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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光 第14节

作者:混世精灵 字数:17759 更新:2021-12-20 12:17:39

    61、第六十一章

    六十一、

    终于,季惟掷出去一块石子,水花生让蒋聿警惕地止住了脚步“能告诉我,这儿有些什么”

    水池并不深,至少淹不死人,季惟死了心,将轮椅推过来,等蒋聿稳妥地坐下以后,在他手掌上一笔一画“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蒋聿呢喃地重复,品味着,然后释然地一笑,“你说得对,一无所有。对于一个瞎子来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现在,我成了一个废物了。”蒋聿告诉他,也告诉自己。

    暖风拂面,蒋聿眼睛上的纱布忽然被吹开一个小口,接着一点点地被扯开,最后整条地落下来。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举到眼前看了看。

    季惟定睛地望,曾经的自己的影像,这样熟悉。那张存储卡里的内容,看来是被人恢复了。

    “好像能看到一点光。”蒋聿说着,努力地辨识。

    季惟走上去,替他把照片翻了个个。

    蒋聿无奈地笑起来“拿倒了。”然后依旧凝神地看,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又收回口袋里。

    季惟问他“照片里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欠他太多。”

    “既然看不见了,留着又有什么用”

    “在没有还清以前,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多日未见曾少非,季惟敏锐地察觉到他变帅了。少非坦然地接受恭维,其实倒也并非真的有多少变化,只是陆晓的品味向来独到,怂恿自己换了个发型又亲自选了几件衣服,如此改头换面以后倒也焕然一新。

    礼尚往来,少非仔细地把季惟审视了一番以后,却是惋惜地叹了口气,道了一句“年华易老啊”

    季惟着实惊了一下,对着穿衣镜照了照“幸好,还没有长皱纹。”

    “快了,季惟,要是再这么下去,真的快了。”少非的手指在他的眼角处轻缓地揉了几下,“失眠就像是慢性自杀,一点点透支你的生命。”

    “少非,这回你猜错了,我真的没失眠。”

    少非瞪了他一眼,不留余地地讽刺“那恐怕是因为你根本就没睡。”

    季惟淡淡地笑了笑,利落地脱下上衣“好久没同你较量,老规矩,输的人给对方做e。”

    少非跟上去“还是换一种奖惩方式吧,陆晓要是知道了,我就得吃好几天清汤挂面了。”

    结果,季惟还是输了。以前没有赢过少非,如今依旧,甚至连季惟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体力的衰退。仰躺在游泳池边,深深地喘着气,眼前的少非是模糊不清的,带着蓝色的阴影。

    少非伸出手,想拽他起来,季惟艰难地够过去,手指在触到少非的一瞬间又功亏一篑地在空中划了个下坠的弧线。

    “季惟,你真是病入膏肓了。”少非坐下来,用手指戳着季惟的人中,“烟、酒精、性、夜生活,长此以往,你离色衰人亡不远了。”

    “那是不是真该趁早找个有钱人包养了”季惟似笑非笑地仰望他,“少非不然你替我找找,我的要求已经降了不少,只要比你好那么一点就行。”

    少非蹙了蹙眉,用脚踹了踹他的小腿肚“迟了,你早已经把自己的魂给送给别人了,如今没有人愿意耗费精力去养一具皮囊。”

    “送给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明知故问。”少非顿了顿,好像那个人的名字已然到了嘴边。

    季惟突兀地坐起身来,瞪着他,一脸严肃“少非,适可而止,我不想听见那些不合时宜的猜想。”

    “季惟,即便你不愿意听,我却依然要说,当初你告诉我那些事时,我以为你是真的恨他,恨到必须竭尽全力取回所有属于你的东西才能填满被掏空的内心,可是过去了这么久,我越来越怀疑你的初衷并在于此。”

