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早睡早起,安分守己……”
少非有点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你以为他该哭的时候,他却在笑。
仿佛生命中遇到的一切,好或不好,司空见惯,没有意外。
一笑而过以后,终究是冷暖自知。
陆晓回来的时候,从门缝里望见少非与季惟一同坐在病床上,温存地相视而笑,彼此都没有说话。他的手忽然缩了回去,忐忑不安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是那么难闻。
“回来了?”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少非看着他,依旧是那样温柔而深邃的眼神。
“嗯,顺便买了点水果,也不知道季惟喜欢吃什么。”提着袋子的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却在一瞬间被少非伸过来的手牢牢地握住“给我吧,进去歇会儿。”
陆晓低头专注地给季惟削苹果,少非坐在身边卖力的剥着橙子。
季惟趴在枕头上,见证着他们俩无声的默契,这几天来第一次真正轻松地笑了一回,随后,给自己找了个自娱又娱人的机会“陆晓,刚才你不在那会儿,我们什么都没干。”
陆晓抬起头,一双圆圆的眼睛不明所以然地望着季惟“我知道。”
“我们俩吵了一会儿,他把我盛甜汤的碗给摔了,弄我一身,然后就自说自话想替我换衣服……我说不用了吧……他还嫌我手脚慢……”季惟话还没说完,少非手里的水果皮已经飞了过来“你要再寻衅滋事,信不信我让你再晕一回?”
陆晓偷偷地笑,把切成小块的苹果递给季惟“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
少非从中阻拦,将陆晓手里的苹果抢了过去就往嘴里塞“陆晓削的,凭什么给你吃啊?”
季惟摊手,名正言顺地抗议“因为我是病人。”
“病人可以吃橙子。”
“我不爱吃橙子,你知道。”
“我不知道,你还是喝白开水吧……”少非很坦然地将掰好的橙子送到陆晓手边。
季惟只有望着天花板干瞪着眼,同时苍凉地怪叫一声,“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30、第三十章
三十、
少非走之前,终于“大发慈悲”地喂他喝了一碗亲自熬的黑鱼汤。期间,护士来给季惟打吊针,陆晓似乎对于酒精棉花的味道有些过敏,一个人到走廊上去呆了一会儿。
“怎么样?你跟陆晓……没事儿了?”终于,季惟有机会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差不多吧。第三天早上我醒的时候,他已经在厨房忙着做早饭了,然后一样一样端到我面前,冲着我笑,看着我吃……关于那个人,和那件事我们谁都别提,就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少非顿了顿,打开陆晓买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心绪复杂地笑了笑。
“那天晚上饭店里缺人手,我很晚才下班,陆晓来接我。我正打算去停车库取车,他说,我们一起走走吧,于是我们就这么一路走回家,好像走了很久,选了一条绕得最远的路。他一直就跟在我身后,尽管只有几公分的、微小的距离,可是我能觉察的出来,能种感觉让我不舒服。有好几次我都能觉察出他的紧张,手指刚刚触上来的一瞬间就缩了回去。”
季惟喝着鱼汤,听到这的时候,忽然笑得呛了一口“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闷骚。”
“你不明白,季惟,陆晓跟你不一样,跟别人也不一样,他很敏感。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了,我走回去,牵他的手,他有点犹豫,却没有拒绝。终于,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冲我说话了,他问我,能不能原谅他,重新开始。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深怕自己是听错了。我说,回家吧。”
“后来呢?”季惟越发觉得这是个安静沉郁的童话故事,那里头有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曾少非。把头转向窗外,他怕对着少非,会忍不住笑出来,为他的幸福。
“后来陆晓走累了,我们坐在路边歇了一会儿。没想到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就睡着了,我只得把他给背回家了。”
“怎么不干脆把他扔那得了?”季惟不知好歹地随口问了一句。
少非愤慨“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鱼汤不好喝?”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有点酸……你跟我在一起那会儿怎么就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那是因为你惹人嫌。”终于,少非逮住了一个反唇相讥的机会。
“……”季惟沉默,冲着窗户里模糊不堪的自己惨淡地笑起来,然后几乎是在一刹那,他的嘴角变得僵硬。
少非以为那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刺痛了季惟,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季惟依然呆滞地望着窗外,那时候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去,昏暗的光线只照出一个隐约的背影。
那个熟悉的背影,让他想起蒋聿。
顷刻间,季惟再一次清晰地感到,那种胸口不断有血往上涌的疼痛。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先搬来和我们一块儿……”
“我不会有事的,少非……我会把我所失去的东西拿回来的,不惜一切代价。”
突然,楼下的路灯亮了起来,黑暗被驱赶的同时,季惟发现那个人影也已消失不见。
也许,只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耳畔却还有阴魂不散的踪迹“季惟,容我多嘴问一句……你对蒋聿是否还有感情?”
