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凶手被几名保安架出了病房,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季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晕血,总之弄伤了手以后他又一次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醒来后得知伤口很深,甚至差一点划到重要的血管,可是他却丝毫不记得那究竟有多痛。
傍晚时分,一个人悄悄溜出去在楼下的花园里走了走,坐在那盏路灯之下。季惟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找不到昨晚剩下的最后一根烟。
然后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打火机发出的声响,季惟敏感地怔了一下,回头,迎上一支递过来的烟。
视线从得体的黑色西裤慢慢向上游移,程颢翩然立在眼前,气度非凡“好久不见,季惟。”
季惟寒暄地一笑,接过那只烟“好久不见。”
“刚好有个朋友住院,来看看,不想在这儿遇到你。”程颢优雅地在他身边坐下,“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
“是么”季惟贪婪地吸了一口,凉风袭来,烟灰落了一地,“看来,还真是坏事传千里。”
“你跟蒋聿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所以,你根本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程颢悠然地扬起嘴角,“他向来无情。”
“良药总是苦口,你要是早些告诉我,兴许我便不至于沦落至此。”
“可惜你对蒋聿早已动了真情,我的话,恐怕你也未必听得进去。”
“”季惟无声地笑着,似乎对方的话恰到好处地刺痛了内心的要害。
程颢忽然抬手,从他指间抽走了那支烟,放到嘴边,暧昧地吸了一口“季惟,我真替你遗憾像你这般的条件,实在有太多更好的选择,而你却选择了最坏的。”
“”季惟淡淡地摇头,“我倒是觉得最坏的该是我才对,这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人比我更傻更天真。”
“这与傻或天真无关,是你成了这局游戏的牺牲品。在你爱上蒋聿的那一刻,你便已经输了。”程颢鬼魅地笑着,又将所剩不多的烟送回到季惟唇边“有没有兴趣知道蒋聿的全盘计划”
季惟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似乎不是因为烟。时至今日,季惟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去面对现实,或者现实已成定局,然而刻意的逃避却给了他太多的自我安慰。那种感觉就好像悬浮在半空,离地不过数寸,你分明预见了着陆的注定,却仍然挣扎地享受着最后的一点自由。
只有在最后的这点臆想里,他得以欺骗自己,从始至终,蒋聿要的,除却爱情,没有其它。
“看来你有一个好故事要说。”季惟吸尽了最后一口烟,烟蒂落下来,很快便已熄灭。而所有的臆想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
“这个故事再简单不过,从一开始,蒋聿觊觎的就是季氏,而绝非是你。透彻地说来,你不过是他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用过了以后,踹一脚,任由你自生自灭。季惟,如果你想问这个世界那么多目标与机遇,为何蒋聿偏偏盯上你,那么你或许该感谢你的父亲,或者,感激上天精妙的安排。你父亲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靠他一己之力,当年事业刚刚起步时,他身边一直有个忠实的老朋友陪伴,你父亲与他共同打拼多年,这份产业理应有他一份,不想你父亲却忘恩负义。公司上了正轨以后没有多久,便被卷入一宗商业丑闻,你父亲参与了其中的各个环节,最终却安然无恙,他的这个老朋友成了他的替罪羊,被判入狱不久后便悄然离世,从始至终,你父亲都没有为他真正做过一件事,见死不救终究是太残忍的事。”
季惟听完这个故事,似乎还来不及沉思“对于我父亲的过去我实在没有多少兴趣。”
然后看见程颢嘴角那抹神秘而意味深长的笑,终于无奈地谈叹了口气“程颢,不要再讲另一个故事,告诉我说蒋聿的父亲又是谁,那样的故事已经不新鲜。”
“取回自己本应拥有的东西,总是天经地义,我想你也一定会苟同。”
“你觉得我会信你”
“为什么不信”
“你在替蒋聿说话”
“当然不是。你恐怕误会了,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蒋聿定了规则,成了这场游戏的赢家,却连输的理由都不曾给你。人总该死得明明白白,不然如何瞑目,你说呢,季惟”
“”一个长久的沉默,长到呼吸都感到厌倦。忽然之间,季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现实没有他预料的残酷,便已经心满意足,“谢谢你给了我,瞑目的机会。”
“那么现在,你是否已经死心”
“死心”季惟揶揄地笑着自己,“是,死心。时至今日我终于得以心甘情愿地承认,蒋聿是个无懈可击的好演员。”
“那是因为他从未爱过你。”
顷刻之间,卷地的风,自枯槁的枝叶间呼啸而过,满目的萧瑟恰似心中写照。
“程颢,何必多此一举有的话不言而喻。”季惟只剩绝望。
32、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
