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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政委 第3节

作者:江南十四 字数:23448 更新:2021-12-20 12:16:56

    “还是老样子,看不出什么漏洞。”

    于正秋刚放下望远镜,新编入队伍的小方立刻递上了茶杯,那种旁若无人的亲近让张胜很不满。

    小方原本是董祺的警卫员,董祺出事的那天他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他们准备收编队伍的时候他还抱着董祺留下的那套军装发呆,张胜最头疼这个,想了半天也决定不下来究竟该把这孩子放哪,最后于正秋开口了,说要不你跟着我吧,还做警卫员。

    从此于正秋身边多了一个形影不离的警卫员,张胜的心里也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结。

    天彻底亮了,敌人的炮火也已经苏醒,在绝望中发起一轮又一轮猛烈的攻击。在工兵和炮兵的掩护下,整个纵队又向前推荐了几百米,现在他们已经能看到碾庄外围的两道水壕了。

    身后的电台哔哔叭叭响个不停,各纵队内部的联系,纵队之间的联系,都在紧张有序的进行。已经到了最后了,不光我们的战士知道,就连每一个蹲在工事里开枪,躲在碉堡里放炮的敌人都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到了最后了。

    最后的关头,谁能坚持下来,谁就能胜利,尽管胜利的代价沉重的让人难以承受。

    望远镜的视野里,于正秋突然发现水沟对面的几门大炮的炮口,正缓缓朝这个方向移动。

    “大家注意隐蔽”他喊。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就在他们的正前方炸开了,石屑和泥土四下飞溅。他下意识的去寻找张胜,后者正骂骂咧咧的从土堆中爬起来,抖落一身的泥,随手操起身边的一挺机关枪,架上战壕向对岸就是一阵狂扫。

    这几

    枪打掉敌人一个炮手,趁着敌人更换人员的空当,张胜对他残存的士兵大声喊“行了大夥都别打啦,先退回去退回去”

    对面又是一阵乒乒乓乓,那几枪连射明显是冲着张胜的,他只得猫在壕沟里,把身子尽量伏低。

    看着离他不远的于正秋,张胜不由一阵苦笑“坏了,这下咱们成了靶子啦”

    于正秋被烟熏的直咳嗽“现在怎么办”

    张胜抹了把脸,恨恨的说“还能怎么办,这么大火力肯定没戏,先撤回去,等上头命令吧。”

    就在这时,一颗刚刚从炮膛里飞出来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落在了他们所在的战壕里。

    炮弹爆炸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扑来,张胜想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没办法确定于正秋是不是在他的身边。那一秒种显的既漫长又仓促,他感到世界正在快速的下沉,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涌来,直到把所有的一切淹没。

    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张胜听见一个哭丧般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徘徊,那是新来的警卫员小方。他用残存的气力勉强撑起身子,终于从泥土中探出了脑袋。就在他张开嘴准备喊话的时候,他突然僵住了,他意识到他的身上趴着另一个人,一个让他顿失了血色与心跳的人。

    那个人是于正秋。刚才那发炮弹打过来的时候,于正秋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他。在这样近距离的爆炸中,这等于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这是张胜最不愿意见到的事,如果可以,他希望现在倒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你醒醒别在那趴窝醒醒啊”他仓皇而慌乱的抱起于正秋,双手握着他的肩,一遍又一遍的摇晃。“你跟我说话啊这是命令你说啊”

    警卫小方连滚带爬的摸索过来,很快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们的政委正一动不动的躺着,而抱着他的那个人,他们的团长,这时候已经濒临崩溃。

    “团长”他试着喊了一声,但张胜没有回答。确切的说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时的他像极了一个被掏空三魂六魄的人,苍白的和任何一个流尽鲜血而倒下的人没有区别。那种绝望就像是从每个关节里散发出来一样,冰冷的刺骨。

    他茫然的收紧了双臂,贴着怀里的人,不知所措。

    于正秋仍然闭着眼睛,这时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但表情仍然是他惯有的温和而安详,仿佛正在经历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睡眠。张胜摊开颤抖的掌心,那里面是一片夺目的鲜红,温热的液体正一点点从于正秋的身体里涌出,再一点点的流到他的身上。那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他的胸口。

    他突然很后悔,因为还有太多的话没来得及说,同时他又很愤怒,因为他从未想

    过分离会以这种形式到来。在轰隆的炮声中张胜终于抱着于正秋哭出了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毫无顾忌的痛哭。第一次他只有十五岁,那一年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现在他二十六岁,这一次他丢了他的政委,而这个人对他来说已经相当于整个世界。

    “于正秋你个孬种你他妈混蛋”在认定于正秋已经壮烈牺牲之后,张胜在绝望中哭喊的声嘶力竭,“你说话不算数你不能就这么扔下我呀王八羔子你不能死,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呜呜你死了我怎么办”

    警卫小方跪在一边,看上去整个人都垮掉了,他迅速染上他团长的绝望,也跟着哭哭啼啼。这并没有使张胜的悲痛减轻,相反,他越发嚎啕起来,同时把于正秋搂的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把一些生气送到他的身上去。

    突然,哭的昏天黑地的张胜察觉到了一阵微弱的搏动,就在他紧贴着于正秋胸膛的脸上。他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希望怔住了,颤抖的神经终于有了正常的反射,他飞快的踹了小方一脚“别哭了赶紧给我闭嘴”

    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中,小方止住了眼泪并惊诧的望着张胜,看着他一边掉泪一边兴奋的手舞足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他的团长已经疯掉。