    季惟似乎不打算再听下去,转身面向泳池,轻轻地跳了下去。

    “他不爱你,自始至终,你不能原谅和接受的不过只是这件事罢了。”少非的话音刚落,季惟已经游了出去,从没有这么全力以赴过,像是在拼命的逃离着某种致命的威胁。少非在岸上,就这么看着他游到彼岸,然后漂亮的一个转身,减慢了速度一点一点地返回。

    快到池边的时候,季惟突然变幻了方向,少非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了下去,追上他的速度,从背后一把截住,季惟下意识地挣扎,水花被搅得凌乱飞溅“季惟,我和陆晓能有今天,其中多少有你那么一点功劳,所以这一回,我也给你指条明路,就当还你个人情。”

    季惟停了下来,靠在池壁上回头幽深地看着少非,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钱、名利、你父亲的产业,要取回来也许对你来说并非不可能,但时间是个未知数,即使最终你失而复得,恐怕也只是一场虚妄,因为,你失去的根本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说到这,少非沉默了片刻。深水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水流被一层层地拨开,荡漾着,轻柔地拍打着皮肤,季惟云淡风轻地注视着他,期待接下来的语出惊人。

    “你失去的,是那个叫蒋聿的男人。”

    季惟呆住了,手掌不经意地在水中划出一道道波痕。

    “所以,为什么不换种方式,把那个人重新赢回来,这样,你得到整个世界。”

    听完的一霎那,季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那笑声很不坚定,藏匿在流水声中几乎被淹没“少非,你这究竟是在帮我,还是要害我”

    “好话我只说一遍,听不听一切随你。”少非潇洒地爬上岸去,留下意味深长的背影。

    季惟高声地叫住他“还记得大学的时候,追过你的那个医学院帅哥么听说他最近回国了,有机会的话替我约他出来一气吃个饭,我有件事想托他帮忙。”

    少非心领神会地点头允诺“等我好消息。”

    62、第六十二章

    六十二、

    几天以后,依旧杳无音讯。季惟仍然会在午休的时间抽空去趟医院,带蒋聿在那个被人遗忘的荒园里走一走。蒋聿一直显得很从容,至少季惟从未自他的表情和言语获得过任何负面的信息。季惟不得而知,他是否真的对自己的突然失明并不在意,但他终究是没有机会见到蒋聿的眼神,也许那里头装着的才是真实。

    终于,等到了少非消息,一切顺利,那个如今名扬海外的医生愿意帮他这个忙,手术就安排在一星期以后。有一次漫长煎熬的等待之后,季惟不得不面对被改写的现实。

    除去纱布的那一天,亲自去了。季惟跟着护士无声无息地进了病房,站在门口,默默等待即将到来的那一刻。

    “你来了。”蒋聿温和地笑起来,面朝着门口的方向。

    “他们说你得声带已经好了,明天就要出院了”

    身边的护士愣了愣,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季惟。季惟纹丝不动,用锐利的目光制住了护士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蒋聿的心情似乎真的很愉快“如果等一会儿,我能重见天日,晚上请你吃饭。”

    季惟触电一般向后退却了一步。

    “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睁开眼的一瞬间,蒋聿感到一阵不适的刺痛,原来这个世界的光芒是那样耀眼。

    他又看见了,可是却没能看见那个不说话的大男孩。

    “那个人走了,你隔壁的那个病人上个星期就出院了。”护士在他耳边细语。

    蒋聿落寞地笑了,仿佛那个笑已经酝酿了许久“我知道,谢谢。”

    那一天,季惟没有再回公司,骑车在湖滨绕行了整整数圈以后,回家收拾行李。他给齐野打了个电话“欠你一个假期和一个交待,该是还的时候了。”

    正在值勤的齐野惊恐万状“现在”

    “对,现在。一个半小时以后,机场见,过时不候。”季惟挂了电话,把钥匙和手机留下,然后洒脱地离去。

    程颢若是知道,一定气急败坏,可惜他并不知道,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季惟的行为逻辑究竟有多么天马行空,就连季惟自己都不不明白。

    在最后的五分钟里,季惟等到了气喘吁吁奔来的齐野,像是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没带任何行李。季惟对他笑了笑,带着温度的。

