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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之剑 第1节

作者:fox 字数:23925 更新:2021-12-20 12:01:13

    文案

    這些錢,夠我為你工作幾個星期

    莫文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發生了幻覺,一個富家大少一邊把支票推到你面前,一邊说要幫你打工

    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想追求一個漂亮的女孩,可一個由小到大從不曾缺過女人的富家子,為何會選擇這種笨蛋方式追求

    可少爺意外純情可愛的地方,卻讓莫文不自覺地將人留了下来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少爺和莫文的距離卻越来越近,

    純情少爺沒有發現,回應自己愛情的舊書店老板,溫柔的眼神其實是用来隱藏某段輝煌的過去

    大家平平都是男人,力量為什麽會差這麽多

    明明看起来這麽溫文儒雅,自己卻永遠翻不了身

    連牛仔褲都可以徒手撕得這麽碎是怎麽回事啊

    第一章

    沈正原端着杯蓝山咖啡,一边慢吞吞地把箱子里的书搬出来,在书架上叠好。可几本铜板纸质的书太重,他手上一抖,把大半杯咖啡倒在箱里的剩书上。

    虽说是精巧的瓷杯,可是一杯洒下来还是很够份量。

    旁边,他的老板莫文正在整理书架,看到这一幕,脸上连个惊讶或是惋惜的表情都懒得做了。

    对不起。沈正原漫不经心地说,他穿着全套昂贵的手工休闲装,五官俊美得一塌糊涂,弄得房间里的光线都黯淡了一半,气质优雅高贵得仿佛那些书选择在他手中掉下来,完全是不识抬举一般。

    然后,他慢吞吞地把瓷杯放在书架上,蹲下身拎起些被咖啡渍污染的书本,露出一副纯真无邪的嫌弃表情来。

    老板莫文默不作声地拿过他的咖啡杯,回到桌前,重新倒了一杯,走到慢条斯理收拾残局的沈正原旁边,接过他手里的书本。去喝咖啡吧,我又帮你重倒了一杯,这边我来收拾。他轻声说。

    沈正原明显松了口气,站起身,虽然正在干活,但他的姿态里仍有着贵公子特有的、不沾尘土的潇洒气质。

    真对不起,我手软了一下。他毫无诚意地说,走到桌边,没理会那杯咖啡,唰地一声地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本。

    多少钱我照原价赔偿。他说,转身看他的老板,似乎用支票买几本书是件司空见惯的事。

    不用了,你之前给的那些钱,足够买下这里所有的书了。莫文说,把书搬过来放在桌上,拿起纸巾擦拭,这些还可以当次级品卖掉只是沾了些咖啡渍,并不影响阅读。

    既然人家不要,沈正原也没必要拜托别人收自己的钱,他漫不经心地把支票本收回口袋,一边优雅地拿起莫文给他倒好的咖啡,姿态像采访中的电影明星。

    你真奇怪,既然我有钱给,你干嘛不拿他问道,我又不会在你家打完工后,再要你找钱咳咳咳,天哪,这是什么怪味儿他惨叫一声,手上一个不稳,瓷杯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和咖啡一起四散开花。

    莫文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俐落地拿起拖把和扫帚,帮这位大少爷清扫他的残渣,在心里头感叹他打完工后的日子,听上去像天堂一般遥远。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的大扫除了,整个上午,这个年轻人为了煮这种据说是咖啡的东西,弄得整张桌子、壶、杯子全是咖啡色的残肢败躯,总算冲出第一杯咖啡还全数喂给了自己新进的书本。第二杯呢,则喂给了他的木地板。

    虽然整个上午都在干这种事情,但沈正原做事的表情始终如一的笃定可能因为周围从没有人表达过他行为的不可理喻好像实际上是站在镁光灯下,一举一动都足以成为世人行为的范本。

    这会儿,因为喝了杯中的怪水,他那张端正的脸正呈现出濒临崩溃的痛苦,狼狈地弯着腰干呕,浑身上下的零件都在向他抗议,竟然向胃里灌输这样的毒药。

    莫文看着沈正原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一边扫地一边担心地问,我还以为那种味道的咖啡,是你的特殊口味呢,不是吗

    如果你想取笑我,不用这么含蓄沈正原叫道,继续弯着腰干呕。

    莫文同情地看着他,难以想像他在遭受什么痛苦,今天一上午,他就看着这孩子放了足有十倍量的咖啡豆进去,像熬中药一样把数大锅熬成一小壶,还加入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异物品,总之闻起来不像咖啡,倒有点像传说中女巫的坩锅。

    他那副笃定的表情,让莫文不好出言阻止,但说真的,他死也不会想去尝一口那种鬼东西的。

    天哪,我到底是怎么熬出这种可怕的东西来的干呕过后,又吃了莫文递过来的一颗话梅,沈正原的脸色才算好看一点。他用一副畏惧的表情看着那壶咖啡,好像在看一只长着鲜艳斑纹的毒蛇。

    你不需要回忆起来的,这玩意儿看上去像杀人凶器一样。莫文打量着咖啡壶里的漆黑液体,然后走到水池边,毫不留情地把它们全倒进了下水道。

    我只是想煮杯咖啡。沈正原辩解道,这是个多么正直无瑕的理由呀。莫文看了他一眼,从桌子底下拿出些咖啡豆,往量杯倒进了少许。一壶咖啡只需要这么多,沈先生,你足足倒了三大杯进去,就算是熬粥,也太多了点儿。他说。至于时间上,咖啡真的不需要煮整整一天的。