    张胜激动的把耳朵贴近于正秋的心口,仔细聆听让他欣喜若狂的声音。

    是真的,于正秋的心脏在跳,他还活着

    这是个从世界末日到世界新生的转变。张胜喜出望外,马上扯开嗓子大喊“卫生员快给老子滚过来担架绷带”他又踹了刚刚站稳的小方一脚“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找人去啊”

    一眨眼的功夫,小方领着四个卫生员抬着担架如飞一般赶来,几个人手忙脚乱的给于正秋止了血,又轻手轻脚的把他放上担架。

    卫生员“报告首长,我们先回战地医院了,有事我们会和您的警卫员联系。”

    张胜很忧虑“他情况怎么样”

    卫生员“现在还不好说,就算没有致命外伤,这样的出血量也太大了,请您做好思想准备。”

    张胜一听这话登时暴跳起来,手里的枪也顶上了卫生员的脑袋“什么思想准备我看是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人从我这里走的时候还是好好,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老子一枪把你们全都崩了”

    几个卫生员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清一色的愁容满面,碍于张胜手里的枪又不好发作,只得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张胜又把剩下的警卫员集中,专门组队护送于正秋去战地医院。临走时自然少不了千叮咛万嘱咐,手里的枪也一直没闲过,不是在这个脑门上就是在那个心口上。卫生

    员们唯唯诺诺,一点也不敢怠慢,终于在一群警卫员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又大步流星的抬着于政委往后方去了。

    拾一 心动

    几天后,于正秋在一片和煦的日光中醒来。他所在的战地医院位于距离前线四十公里的临时根据地,驻扎着接近一个营的医护人员。病房很简陋,却很难得的有扇一米见方的玻璃窗。窗外是已经干枯了的昏黄的草地,稀稀疏疏的剩着一两颗绿苗,天空是一种阴霾过后初晴的淡色,沉淀出一种历尽劫难的疲倦。只有偶尔从远方传来的炮声,才让人意识到一场战争仍在进行。

    从外面打完水回来的小方看到于正秋醒来,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手里的暖瓶往地上一放,人就扑倒了床前“政委您可醒过来啦这几天真把我们急死了”

    许多年以后小方仍然记得,于正秋因为虚弱而显得苍白清瘦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他恢复思考能力后说的第一句话。确切的说,是个问句。

    “团长呢受伤了吗”他问,表情甚至有些急切。

    年轻的警卫员显然对这个问题始料未及,他有些木讷的盯着于正秋“团长团长没事啊。那天就只有一点儿擦伤,现在还在前线上呢。”

    于正秋舒了口气,绷紧的神经开始松动“那就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吧。”

    小方赶紧摇头“不不,一点也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您不知道,这几天团长天天过来,昨天晚上也来啦,说今天得了空还要过来咱们团分到的那辆吉普,都快给跑的没油了。大家伙都吵着要来,十几个人挤在车上,后来我说人多耗油,团长就把他们都赶下去了”

    小方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这几天中发生的事情,连比带划的轻快透露着这个孩子的巨大喜悦。于正秋坐在病床上安静的听着,眼里闪动着他特有的温情,即使这样的线条对一个军人来说过于柔软。

    张胜风尘仆仆冲进病房的时候,于正秋正在和他的主治医生愉快的聊天。干净整洁的房间让刚从前线下来的张胜有些拘谨,他抹了抹被硝烟熏的发黑的脸,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于正秋比几天前更瘦了,朦朦胧胧的阳光笼罩着,他似乎变的有点透明,这让张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满腔的喜悦登时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自责和一阵心慌意乱。

    直到医生离开后,他才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用从来没有过的,近乎轻柔的语调问“好点了吗”

    于正秋点头“好多了,已经没什么事了,休息几天就好。”

    张胜搬来一张凳子,隔着病床朝向窗户正襟危坐“碾庄咱们已经拿下来了,159师也投降了,这几天都在扫尾。团里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好好在这养病,我我

    们都等着你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不停的搓着手里的帽子,眼光频频在于正秋的脸上和窗外的草地上游离,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

    于正秋“怎么了,想说什么”

    张胜又搓了一阵帽子,终于开口“以后以后不能这样,你得跟我保证。”

    于正秋“不能什么样”

    张胜朝他裹满绷带的身子扬扬下巴“就这个。下回下回要是还碰上这种情况,你别管我,顾好你自己就成。”

    于正秋温和的笑了笑“怎么能不管你。你是团长,咱们团少了谁都行就是不能没有你。我不过是个政委,政委就是教育教育别人,拿我的命还你的,也算值了。”

    话听到这里张胜就急了,拍着床边的柜子就站了起来“值个屁你、你谁、谁要跟你换了不换”

    于正秋也不生气,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是干什么,先坐下。”

    “不是,我的意思就是”张胜挠了挠头,有些赧然的解释说“我这个人命大,小时候村里的先生给我算过,说我这辈子能活到八十岁,所以你、你们谁也别为我拼命,我没那么容易死。”

    于正秋没说话,似乎在想象着张胜八十岁时候的模样,那几乎一是个美好的奢望。战争的时候人们很少会想到未来,因为大部分人只能像蜉蝣一样生存着,而蜉蝣是没有未来的。

    小方又趴在对面的床上睡着了,这让张胜很不满,他认为送他过来就是为了能有个人守在于正秋边上端茶递水,现在他居然自己睡过去了,按说这算严重的失职。

    “这小子尽偷懒,我叫他起来。”他说。

    “别叫他,这几天他也累了,让他休息吧。” 于正秋拉住他,“刚来医院的时候正好没我这个型号的血液,都是他给输的血。”

