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颢来的时候带着他的小情人,言行举止甚是亲密。季惟自然做不得发光体,索性避得远远的,在另一边与那些相熟的故友自如地谈笑风生,低眉抬首间,看到迎客的男主角神采奕奕,分外倜傥。宋氏的威力在这个圈子不容小觑,就连向来自恃很高的徐辉都不能不给足了面子,亲自到场。
新郎不经意地回眸,目光与季惟不期而遇,随即嘴角便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季惟看得真切,只用淡然的表情向对方致敬,视线却聚焦在他身边新到的客人。来人一身低调简约的银灰色正装,条纹领带,头发似乎刚刚修剪过,那天的蒋聿看上去清爽、年轻了一些。季惟中断了进行中的谈话,踱到一个清闲的角落望过去,却被同来的徐辉挡住了风景。那个强势而目中无人的男人一如既往的高调,季惟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谈吐间的那种犀利,即便听上去再温软,也掩饰不了暗藏的杀机。
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都是一场灾难。
季惟走到香槟酒桌边,角度刚好,蒋聿已经走了进来。季惟以为,他会马上看见他,却被旁人抢得了先机。蒋聿很快同对方攀谈起来,季惟微微蹙眉,轻而易举地辨识出那人的身份,薛家二少爷,目前只身一人在法国留学,年轻有为,只可惜这个优雅少年向来对经商不感兴趣。
季惟安宁地喝下一口香槟酒,再抬头时,却目睹了温存的一幕,蒋聿的手在对方头上轻轻地抚过。那个动作看来并没有多少暧昧,就如同一个长辈亲切地问候孩子一般,然而在季惟看来却是万般的不适。
他急促地转身,迎面撞上端着酒杯的长发美女,季惟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衬衣上的水渍以后,已经失去了两人的踪影。季惟茫然地在原地顿了顿,然后鬼使神差地疾步走出宴会大厅。
顺着走廊一直往前,人愈来愈稀少,最后在尽头的一处包房门口,季惟找到了他正在找的。心知肚明偷窥是一件何其不光彩的事,然而那道预留的门缝却像是某种无形的诱惑。
67、第六十七章
六十七、
季惟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看着,看见他们的背影,看见他像个得宠的孩子那样从身后柔柔地抱紧他,然后听见那些细微的笑声,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季惟低下头,下意识地望着厚重的大理石,在听见脚步声的一刹那,慌忙地藏匿于转角处。
他们出来,紧接着是远去的脚步声。季惟泄了一口气,从藏身之处出来,只迈出小半步,鞋尖撞上了一个人。
季惟惊了一下,看见蒋聿直直地站在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他也同样诧异。
“里面嘈杂,出来透透气。”
“你是来找我的?”
季惟竭尽全力地笑了笑“凑巧路过而已,我什么都没看见。”
蒋聿的脸色忽然地变了“你是说我跟薛诚?我们并无瓜葛,你恐怕是误会了。”
“清者自清,你又何需向我解释?”打算离开,却被蒋聿结实地堵住去路。
“你知道,他在巴黎学服装设计,我只是个帮他个忙,替他试一试衣服。”
“不错,试衣服,不试的话又怎么知道合不合身?”季惟揶揄地笑起来,那句话令蒋聿变得骤然沉默,定定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季惟……我不可能阻止别人对我的好感,更没有料想到他会这样大胆。我没有那么自恋,以为所有和我有过接触的人都另有所图。”
“请你松手。”季惟用目光指了指蒋聿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蒋聿愣了愣,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对不起。”
他松开,他却厌恶一般地拭了拭衣袖。
再回到会场时,恰好开席。季惟在安排好的席位上坐定,心情已不复来时的空荡。程颢带着他的小情人临时换了座次,同一个二流的电影导演叙起了旧情。这样一来,季惟反倒得了个轻闲,却始终没什么胃口,百无聊赖地一杯接一杯地品尝喜酒。
