翼,换作另一个同性,自己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下场。

    於是为了寻求答案,一天傍晚,竟情不自禁地再次迈进了这间小酒吧。时候还早,高子清坐在台上抱著木吉他,偶尔拨弄两下琴弦。翔天的单独出现让他有些意外,旋即跳下台坐到他跟前,"喂,怎麽想起来这儿了"

    "找人。"

    "找什麽人"

    "随便什麽人,看得上眼的都成。"

    子清看著他当时有些幽怨的神情噗哧逗得笑出声来,"怎麽,失恋了"

    "不是,是失宠了。"翔天吸著不知名的酒饮料,"你应该遇到过很多这种人,你觉得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又有多少人是在玩"

    高子清沈默片刻,"有些人是好奇才玩,玩著玩著倒真把自己赔进去了;还有些人的真心被现实伤透了,所以靠寻求刺激来麻痹自我。你是哪种人"

    "我是第三种动物,死抱著一棵桉树的考拉熊。"说完,连自己都无法克制地咧嘴笑了。

    子清也哈哈大笑,"既然这样,你怎麽会跑这儿来偷惺"

    "我来看看有没有更适合我的桉树,吊著一棵也够累的。"翔天的表情是天真烂漫的,言语间却有些底气不足。

    "恐怕是找不到了。"子清有些毫不留情,"理想和现实总有不小的差距,有些时候人总要学会被迫忍耐。"

    翔天不知道他怎麽会对自己说这些话,但就是这麽巧,它们狠狠地刺痛了自己的心脏。

    这时候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子清开始上台弹奏。翔天的眼神在四处流窜,有伴的人窝在角落中含情脉脉,有的人则同自己一样孤单落寞。

    当有人凑到自己跟前套近乎的时候,翔天睨了他一眼,是个长相非常出色的家夥,气质也很非凡。他挨著自己坐下,意有所指地问,"一个人"

    翔天收回视线,反问道,"你是gay"

    "是,对你很感兴趣,不介意聊聊"

    "随便。"

    话题可以是天马行空的,翔天相信只要自己乐意,他可以竭尽全力附和对方。这似乎是一个很有趣的家夥,翔天甚至在他的眉目间和口吻中寻到一丝秦翼干练的风格,他们一直聊到干完四杯酒精饮料。

    浑浑噩噩间,翔天听到对方说,"我现在只想做两件事情,一是找一个好男孩,二是跟他一起好好生活。"

    "你觉得这样的生活能维持多久处久了人也是会厌的。"翔天的脑袋沈沈的,几乎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就想法设法到死都不厌,你怎麽会这麽悲观"那人推了推他,"跟男朋友分手了"

    听见这俩字,忽然一下子,翔天飙泪了。

    高子清再三跟阿健说明翔天不是个沾得了酒精的主儿,可还是被烈性饮料灌醉了。韩帅记不得这是几个月来第几次醉了,醉了的感受是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身体是悬在半空中的飘飘然。在厕所弯著身子狂吐,感觉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回头望了一眼,是刚才那个家夥。他的动作很轻柔,一个劲地问有没有事儿。翔天摇了摇头直起身的时候,突然从背後被人紧紧地抱住了,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错愕的表情却异常的麻木。

    手指从毛衣的下摆灵活地探了进来,对方沈重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我喜欢你,寂寞的话今晚来我家吧,嗯"

    子清打了电话通知范崇华,醉鬼是摸不清回家的路的。可刚挂上电话,却见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子清微笑著打招呼,"什麽时候回来的,秦翼"

    "告诉我,那小子在哪儿"

    爱情这东西就某个方面而言其实很简单,人类是凭感觉行事的动物,那种感觉一旦被点燃就难以扑灭,能够吞噬这火焰的似乎也只有更烈的火。

    他一直是在玩火自焚。

    就在疯狂即将战胜理智的刹那,厕所的门被撞开了。一切都来不及弄明白,有人就被打倒了。翔天看见来人带著仇恨的目光,同时预见了自己的血光之灾。

    撂倒了胡作非为的家夥,秦翼抓住翔天的整个身体往外拖拽,翔天使劲挣扎,甚至执拗地扒住门把手。禽兽发狂地吼著"跟我回去"