    张胜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他生来是个很念旧的人,于是从骨子里对这个从敌对阵营过来的少年怀有一种排斥,而这个讯息无疑使这种矛盾雪上加霜。他愤懑而又阴郁的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就他能给你输别人都不行”

    于正秋说“不行。”

    张胜又问“你啥稀罕血型”

    于正秋说“o型,不稀罕。”

    张胜很认真的想了想,问“不稀罕那我能给你输么”

    于正秋摇头“不能。上次卫生员给大家验血,你是a型,都写在帽子里了。”见张胜一脸迷茫,他又画蛇添足的补充了一句“输血得遵循一定的规律,打个比方说我可以给你输,但你不能给我输。”

    正是这

    句话让张胜再度陷入沉郁,直到探视结束他还依然拧着眉毛。负责驾驶那辆收缴过来的吉普车的警卫员进来请示第三次的时候,张胜才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离去之前他又再三叮嘱于正秋要好好休息,另外如果小方偷懒,就替他狠狠的教训那小子一顿。

    “我可走了,得了空再来看你。”

    最后他伸出手,想要去拍于正秋的肩,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摆在以前无比自然的动作,到了这会儿竟困难的让张胜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没让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顺着另一个方向去。

    “你没事儿吧”于正秋疑很惑。

    张胜的脸突然红了,他猛地抽回了手,头也不回的冲出了病房。

    拾贰 酒后真言

    临时搭建的露天营地燃起了篝火,101团的庆功会开始了。

    说是庆功会也许并不确切,没酒没肉,甚至没几样能下肚的事物,简直有些寒酸。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战士们的情绪,上千号人围成好几个大圈,天为盖地为舆,五音不全的歌声也能喊的响彻天际。

    “弟兄们”张胜猛地吼了一声,跳上一块大石头,“都给我拿出点劲头来”

    “是”几千个声音同时炸起来,一时雷声滚滚。

    张胜双手叉腰笑的无比张扬,意气风发的扫过全场“今天啊,今天我们为什么要聚会,你们谁能给老子讲讲”

    下面顿时像炸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谁的声音也盖不住谁,千千万万的人在齐声呐喊,似乎只有呐喊,才能表达他们这时候的心情。

    “行啦都给我闭嘴”张胜笑着骂了一句,胸口像是有什么在翻腾,顷刻就要喷薄而出“其他的我不想听爽快点就给我来三个字”

    整个营地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篝火噼啪。片刻之后,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像一道闪电撕破夜空,紧接着,声音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毫无顾忌且蓄满力度,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胜利了

    张胜不无得意的大笑,天上的星光仿佛都融入了他眼里,在这一刻他简直目空一切“这次淮海战役,咱们1纵可是立了大功的都发来贺电了那你们谁来说说,这1纵里的头功又该是谁的呀”

    “101”下头又是一阵平地惊雷。

    张胜满意的点头,带着巨大的骄傲看着他的兵们,这时候他们就是他的全部,这个战场就是他的世界,他仿佛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而存在的。

    “回答的不错”张胜的眼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自然就是于正秋,今天他刚刚从战地医院正式归队。

    “可是咱们啊,还有咱们自己的一件大喜事”张胜乐的简直合不拢嘴了,看向于正秋的眼光也格外温柔。“你们说说是什么呀”

    “于政委回来了”这一次声音意外的整齐,无数双明亮的眼睛朝于正秋望去,其中最亮的一双还特意凑了过来,张胜一伸胳膊把他拉上了那块石头。

    于正秋不习惯这样热烈的场面,脸一下子红了,他悄悄的捅了张胜一下,说“行了,意思意思也就够了,都少说两句吧。”

    “说什么呢”张胜笑嘻嘻的看着手足无措的于正秋,“你大点声啊,别

    蚊子叫似的,我听不见。”

    于正秋瞪了他一眼,附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话还没说完张胜就使了个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还哈哈大笑“怎么还当真了,逗你玩呢”说完不也不给于正秋反应的时间,一个闪身跳下去,开始死命的往人群里扎,于正秋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被涮了,跟着也跳了下去。

    战士们一看首长都开始疯了也就没了顾忌,你踢我一下我锤你一拳,很快扭成了一团一团,尽情玩闹,享受着胜利带来的狂欢。

    全团人就这么疯疯癫癫的折腾了大半夜,直到月上中天,炊事连的老李才带着师部奖励的几十坛白酒姗姗来迟,这一下更加闹翻了天,不等上头指示,已经有人端起了坛子灌了个痛快淋漓。

    于正秋酒量很浅,又是大病初愈,实在喝不了多少。看着许东城抱着坛子跌跌撞撞的过来,于正秋头立刻大了好几圈。

    “于、于政委”许东城的酒量自然也不怎么样,这会舌头都大了,“咱们呃,是我啊,我我代表一营的弟兄们敬、敬你一杯”傻笑了一阵,又加上了一句,“这一杯你可一定要喝不喝,那就是瞧、瞧不起我们”

    话到这份上,那自然是不喝也得喝。

    “好,这一碗,敬一营的战士们”于正秋也不推辞,接过茶碗就是一仰脖子,看的张胜一阵心惊胆战,悄悄把他拉到了一边,问道“你能行吗”

    于正秋喘了口气“难得大伙高兴一两碗还是可以的。”