三日以后,季惟出院,没有通知少非,一个人两手空空地走到医院大门口。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些日用品扔在了那个苍白的房间里,就好像完成了一场仪式,用以与过去诀别。
季惟在耀眼的阳光下,舒适地伸展着筋骨,站在路边懒洋洋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终于,一辆银色跑车疾驰而来,停在他的跟前。程颢从车里下来,替他打开车门“上车。”
“我以为徐辉把车重新喷成了银灰。”季惟诧异。
“我倒是以为,徐辉要是来的话,恐怕很难全身而退。”程颢眼尖地从季惟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把折叠的小刀,“这种刀虽小,却拥有不容小觑的杀伤力。”
季惟紧张地眨了眨眼睛,仿佛程颢已将一切都看穿,随即却从宽大的休闲裤口袋里取出一个不大的苹果“你想多了,程颢,真的想多了,我晕血,不然也不会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
程颢愣了一下,任由季惟把小刀取走,削起了苹果皮,不禁放声笑起来,“你总是能让人很意外。”
“生命苍白,总要学会自娱自乐。”季惟说这句话的同时人已经钻进了车里,安稳落座。
程颢开车,目的地不明。季惟气定神闲地啃起苹果“通常我不随便坐陌生人的车,我珍爱生命。”
“噢你觉得我还只是陌生人”程颢瞥了他一眼,“还是你在暗示我,我应该为你的大驾光临深感荣幸。”
季惟终于露出那个久违的、疯魔地笑“当然。”
车子戛然而止,停在路中央。
季惟抬头,看见那辆没有漆成银灰的黑色跑车堵在数米开外。
程颢微微扬起嘴角“我们有麻烦了。”
车门打开,徐辉进入视野,戴着宽大的黑色墨镜,加之一身素黑,气势逼人。
季惟惊叹一声“这才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程颢气定神闲地目睹他独自一人一步步踱来的表演,接着从车座底下抽出一张光碟放入cd机内,对季惟吩咐道“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交响乐的声音骤然充满整个空间。
徐辉在离车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与程颢迎面撞上,彼此都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么巧你也来接季惟”
“很遗憾,徐辉,你来迟了一步。”
“何必多此一举,你真叫我为难。”
“季惟,我是要定了。”
除了零星的只言片语以外,季惟听不清其余的对话,于是索性安然地啃完手里剩下的苹果。车厢里的暖气很足,感觉到闷热,季惟打开车窗的一瞬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整个人结结实实地仰倒在了座椅上。
再回过神来,蒋聿如同幽灵一般乍现在他面前。
季惟疯了一般地挣扎,膝盖狠狠击在对方的腹部。蒋聿顿时疼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将季惟制住“别动听我说,季惟”
季惟的脸被抵在靠背上,麻木地说不出话来,蒋聿的额头就凑在他的眼前,可以清晰地看见渗出的几滴冷汗。
“离开程颢,他太危险。”
“呵”季惟喘息着,淡漠地瞪着他。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属于嘲讽和轻蔑的情绪,蒋聿呆滞地望了片刻,忽然不安地松开了手。
季惟终于得以给成全自己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大口地深呼吸以后变得镇静“再危险,总比把一颗定时炸弹带在身边要来得安全。”
“季惟”蒋聿似是压抑地抽了一口凉气,“程颢对你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教会我一件事”
“”直到此时,那个向来从容的男人,依旧是如此波澜不惊。
季惟给自己盖棺定论,他始终是读不懂蒋聿真实的表情,于是死心而释然地浅笑“你让我领会,原来爱情才是最廉价的投资。”
蒋聿的眼波忽然跳动,沉郁许久方才道了一句“季惟,现实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非黑即白。”
干涩的笑容变得僵硬“是,它永远比我预想得更黯淡无光。”
“季惟,离开程颢,不然你将失去更多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
“失去你,我才换来整个世界。”
蒋聿无措,触到季惟手掌的一刹那,它逃得飞快,“季惟,永远不要奢望,在你的生命里,有人可以成为自己的惟一。”
“”季惟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空气变得窒息。恍惚间,交响乐的声音渐息渐弱,他听见程颢走来的脚步声。
然而,却又真切地嗅到了吻的味道,唇角的冰冷却骤然化成虚妄。
季惟惊愕地睁大眼睛,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转念时,蒋聿已从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颢打开车门,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季惟悄然地抹去眼角的泪“没什么打了个盹,梦见自己回到了过去。”
程颢淡淡一笑,转而发动引擎。
徐辉的车从对面缓缓驶来,交错而过的瞬间,季惟清楚地看到驾驶座上,蒋聿的身影,真实耀眼。
终究来不及,再望一眼。
“现在,你打算上哪儿”程颢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不舍和遗憾。