    飞机把他们带到遥远北方的一座小城,然后季惟在长途汽车站又买了两张车票。齐野不知道他们要到哪儿去,当他们踏上泥泞不堪的土地时,他忍不住问季惟“以前来过这儿”

    季惟淡然地摇了摇头“我只是随便选了一辆车。”为所欲为,这样的感觉久违了。

    这是一个刚刚下过雨的小镇,空气微潮。在这个夏天的尾巴上,北方已经慢慢地进入了秋季。季惟还穿着来时的短袖,当洒水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齐野越过他的肩膀下意识地搂了搂季惟。

    他们在一个很小的旅馆住下,季惟趴在枕头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齐野坐在床边,看无声的国际新闻,身边放着一袋刚买来的、还未拆吊牌的长袖外套。

    季惟觉得今天的齐野很沉默,不问一句为什么,便跟着他不远千里。他坐在床上盯着齐野的背影,紧接着突然地笑起来,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一个叫做私奔的词语,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就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齐野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回过头来看着他,聚精会神。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凝望中变得微不足道。

    齐野终于笑了笑,往季惟身边坐了坐“饿了么出去找点东西吃”

    季惟静默地想了想“突然很想吃饺子。”

    齐野点头,起身准备出去买,却又听见季惟懒洋洋地补充“自己包的。”带着一如既往任性的口吻。齐野倒并不意外,似乎已经渐渐地摸透了他的路数,按照吩咐去买食材。季惟也没闲着,兴致所至,跟着齐野一起去了菜场。那是一条很世俗甚至简陋而肮脏的小街,周围充斥着各种蔬菜与大料的味道。季惟用力地闻了闻,满是童年记忆里的气息。

    下班的忙碌时间,自行车与来往的人潮使前行变得困难重重。季惟被一个凶悍的中年男子挡住了去路,齐野回头,从缝隙里把手伸给他,季惟握住,心满意足地笑。他多想知道,究竟是齐野的温情让他感觉安心,还是,只不过是因为那些重新拾回的、微小的幸福。

    材料买齐,齐野再问旅店老板借了厨房,一切准备就绪。季惟托着下巴,看着他忙忙碌碌,也不吭声要求自己帮个忙。他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干燥的面粉扬起来,喷了齐野一脸。季惟随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教我吧,这样以后我就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齐野一点都不生气,却拒绝他的请求“想吃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你真是狡猾,齐野,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被你困住了”

    “我不过是想保留一点值得你感兴趣的优势,这样才不至于被淘汰得太快至少我还有同你见面的机会。”

    季惟抬头看他,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话伤到了齐野,他却依然风平浪静地回应着他的目光。

    齐野的手很巧,飞快地包出形状好看的饺子。季惟也不甘寂寞的,埋头包了一个,很慢很难看,齐野制止了他再包第二个的欲念,他说这样的饺子是会露馅的。

    季惟心甘情愿地收手,现实常常有假相相伴,就如同你明明会做一件事,却假装很傻很天真。

    因为有时候,这样反倒快乐。

    饺子出了锅,热气腾腾的,季惟在自己的碗里寻找了一番,捞出了那只出自他手的饺子,果真残破不全。他看了眼齐野,把那只饺子夹进他的碗里。

    63、第六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天越来越冷了,快要过年了,大家都好么

    六十三、

    睡前在陈旧的公共澡堂里冲凉,幸运的是那是个旅游淡季,空旷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他和齐野的声音。这里的水有一种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也许只是一种错觉,但至少闻不见习惯了的漂白粉。它还有那么一点凉,凉到季惟不愿意思动弹,似乎这样才可以积聚些许温度。

    忽然,齐野将他生生地拽到怀里,带着肥皂沫的手绕过他的肩。他的手指慢慢的在光滑的皮肤上掠过,轻柔地替季惟清洗着身体。季惟有时候会觉得痒,似有若无地笑,却安于这样的一种状态。