    但这样的场合往往不是一两碗就能解决问题的,许东城不过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几个营长教导员轮番过来敬酒,于正秋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不喝吧就是厚此薄彼,喝吧又没那个量,两大碗灌下去脸上就开始发烧,一个脑袋都能看成两个。张胜倒是来者不拒,几大碗下肚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再有来敬于正秋的也都让他抢了去。

    “团长,你就这么心疼咱政委啊”几个营长里属邱云喝的最多,一个趔趄差点栽张胜身上。

    “你懂啥”张胜端着茶碗,眼睛开始发直,“我这条命,就是你们政委的,从今往后,于大政委一句话,刀山火海,眉头皱一下老子就不算好汉”

    于正秋听了哭笑不得“只求你别让我操那么多心,我就烧香拜佛了”

    “来来来,政委同志,咱俩也走一个,算我敬你”张胜直勾勾的盯着于正秋,下面的话却变成了耳语“我知道你酒量不行,所以就一碗你要是趴下了我抬你回去”说完也不等他答话,一口气干了下去。

    “行今天我也算舍命陪君子了。”于正秋跟着也喝了一碗,倒也爽快,但接着人就开始打晃。

    张胜乐呵呵的盯着他“这会彻底不行了吧小方死哪去了来个人啊,扶政委回去”

    于正秋倔强的摇了摇头,轻飘飘的开始往回走“不用,我自己能回去。你们也少喝点,要自觉”

    张胜一直看着他走回房间,才转身回到人堆里。

    豪情趁着酒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聚会到了后来已是不分官阶大小的胡乱拥抱,人们在大声的歌唱、尽情的欢笑,一直唱到嗓子都嘶哑,笑到眼泪流出来。

    张胜喝的很多,他很久没有喝的这么痛快,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人怀念。当他跌跌撞撞回到房间的时候,外边的营地也早已躺倒了一大片。他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带着一种忧伤的开怀。这样的醉酒,对他们来说更像一种发泄。当一个人的心里装有太多的爱太多的恨,太多的希望太多的悲伤,他就会选择这样的发泄。

    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借着屋顶缝隙中的月光摸到床前,张胜突然发现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是于正秋。

    他犹豫了一下,费了老大的劲才明白过来,八成是于正秋走错了房间。不过这样也没大关系,凑合躺会也就行了,毕竟大家都是男的

    于正秋的睡相很斯文,即使喝的不省人事,仍然保持着安静的姿态。张胜就随便的多,往人身边一歪也就睡下了。于正秋的脸微微向外侧着,正好就贴在张胜脑袋边上,尽管困意不断的涌上来,他还是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从来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过他。这时候他竟然看得有点痴。他从来不认为男人长的太秀气是件好事,本来吧,一个大老爷们就该是虎背熊腰力能扛鼎,冲锋陷阵马革裹尸才有气魄。像于正秋这种干干净净细眉大眼的小白脸,他向来是很不屑的。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竟然觉得他好看,而且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看。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只要有一天见不着于正秋,张胜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这可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或许这种感情从他们一开始见面就埋下了根,他曾千方百计的想要砍断,可它反而越埋越深,越长越大,直到有一天他恍然看去,发现它已经长成一颗参天大树了。

    脑瓜子像是被千军万马碾过一样,乱哄哄的。他今晚醉的厉害,所以那条他认为绝对不能碰触

    的界限一下子就消失了。借着酒意,他凑上前,大着胆子在他的嘴边亲了一口。等了两秒,于正秋没有动静,他像是得逞了什么一样,脸上笑出一朵花来。

    “唉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造了孽呀,这辈子怎么就栽在你手上了呢”张胜感慨万千,“老子还想娶媳妇儿生儿子呢,这下子全泡汤啦”

    于正秋还是不说话。张胜叹了口气,又盯着他的脸痴痴看了半晌,喃喃地说“正秋,正秋,不管你要不要,反正老张这辈子是交给你啦”

    然后然后他的头一歪,也没了动静。

    张胜觉得这一觉好长好长,还让他逮着机会做了个梦,一个美到天上去的梦。他梦见他抱着那个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人,纤弱柔软却骨骼分明,像极他的风格。

    突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在睡梦中朝他贴过来,这一下天雷勾动地火,他干脆手脚并用,把人缠了个严严实实,他甚至庆幸这个梦能如此真实,无论是胸口火热的温度,还是唇上柔软的触感。

    可好梦总是很难长久,朦朦胧胧之间他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激动了起来,像是在拼命挣扎。他还想说什么,可一张嘴都让他的嘴给堵上了。反正是在做梦,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作数的。

    “听话,别动”张胜迷迷糊糊贴过去,啃着他的耳朵,轻轻的说“算我认命,儿子不要了,这辈子有你我就够了。”

    怀里的人像是遭了个晴天霹雳,彻底僵住了。张胜趁机搂的更紧,这一刻他已经想了太久,这时候怎么也舍不得放开。身体也渐渐热起来,一种难以言语的欲望让他伸出手,带着七分渴望三分害怕的去解那个人的扣子。

    就在这时小腹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撞开,扑通一声滚下床,摔了个结实。

    于正秋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张胜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正看见于正秋又惊又怒的脸,这一下犹似五雷轰顶,登时把他劈成了一座石像。

    这他妈哪还是梦呀张胜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就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拔凉拔凉的。