    "我不跟你回去啊都来看啊杀人啦──强奸啦──"还未喊完,人已经被丢进了出租车。

    范崇华到的时候,正巧遇上这场闹剧。他隔著窗玻璃远远看著俩人,隐隐感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要结束了。

    第五十八章

    翔天迷迷糊糊下车的时候,外头的北风出奇得大,意识被冻醒。秦翼在背後拖著他的两条胳膊走,就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他的怀里,密不透风的炙热烧著身体。就这麽被拐进路边的宾馆,秦翼面无表情地扔出身份证,取房卡,然後推门进屋。

    翔天走得有些踉跄,绊倒在门口的地板上,加上胃部的不适,痛苦地嚎叫了两声。秦翼没有开灯,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半晌用一种不熟悉的口吻,"你去酒吧干什麽了"

    翔天抬头,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黑暗的背景下,他只模糊地看清眼前那人的轮廓,笼罩著沈重压抑的气息。眼神里的漆黑令人不寒而栗,韩帅一阵胃部痉挛,手扶著墙使劲站了起来。

    "韩翔天你以为你一声不吭就完事儿了"杯子砸在地上发出四分五裂的惨烈声响。对面灯光所制造的斑驳光影中,秦翼的巨大身影骤然盖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翔天难受得厉害,半个人挨在他身上,好像很久没感受这种窒息的热度了,只是简单接触,已是无比满足。

    "我难受想吐"翔天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用手推拒著。秦翼松手,看他狼狈不堪地冲进厕所。

    倚在门上说出的话冷若冰霜,"不是第一次了吧这几个月我不在,你找过几个男人,恩"

    一霎那,翔天呆滞了,料想过太多久别重逢的场面,激动的,平淡的,甚至形同陌路,却唯独不知如何招架这温柔一刀。他蜷在地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咬著牙半晌不说话,许久竟笑出声来,"呵呵秦翼你觉得呢凭我的长相和身材只要我愿意,没有人会拒绝吧"

    说完最後一个字,翔天的身体就被粗鲁地拽起来,天旋地转地拖过冰冷的地板,最後摔在床上。禽兽的身体顺势压上来,从未改变得残暴,手指在脖颈上突突跳动的脉搏上滑动。

    "我以为你一直在等我"

    翔天呛著般不断咳嗽,"咳咳我以为你回来後至少会对我说一句我想你。"

    死寂。

    空气里闻得到酸涩和敌意"范崇华得到你了"

    "得到又如何"翔天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说些什麽,酒精似乎让许多感受都变得麻木不仁,"你不信任我"

    "告诉我究竟有没有"

    耳边的咆哮像一把利剑刺向胸口,翔天把脸扭了过去,嗓音残破得不像是自己发出的,"有。"死死地抓住身下的毛毯,在心中反复默念著两个字没有。

    秦翼的手掌忽然收紧了,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带著怨念和不甘的。这一刻,逝去的美好和等待的时光洪水般地涌入脑海,翔天从未有过的感受到自己的一厢情愿在这一夜破碎,残破成千片万片的玻璃碎片,施加的任何外力,只会让它们碎得更密,更彻底。他终於开始反抗挣扎了,与自己愚昧不堪的执著抗争著,四肢则同对方的蛮力抗衡著,筋骨激烈地拉伸。

    "再说一遍究竟有没有"

    "有"

    翔天是不擅长说谎的人,秦翼察觉他说这话时明显的不坚定,眼神涣散。

    感到秦翼也下了狠劲,没有缝隙与漏洞能让他得以逃窜。於是肌肉绞痛著,甚至听见自己的关节发出嘎吱的声音。翔天在这样的困斗中从来没有战胜过秦翼,以前没有,现在也不可能。眼前迷雾一般,他的手最终没有多余的力气了,死气沈沈地垂在一边。