季惟望着前方,驶入市区,渐渐拥挤起来的道路,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无家可归。”
程颢坦然地笑起来,仿佛对于这样的处境,他很满意“我倒是有个提议,去我家看看如何”
“”季惟愣了一下,唯恐不及地推辞“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再作打算。”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偶尔开个玩笑。”车速逐渐放慢,在路边停了下来。季惟朝窗外望了一眼,气派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我在这儿给你订了房间,你要是觉得合适,就先屈就几天。”
季惟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欣然接受,尽管他并不喜欢这般被安排的感觉,但也着实没有精力再去折腾。毕竟他还记得,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程颢放他下车“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电话。”
季惟一半真诚一半摆谱地道了句“看我心情。”
33、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一进屋子,季惟便把自己扔在了舒适的床垫上,好久没有这样全身放松的感觉了,医院的病床简直把他的筋骨摧残得无以消受。蒙头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黑透。
站在阳台上望了会儿四周的喧嚣与浮华,季惟尽兴地伸了个懒腰,目光在那些闪烁着的霓虹灯招牌间迅速地搜寻,然后聚焦,再然后转身披上外套,留下一室寂寞。
游戏厅在这种时候,总是热闹非凡。季惟的身影淹没在那些贪玩的年轻人之中,聚精会神地应付眼前的射击游戏,扣下扳机,扫射,装弹,再扫射,屏幕上的各种僵尸与怪物发出阵阵惨叫应声倒下,满目的血红。这样血腥而重复的过程,多少赋予了一种发泄的快感。
当那种刺眼的红色充满大脑的一瞬间,季惟感觉到晕眩,再回过神来时,已难以招架。机械地放了两枪,已没有多少乐趣。
接着又重新挑选,疯狂地赛车,不顾输赢地横冲直撞,反反复复,直到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麻木。靠在椅背上终于放松地叹了一口气,季惟合上眼,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辆座驾还在蒋聿的车库里,微微地蹙眉,想着,得找个时间去把它给带回来。
季惟好像未曾像这样想念过他的车。
从娱乐城出来,整座城市俨然安静了不少,季惟迎着寒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然后拐进一间昏暗的酒吧,坐在吧台的角落里咽下几杯烈酒。
透过玻璃杯,季惟偶然发现不远处正盯着他看的一个男人,散着精光的眼睛和嘴角不轨的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玻璃的弧度把人像照得扭曲变形,季惟忽然觉得恶心,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男人,还是纯粹的生理反应。
于是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洗手间走去。季惟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这种情形太寻常不过。在对方还未来得及碰到他的一瞬间,季惟冲进了一个隔间,狠狠地将门给摔上。
再出来时,季惟几乎把自己的胃给掏空了,口腔里是一股难受的酸涩,而尾随而来的男人也已经不见。倘若是以前,恐怕多少是失望。
几天以前,他对少非说,我发誓我再不犯贱了。季惟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惨笑了一声,几天以后他发现,行动总是追不上计划。
季惟像一滩烂泥一样回到酒店,口干舌燥地喝水。等到缓过劲来,季惟诧异地望了一眼杯底的茶包,完全不记得自己出门前曾泡过茶。
或者他做过,可是忘记了季惟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倒进了被窝,折腾了一整晚,已是身心俱疲。舒服地打了一个滚以后,季惟觉得冷,把被子紧紧地裹在了身上,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季惟,一个人的时候你该学会。
自我安慰。他笑着给这个词重新安上一个定义,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季惟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醒了以后,依旧懒懒地蜷着。敲门声一直不断,却始终唤不起季惟,等到声音消失,才慢悠悠地坐起来。
季惟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一定不该是蒋聿。
怎么会是蒋聿他问自己,然后忽然有些不安地把头埋在膝盖里。
再抬起头,如果不是蒋聿,那又是谁他走到门边,犹豫着。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季惟,是我,思铭。”
季惟愣了一下,把门打开,谢思铭提着行李,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还好么,季惟”谢思铭望着他,许久不见,总是感慨良多。