    难堪的沉默中,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吱声。

    于正秋脸上挂不住,很快就偏开了头,张胜看的分明,他脸都红到了耳朵根。心里莫名涌起一阵窃喜,张胜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这再次激怒了于正秋,他难以置信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张胜很苦恼,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说话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终于,于正秋开口了,每个字都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呃,什、什么梦”张胜抹了一把冷汗,本能的推脱,“没、没啊”

    于正秋皱了皱眉,艰难的组织语言“就是就是那种梦,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当成女人啦”

    张胜一愣“什么什么女人没有啊。”

    “总而言之,这这是个意外,意外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所以你也不要在意了。”于正秋蹭地站了起来,脸上火辣辣的一阵又一阵,他必须赶快冲出房间,找个地方好好的静一静。

    张胜见他要跑,立马急了,冲上去死拽住于正秋的袖子“你站住你你你听我说,这不是意外啊不对,是是意外不是啊也不对,唉我他妈都给你绕晕了”

    于正秋越是挣扎,他拽的就越紧,最后他干脆蹿上前,用身体死死把门抵住。“那什么,于于政委,你听我说”张胜舔了舔嘴唇,尽可能用着平常的语调,就连每一下呼吸都小心翼翼,因为对面的人,实在受了太大的惊吓,仿佛随时都会崩溃掉。

    “我我这个人吧,你也知道,比较直,不像你们有那么多呃,不像你们那么委婉,所以我就直说了。”张胜努力缓和气氛,并时不时瞄一眼于正秋。还好,他看上去还算可以承受,于是他稍稍的放下了一点儿心。

    “以前我挤兑你,是我不对,这一点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这个同志,是很好的,真的很好的好得已经让我放不下了,总之一句话,我就稀罕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闪亮着光,目光的尽头是心爱的政委红扑扑的脸,他的视线无疑是滚烫的,几乎能把人融化。他就这样饱含深情的望着于正秋,内心比黄河长江还要汹涌澎湃,他觉得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他说,想告诉他他有多稀罕他。这是种带了些许禁忌的感情,他已经压抑的太久,所以一旦决堤,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可惜于正没有给他机会,前一秒他还震惊的摇摇欲坠,下一秒他就变成了离弦的箭。趁张胜沉浸在那样深沉又甜蜜的情感之中的时候,于正秋突然窜起来,一把推开了张胜,像只逃脱虎口的兔子一样夺门而逃。等张胜回过神来,于正秋已经跑得没影了,他呆呆的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满腔的热情登时化成了抑郁,他使劲摸了摸自己的脸,闷闷不解的自言自语“这臭小子,至于吗老子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拾叁 沦陷

    很多人察觉到了于正秋的异常。他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有一回警卫小方在他身边“咣”的一下摔碎了一只杯子,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就连团部开会的时候他的意见也少多了,眉头蹙的让人揪心。

    许东城对政委的转变表现不解且忧心,他找到了于正秋的警卫小方“政委这是怎么啦上回我叫他他也没听见,打我面前走过眼里就跟没我这个人似的。”

    小方思索了一下。模棱两可的回答“政委他这几天心里有事。”

    许东城一挑眉“有事啥事”

    小方有点发愣“这个我也不知道。”

    许东城“你是他警卫员你不知道严重失职啊这是。”

    小方很难堪,他看上去快哭了“这一营长,我真不知道啊”

    许东城伸着脖子朝指挥部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那团长怎么说”

    小方看上去更纠结了“团长团长这几天心情更不好,我一进门他就骂我。”

    许东城愣了半晌,又气愤又担心的说“这到底是怎么啦亏得现在是在整编休整期,要是打仗那还得了,这样能行吗”他还想说什么,二营长夏炎过来把他叫了去,小方这才松了口气,远远地还能听见他在抱怨

    “你瞪我干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是没看见,一个两个都像丢了魂似的”

    一九四九年二月,根据中央下达的决议,全军进行了统一的整编,华东野战军改编为第三野战军,一纵队改编为第9兵团第27军,101也在这次大型整编中改了番号,现在是27军二五零团。

    张胜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都气的变形了,说着他妈是谁整的编号,怎么就把咱们的先锋一零一整成一二百五了。于正秋看他气的上蹿下跳坐立不安,很想站在政委的立场安慰安慰,但话到嘴边就都咽下去了,他最近脑子很乱,而且一见到张胜就浑身不自在。

    跟他一样不自在的当然就是张胜。但确切的说张胜的情绪不叫不自在,应该叫窝火。窝火的意思就是你觉得自己真的很愤怒很委屈很郁闷,但你偏偏不能发泄出来,只能憋在心里,每天就像有个猫爪在心上死命的挠。

    一天二天三天,张胜觉得自己的极限快要到了,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简直让他抓狂。每当他看到于正秋躲苍蝇似的从他眼前逃开,心底就会涌起一种强烈的冲动,恨不得把他按墙上狠狠不,是好好谈一谈。

    这个问题按性质划分应该算是感情问题。论资排

    张胜并不介意从此走上没老婆没孩子的道路,反正他早就是个孤家寡人了,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姓张。但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个很严重很严重的思想问题,不过他不在乎。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一辈子都只当他的团长他也认了,谁叫他喜欢呢,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他讨债来了。但他不能忍受的是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就像头上悬了把刀,不知道啥时候落下来,也不知道是擦着脑瓜过去还是干脆就冲着它下去。

    还知识分子呢,个人问题都整不明白。不管愿意不愿意总该给个痛快啊不带这么折磨人的

    这一天张胜起了个大早,漫无目的地在营地上转了一圈,正好看到于正秋从外边回来。

    他发现他明显的瘦了一圈,这让他有些心疼。他犹豫一会,但还是走了过去,喊了一声“于政委。”