    齐野的手划过他的胳膊,慢慢抬起他的手肘,看到一条淡淡的伤痕。

    季惟毫不掩饰地笑起来,给了齐野一个微不足道的解释“我的运气一直不好,每次失恋都没有好下场,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疤。”

    齐野愣了愣,手掌慢慢地收紧,又放开,然后用肥皂细致地按摩着那个记号“没关系,每天努力一点,久而久之,它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我的身体记得它,这个创口,是我自己留给自己的。”

    “那么从今以后,别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齐野拨开湿漉漉的刘海盯着他失魂落魄的眼睛。季惟的嘴角慢慢扬起来,似乎是有因为那句话里所承载的某种温暖的暗示。

    “你硬了。”他没有给齐野任何回答,一味地低下头,看他身体的变化。

    空气里回荡着沉重的呼吸声,飘着那么一点欲望的味道,就像是淡淡的鸦片钻进了毛孔里。

    齐野尴尬地甩了甩头,仓促地回到那半个属于他的狭小空间。季惟跟了过去,疯魔地笑着“不需要帮忙”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这样熟悉的笑有多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脸上。季惟似乎有些明白,那种诱惑意味着什么。当他真的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然而齐野却拒绝了他“对不起,我不任何性服务。”

    “可是终究还是欠你一次。”

    “那就欠着吧,留点悬念给未来。”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季惟穿上齐野买来的卫衣,漫无目的地在镇子里游荡。齐野在路边的小吃铺买了几个包子,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季惟不见了。

    他拐出了巷子,巷子的那一头是大片的麦田。齐野往前走了一段,风拂过的时候,海浪一般地起伏,发出萧瑟的沙沙声。

    齐野看不到一个人,更看不到季惟,孤零零地走着走着,然后毫无预警地跌了下去。

    他坐起来,看见季惟仰躺在田地里,舒服地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冲自己笑“这儿真好,天空晴朗,远离尘嚣。”

    “你把别人的麦子压坏了。”齐野伸出手,想拽他起来,季惟却无动于衷“齐野,突发奇想,如果可以抛开所有,在这里定居,一定身心健康、益寿延年只可惜我怕自己没有这个定力。”

    齐野凑近,小心地掸去他额头的几根麦秆“如果你真的想,就没有不可能;如果你怕一个人耐不住寂寞,我可以陪你。”

    季惟已经对他的承诺不再感到意外,齐野的真心,他已经看得透彻“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故意引你,好过过耳瘾。”

    “我是当真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见过少非,你和他一样,都是放得下过去,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季惟慢慢地扬起身子,这时候太阳已经不知不觉地扒开了云朵,阳光笼在头顶的发梢上,暖洋洋的,“好人是会有好报的,所以你也会像他一样,有一个好归宿。”

    齐野不禁微笑起来“想得到觊觎已久的礼物,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告诉圣诞老人你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圣诞老人也许给不起那么厚重的礼物。”

    “我并不贪婪,季惟”

    “但我无力背负消磨你余生幸福的罪名,这样,我一定永不超生。”

    齐野的笑戛然而止,阳光照到嘴角的时候,他深深地感觉到神经的僵痛。他看着季惟,沉默着不说话,他知道结果,从季惟给他打电话的第一秒他就料想到了最坏的结尾,他甚至在心中无数次地预演过,自己将会用怎样风度翩翩的笑容面对一切突如其来却又在意料之内的惨淡现实,可是忽然之间,齐野发现自己做不到。

    季惟的嘴角动了动,齐野骤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温柔的“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收不回去。给我留一点想象空间,季惟”

    一周以后的某一个傍晚,季惟决定回归现实,不是厌倦了与齐野在一起的须臾时光,确是厌倦了这个苍凉的小镇,最初的新鲜感被一天天耗尽,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空虚与惘然。季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不适合在这里生活的,或者换一种说法,他不属于这片净土,不属于这个世界上每一片单纯美好的土壤,他的心已经腐朽得安静不下来。