“还好。你一个人回来,我爸呢”季惟故作轻松地为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又硬生生地缩了回去,“忘了,你已经喝不惯茶了,咖啡一会儿就好。”
谢思铭连忙接了过来“不必了。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喝红茶。”
彼此手指触到的一瞬间,季惟唐突地挪开,杯子中慢慢的水洒出了一点,溅在谢思铭的手背上。
思铭尴尬地笑了笑,“他很想跟我一起回来看看你,但这几天血压有点高,我恐怕他”
“恐怕他回来见到我,就不止高血压这么简单了吧”季惟转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并无顾忌地在谢思铭面前褪下睡衣换上。
“季惟你瘦了许多。”思铭在他身后,百感交集地叹息。
“那是因为我们太久不见了,我的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季惟坐下,从抽屉里取出纱布,试图为自己的胳膊重新包扎。
“我来帮你。”思铭凑过去,替他拆开旧的纱布。季惟回避,思铭追上,两个人别扭地较了一会儿劲,季惟的伤口终于被自己弄疼了,于是终于安分地任由谢思铭处置。
思铭小心翼翼地为季惟消毒,然后耐心细致地覆上纱布,有好几分钟,彼此都没有说话,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眷顾地在他们中间留下一道金黄的光带。
在某个短暂的时刻里,季惟竟然觉得这样的感觉,格外地静好。
“你的伤口很深。”思铭的手指,隔着白皙的纱布摩挲。
“割下去的时候倒没什么感觉。”
“”片刻沉默,接着肩膀上便是一沉,思铭的手掌搭在上面,俯身看着他,像许多年前那样,温柔得如同一个长辈。
季惟怔了怔,抬头望着那双依然清澈如故的眼睛,然后轻轻将他推开“亲眼看见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前一直以为我爸是个不懂感情的人,没想到他对你却是一往情深。”
34、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
“季惟关于过去”
季惟高声地打断他“有首歌的歌词:往事不要再提,我们以前去唱k的时候你常唱的。”
谢思铭无奈地笑了笑“然而这么多年来,你连我的一个电话都不曾不接,我知道你还恨我。”
“那是因为一开始不知道跟你说什么,要我祝你幸福,未免太过残忍和违心。久而久之,淡忘了一些事,你对我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又何必无话找话。”
“我以为我们还能是朋友。”
“你自作多情了。”
思铭难堪地愣了愣“你变了,变得不留情面,越来越像你父亲。”
“不要告诉我,早知我会变成这样,你后悔没有跟我在一起。”季惟侃侃地开着玩笑。
“不可否认我曾经以为自己爱过你,可那时我不过也只是个大孩子。”
“曾经爱过我”季惟抬头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放声一笑, “有你这句话,我是不是应当感到欣慰”
“季惟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不是你,充其量,你留给我的不过是一段并不愉快的初恋。”
“季惟,原谅你父亲,他只是想成全自己,过一段真正幸福的生活。”
“倘若他觉得这样不幸福,当初又何必选择结婚。”季惟合衣起身,腰间的那道伤疤依然醒目,“这个世界最无奈的事并非无法选择死,而是你难以选择生,你以为呢,思铭”
“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很高兴。”
季惟摇了摇头“我想你一定高兴不起来。父亲让你来向我兴师问罪,你又何必同我绕圈子”
“”谢思铭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又踌躇着放下,“季惟,我们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这很在情在理。一个为事业奋斗了多年的成功男人,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儿子败掉了最引以为傲的那份资本,天灾人祸,莫不过如此。”
“请你相信我,他始终关心你。即使事情发生,他唯恐的依然是你受到伤害。”
“呵”季惟踱到窗边,突兀地拉开窗帘,阳光疯一般地闯进来,“他的儿子,他再清楚不过我的那些风流韵事,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思铭抬起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然而后果却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对不起,惊扰了你们的幸福生活我这个败家子,名副其实了。”
谢思铭在不知不觉间走近,双臂从后拥上来,然后生疏地搭在他的腰间“季惟,你和曜华的徐辉,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惟听罢,笑了起来“与他无关。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济,看上他这样的异类。”
“那么你爱上的是谁”思铭双手一沉。
季惟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背用力地一扯“时过境迁,我爱上谁,你又何需在意”
谈话终究无法顺畅地延续下去。季惟顾自地离开,没打一声招呼,然后在游泳池里消耗了整整一下午,再回房间时谢思铭还在,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