    于正秋很难得的没有当场逃走,而是冲他微微点头,拘谨的笑了笑。张胜心里一跳,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礼节多余情绪的友好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信号,一种告别的信号。

    张胜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他立刻派了警卫小刘去打听。果然,带回来的是最糟糕的消息。

    于正秋向师部提交了调任报告,他要去二五一团,也就是赵舟那混小子的二流部队当政委。

    张胜听完就愣住了,愣完之后就是极度的愤怒。他腾地一下从板凳上窜了起来,一脚踹开了大门,狂风般的冲出了指挥部。

    于正秋正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突然外面一阵骚动,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擂门声。他不由苦笑,他知道那个人肯定会来要个说法,但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于正秋,你个孬种你你王八蛋”张胜怒不可遏的大骂,对着面前那扇门就是重重的一脚。“你把们给我开开听见没,开开”

    “你冷静冷静,有什么话下来再说”

    “你叫我怎么冷静”张胜打断他,“什么下来不下来,现在咱们就把话说清楚你开门啊”

    于正秋很为难,这些天的反复考虑,他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想明白了,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就是他必须离开。

    外边的张胜还在又叫又跳,于正秋放下手里的行装,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能和张胜融洽相处他固然高兴,但事情变成了这样的局面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同志之间的革命友谊,更要命的是他现在见到张胜心跳就会加快,甚至想好的话也会忘了说,于是他选择了最本能也最没种的回应。逃避。

    “于正秋你再不给我开门我就砸门了”大门在张胜的拳打脚踢之下摇摇欲坠。于正秋犹豫了一下

    的局面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同志之间的革命友谊,更要命的是他现在见到张胜心跳就会加快,甚至想好的话也会忘了说,于是他选择了最本能也最没种的回应。逃避。

    “于正秋你再不给我开门我就砸门了”大门在张胜的拳打脚踢之下摇摇欲坠。于正秋犹豫了一下,终于走过去把门打开,整个过程没看张胜一眼。

    张胜硬生生收住了即将砸下去的拳头,余怒未消的瞪着于正秋,劈头就问“你为什么要走”

    于正秋一听急了,赶紧把他拉进屋里,把门关好,说“你瞎嚷嚷什么啊,这件事上面还没批,让战士们听见了多不好。”

    张胜仍然恶狠狠的瞪着他,但他很快就发现,无论他有多少愤怒多少郁结,可当他真正对着这个人的时候,他根本就气不起来。

    张胜看着于正秋,又重复了一次“你为什么要走”

    于正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试图避开张胜的眼光。但无论他走到哪里,那双眼睛都一直跟着他,那里面有太多的情绪,他几乎可以体会到张胜的挫败和愤怒,还有压抑在那些愤懑之下的伤心。

    “我考虑过了,以你的能力,现在兼任政委也没有问题。”于正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二五一团现在正好缺一个政委,赵团长也跟我谈过几次,经过慎重考虑,我认为二五一更适合我。”

    张胜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气的一脚踹翻了书桌,于正秋堆在桌上的书本哗啦一下全都掉在了地上。他飞快的在屋子中央转了几个圈,然后咬牙切齿的大喊“政委,哈哈老子也能当政委了”

    于正秋被他吼的颤抖了一下,这种过于情绪化的交谈实在不是他所擅长的。

    “你说,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张胜突然停下来,就站在于正秋跟前。从这个角度他能把他的表情看的很清楚。

    “别说了。”于正秋仍然在逃避,逃避张胜的目光,逃避关于那天的记忆。

    “不行我就要说”张胜硬生生的掰过于正秋的肩,然后使劲的摇晃,“你看着我,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看着我”

    于正秋觉得脑子拧成了一团浆糊,这些天他几乎没有一个晚上能睡的安稳,现在又被张胜摇的头晕眼花,耳朵里也是一阵一阵的耳鸣。

    “你倒是说话啊”张胜在一个很近的距离上瞪着于正秋,后者正趋向崩溃的边缘。

    “你要我说什么”于正秋已经快被张胜折腾疯了。

    “说你留下”

    “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当初你不就是这么逼我的现在轮到你欠我一个解释”张胜恨恨的松开于正秋,从武装带上解下驳壳枪,粗暴的塞到他手上。“今天我就是这句话,要不你一枪蹦了我我也认了,要不你就把话给我说明白。”

    于正秋茫然的看了看手里的驳壳枪,又抬头看了看张胜“你就想要个明白”

    张胜连忙点头。

    于正秋苦笑“可我自己也不明白。”

    张胜震惊的看着他,那种失望和忧郁从骨子里向外散发着。但他仍然固执地站着等着,仿佛就算天要塌下来他也会纹丝不动。

    “只要你不走,我给你时间,你慢慢想”张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在努力的让自己冷静,这是他最大也是最后的让步。

    于正秋很不领情地一口拒绝“我必须走。”

    “那你他妈倒是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说啊”张胜像发了疯似的摇着于正秋的肩膀,那种愤怒近乎歇斯里地。就像他所经历过的每一场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他明明该懂也该坦然,可他就是不愿意,他只知道,一旦他真的放手,那些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就真的永远的失去了。

    这种悲愤而绝望的发泄很快传递到了于正秋身上,他向来自诩的冷静与理智终于在张胜奋力的摇晃下土崩瓦解。他已经不是刚来101时那个笑的风轻云淡的于正秋了,现在的他变得会像其他战士一样端起大碗喝酒,会扯开嗓子跟张胜大声吼叫,会在每个悲伤或喜悦的时刻和兄弟们拥抱在一起哭哭笑笑。这种转变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好,他们的每一天都在打着仗,痛快淋漓。