    然后他停下来,发现沈正原正两眼发亮地看着他。你会煮咖啡那公子哥儿用一副发现新大陆的表情说。

    我不想再负责你的饮料事宜了。莫文忧郁地说,这些天,这位少爷即使只是在他的小店里无所事事地走动,也为他增加了比平时多五倍的工作量。

    我可以多付你些钱沈正原热情地提高声音,莫文把量杯放下,沉默且毫不妥协地看着他。

    好吧,好吧,别那副表情,好像我强迫你一样。好歹你也是老板嘛。沈正原说,悻悻地接过量杯,去准备他的第二壶咖啡。

    莫文有点儿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这里晚上不能留宿的。他说。

    我没有要在这里留宿。另一人说。

    你煮完咖啡,天就亮了。莫文笃定地说,转身去整理他的书,上头全是咖啡渍。

    不愧是商业巨头沈家的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从他身上赚点儿钱真难,他总能让你付出足够艰辛的劳动。

    事情是从三个星期前开始的。

    三个星期前。

    沈正原是开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来到莫文的书店前的。

    这些年来,莫文一直在一所大学外,安静地开着家小小的书店,他有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并不顶出众,但颇有学者的儒雅气质。妻子程欣去世得很早,莫文独自带着七岁的女儿生活在城市灰扑扑的尘土里,过着和所有人一样不出奇的生活。

    直到沈正原出现,他就像一个变调,把莫文温开水一般平淡的生活乐章,硬生生给拉到诡异华丽的路子上去了。

    那天,莫文正在安静看书,可是视角瞟到了某样东西,让他迅速抬起头。果然,那是一辆豪华的银色宝马车,身为男人,总归是对车子有那么点儿偏爱,可更令人震惊的是,那辆华丽的车子在自己的店门前,停了下来。

    然后,车主沈正原走了下来。

    一眼就看得出,这家伙是坐惯了好车的人,大力关车门的样子一点也不吝惜。他穿着件白色的休闲装,配色是洁净的浅蓝,那身打扮并不见什么昂贵的装饰,可只是站在那里,却能让周围的东西都自惭形秽,让尚算平整的大路显得灰头土脸。

    他拿下和外套配套的浅蓝色太阳镜,眯着眼睛打量莫文的书店,他的面孔在阳光下有让人惊艳的明亮与俊美。

    他有钱,而且是有钱惯了,他不是这所大学的学生,这并不是一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可越发诡异的是,这位有钱人径直走向了他莫文的小店。

    他拉开玻璃门,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我想找个工作。他向莫文说道那架式像位贵族在国宴上给女王倒酒,说请让我为您效劳的架式。

    莫文茫然地看着他,店里没招人啊。他下意识说。

    对方微笑,越发显得优雅俊美,态度和蔼。他掏出一个本子,熟练地抽出一只笔,在上面流畅地写上一组数字,和开那辆车一样,他也是签惯了支票簿的人。

    他优雅地撕下支票,反过来,轻轻推到莫文面前,用一副真挚而专注的目光看着他,上面画了长长的一串零这是一个电影里的反派角色常做的动作,但是由他做出来,就显得诚挚而温柔。

    他轻声道,这些钱,够我为你工作几个星期

    莫文愣愣地看着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发生了幻觉,如果是别人跟他说有这种事,他一定会不屑一顾地说这电视剧编得太不着边儿了一个公子哥儿一边把支票推到你面前,一边轻声细语地说要帮你打工。

    他拿起支票,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又不像是假的。难道其实天上真的会下钞票还是某种全球变暖,地球毁灭的征兆

    我不太明白他结结巴巴地说,把目光从支票转移到那位乱洒钞票的男人脸上。

    你收钱,收留我替你打工,这天经地义。对方柔声说,好像他在做一笔正常的生意一般。

    很天经地义吗莫文茫然地想,可那人笃定的表情让他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愣愣看着他。

    看到他发怔的表情,沈正原优雅地挑了下眉毛,不够吗

    不是不够莫文说而是有什么可以证明,我现在不是发生了幻觉呢。

    那就说定了,我会留在你这里那位贵公子柔和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变调,然后愣愣地看着门外,莫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外面出现的人影让他恍然大悟,确定了这是造化弄人,而非无根据的幻觉外面走来一个女孩。

    莫文知道她叫范晓晴,是这所大学历史专业的学生,削着一头很短的黑发,在众多的长发女生中格外引人注目,倒像个格外秀气的少年,走到哪里都带着股子活力与愉快的气息。

    旁边的俊美男子痴痴地看着他,事实像夜幕中的烟花一样明显而浪漫。

    女孩一把推开玻璃门,老板,我要的参考书到了吗她问,声音清脆得像银制的铃铛。

    莫文把柜子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上,一边好奇地观察着情节的变化,范晓晴看也没看一眼旁边的帅哥,倒是一把抓住他手里的书,两眼发绿,活像见到了生离死别的恋人。

    老天保佑,我的论文有救了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多少钱她动情地说,翻了一下后面的定价,已经迅速算出了打折后的价格很多女性在购物时,总拥有让莫文自叹不如的心算能力莫文在那位年轻人痴迷的目光下,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崇拜的眼神和准确的金额,看着女孩抱着书蹦蹦跳跳地走掉。实际上,这一切和往常没有任何两样。

    从头到尾,她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那位俊美的年轻人,仿佛他只是书店里的一个摆设,擦身而过的顾客甲,全不知后者已是自己的整个灵魂都扑到了她身上,就差没有流口水了。

    咳。莫文发出声音。

    她每星期平均三次来你店里买书,我就知道在这里总能碰见她的。年轻人喃喃地说,望着姑娘轻盈的背影,一副多情贵公子的样子。

    这情节还挺浪漫的。

    所以,你想通过打工,从这里想追求她莫文问,看着对面英俊而且多金的年轻人,觉得只有三流编剧会弄出这么个狗血剧情,可是它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了他的店里。