季惟悄然在床边坐下,用毛巾擦拭着还未干透的头发,远远地望着睡着的人。恬淡得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浅笑,那个早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谢思铭,如今依然令人惊艳。
然而,物是人非,总是逃不过的命运。
直到这一秒,面对这个最终和自己的父亲共同生活的男人,季惟仍然无所适从,他甚至不知道究竟该将他安置在自己生命中的哪个位置。
季惟反复地擦拭着脑袋,直到拭干最后一滴水,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路过沙发的时候,随手将一条毛毯盖在了谢思铭身上,仿佛是为了踢自己证明这一切并非出自刻意与关心。
谢思铭敏锐地醒了,哑着嗓子含混不清地道“对不起,时差没倒过来实在困得不行。”
“没关系,你继续休息,我只是回来换身衣服。”季惟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在柜子上找昨晚剩下的烟,却一无所获。他的烟盒竟不翼而飞了。乍看之下,季惟甚至怀疑自己得了健忘症。
“你有没有动过我的东西”季惟转身问思铭。
“没有,怎么,少了什么”
“没什么。”烟瘾上来,总是不好受,季惟只得下楼重新买一盒。刚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思铭,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谢思铭坐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下飞机以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有人告诉我一个地址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季惟接过他的手机,在通话记录里迅速地扫视了一眼,一切都明白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谢思铭便醒了。床上没有睡过的痕迹,卧房里可以依稀闻到淡淡的烟草味。思铭打开房门,果然看见季惟躺在地毯上,对着天花板吞云吐雾,四周散落着几个烟头。
“一夜没睡”
季惟看了他一眼“我不习惯跟一个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睡在同一间房间。”
“对不起你应该把我叫醒。”
看着思铭骤然不安起来的神色,季惟笑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我怕夜里会有贼闯进来,所以在这儿看门。”
“”思铭一脸茫然,越发觉得是不是自己刚睡醒,所以思绪郁结。
季惟忽然坐起来,把没有抽完的烟掐灭“趁现在还早,帮我个忙如何”
35、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二十分钟以后,谢思铭来到一幢公寓楼下的停车库,然后按照季惟的指示,顺利找到了停在角落里的机车。时候还在,车库里没有其他人,每一步的回声都很明亮。
思铭注意到另一边停靠着的黑色跑车,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幽深而神秘。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机车的反光镜里看到了一个影子,一晃而过。
当钥匙插入的一瞬间,思铭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扑了过来,敏锐地转身却还是被拦腰禁锢。
抬首时,对上一个陌生男人困惑的眼神。
“怎么是你”蒋聿错愕地松开手,望着谢思铭身上那件浅蓝色的外套,再熟悉不过的,是属于季惟的东西。
思铭愣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我来替季惟取他的车。”
蒋聿的手失落地垂下,等回过神时,谢思铭已经跨上了车,转眼便从他眼前飞快地驶过。
机车在开出小区数百米开外的一条小路上突然停了下来。思铭下车,在拐角处看到不停搓着手取暖的季惟。
谢思铭将钥匙递过去,再把外套脱下还给季惟“先前以为你怕我会冷,没想到是别有用心。你不想见到的人,果真来了。”
季惟从容不迫地笑,将衣服披在肩上“谢了,一会儿请你吃早餐。”
“他像是料到你会去,早早地守在那,我的手刚触到你的车,便像猛兽一般扑过来。”
季惟一惊“你是说他碰过我的衣服”
“只是轻轻擦过。”思铭不解。
季惟一挣,将身上的外衣抖落在地“走吧,上车。”
思铭望了一眼那被遗弃的过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机车绝尘而去,只相隔数十秒,一辆黑色跑车急急地在季惟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刹住。蒋聿从车里下来,俯身捡起那件蓝色的外套。
清冷的早晨,空荡荡的街道,迷蒙的冷雾,一片死寂。
三天以后,谢思铭接到电话,不得不临时赶回去处理一些善后事宜。
“季惟,真的不跟我回去”
“你知道,我决定的事,向来不留余地。”季惟坐在电脑面前,目不转睛。
思铭端来一杯热牛奶,立在他身侧,心绪不宁“我和你父亲都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你过来同我一起生活,再合适不过。”
“要我和一对幸福美满的同性恋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季惟轻快地点击着鼠标,嘴角挂着淡漠的笑,“恐怕会对我的精神造成极大的摧残。”