    “你真的想知道”于正秋咬牙切齿的瞪着张胜,“不后悔”

    “后悔的是孙子”

    “行那我就告诉你”于正秋挣开张胜的钳制,力道竟然大得出奇。他忽然捧起了张胜的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做了一件足以让他俩震惊个十年八载的事。

    他对着张胜的嘴,狠狠的亲了下去。

    多年以后,当他们回忆起这场暴风骤雨般的亲近,张胜总是会嬉皮笑脸的凑到于正秋面前“看不出来啊,你平时斯斯文文的样子,还挺主动的。”于正秋多半会瞪他一眼,然后平静的说“都是让你给逼的,不知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吗”“瞧你说的,还我逼你难道就你急吗我比你更急”“那不一样。”于正秋正色道“你那是狗急跳墙。”

    这一亲就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成千上万埋藏的炸药,把整个世界炸的荡然无存。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

    誓山盟,不过是遇见了,心动了,爱上了,就这么简单。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又如何,这辈子有这个人,值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于正秋放开了张胜,尽管后者还有很多的不舍。两个人都低头沉默了好一会,难得的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仿佛一切就该这么平静自然。

    “现在明白了”于正秋生硬的开口,脸上依旧是红红的。

    “好像明白了。”张胜懵懵懂懂的点头,他终于开始意识到于正秋的顾虑。他们的中间还横着一场战争,一场需要无数牺牲和鲜血捍卫的解放,而他已经不能保证,这个于政委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能一心一意的部署他的兵。

    “明白了就好。”于正秋说,“那我去二五一团的事你没意见了罢”

    “没了”张胜深明大义的点头,反正他已经知道这个人心里有他,那喜悦不亚于打了一场大胜仗,似乎连人也变轻快了,随便走两步就飘了起来。

    “那我要是想见你怎么办”他突然想到这一层,顿时像泄气的皮球,又从空中掉下来。

    “这不是还在一个师吗走的又不远。”

    “那你可要经常回来看看。”张胜恋恋不舍的看着于正秋,“要不然我上赵舟那看你去。”

    于正秋很想说你最好别来,但张胜满怀期待的样子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他不太好意思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但张胜还嫌不够,抓抓脑袋又加上一句“你可千万不能把我忘了就算是”

    “行了行了,别说了。”于正秋连忙打断他,脸上又一阵发烧。平时挺利索的一个人,一旦儿女情长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对了,我有样东西给你。你等着啊”张胜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手绢,仔仔细细的包着一样东西。

    “这个给你,留着防身。”张胜翻开手绢,摸出那把科特尔1911a1,塞到于正秋手里。

    “不不,还是你留着。”全团的人都知道,这把手枪是团长大人的宝贝,只要得了空就会拿出来看看,还用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一方小手绢擦来擦去,简直比亲儿子还亲。于正秋也没少见过张胜把玩这件小玩意,满脸的爱怜之色让人不忍心打扰。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张胜瞪了他一眼,目光却是温和,那种暖意能一下子钻到人的心里去。他使劲把枪往于正秋手里塞,那股子犟脾气似乎又上来了。

    常年战场上奔波的人,全副家当也没多少样,这把枪就是他唯一珍视的事物,所以也只有它,

    才能表达他这时候的心意他要把最宝贝的东西,送给他最宝贝的人。

    于正秋不再推脱,他小心翼翼的用手绢抱起那把枪,再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里。对他们来说,这就像一个承诺,说好了要一起走,这辈子就绝不反悔。

    拾肆 二五一

    二五一团是个看上去有些随意的团队,团长赵舟是个看上去有些随意的人。在二五一,你永远感受不到二五零团的那种时刻剑拔弩张的斗志,那种每张脸上都是骄傲,每双眼里都是血性的气魄。在二五一团,似乎与战场有关的一切都简化了,战士们在训练之余,更喜欢围在一起侃大山而不是练背摔,见到团长也不是带着敬畏的标准军礼,那种亲昵发自内心,与威严无关。这个团队,与其说像支尖刀部队,不如说更像个大家庭,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让刚刚从二五零团过来的于正秋很不习惯。

    团长赵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端着大茶缸穿梭在人群之中,拍拍这个,摸摸那个,兴致高了也会亲自上阵来个示范,但更多的时候是站在一边安静的观察,看到偷懒的就悄悄上去来个扫堂腿,然后跟着大伙一起哈哈大笑。

    稍微让于正秋觉得意外的是赵舟似乎也喜欢训话,但那方式与张胜多少有些不同。他很少说“为了革命胜利艰苦训练奋勇杀敌”,更不会说“上阵拿不到头功就他妈别回来见我”,他说的最多的话是“你们练本事不是为了我,战场上团长可罩不住你”。

    这是句很实在的话,很有点赵舟的风格,也透露着一个老团长对他的每个兵最根本、也最人道的关怀。

    午后的阳光几近霸道,但操场上的训练依旧热火朝天。接过警卫员端来的大茶缸,反扣着帽子的赵舟慢悠悠的从树荫底下走出来,朝站在大太阳底下视察的于正秋招了招手“小于,有空聊聊么”

    于正秋走过来,很客气的说“您说,赵团长。”