    坐在机场的咖啡厅里,季惟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发涨,也许是因为三个多小时颠簸的车程。“我要一杯咖啡。”他向齐野要求。

    “这么晚了喝咖啡,恐怕今晚你很难睡着。”

    “那样正好,落地以后我们一起去唱通宵,你意下如何”

    齐野向来拧不过他,于是亲自为他去调咖啡。季惟靠在窗边,橙黄色的夕阳惹的人昏昏欲睡。真的要向这座陌生的城市告别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回忆。安逸的日子一晃而过,就像是人生夹缝中滋长出的一小丛绿荫。

    走之前的那一天,季惟心血来潮地在那个小旅馆的后院里种下一棵树,手脚笨拙,自然是免不了齐野的帮忙。树栽好以后,下了一场小雨,季惟蹲在那棵小树苗底下,固执地发了好一会儿呆。他不知道这棵他们一起亲手种下的树将来会不会结果,他没有问那是棵什么树。

    太阳沉入了地平线,夜色突然地暗了下来,季惟回过头来,眼睛还无从适应惨白的人造光,所以第一眼看到不远处的那个人影时,他以为不过是个假象。

    齐野端着咖啡走了过来,季惟站了起来,匆匆地朝他走来“这里很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你的咖啡”齐野的困惑没有维持太久,迎面他看见站在吧台的男人突然转身,看到他和季惟的一刹那,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这么巧。”他走过来,温和地打招呼。

    季惟伫在原地,面无表情。

    蒋聿向齐野伸手“我们在警局见过。”

    “齐野,我的新欢。”季惟唐突地做着言简意赅的介绍。

    蒋聿意外地愣了愣,悬在半空中的手在齐野还没给出回应以前就收了回去。

    “时候不早,我们该登机了”季惟微微地扬起嘴角,直视着他的目光,“蒋总,失陪了。”

    短暂的照面,就这样告终。蒋聿怔怔地看着,齐野伸出手握着季惟离开。

    64、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

    直到在机舱里坐定,季惟始终一言不发。没有料想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与蒋聿相遇,难免无措。那是手术痊愈后第一次照面,他恢复得很好,目光中依然是往昔的从容与锐气。季惟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那寥寥的几分钟,蒋聿看到他时温良的浅笑、听到那句解释时意料之外的神色,终究因为自己的一句告别草草的收场。现在想来,蒋聿兴许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对自己说,然而后悔已经是于事无补。

    季惟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就好像躲着肆虐的瘟疫一般惶恐不及地从蒋聿面前逃开。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那种感觉分明不是害怕,更非心虚。

    “在想他”齐野忍不住打断他的沉思。

    季惟抬头看了看齐野,有那么几秒思维还是迟钝的“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咖啡”

    “等飞机起飞以后。”齐野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来回的抚摸,似是一种安慰,让季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知道齐野在想什么。然而那笑却在转瞬间变成了惊愕。

    “咖啡。”那只伸过来的宽厚的手很熟悉,指甲修剪得圆润而整齐。季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会在同一次航班上出现。

    “见你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喝咖啡,所以买了一瓶灌装的,还是你以前尝喝的牌子。”季惟再往上看,对上蒋聿温和的目光。

    他接了过去,自然而然的,然后客套地说了声谢谢,就像对待一个偶尔帮了个忙的陌生人。蒋聿脱下西装外套,在他身边的空座坐下。

    季惟愣了一下“你不会只是为了上来给我送一罐咖啡”

    蒋聿神秘地笑了笑“只是凑巧也坐这趟航班。”

    季惟冷冷地点了点头,扭过头去,看着默不作声的齐野。他的表情很镇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但交叠的十指却还是让季惟一目了然他的焦灼。