    你觉得她会喜欢我吗公子哥儿柔声问,满溢着憧憬和甜蜜。

    也许吧。你如果喜欢她,直接追求她就是了,何必付钱跑到这里来打工莫文说。

    对方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知道,这里头的情况很复杂,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说,目光仍死盯着那小得看不见的背影没收回来。

    我有时间慢慢听。莫文说。

    然后,他用同样轻柔的动作把支票推回沈正原手边,坐下来,给自己又泡了杯的碧螺春,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有钱人转过头,看到书店老板摆出一副看电影的模样,皱起眉头。关你什么事我就要在这里找份工作,其他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他不耐烦地说。

    然后他看到桌上的支票,不容置疑地被反转了过来,搁在自己手边。他抬头看看莫文,不确定自己的银子被退回来了。

    对面,莫文啜了口茶,用一副友善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温和得像春日里的湖水,氤氲着醉人的暖意,一点也不像刚退回了他大额支票的样子。

    一个小书店的老板,想不到还是个贫贱不能移式的角色,他不耐烦地想,一边抱起双臂,皱着眉头,并且即使做这些动作时,也帅气得像在拍电影一样。我解释了,你就会让我留下来吗沈正原问,碰都没碰那张支票,好像它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你有非得如此的理由。莫文说,对了,你要喝点茶吗觉得既然要聊天,这才是待客之道。

    有咖啡吗另一个人挑剔地问,一边拉了把椅子,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看样子这个工是打定了。

    没有。莫文说,他不喝咖啡。

    我不渴,谢谢。有钱人表示拒绝,如果我来打工,你能让我带一些煮咖啡的设备来吗我喝不惯即溶的。

    先说你的故事吧。莫文说。

    对面的人停了一下,我叫沈正原,是沈家的人。他说。

    莫文想这不是废话吗,不然你叫什么沈正原,但是他没说出来,仍是一副很有耐心的表情听着,他一向善于倾听。

    沈正原见没收到效果,划着手势强调道,你知道沈家吗就是青龙湖那个沈家。

    这回莫文倒有点明白了,青龙湖虽然听上去古色古香的,不过是某个超大企业的品牌,全世界都有他们的据点。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来自某个商业世家,难怪这么有钱。

    我长这么大,从没缺少过女人。沈正原忧郁地叹了口气,衬得那张脸蛋越发俊逸出尘。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莫文想。

    什么刺激的艳遇啦、奇特的邂逅啦、高不可攀的富家小姐啦,庞德也没我这么夸张的桃花运。英俊的富家公子说,一副不耐烦的神气,她们简直像是空气一样,会莫名其妙自己贴过来,想要避开女人比找片真空环境还难。所以我觉得我也算阅尽千帆了,可是这很土,像所有言情小说的台词一样,直到我在某时某地看见了她。他停了一下,顺带说我一下,我是两个星期前在小吃摊前面看见她的,她和同学在吃烧烤。

    他露出一副着迷的神情,好像在回忆她吃烧烤时的迷人姿态。

    我查到了她的姓名和地址,还有就读的学校,想了两个星期才想到这个接近她的方法,书店是个足够安静、优雅的、搭讪的好地方她还没有男朋友,这真是个奇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哎也许这是一种缘份那人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好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到书店里打工,而不直接追求她莫文问。

    你不明白吗,我是沈家的人。沈正原忧郁地说。

    所以呢莫文小心地问,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太笨,可他确实一点也不理解。

    你知道沈家有多少资产吗那并不真的那么重要,但如果我想要,甚至能买下整个城市。你知道和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沈正原叹了口气,我见过太多那种女人,也一直知道那些邂逅都不是邂逅,艳遇也不是艳遇,我不会真蠢到以为我是庞德,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是沈正原,沈天城的第二个儿子,所以她们才会编织出各种借口靠过来,告诉我这是安全的巧遇,她们爱的只是我的人,但我知道,那都是胡扯他提高声音。

    其实在更年轻的时候,沈正原还是曾相信过那些精心安排的巧遇的,现在想来,她的手法甚至不算巧妙,但他还是相信了相信自己等到了传说中的爱情,相信他的魅力让她爱上了他。

    直到他的哥哥沈正初,那个总是比他更聪明、想得更多的男人,把私家侦探查到的资料放在他面前。他清楚记得那人当时的动作,一贯的温柔体贴,但对他却足够致命。

    沈正初甚至没有说让他离开她,也许他甚至不准备让他离开她,他只是说,看看这些,小原,有些事你得知道。他摸摸他的头发,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很聪明,不过你不用对她太认真的。

    他的语调如此真挚,以及无情。沈正原紧紧抓着那资料,上面记述了他和她的整个情史,在她的计画表里。

    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崩塌了,那一刻,他能抓住的只有沈正初温暖的手,抓住他眼中看到亲人的关心,那年他才十六岁。

    但从此以后,他认定了有些东西是虚假和危险的,而又有些东西,则安全的。

    可这次我真的想再尝试一次。他喃喃地说,她看上去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你这是那位老板仍在问,好像脑袋是木头做成的一样。

    我想和她交往沈正原提高声音,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可是这么多天,我一次也没有冒险出现在她面前我不让她知道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对面的人茫然地看着他。老天啊,这白痴

    她所认识的沈正原,将会是一个在书店打工的普通男人,没有令人紧张的姓氏,也没有那后面巨大的资产和权势,如果她爱上了我,爱的便只是一个在书店打工的男人而已沈正原坚定地说。