从空出来的位置恰好能望见邻桌,蒋聿和徐辉相邻而坐,偶尔目光相视,总是不免擦出几缕隐形的火花。终究,季惟是习惯了徐辉看自己的眼神,不屑和轻浮,不过只是无关痛痒的问候,唯一残留的后遗症便是回忆,每一次与徐辉的眼神交会都会让他无力抗拒地想起蒋聿曾经的所作所为。
季惟逃开那道视线,收回目光时的漂移让他看到蒋聿的神色,还有再度出现在他身畔的薛家二少爷。他带着酒杯,向蒋聿邀酒,季惟看出他起初的拒绝,毕竟他是胃病缠身的人。然而薛诚却没有放弃,俯身继续纠缠着蒋聿,至少,在季惟看来,就是那样。
他在他颈边不断地耳语,直到蒋聿终于拿起酒杯,捧杯的一刹那季惟的眼皮突兀地抽动了几下。蒋聿放下酒杯,不自然地笑着,目光却怔怔地看向对面的季惟。
一秒以后,季惟转过头去,看见不远处走来的某位政要的秘书,旋即起身打招呼。
陪喝了整整两杯以后,季惟感觉到微微地眩晕,在露台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再回来时,不经意地路过邻桌,已不见蒋聿,却和徐辉撞个正着。
“季惟,我们又见面了,方才看见我,怎么也不过来打个招呼?”
季惟犀利地反唇相讥“我怕坏了您品尝美食的兴致。”
“噢?”徐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看胃口不好的似乎是你,不过……胃口比你还差的人大有人在。”
徐辉的目光瞟了一眼空出的座位,季惟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不动声色“那是因为有的人习惯了总是自作自受。”
“不赏脸陪我喝一杯?”
季惟轻蔑地一笑,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走时,徐辉叫住他“季惟,有些病是会传染的,你最后离得远一些。”
蒋聿从洗手间出来时,面色铁青,而季惟确是守在门口。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先开了口,递过去一盒药“止痛片,你应该用得着。”
蒋聿的神色写满出乎意料,似乎不明白季惟是如何知道他的不适。他看着他,捂着腹部万般隐忍的样子觉得可笑“不要以为是特意为你去买的,最近变天,我有时头疼,随身带着罢了。”
说罢,转身离开,只当蒋聿脱口而出的那句谢谢是一缕无影的风。
蒋聿追上去,叫他,无奈胃部的痉挛来得突然,最后留给他的只是阴冷的、关上了的电梯门。
门关上的一刹,季惟靠在冰冷的墙上,重重地舒了口气,然而电梯里的空气是一样的闷热。急速下降的电梯让他开始感觉到越来越清晰的晕眩。有些事真的不能说,比如头疼,虽然有点迷信,但季惟不得不为多嘴付出代价。
到达地下停车场,季惟靠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承认了醉酒的事实,给代驾打了电话。
他躺在驾驶座里,合上眼,感觉一个个疼痛的细胞在脑海里沉浮。
他想象着,每一个疼痛的细胞都装着过去的一小段碎片式的回忆,然后伴随着每一次细胞的新陈代谢以后破碎成虚无的泡泡。
再然后,他不会再因为蒋聿有任何与感情有关的波澜起伏。
可是他做不到,他试过了。
他抗拒过,说服自己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却会因为不期而遇时的一个眼神而变得软弱——尽管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那不过是假象。甚至在有些时候,孤独到无以慰藉,他会丧失理智地规劝自己,放弃现在所做的一切,放弃那些以牙还牙的念头,权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是蒋聿却从来没有亲口说过,那只是一场梦。
季惟在黑暗里感觉到沉闷的气流突然被拨开了。他用力地睁开眼,在模糊的交叠的人影里仔细辨认,看见的人竟是当天婚礼的男主角。
“怎么是你?”季惟笑了笑,面部的表情甚至有点不受控制。
薛大少爷微微伏□,掐断了车内柔和的背景音乐“徐辉告诉我你好像醉了,让我来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冷光》一文在我的纠结与龟速中即将走向尾声。
在此感谢各位朋友们在过去一年里的支持与勉励,混某提前预祝大家兔年心想事成
68、第六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终于找回了围脖用户名,玩的可以加我
六十八、
“是么?”季惟扬起脸,两颊的红晕已然露了馅,“好像快要切蛋糕了,新郎不在,岂不是很令人失望?”