    “齐野,跟你换个座位,我想靠着窗口。”季惟是那样善解人意。

    蒋聿无声地看着他们调换了位置,目光怔怔地落在那罐罐装咖啡上。季惟一直看着窗外,手指偶尔在饮料罐上来回拨弄着,却始终没有打开来喝的打算。

    齐野为他要来热咖啡的时候,季惟已经歪着头沉沉地睡着了,于是那个温暖的纸杯同冷冷的饮料罐一起隔在了桌子上。

    齐野多么希望,在它凉掉以前,季惟可以醒来,喝上一口,可是他睡得很深,齐野只有细心地将外套盖在他身上。

    蒋聿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杂志,透过齐野的肩膀,时不时地看着那个睡着的人。齐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用心良苦地侧了个身,刚好挡住蒋聿的那道视线。

    蒋聿看着对方嘴角那抹并不善意的笑,尴尬地一愣,随即才又复归从容地回应,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他好像不舒服”

    “他很好,你放心。”齐野凑过去,轻声地告诉蒋聿,带着某种潜藏的讯号。

    “他是个路盲,没有方向感,一个人出远门总让人担惊受怕。”

    齐野托起下巴,自信满满地一笑“我们一直在一起。”

    季惟睡了一个好觉,睁开眼的时候,飞机已经预备降落。他动了动略略僵直的脖子,回过身去,第一眼望见的便是蒋聿直直的眼神,就仿佛从很久以前就那样一直盯着他。

    蒋聿站起来,随着人流缓缓地朝出口走去,季惟麻木地跟上去,像是刚醒来,身体还有些迟钝,脚在椅座上轻轻绊了一下。

    齐野伸手抓的时候却是迟了一步,季惟的手腕被蒋聿紧紧地握住,尽管只是一刹那。

    季惟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不是畏惧同他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在齐野面前不合时宜。

    要走出机场的时候,忽然开始下雨。齐野去取行李,那些季惟执念地从远方带回来的土特产和纪念品。他站在门外,雨水就在面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不好闻,但熟悉,安心就像蒋聿。

    就像蒋聿季惟心惊肉跳地揣摩着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有时候他愈发觉得自己难以驾驭身体里的某些细胞,甚至怀疑那个名字是不是深种在他的dna中,每一次轮回的复制都让他的灵魂更清晰地记住他的存在。

    季惟忽然冲着潮湿的雨幕里打了个寒颤。

    自动门打开,又关上,来来往往的人里没有一个是他在等候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雨水刚刚浸润整片大地,但季惟总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在一个错误的时间等待一个错误的人。

    门又一次打开,是蒋聿,手里拿着一把伞朝他递过来。

    季惟微微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

    蒋聿将伞打开,塞到他手里。季惟抬头看,咖啡色的深浅格子,是蒋聿以前便一直使用的那把。他以为这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甚至已经准备好从容地应对。然而就在同时,银色的跑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

    蒋聿回头望了一眼,皱了皱眉,匆匆地嘱咐季惟“别再淋雨了。我先走了,改日改日找个机会,一起去散散心”

    季惟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目送他离开。

    雨忽然就下得很大。

    齐野带着个行李走了出来,挨在他身边,陪他站了一会儿,直到车的影子在视线里彻底消失。

    季惟终于收回目光“回去吧,齐野。”

    “回去哪里程颢那儿”

    “我还没想好”

    齐野的手靠在他肩上,半晌忧心忡忡地道了一句“季惟,你现在有两条路,要么成全我,要么成全你自己。”

    65、第六十五章

    六十五、

    季惟再次出现在程颢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察觉到他的心情很不错。程颢手上持着一枚飞镖,潇洒自如地站在豪华地毯上,目光从容地定在远处的镖盘,随着手腕敏捷的翻转,飞镖掷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扎进了靶心。

    程颢孤芳自赏地一笑,旋即被身后的掌声所牵引,转身便撞见久违了的季惟。

    “真是精彩,程总。”

    程颢对于他的归来倒是没有多少惊诧,“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插上翅膀,远走高飞”

    “前段时间你不在,我操劳过度,心力交瘁,所以给自己放个假。”季惟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哦心力交瘁我以为是蒋聿康复,你心情太好,所以去享受你的人生了。”