    所以你在这里打工,是想知道,范晓晴是不是真的爱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钱莫文问,觉得自己问的是三流电视剧的台词,可它确实再一次在他的书店堂而皇之的发生了。

    是的,所以我给你钱,希望你同意我在你店里打工。沈正原说,条件之一就是你不能告诉她我的身份,一个字也不行。你可以告诉她,我的父母都死了,大学没毕业就被迫辍学,之所以到这个小书店打工,还是因为你可怜我,怕我冻死街头。

    他那副俊美的脸蛋做出声情并茂的样子,不可否认很有感染力。

    呃,可现在父母双亡,在择偶中倒不能说是一项缺点。莫文说,发生这种戏剧化的事情,他也难以很认真。而且你也没有兄弟亲戚什么的当然我是说在书店打工的那个真实的你',这样能很少花钱。

    真的吗沈正原惊讶地说,发现现在平民的生活完全出乎了他的估计。那就说我老妈住在乡下,已经积劳成疾患了肺病,还没死但就是花钱,家里还有六七个弟弟妹妹,要我寄每月的工资回家养活。我爸嗯他皱着眉头,考虑如何处理这个麻烦的问题,他是个退伍军人,当年打仗时炸断了腿

    你爸妈还真可怜,莫文心想,回忆起电视里沈天城强悍而且不动声色的脸,他的母亲则性格开朗,擅长社交,每月要举行数次舞会,且全城皆知。

    你的出生地是哪里能有六七个兄弟他问。

    我在美国出生的,不过那只是一次预产期的错误,家父为我选择了中国籍,认为这是不必明说的事情。沈正原说。

    真可惜,美国的话,六七个兄弟倒是有可能。莫文用一副惋惜的语气说。

    在美国的乡下积劳成疾的母亲会不会有点夸张或者我可以说她是受政府救济的流浪人员只希望家父家母知道,不要扣我零用钱。沈正原沉吟。

    莫文迅速喝了口茶,掩饰自己想大笑的冲动,他很久没被人逗得这么开心了。

    如果你真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信任她一点呢他问。

    因为我不想去测试人性,那只会让你失望。沈正原理所当然地说,虽然他有一副愤世嫉俗的理论,但表情依然纯真无邪。即使她本性可能是纯洁的,但一旦碰到金钱,那纯洁就会被污染。她会不自觉地向着有金钱的方向思考,像朝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一样,这是人本身的机制决定的。他认真地说。

    莫文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谁输灌给他的这些念头,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自己的。如果你认为她是个会为钱改变想法的女人,为什么还会爱上她呢他问。

    不,我说了我没那么想沈正原用手比划,我只是不能去做那尝试,为什么非要试呢如果我以沈家人的身份接近她,当她爱上我,她甚至也会相信自己真的爱着我,但那里有多少金钱的暗示成份呢不,我不希望那样。他放柔声音,虽然莫文并不赞同他的话,可是当这个人说出那些话时,有一种奇异的落寞感觉。

    也许她真的全心全意爱你这个人呢他问。

    那么,我永远也无法确定。沈正原说。

    莫文没说话,心想不知道这个人哪来这么严重的不安全感和被害意识,多半是因为他的家庭吧。

    所以,我要留在你这里,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接近并且追求她。沈正原做出总结,然后两眼发亮地看着莫文。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莫文说。

    第二章

    看到沈正原怔了一下,脸一下子涨红了,那表情让莫文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伤害了一位高贵正直的年轻人,以至于他露出那种连光线都为之黯淡的忧伤表情来。于是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不赞成你的理论。确切地说,根本听不懂。所以不能帮你编假身分,骗一个我很喜欢的客户。他说。

    哦,那么你和我聊这么多,是在耍我吗沈正原阴霾着脸,瞪着这位意外难缠的书店老板。

    别误会,你非常的可爱。莫文说,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形容词来,虽然用在一个男人身上怎么看怎么诡异。

    我只是不能帮你骗一个朋友。他说。

    不用客气,你已经说了不喜欢我。沈正原冷冷地说,把支票揉成一团,忿忿摔进纸蒌,起身就走,留下一阵劲风。

    我没有说不喜欢你,莫文想,他张了张唇,什么也还没有说出来,只有看到对方愤怒地冲进他的b,来了个惊险的急转弯,煞车发出一声惨叫,一阵风似地走掉了。

    我还真是觉得你挺可爱的。他小声说。

    他看了看纸蒌里的支票,不确定这个人的智商到底是多少,又或者钱这玩意儿对他真的不能形成任何概念。他转过头,不再看那张揉皱的大额支票,虽然那足够他书店一年的收入了。

    莫文喝了口茶,脑中浮现那人出奇帅气的五官,优雅的举止和那一大迭的支票,还有那表情中奇异的纯真,觉得有点儿像爱丽斯梦游仙境的感觉,在平凡的现实生活中,碰上了一则只有在小说或电视剧中才出现的事件或角色。沈正原他可真不是个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啊。