“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人住,我们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只是希望换个环境,可以让你尽快忘记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季惟将目光从液晶屏缓缓地转向谢思铭“你现在说话,已经学会代表我父亲了。可我倒是觉得,与其说希望我忘记过去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不如说是不想继续为我的祸闯而买单要来得更可信一些吧。”
“季惟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父亲会很失望。这一年多来,他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积年累月的过度疲劳和压力对健康的损伤是难以弥补的。最近半个月他一直在医院静养,事情发生以后他很担心你。若不是我瞒着他,他一定会亲自来接你回去。”思铭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里。
“”季惟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回头盯着屏幕,半晌才犹豫地道了句“是么”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思铭揶揄地笑起来,“他可以随时对我说一句,我不爱你了请你离开,而你永远都是他最爱的儿子。”
季惟忽然觉得,这样的气氛沉重得让他措手不及“思铭,这么说,你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妒嫉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以回答,是。”
“我很惭愧。”
“倘若真的惭愧,就听我一句,跟我回去。”
季惟再次沉默,反复地交叠着十指,然后无奈地笑了笑“我可以答应你,但不是现在。给我一点时间,思铭,等我把失去的重新收回的那一天,我自然会回去。”
“季惟何必一个人承担这么多”
“不必再劝我,这已经是底线。新伤旧痛,终究只有我自己才能治愈。”季惟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满是数据的文档关上。
思铭望了一眼,预见了败局。
“你差不多该走了。”
“不送送我”
“不了,我怕临走你会舍不得我,我更没法向我父亲交待。”
“季惟,你永远都是这样,即便心里一潭死水,也要用言行使人相信你清澈见底。”
“有时候我真的很苦恼,为什么总被你看穿。”
“因为我对你,太了解。”
季惟真诚地笑了笑“一路平安。”
深夜,月黑风高。季惟收拾完自己随身的物品,坐在月光底下给程颢打了个电话“二十分钟以后,在宾馆楼下等我,如果见不到你人,我去找蒋聿。”
随后,悠哉游哉地关门走人。
季惟坐在大堂,要了一杯咖啡,看着服务台的世界各地时间,午夜时间,程颢恐怕是被被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来的。
咖啡没有喝上几口,程颢已经翩然走入大堂,时间刚刚好,一分不差。
季惟披上外套,迎了上去“很遗憾,我刚同蒋聿通过电话。”
程颢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神色,冷笑一声“季惟,你撒谎的功夫和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何以见得”
“提起蒋聿,你从来都不会是从容自若。”
季惟自然没有这么容易甘拜下风,伸手拭去程颢右肩上无形的尘埃“那是因为见到你,我很安心。”
季惟上车,打开车窗“介意吹点冷风么”
“随你高兴。”
“不好意思,这么晚把你叫起来。我在那住腻了。”
“这倒是无妨,通常我没有这么早就入睡。”
季惟靠着车窗,看着程颢,眼角是暧昧的光“那么,我没有打搅什么好事吧”
“你希望我有什么好事”
“”心领神会地一笑。
“如今棘手的是如何安置你,换家酒店,你随便点名。”
“酒店以外呢”
程颢愣了愣,却更像是明知故问“酒店以外宾馆、招待所这么晚了总见不得去我家吧”
季惟深不可测地笑起来“替你省钱,不好么”
36、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崭新的一天,程颢醒来,在客房里不见季惟的踪影。程颢微微蹙了蹙眉,觉得自己终究像是把一只不安分的妖精带回了家。
他抬起头,透过落地窗,在温暖阳光里,捕捉到一抹不寻常的光影。
季惟正在暖棚里为花草浇水。程颢绕出去,靠在大理石柱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你起得真早。”
“你也不晚。”
季惟没有看他,一副好不在乎的样子,这多少让程颢觉得不快,揶揄地调笑道“这么看来,我好像请了一个花匠回来。”
“高级管家,重金难聘。”季惟抬起头,淡淡地笑了笑。
“那么,我是不是该问一问,除了浇花,你还什么特别服务”程颢不甘示弱,忽然觉得这样的口舌交锋也颇有一番情趣,“或者说其它的什么高级服务”
“我的功用很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怀着虔诚的心情拭目以待”
季惟故作深沉地想了想“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愿意洗耳恭听。”
“我要你帮我从蒋聿手中夺回一切,包括我的,也包括原本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