    不再挣扎了,因为看到前方的死路一条。

    秦翼喘著粗气,望著不再有动静的翔天气息平稳地睡去。

    他的一条胳膊似乎脱臼,额头上布满冷汗。

    轻轻地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秦翼的理智仿佛在此刻才回归体内,在酒吧的那个场景,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翔天的独占欲有多麽的强烈。

    而此刻,他为自己的失去理智感到後悔──他在第一时间伤害了这个最不忍伤害的人。

    秦翼抱著他躺下,一夜无眠。

    如果还有明天,兴许一切都会变好。

    翔天是真的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隔日的中午。醒来的时候秦翼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一个劲地说外面的天气冻得厉害,飘了一晚上的雪,丝毫没有提昨晚上的事儿,就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过。

    秦翼把窗帘拉开,"雪积得能打雪仗了,一会儿出去走走吧"

    ""翔天没说话,咽了几口粥,苦的。

    秦翼转身去取东西,"是不是嘴里没味我还买了肉松"

    翔天动了动嘴角,"秦翼,我没失忆。还是你失忆了那我再说一遍,我跟范崇华做了。"

    秦翼没理他,仔细观察买来的的东西"这肉松颜色好像有点怪,会不会变质了"

    "你放过我吧秦翼。"翔天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角,"是我不想玩了,我真不想再跟你在一块儿了。这几个月你不在,我反而过得自在。范崇华对我很好,你能给的他都给得起,你不能给的,他也一样能给我咱们都现实点吧趁现在感情还收的回"

    秦翼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就这意思分手吧,长痛不如短痛。"

    秦翼怵在原地好一会儿,又坐到床上细细地盯著翔天的眼睛,前言不搭後语,"是不是昨晚著凉发烧了,说胡话呢吧"说完,便探出手去摸额头。

    翔天无奈,他是在故意装蒜。

    "昨晚上是我不对。我一回来就四处找你,宿舍楼,教学楼整个学校都翻遍了就是没你人影,後来遇见杨龙说你泡吧去了,我就追来了,一进厕所就让我撞见那混蛋对你动手动脚,你连一点抵抗都没有,当时我就失去理智了"

    "嗯。"翔天认真地听著,又轻笑起来,"别解释了,我都说要分手了,我背著你干的事儿不只这一件咱们真的回不到四个月之前了。"

    秦翼捏著勺子的手无法控制地颤动,突然发狠地往地上砸了个稀烂,翔天直觉他终於被自己激怒了,该解决的事儿还是得解决,逃不了躲不掉。不料见他深吸了几口气,转身拿扫把把碎片扫到了一边,才说,"这事儿等你彻底清醒了再说,现在你别逼我"

    翔天苦笑,看来他是想跟自己这麽耗著,打持久战,於是配合地转移话题,"这麽快回来,林玄没事儿了吧"

    "嗯。圣诞节那会儿醒过来的,视神经受到压迫一直看不见,前几天动的手术。"

    "那你也别这麽急著回来啊至少等他痊愈出院吧"翔天的心境掀起一丝波动,忽然很期望秦翼给他一个安慰的答复,哪怕矫情也好。

    ──这是我给你的最後一次机会。

    ""

    沈默的空白。翔天放弃等待,尝了一口粥,"我想吃萝卜干。"

    秦翼站起来,"我去买。"

    翔天小心翼翼地蹲在窗前,注视他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我们似乎都听说过类似的童话故事,凶残的老虎总也斗不过敏捷机灵的小白兔,一次又一次的眼睁睁看著到嘴的美食虎口脱险。

    童话在重演只有片刻的时间,禽兽再回来这间屋子,发现受伤的白兔已逃亡得不见踪影。

    留下的只有一张字条再见,再也不见。

    韩帅是跌跌撞撞地来到范崇华家的大门口的。那时范总正在屋里删除录像和照片,许多都是之前跟翔天在一块时照的,有人说忘记一个人要从忘记他的样子开始。外头的雪一直没有停,翔天下了车以後一路狂奔,跌倒後又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於是当崇华打开门的时候,眼前站著的竟是个一人高的雪人。