    总之,是件新鲜事,他做出判断。

    可他不知道,新鲜事还没有结束。acheron death

    莫文关店的时间,一般是在八点左右,那会儿已经入冬,天黑得早,街上行人寥寥,衬着阴郁的天空,愈发有些恐怖片的氛围,让人只想早早回到开足暖气的家里,享受天伦之乐。

    于是莫文决定提前半个小时关店,他并不是很在意少赚点钱,生意的进帐只要管着自己不要饿死就行了。

    他穿上大衣,裹上厚厚的围巾,穿过校园正准备回家,却发现了意外人物的存在。

    沈正原并没有走不过他换掉了那辆拉风的b  可能是他家保镖的教导,委屈地窝进一辆国产车里,和那身过于昂贵的打扮,怎么看怎么不相配。

    倒是意外地有毅力,莫文停下脚步,本来以为他是电视剧看多了,只是来随便玩玩呢。

    他敲了敲窗户,对方看到是他,不大情愿地把窗户摇下来,我可没占你书店的地方,自己弄个流动岗哨还不行他没好气地说。

    本来是想温和点劝他离开的,可是莫文却觉得有点儿控制不住,他翘起唇角,你的行为,找两个保安把你请出去还是不成问题的,这至少是偷窥吧。他说。

    沈正原瞪着他,好一会儿,他冷冷地开口,敌意十足。我已经不在你店里待着了,你还想干嘛

    当然是希望这么冷的天,你不要一个人窝在车子受冻,莫文想,但沈正原那副冻得抖抖颤颤,但又毫不退缩的表情让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莫文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我很无害的样子。什么也不想干,如果你喜欢待在这里的话,就待着好了。他说,就这么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有做想做事情的权利,他不该因为他是个少爷就小看他的,莫文想,又把围巾又多围了一圈,加快脚步。天气很冷,他得快点儿去接小蕊,让她进托儿所已经很对不起她了,孩子就是应该多和父母在一起的。没有了母亲,他本该花上双倍的时间陪她的。不该在不相关的事情上,花太多的时间。

    莫蕊长得很像莫文的妻子程欣,几乎所有认识程欣的人都这么说,可是现在认识她的人已经不多了,她死去了太久。但莫文总能清晰记得她的容貌,他的时间,似乎也在她死去的时候,停滞了下来,变成一条静止的线,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他被孤单留在这个城市,重复他孤独而平淡的生活。

    接小蕊回家后,已经八点半了,洗洗漱漱,也就到了睡觉时间,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

    七岁的莫蕊趴在床上看图画书,这时,她毫无征兆地突然冒出一句话,我一点也不介意没有妈妈。

    她的声音是孩子特有的清脆,带着股委屈且大义凛然的架式。莫文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女儿严肃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轻轻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怎么了他柔声问。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在老师家看到一个电视剧。里面的一个孩子没有爸爸,他妈妈就抱着他哭,说对不起,委屈你了。莫蕊认真地说,所以我得先和你说一声,爸爸,我不介意没有妈妈的,我没有委屈,你也别伤心。

    莫文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那小小的、柔软的温度,似乎是这冬夜最能温暖人的东西。

    我知道,但是对不起,你受委屈了,小蕊。他轻声说。女孩用力点头,然后一下子哭出来。

    莫文有时也会想,需不需要给小蕊再找一个母亲。实际上,也有些人热心肠想帮他联系,不过他还是拒绝了。

    一个家需要一个女人没错,但是他还是很难想象那种生活,确切地说,在他更年轻时,他甚至没想到他会找一个女人,特别是当那个女人还不是程欣时。

    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后,那时的心思已经久未想起,今天却突然又回忆了起来,天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平缓的步调,今天确实出现了某种混乱。

    在他离开学校的时候,再次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孤单停在黑漆漆人行道上的车子,想起那个富家公子意外倔强的双眼,这让他不自觉翘起唇角,这个人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古怪的事,一般发生那么一、两件,偶尔调侃足矣,可是这一次,却至少持续了一个星期。

    这些年莫文最常干的事,就是坐在自己的店里,泡一杯茶,看着外头的人来来往往,那些和他好像都是没关系的,他也不曾特别注意过谁。

    可第二天,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外头的沈正原,那人换了件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旧衣服可能还是他家保镖的建议并且似乎终于决定从他的汽车掩体里出来,换成单兵作战的模式。他手里拎着可疑的塑料袋,莫文可不觉得这位少爷的人生中,仆人会让他发生需要自己拎袋子的疏忽情况。于是,他果然准确地在对面找到了范晓晴的踪迹。

    莫文放下茶杯,意识到等会儿,说不准会有现场版的言情剧好看,还是男女主角邂逅的特殊情况。

    于是,他就这么盯着沈正原迎着女孩走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人擦肩错开,她蹦蹦跳跳地走远,他拎着袋子继续往前走,说不准是不是回他那辆拉风的b  里。

    莫文看得目瞪口呆,这位年轻人所有的野心,就是给心上人当路人甲吗

    不过事实证明,沈家的二公子同时还客串了卫兵乙或顾客丁之类的角色从此以后,莫文经常看到他在附近徘徊,而另一个人,却从来不知道。

    转眼已经过了半个月,对方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莫文不停地看着店面外头的街道,范晓晴正在他店里选书,她在这方面格外有耐心,经常一折腾就是几个小时,而外头那位可怜的、富有的骑士,连嘴唇都冻得有点儿发青了,他肯定不经常受冻。

    莫文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她的话,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外面的人吸引走了。

    他不进店里,也不坐到车里把暖气打开。只是穿着大衣,装做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往街角看,引诱得好几辆出租车都忍不住停下来,问他要不要乘坐。他的衣服愈发能做到陈旧而便宜,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那副高贵优雅的样子,莫文想起,这个人才在半个月前,风度翩翩地来到他的店里,开出一张大额支票给他的样子,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想,莫文的人生里,激烈的爱情并不多,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女孩过来结帐,莫文连忙和她算好,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提着书出了门,死死盯着那位不争气的骑士,希望他能做出些什么有魄力的举动,可沈正原就这么远远站着,凑过来都不敢

    好像那女孩是某种剧毒的药,只要接近,就会害他万劫不复,碎成粉末一样。

    莫文揉揉眉心,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一个阅尽千帆的公子哥儿,会出现如此纯情的变种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他开始下意识地去找寻沈正原的身影,最糟的是,每次都能找到。