    赵舟一听就笑了,摆摆手“别那么生分啊,咱们这和张四九那块不一样,都是一家人就别见外了,我叫你一声小于,你喊我一声老赵不就行了么”

    于正秋笑笑,喊了声老赵。他总是本能的与陌生人保持一定距离,但赵舟似乎是个例外。他是个让人觉得放松的人,似乎什么话到了他这都能说得开。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能在二五零呆那么久。”赵舟的目光掠过操场上训练的战士,最后落在于正秋身上,神情多少有些复杂,“看到你俩我就能想到一句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于正秋忍不住乐了“是有些说不清,不过好在我也是个兵。”

    赵舟哈哈一笑“谁说不是呢,不过张胜那混小子天生爱撅蹄子,伺候他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吧”

    于正秋心头一暖,这名字对他来说,已经有另外一层意义了。

    “还好,都习惯了。”

    赵舟赞许的点点头“你现在,跟我

    第一次见你时大不一样了。”

    于正秋好奇“是吗,怎么个不一样法”

    赵舟想了想,说“刚见你的时候吧,我觉得你像块玉。”他端着茶缸连比带划,“方方正正,灵通剔透的,看着让人担心,指不定哪天就摔碎了。”

    于正秋笑了,他突然觉得这位有点懒洋洋的赵团长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随意散漫,许多事他或许看的比谁都清楚。

    “那现在呢”

    赵舟摸了摸大茶缸,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吧,我觉得你像块大石头,力扛千斤那种,心沉了,也稳了。”

    于正秋短暂地沉默着,无数的画面从他眼前飞快的闪过。从念书到大学,到参军,到团部,再到政委,战争是条沉重而遥远的路,沉重的让人茫然,遥远的让人绝望。记忆中家乡的杨柳河岸遥远的像场梦,恍然间看到身上的军装,已经像穿了一辈子那么久。

    赵舟伸出手在于正秋眼前晃悠“想什么呢”

    于正秋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笑“在想你的话。你说得对,我们的部队,需要的就是能力扛千斤的大石。”

    赵舟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看来张胜这小子还算有点用。凭良心说,他们那是挺锻炼人的,想要对敌人狠,首先要对自己狠,你说是吧”

    于正秋本能的点头,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这茫然包含了太多的思考,比如生命、比如战争、比如信仰、比如自由,每一种思考就像一个岔路,无限延展,渐渐的它们就纠成了一个迷宫。这样的日子过的越久就容易让人迷失,无论什么时候,想得多的人总会更苦恼一些。

    好在还有张胜,还有那个仿佛永远也打不折扳不倒的队伍。那种简单纯粹的气氛,或许更容易让人看清坚持的理由。

    黄昏的时候,于正秋来到二五一团的第一次大会开始了。这次会议与往常稍有不同,上场战役结束后,27军各部奉命接受一批由国军投诚来的官兵,此外还有最近两三个月来从地方上要求加入革命队伍的老百姓。

    于正秋跟在赵舟身后,从他们中间走过,表情肃穆的近乎凝重。那是一种本能的庄严,来自于对战争的敬畏。他的眼前映过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这时候他已经能够一眼看出他们的区别。那些安静的近乎麻木的,是刚从敌营收编过来的,那些眼中燃烧着愤怒的,是因为战火失去了家园的,那些带着跃跃欲试的新奇感的,是第一次踏上征途的。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消逝。很多人你甚至记不清他们的脸,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因战争而相遇,因死亡而分离。这是每一个兵最基本的觉悟。

    “同志们,我代表全体指战员,欢迎你们加入二五一团。” 赵舟一扫往日的懒散,严肃的有些陌生。他站在高处,默默的俯视每个人,他看的很仔细,仿佛要把每个人的模样就刻进眼里。“我是你们的团长,我叫赵舟。我是一个老兵了,今年是我参加革命的第十八个年头。作为一个老兵,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兄弟们说说。”

    正午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从云端倾泻,让人睁不开眼。赵舟的声音穿行在寂静的人群里,每个字都像钉子,牢牢的钉在每个人的心上。

    “革命是重要的,胜利是重要的,共产主义也是重要的,这些大家都知道。但是我还要你们明白的是,你们每个人的生命,也一样重要。”赵舟的语气很平静,却也因为这平静而显得格外厚重。“革命事业牺牲在所难免,但是我希望你们在行动之前,多用心思考,多分析形势,怎样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连同于正秋在内的所有新兵都有些震动。在战场上,生与死是个既禁忌又频繁的话题,而大部分人,在谈论到它的时候,更多的是如何坦然的面对死,而不是生。对许多人来说,赵舟或许是唯一一个鼓励他们活下去的人。

    “我们马上就要胜利了,所以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坚持到亲眼看到胜利的那个时候。”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会场安静的只剩下心跳。人们都在沉思,于正秋也不例外,而像他这样的人,往往思考的更多。

    战争或许让死亡变的触手可及,但生命永远值得尊重。

    拾伍 想你了

    二五零团的全体战士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团长大人最近很郁闷,郁闷的有些恍惚,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还会傻笑,这情形让人担忧。而师部也没有再调派新的政委来,或许他们已经绝望,于正秋在他们看来,是最后也是最大的努力。

    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只有团长张胜变得安静了,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暴跳如雷的次数减少了,拍桌子大喊大叫的频率也降低了,有时候甚至能说上一两句让人耳目一新成语。

    许东城不无感慨“要说我这辈子就佩服于政委你瞧团长整天跟着于政委转悠,才多久会儿,现在也成知识分子啦。”

    张胜很不屑的看着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听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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