“少非……从此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那天夜里,季惟依然失眠,他很想让自己睡着,这样便可以让自己暂时的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他也能感觉到困,困到每一枚脑细胞都在懒散地摇曳,然而无论如何身体都透彻地醒着。
季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裹着厚厚的被子寂寥地靠在窗台边瑟瑟地发抖。初冬是个很残忍的时节,没有过分刺骨的风,却仍然可以于默默无声中将温度从心头抽走。孤独地太久了以后,季惟忽然很想抽烟,像一个上了毒瘾的瘾君子那样,迫切地想要闻见尼古丁的味道。
他在黑暗里歇斯底里地摸索,把病房里的一切都折腾得天翻地覆,然后在凳子下面发现了一包烟,是少非常抽的那个牌子,遗憾的是他忘了把它带走,而季惟却是幸运的。
于是就这样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贪婪地吸着。季惟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是快乐的,因为烟,没有其它。
他像猫一样地蜷缩着,看着窗外,看着那盏路灯,看着那盏路灯之下的人影。
可是那儿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
季惟开始意识到自己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有一丝带着寒意的惊惧从脑海一闪而过,之后便疯狂地透进了灵魂里。
期待着什么——期待着蒋聿?季惟问自己的灵魂,然后不自然地笑了,笑的声音就好像在哭。
期待着他在你的面前,将所有的计划与阴谋都毫无保留的一一道出,期待着他说话时云淡而风轻的深情?
或者期待着他说,一切,不过只是逢场作戏,季惟,我不曾爱你。
是不是这样,你会比较快乐?
终于眼睛累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灯的光开始不停地摇曳,忽明忽暗,奄奄一息地挣扎,也许注定,那盏灯将在今夜消耗尽所有的生命,而季惟只是恰巧地见证了这一个过程。
生命里有太多的恰巧,比如,爱上一个注定会伤害你的人。
所有的冥想都只能成为对身心的折磨。
季惟终于睡去,意识沉底的一霎,他仿佛又看见,那一明一灭的灯光下,躁动不安的人影。
人生中的又一个早晨,又一个天空晴朗,生命阴霾的早晨。季惟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出一口空气,似乎还能闻得见烟草的味道。
他很认真地嗅着,意犹未尽,然后,隐隐约约地闻到一种不该存在的味道,是淡淡的薄荷与冷漠的味道。那种味道一直弥留在记忆深处。
31、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你好么?”那个声音,如同一把刀子,划过心脏的每一寸。
季惟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仰望白色的天花板,呼吸变得困难。
“季惟……你看上去……很憔悴。”
几乎是在一瞬间,酸楚弥漫了整个鼻腔。
“对不起,有些事,我想……我该给你个解释。”
“够了!”季惟淡淡地叫了一声,左眼眶里忽然滑下一滴泪,温度却转眼即逝,“我不需要什么解释……你走吧。”
“……”蒋聿沉默,寂静的空气里多出一声苍凉的叹息。
眼泪落在嘴角,是苦涩的味道“请你出去,你的声音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可以不说话,只在这里陪你静静坐一会儿。”
季惟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向蒋聿。那个眼神,蒋聿永远难忘,并非仇恨,却写满失望,决绝的失望。
他就这么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时间在这一刻成为凝固的冰,除却寒冷,没有其它存在的痕迹。蒋聿坐在原地,只想伸手,给他一个温柔的抚摸。
“出去。”季惟嗓音沙哑的,下着最后一道驱逐令。
蒋聿终于起身,却是为他倒了一杯水。端到季惟跟前的下一秒便是刺耳的破碎声,滚烫的水泼在薄薄的棉被上。
季惟狼狈地坐起来,从床头抓过水果刀,然后在蒋聿惊愕的目光中重重地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血,虔诚而畅快地涌了出来。
季惟疯狂地反复按着床头的报警按钮,护士很快闯了进来。
季惟抬起殷红一片的胳膊,指着蒋聿“快救我……这个人想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