    星期二的时候,冷空气全面入侵。

    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把可见度降低了一大半,寒风像无数小小的刀子一样呼呼刮过,找到所有的羽绒衣、围巾、口罩之类的缝隙往身体里钻。行人们步伐匆匆,每个人想着的都是赶快回到温暖的家里好好喘口气。

    莫文舒适地泡了杯茶,坐在店里看书。因为太冷,店里没什么客人,实际上他的客人总是不多,也正好图个清静。

    以前的时候,莫文看书的时间并不多,他更喜欢在外头乱跑。但习惯这东西果然是很容易养成的,自从有了这家书店,而且又突然有了那么多闲得让人发疯的时间,他已经可以拿上一杯书,泡上一壶茶,坐上它一天不动了。

    漫天漫地的雪花飘洒下来,人们常说雨下得太大,天地像都黏在了一起,模糊一片,区分不开。实际上雪下太大了也差不多,反正乌云压顶,雪花又遮避了大部分视线,极目望去,只有在天地间漫舞的白色精灵。

    莫文往外看了一眼,沈正原竟仍准时地站在路边,继续做等车状看着人家出租车,引诱来了好几辆,又摆手说不坐。

    多半是范晓晴进了旁边的某家小店,于是那位骑士就在外头傻等,莫文想着这种天气,她回寝室肯定是脚步匆匆,根本不会和你说几句话,约出去喝咖啡什么的更是完全没有可能,你在这里能等出什么战果来。

    不过这小子这些天对正经谈恋爱似乎真的全无企图,只是畏畏缩缩的偷看,不知道的真想不到他是某个有钱人家的二公子,还当是有自闭症的穷小子,在观察心仪的富家小姐呢。

    他又回忆起那天沈正原来找他时,说过的那些话,他看上去如此认真,似乎那时候遭遇的事情真的把这个公子哥儿的感情生活给毁掉了,让他纠结在那些情绪里,脱身不得。

    莫文喝了口茶,把目光转回书本,却总也静不下心,像有一把火在慢慢的灼烧一样。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后,他发现沈正原仍站在路边,引诱着出租车。

    范晓晴不知道买什么买这么久,于是她的骑士就继续走来走去,直到莫文一瞥之间,终于看到她拎了一堆衣服跑回学校,脚步轻盈无声,像雪中飞舞的精灵一般。可能刚才是去取送洗的衣服了。

    虽然姗姗来迟,但她的出现让莫文放下心来,她并不知道,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有个傻小子一直在外头傻等着她,但莫文可不幸的看得一清二楚。

    他为这痴情的家伙叹了口气,终于静下心来把视线拉回书本,庆幸总算能享受一下大雪天,一边享受暖气,一边看喜欢的书时的幸福感了。

    他把一本书看完,无意间抬起头,却吓了一跳那傻小子还在路边傻站着呢

    沈家的二少爷,这会儿正像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在街头徘徊,天知道他已经引诱到第几辆出租车了,还一边等一边朝这边偷偷瞟,完全没发现范晓晴已经回去了

    他一定、一定从没追过女孩子,这种观察能力,他估计连只狗都追不到莫文不可置信地想,恐怕他这辈子都只适合女孩子来追他。

    莫文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盯着冻得在路边走来走去的沈正原,再次忍不住想他这么偏执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明明可以开着那辆舒适的b

    ,将后座载满玫瑰来追求范晓晴,却偏偏采取这么极端又吃力不讨好的手段,他就这么怕她爱上他的钱吗

    事情并不总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莫文觉得爱情没有那么让人畏惧,可这世界偏偏就有人对此畏如蛇蝎,宁愿大雪天在街头徘徊,也不肯冒然靠近。莫文坐在那里,就这么看了沈正原好一会儿,后者靠在路灯旁,低着头,一副落寞的样子,几秒钟后又跳起来,左右走了几步,看上去还是冷。

    莫文叹了口气,站起来,打开门,走到那个年轻人的面前。

    进来吧。他说。

    沈正原敌意地看了他一眼,像在怀疑这是什么陷阱。在雪地里,他脸颊冻得通红,却有一种出奇的俊美,莫文突然想,也许他那些气质,真的是便宜的衣服和疲惫的状态所不能掩饰的。

    虽然他等的人一个小时前就回去了,而这个人还毫无所觉他也许能用如阳光一样俊美、有贵公子的翩翩风度之类的词来形容,但肯定不能说他聪明。

    她刚才已经回去了。莫文轻描淡写地说,决定不用你足足白等了一个小时之类的话来刺激他,看着对方仍是副十足不信任的样子看来自己的拒绝对他打击很大,如果是被范晓晴拒绝了,他说不准真会去自杀的。

    他走过去,拉住沈正原的胳膊,把他拽到自己的店里。

    虽然仍记恨在心,但仍抵不过暖气房间的诱惑,沈正原勉强跟着他走进了房间,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长长舒了口气,觉得终于活了过来以前他从没觉得暖气是这么好的东西,大部分时间,他倒是更在意自然环境。

    莫文递给他一条毛巾,把雪拍干净,化了会弄湿衣服。他柔声说,需要时,他可以变得十分体贴。

    看到沈正原接过来,他便去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泡了杯热茶。等沈正原拍好衣服,莫文便把一杯热茶递到他旁边。

    如果你不喝茶,至少暖暖手。他说。

    沈正原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这时候也管不得饮料的爱好了。

    谢谢。他轻轻说,伸直双腿,放松紧绷的肌肉。

    你的追求方式有点傻。莫文说。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麻烦你沈正原冷冷地说,但考虑到自己正坐在别人的店里,喝着别人的茶他看了一眼门外,冰天雪地得让人望而生畏,于是他咳嗽一声,在后头加了一句解释,我只想尝试一下,以一个偶然见面的、什么也不是的男人的身分认识她,知道她是怎么想我的。他小声说。