    雪人狠狠冲他打了两个喷嚏,然後扑通一声栽进了怀里。

    洗完热水澡,崇华给恢复人型的家夥倒了杯热可可,"小疯子,大雪天的怎麽跑我这儿来了"

    韩帅咧著牙笑了,"我来给你送礼物了。"

    "在哪儿"崇华皱眉,这小子来时分明什麽都没带。

    "这儿。"翔天指著自己,"雪人一尊,拒绝退货。"

    范崇华顿时笑出声来,"我以为他回来了,我跟你就结束了。"

    翔天拼命摇头,"没,是我跟他结束了。"

    崇华愣了片刻,手中的烟灰不断往下落,"你想清楚了"

    "大概吧,至少现在我不想再跟他在一块儿。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劲,整天粘在一起,日久也就生情,我原以为咱俩谁都离不开谁了,这就叫爱情了,可一旦分开一段日子,才发觉我在他心里远没那麽重的分量,他想起我的时候或许会对我好,要是想不起,我就什麽都不是。凭什麽受伤的总是我"

    "所以你放弃"

    可可的热度捏在手里是滚烫的,蒸汽漂浮在眼前,模糊了视线,"对,我放弃了"

    "翔天,这完全不像你,直到昨天你还没有放弃过。"

    "那是因为我太理想化了,觉得他回来了一切就能恢复正常。我承认是我害怕了,我怕他只是想得到我,怕把自己赔进去了还是一场空,我输不起,很窝囊是不是"

    "不是。"范崇华丢过去一张纸巾,"那是因为你赌得太狠心,投入太多,所以不容许自己失败。但你有没有想过不应该计较这些,如果说投入和回报是成正比,那麽我一定是最失败的。"

    翔天一怔,望著崇华,眼里火辣辣的痛。

    也许真的是先爱上对方的人更辛苦。

    晚上一个人在阳台上点烟火棒。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明朗,雪却还没有融化。焰火有小小的光芒,照亮的只有方寸之地,但也足够暖人心。崇华接了通电话走来,说,知不知道那小子找你一个下午,从城东到城西快疯了,现在发烧在医院挂盐水。

    "噢"翔天托著下巴继续看烟火,"那就等他好了继续找"

    崇华不禁诈舌,"你想玩儿死他"

    "不是,我给自己最後一次不放弃的理由,找到我就跟他回去。"翔天的视线再次模糊了。

    ──秦翼,这是我最後的赌注了。如果你能执著地找到我,至少说明我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地在这漩涡中痛苦挣扎。

    第五十九章

    这已经是第四天。秦翼烧刚退,就去了范崇华的公司,秘书说总经理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至於现在在哪儿,谁都不知道,范总的手机一直没开过机。

    傍晚回518,俩寝室的人凑在一块,叫了外卖正吃晚饭。秦少进来的时候一声没吭,径直就躺倒在床上。

    "喂,秦大少爷,快起来吃饭"杨龙拍了拍他,"热气腾腾的炒饭,给你留的。"

    林威随口问了句,"翔天那家夥你联络上了吗都快期末大考了,这小子还旷课,辅导员都发飙好几回了,说是再有什麽急事不能来上课总得跟她打个假条吧"

    "假条打了,我今在办公室瞅见了。"洛东加了一块鱼肉送进高子清碗里,"不过不是他自个儿来的,是他那位范大哥替他请的假,说是那小子得了急性肠胃炎,连著几天上吐下泻的。"

    鱼肉刚落进碗里,子清又夹了起来,恶狠狠地塞回洛东嘴里,"吃饭时候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

    "哟,咱韩大帅哥够邪门的啊,最近倒霉事儿一椿一椿的,上回肚子上刚扎一刀,这回又进了医院。"杨龙见秦翼没动静,自说自话扒了两口炒饭,"我看八成是跟著他那有钱大哥山珍海味吃多了,反胃了。我一直在想,那姓范的人又帅,又有钱,对翔天又那麽照顾,可惜那小子不是女的,不然跟了他大哥,将来一定幸福美满啊"边说眼里还亮起了憧憬的光芒。

    下一秒,杨龙手里的炒饭被掀翻在了地上,他惊讶得把嘴巴张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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