    季惟淡漠地一笑“你的咖啡变甜了,程颢,以前你从来不放糖。”

    程颢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季惟你真的以为那个眼科专家,这么容易就请得动”

    “”季惟怔了一下,抬头凌然地看着他“如果真是你卖的人情,要谢你的也不该是我。”

    “倘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程颢幽然地俯身,手指在季惟的领口来回摸索,“你跟齐野在一起这么久一定度过了不少惹人浮想联翩的夜晚如此想来真叫我嫉妒”

    “既然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那你应该很清楚,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当然,我还知道,今天,你和蒋聿搭同一次航班回来。”程颢殷勤地替他续上咖啡,却又有些傲慢,深色的液体飞溅出少许,洒在季惟的手背,“我还知道,他原本是要转机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季惟轻轻舔了舔被润湿的皮肤,笑得很是天真无害“你的意思是他为了我又专程飞了回来”

    “你说呢,季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得好,即使回不到过去,他不能够名正言顺的拥有你,却一样可以利用你的心慈手软。”

    “”季惟一惊,惴惴地放下茶杯。

    程颢得意而戏谑地笑起来“你犹豫起来的样子真漂亮。”

    “我倒是觉得,你心虚的样子很可笑。”

    “”程颢的笑骤然变得荡然无存,“你大概还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时候,蒋聿状态不佳,连连失手。”

    “时候不早,我很累了,回去休息了。”季惟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开。

    “也好,分晓胜负的日子就快到了,下一步的计划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钥匙在你办公桌上。”

    “不必了,这段时间,我想搬出去住。”

    程颢愣了一下,退到窗口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了齐野的身影。

    季惟刚欲离开,听到程颢的专用洗手间发出“咔”的一声,有人从里头踱了出来,是个面目清秀的年轻男孩,走到程颢背后,粘人地贴了上去。

    程颢好不尴尬地炫耀“上个礼拜跟影视公司的陈总一起打保龄球的时候认识的,想往演艺圈发展,觉得怎么样

    季惟揶揄地笑了起来“不怎么样,比莫寞差多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索性,让他跟了你”

    “算了罢,他跟我一样,是死性子。”

    程颢见他要走,搂着新欢的腰懒懒地向他道别“新生活愉快,季惟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打撤伙的主意,这样的话只会让蒋聿死得更快。”

    季惟回头,苍白地浅笑。

    程颢向他飞吻“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一大清早,少非被门铃声惊醒,季惟是整个身体靠在门上撞进来的。他没有喝酒,身上也没有任何的烟草味,只是看上去有些困倦与狼狈。季惟往沙发上一靠,把带来的两包土特产放在茶几上“没什么事,就是出去旅游了一趟,给你带了点礼物。”

    少非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你这又是在玩什么”

    “去程颢那儿取我的座驾,坏了,我自己忙活了一个晚上。”

    少非先是愣了愣,摆弄着季惟带来的东西的同时劝了一句“跟了你那么多年了,也该寿终正寝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还是开四轮的好。”

    季惟笑而不语。

    “这些东西陆晓爱吃,一会儿等他起来了再拿给他看。”

    “你还真是体贴入微,难得来拜访,你连见陆晓的机会都不给我。”季惟自嘲地笑着,然后沉默,再然后,忽然地脱口而出“回来的时候,我在飞机上遇到蒋聿。”

    少非抬头望着他,细细地察言观色“季惟,你到底作何打算,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建议”

    “想过,但不可能,太理想主义,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记仇,但更没有失忆,即便假装忘记,也回不到过去。”

    “既然你这么说,我无话可说。”

    “放心,少非,等我兑现了我的诺言,我和他互不相欠,到那时,我会听你的话,重新开始生活。”

    “重新”

    “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走走,兴许就住下来,或者,再不济,去我爸那当几年孝子。”

    少非似是一惊“你想放下蒋聿和过去,一走了之季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已经不爱他,如今你就不会这么痛苦。”