    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认识她吧,莫文想,你一直在不停地、重复地、没完没了地和她擦肩而过,你真当她看习惯了就会爱上你吗

    行了,我知道这很蠢。沈正原说,握了一下拳头,然后松开,手指似乎终于恢复了知觉。

    这让他满意地叹了口气,这里暖和得要命,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像春天的种子,发出舒适的新芽。

    他无意识地伸了个懒腰,这样风雪交加的傍晚,一丁点儿的温暖就会让人放松警惕,何况沈正原从不是个特别警惕的人。而人一旦放松下来,那些本来压抑住的言辞和秘密,就会遵循自然规矩,开始往外冒。

    家父常说,要提防每一个人。如果不是那样,他不可能达到现在这样的地位。他说。

    莫文点点头,没说话,他擅长倾听。

    他告诉过我很多次。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所以也将是那些人的暗算对象。我相信他的话,因为我碰到过太多次了,有些人看上去总是友善又温和,其实一切看似正常的行为后,都掩藏着太多的东西。沈正原说。

    这一点儿也不像他会说的东西,莫文突然想,看着那个年轻人俊秀的脸蛋,虽然豪门世家总是少不了角落里的黑暗,但那些黑影,和这张显得有些孩子气的神情如此的不相称。

    我爱她吗沈正原笑起来,和想象中一样俊美,却有些苦涩。 我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也可能是那些关于勾心斗角生活的一部分,我都快疯了。她不能那个样子,绝不能。他喃喃地说,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莫文帮他添满。

    喝茶不用这么狼吞虎咽,而且最好不要全喝光。老板柔声说,眼神像这间店子一样温暖。

    沈正原毫不客气地把倒满的杯子拿过来,茶水很烫,贴在手心很舒服,他以前从不知道这是件这么舒服的事。他小心啜了一口,然后长舒一口气。这位老板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说不上是好是坏他温文得让你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以至于沈正原倒觉得自己刚才是在自言自语。

    谢谢你的茶,很好喝。虽然你不喜欢我,不过你在这种鬼天气让我进门,还请我喝茶,所以谢谢你。他声明,探头看了看外面的雪势,小了不少,也许他该离开了。

    我没有说不喜欢你,莫文想,但没有做出辩解。你可以待到八点。他说。

    我不用待那么久。沈正原说。

    我八点下班,要去接我女儿,但最近我想晚一点关门,你可以帮我看店。莫文说。

    沈正原楞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我被雇用了吗他问。

    是的。莫文说。

    另一个人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但仍傻笑着点点头。莫文转过头,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房间里一时静默下来,沈正原并不是个特别喜欢静的人,可是当和莫文在一起时,安静似乎是件理所当然、且毫不尴尬的事。既然能够留下,他也不想再急着回家,外面的雪仍在下,而这个小小的书店,他以后多半还要待上很久。

    于是,他就和莫文这么看着雪景,默不作声地开始喝茶。

    老实说,莫文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还是不对,他对这段感情并不能说特别乐观,他想起沈正原提及他生活时,脸上小小的阴影,那像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害怕。

    害怕沉沦吗于是想在勾心斗角的生活里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他回忆起那女孩明亮单纯的脸庞,并不顶漂亮,但是她生活在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可莫文知道,大部分情况下,浮木这东西只管得了你一时不沉,却往往不能救你的命。

    但他知道他得收留这个年轻人,不能放这种傻瓜在雪地里傻站着。那执着的劲头,好歹值得赞赏,浮木常救不了你的命,但偶然也有例外。如果可能成全一对好姻缘,那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不过他没有想到,留下这个年轻人,会给他自己添多么大的麻烦。

    有的时候,可不是受了点儿苦,公子哥儿就真会变成打工者的。

    现在,某个平凡的下午。

    你为什么不再婚沈正原八卦地问,他托着下巴坐在老板的位置上,一只手正在艰难地切开一块慕斯,那东西太软,在他的刀锋下东倒西歪,溃不成军,莫文看着都替他辛苦。

    没碰着合适的。莫文说,每次被人问起,这都是他的标准回答。

    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可以帮你介绍,像你这样子的,虽然有个女儿,可是有很大的房子我听有人跟我抱怨现在的房价高得像恐怖片,不是惊人,而是惊悚了。沈正原说,终于切开一片慕斯,把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放在纸盘子里,递给莫文。莫文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怔了一下接过来,心想着早知道自己帮他切就好了。

    而且你长得也不错。他用刀子比划莫文的脸,你的五官很端正,只要好好打理一下,也是玉树临风的帅哥嘛,而且你的气质很好,像某个大学教授什么的,而且大学还没你这么年轻的教授。

    他用一副严肃的、造型师一般的语气说,莫文艰难地吃着甜点,思忖着好好的食物被他的话一衬,简直让人食不下咽。

    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沈正原说,很有贵族风度地小口品尝他不成形状的慕斯。

    我暂时还没有那样的打算。莫文勉强地说。

    为什么

    莫文迟疑了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他说,不想和另一个人聊个人的私生活,但是他同样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自己的收入和长相问题。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吗沈正原问。

    莫文怔了一下,似乎想不到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家伙还很害羞呢,沈正原想,他思索了一下这种男人可能会喜欢的女性类型,于是问道,她很愠柔吗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好像听到特别荒唐事情一样。不,不是很温柔。

    沈正原感兴趣地挑起眉毛,是个野蛮型的他想象了一下这位温文尔雅的老板,被某个人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倒还真没有一点儿的不相称。