“季惟……别说得你好像一无所知,唯恐天下大乱一般。结婚不过是个手段而已,好让那些多事的人闭上嘴,也让我得以享受更名正言顺的自由。”新郎的手指挑起季惟的下巴,戏谑地笑。
“薛大少爷,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季惟慵懒地附庸着,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挑衅,只想着如何用三言而语敷衍了事。
“不仅如此。刚才我在宴会厅看见你,我就一直惦记着……似乎有很久……都没看到你不穿衣服的样子了。”
季惟愣了愣,看着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大,接着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扯,崩坏的纽扣旋即四散开来。季惟忽然感觉到恶心,他真的不是蓄意想要和对方纠缠,只是本能地躲闪,好给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却不想,意外地撞响了汽车喇叭。
男人惊了一下,紧接着背后便是一声闷响。季惟扶着不适的额头抬头看了一眼,几乎呆滞。先前施暴的人被狠狠地揍到了地上,取而代之的竟是骤然出现的蒋聿。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季惟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却已经被挤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蒋聿面无表情地发动汽车,用力地踩油门。
季惟的呕吐感愈演愈烈,强忍着想要打开车窗,却被蒋聿没来由地锁死。
季惟回头恶狠狠地瞪他,然后是一个急刹车,所有的忍耐顷刻间付诸东流。
蒋聿看着他,狼狈地吐了一身,这才慌忙地打开车窗“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想下车……”
季惟趴在窗边,几乎吐到虚脱。蒋聿抽出面纸为他擦试,却一再被抗拒。
十分钟以后,车在就近的一家宾馆门口停下。季惟被半架半挟持地送进了房间,刚一着洗水池,便又是一阵呕吐。蒋聿替他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扶到床边安顿好,然后转身去准备热水。
季惟仰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头顶的黄光像催眠的烟雾,让他觉得越来越困,下意识地拉扯了一□下的布料。
盖在身上,有一股安神的味道。季惟以为自己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却不知那不过只是蒋聿的外套。
所以,当外套的主人端来醒酒茶的时候,他已经睡得很沉。蒋聿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坐下,盯着季惟的睡颜看了许久。手掌抚过软软的头发时,季惟不安地动了动,想要翻身,盖在身上的衣服却被压住了。
蒋聿站起来,眼睁睁地看他翻了个身,用冷漠的背影对着自己。那种疏远的感觉就像划在掌心的刀伤。蒋聿怔怔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打来了一盆热水。
小心翼翼地拨开自己的外套,季惟的身体在微微发汗,发粘的、满是酒气的衬衫透着一点点皮肤的颜色。蒋聿的目光从被蹂躏过的、失去的纽扣的前襟缓缓地向下游移。用手指解开余下的几颗纽扣,这具身体依然是记忆里的样子,苍白、纤细,没有一丝赘肉,甚至,腰部的线条比往昔更为凹陷。
蒋聿渐渐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会带着贪婪与慢慢浮起的某种欲望,像透过显微镜那样细致入微地欣赏,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无端而难以启齿的臆想,那些臆想就如同潜伏的病毒一般正一点点,一点点地吞噬他的理智。
终于,季惟不安地动了动,额头上有薄薄的汗渗出来。他的眉头深皱着,就好像是对自己的所为所想了如指掌以后的不满。蒋聿心虚地移开目光,将干燥的毛巾在热水里润湿,然后拧干,整个过程缓慢的仿佛是一场平心静气的仪式。然后,细心的擦拭,从额头到眉角,慢慢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