    “但这并不表示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沉默,被驳斥得彻底,少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一个人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一个人度日如年。”

    “一个人惯了。”季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也许也并不是一个人,如果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走的话。”

    “你是说那个小警察”

    季惟心情沉重地笑起来“这辈子或许我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对我这么好的。就像你说的,有的人,是适合一起过日子的”

    66、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季惟回想当年,当年的自己又是如何遥想如今的自己生活是清淡如水的对立面,每一天每一刻都陌生而崭新得令人心旷神怡。可以纵容自己在第一次回眸时爱上一个人,在下一秒转身离开,爱与不爱仅在一念之间,坦荡而洒脱。可以允许自己在整个苍茫的世界中不息穿流,城市、乡村、沙漠、森林、高山之巅,天地之间没有到不了的远方,只有走不进的内心深处。

    可以怂恿自己为得到一个人奋不顾身,倘若有那样的一个人。然后,幸福可以停留在这座熟悉的城市、或者在塞纳河左岸、在奢华的迪拜、在黄金海岸、在茫茫人海的东京塔下、在爱琴海、在西西里岛,在白色的最北方、在没有寒冷的赤道幸福可以只是一杯早起后的温暖咖啡、一个温存的拥抱、一个离别时的早安吻、一次牵手的散步、一口相互交换的烟草香、一场赛车的疯狂;因为一次冒险的投资,在一瞬间赢得整个世界、在一夜间一贫如洗,在过去期待明天,在未来怀念昨日

    他可以只是一个简单的男人,可以抽烟、可以喜欢裸睡、可以有一点、可以习惯波澜不惊、可以不说爱,可以是蒋聿可以是任何人

    可以有太多可以。只是所有的可以都被时间消耗成幻想。

    现在,他也许,可以是齐野,只是也许。

    打开一扇窗户,你看到的仅仅是不远处另一幢楼房的窗明几净。这不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这里没有辽阔的视野,这是一处没有更多惊喜的蜗居。

    季惟最后看了一眼夕阳,进屋把窗帘合上“这里很好,干净、整洁,我很满意。”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笑了笑“你满意就好。”

    “唯独,我对我的房东不满意。”季惟用深邃的眼神指着他,“昨天收我押金的人可不是你,齐野。”

    齐野将罩在家具上的一层白布收起,叠好“对不起,我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

    “你让我住在这儿,你自己又何处安生”

    “我还没从我父母那搬出来,去年被逼着相亲的时候,两位老人家替我拿了主意把房子给买了,可惜事情最后还是黄了。”

    季惟假装受宠若惊地从干净的沙发一跃而起“那要是让你爸妈知道你在这房子里养了个男人,我岂不是人头不保”

    齐野忍俊不禁地笑“半年多了,房子一直空置着,直到见到你的第一天,我才下定决心装修,尽量,能够根据你的喜好。”

    季惟低头看了一眼柔软的舒适的沙发,甚至靠垫的颜色都是他所喜欢的。忽然之间,胸口变得沉重。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管怎样,房租我照常给你。你放心,我在这儿住不长,不会弄乱了你的新房,等所有的事情一结束,我就远走高飞。”

    齐野怔怔地看着他“你想去哪儿”

    “还没想好。”

    “早点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准备”

    季惟一愣,半开玩笑地笑“那假如我是要去地狱,你是不是还打算去陪葬”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深秋在一夜之间吞噬了这座城市。满目染满的金黄色,金黄色的树叶、金黄色的阳光,如果还有那么一点微凉的、温和的风,那么俨然就可以成为一个好日子。再次见到蒋聿是在两周以后的婚宴上,红色地毯、鲜花美酒、秋天的收获与热闹却是别人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那不是蒋聿的婚礼。新郎是地产界的新秀,刚从老爷子那接手大权的薛氏大少爷,曾经的单身贵族,谁都没有想到他的喜讯来得这么突然,尤其是深谙其中秘密的同道中人,包括季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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