    莫文迟疑了一下,她很耀眼。他说,恍然回忆起那个已经离开了很久的女子,她的眼睛像钻石一样坚硬和明亮,并看不见属于女性的妩媚色彩。在那时的生活里,她总是能躲过危险,好像死神也知道要避开这样一把利刃行走一样。

    如果她知道自己后来干的那些事,多半会哼一声,露出一副蔑视的眼神吧,也许还会把他送到监狱里去,她总是毫不妥协。

    在这方面,他也许根本配不上她。

    她后来怎么了沈正原问。

    她死了。莫文轻声说。

    啊,我以为她和你离婚了呢,还在想她甩你的理由。对方毫无紧张感地说,一点也不管另一个男人正在回忆伤心事,在他的人际交往中,并不特别清楚对一个人的心事介入到什么程度,才算合适。

    出了什么事他问。莫文没说话。

    沈正原用一副同情地表情看着他,因为他看到那双黑眸一闪而过的痛楚。

    耀眼的人吗,我能理解,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让人难忘,在他们跟前,你只能是黯淡的、陪衬的星辰。他轻声说,也不知道自己想告诉他什么,我哥就是那种人。有时候,它还会变成一种强大的压力,但你也不能不再寻找新的生活了。

    莫文低头看着他的茶杯,手指微微有些泛白,没有任何反应。对方毫无所觉地继续说下去,我哥是个很棒的人,好像他什么都会做,而且永远也不会疲倦,我只要跟在他后面就好了。不过,也确实很难想象这种人居然也会死。他喃喃地说,不过有些事就是飞来横祸,谁知道车祸之类的事会落到谁头上呢

    她不是车祸死的。莫文冷冷地说,她是为了自己的骄傲,我永远也没有那种骄傲。她死的时候已经知道飞机上的炸弹要爆炸了,并且有机会逃走的。可是她就是那种不会走的人,因为下面的人需要掩护

    他停下来,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记得最后那一刻墨蓝夜空中,烟花一样美丽的爆炸,也许就是她想要的送葬方武吧。

    我们最后,连她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他喃喃地说,那表情看上去几乎像要哭了。

    沈正原突然觉得心里非常不好受,他可从不是会为了别人而不好受的人。他有点儿笨拙地拍拍莫文的手,那个,你别太难过啊,人死已矣,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莫文没有露出类似于安慰的笑容,也没说句我没事客套话,因为他显然并不是没事。他喝了口茶,当说到这个话题时,他表情出奇的严肃,而且一丝奇异的冷峻。

    虽然觉得再问不好,但沈正原还是忍不住好奇。她是做什么的他问。

    莫文想了一下,警察。

    警察真辛苦啊。沈正原感叹,他以前从不知道他们的生活如此艰辛,还要在直升机上用枪扫射掩护战友什么的。

    莫文又想了一下,点点头,是啊,很辛苦。

    周围很奇怪地沉默下来,莫文是乐得不讨论那些敏感问题,沈正原则是突然觉得,不再有说话的欲望。

    他们就这么坐着,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们,路面冻得发白,光秃秃的树枝切割着蔚蓝的天空,倒是很有些艺术感。玻璃隔离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像在上演一出恬静的哑剧,小店里弥漫着书香和甜点的味道,温暖而舒适。如此安静的地方,说话反而是件刺耳的事。

    沈正原突然意识到,他这辈子,都很少这么安静地待着。时间是静止的,似乎每一秒都是永恒,不用急着去追求什么,也不用害怕会失去什么。

    他转头去看那位老板,他黑色的双眼像温润的玉石,有一种波澜不惊的淡定。他的五官柔和中却有不为所动的坚毅,这让沈正原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某篇幻想小说,里面的某个角色就是这样坐在一家店里,如果你来到他的世界,你会发现你将与凡俗隔绝。

    如果这里有个女人会怎么样

    他突然又不太希望他结婚了。

    他又瞟了莫文一眼,发现自己还是很欣赏他孤独坐在这里的样子的,而且还在陪着自己吃蛋糕。知道吗,慕斯本来应该配咖啡的。他开口。

    这就是你带慕斯的理由,让我帮你煮咖啡莫文说,看着碟子里那软件动物一般的东西。

    我承认我切得难看了一点儿,但是美食切成什么样子都是美食,你不能因为外表而歧视它。沈正原说。

    很不错,我很久没吃甜食了。莫文淡淡地说。

    为了表示感谢,你真的不考虑帮我煮点咖啡吗我都带了配咖啡的甜点。沈正原得寸进尺地再次建议。

    在我的店,如果你想喝,就只有茶。莫文说他是个有奇怪坚持的老板。

    好吧,我克服一下。沈正原勉强说道。

    他并没有想把他的厨师带来,这里不是家里的人能来的地方。

    第三章

    正在说话间,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寒冷的空气,和一个像这寒冷空气一样清冽的女孩儿。

    范晓晴穿着件白色的羽绒背心,里面是件大红色的毛衣,脸蛋和鼻子冻得红彤彤的,看上去帅气又妩媚。

    她朝莫文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象一阵风似的直奔自己本科书籍的书,这女孩一向有种目不斜视的特质。

    沈正原在她进来的时候,眼睛有点儿发直,然后立刻把视线移开,死盯着桌角,莫名其妙地开始祈祷着她不要太快选完书,那么他们又要打照面。而一打照面,自己又要经历一次呼吸困难、手足无措、恨不得钻进缝里的感觉了。

    莫文看看店里的氛围,站起来。我出去散个步。他说,向外面走去,沈正原一把抓住他。等一下,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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