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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羁绊 第7节

作者:暗夜流光 字数:26055 更新:2021-12-20 11:52:56

    被拖在家里走不开,任有和当然有点情绪,但在忍受范围之内,起码每天跟哥哥相处的时间足够久。

    比起一起去旅行是差了点,因为身边不远处总有个电灯泡,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担心着,不让对方发现蛛丝马迹,跟做贼似的,不过这种长期保持精神紧绷的状态也一直都很刺激。

    他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刺激的,寒假才放了两三天,母亲的电话就又打来,说是要跟丈夫一起过来看望他和哥哥,然后去娘家那边过春节。

    他没有理由拒绝,只能跟哥哥一起“兴高采烈”地欢迎,主动去接机并安排吃饭。

    哥哥知道孙玉青要来,表现得很不愉快,但对于母亲久违的探望,又不自觉流露出期待。

    两个人提前出门,早早在机场等候,任有家第一眼看到孙玉青的时候,悄悄握紧双拳阻止自己揍人的冲动,跟母亲平和地打完招呼,还不得不对那个男人勉强堆出虚伪的笑容。

    孙玉青看起来非常年轻,只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文质彬彬,戴一副细框眼镜,完全看不出是能干出那种事的男人,好一个斯文败类。

    任有家在僵硬的笑容里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敌意异常明显,让初次见面的男人有所察觉而为之皱眉,也眯起眼睛上下审视他,随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任有和身上,对这个越来越俊美的继子露出赞赏的微笑。

    任有和警告地看了眼孙玉青,态度当然也不太热情,接过母亲手里的行李沉默随行。

    两兄弟共同表现出来的冷淡让母亲尴尬起来,眼睛变得有点湿润,急切地开口跟他们谈话,“有家,有和,你们怎么都不爱说话学习怎么样过得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们”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中心思想都是“我们很好”,“父亲也好”,母亲的情绪很快好转,坐上车时还乐滋滋地挤在他们俩中间。

    孙玉青独自坐在前面,只从照后镜里观察任有和,虽然并没有jj任何一句话,但眉头越皱越深,嘴也抿得紧紧地。

    四个人到提前订好的酒店放好行李,说几句闲话再一起去吃饭,等到唯一的女士起身去了卫生间,一直很少话的孙玉青才露骨地看向任有和。

    “你又长高了在这里过得惯吗钱够不够用”

    这些听起来都是挺正常的关心,但配上那种爱慕的眼神,就让任有家深感愤怒,再也不顾小辈的礼貌,盯着这个男人冲口而出,“孙先生,请自重你不要太过分”

    孙玉青冷笑一声,并不发火,还是只对任有和质问,“你哥什么意思你对他哭诉了你们准备怎么对付我”

    任有和用喜悦的微笑安抚哥哥,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哥,你为我出头我很高兴。”

    转头面对孙玉青的时候,任有和脸上的表情变得冷硬残酷,“不用废话,我不会对你怎样,只要你安安分分哄着我妈,这辈子都别让她发现你的事。”

    孙玉青贪婪地看着继子上下掀动的嘴唇,即使被对方伤害也是种接近,软下姿态为自己解释,“不会有事的,我告诉过你,我根本没办法接受女人,婚前就跟她讲过我那方面有问题,不能完成丈夫的义务,她接受这一点才跟我结婚。”

    任有家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一瞬间就相信了这点,也完全理解母亲为什么会愿意。

    只要对方能对自己好,对有和好哪怕是一场无性婚姻,母亲也甘之如饴。做出这个选择的母亲一点都没有错,出发点就跟当初的他一样,为了保护有和,结果也是一样的事与愿违。

    “你真无耻”任有家不由加大了音量。

    孙玉青就像此时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看着他弯起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有和的哥哥抛弃过他的那个亲哥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判我他们两母子最困难的时候,是我出手拉了一把,还娶了她做妻子,你们那个父亲呢现在还在酗酒打人吧”

    “孙玉青,你可没资格侮辱我的家人。”任有和伸手把哥哥拉到身后,表情越发的不耐烦,“就算我爸再不是东西,你也不比他好,有什么好炫耀的”

    孙玉青难得脸红了一下,看着他们两兄弟亲密的神态和动作竟觉得异常闹心,一股邪火冲上胸口,张嘴就恶毒地骂开,“你哥跟你搞得这么亲热,这是在吃我的醋吧你们还真像是一对乱伦兄弟”

    任有家身体一僵,表情立刻大变,孙玉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冷笑着看向任有和,“你可别说这是真的你搞上了自己的亲哥”

    任有家心虚地浑身都发起抖来,头也深深地低下去,无力再与眼前这个男人对骂。

    任有和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抱住哥哥照着脸上用力亲了一口,“是又怎么样孙玉青,你对我下手的时候怎么不骂自己你才是禽兽不如吧现在你用乱伦来攻击我们也许别人还可以说三道四,你有什么资格”

    孙玉青气得眼睛都红了,抖着手指住任有和的鼻子,还没能说出后面的话,这场激烈的争端就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打断。

    三个人迅速收敛起情绪,坐回原位用笑容迎接一无所知的程雅丽。

    接下来又是虚伪的友善,三个男人在一堆假笑jj同哄着那个不知情的女人。到程雅丽吃饱喝完汤再去补妆,心很累的任有家才疲惫地卸下笑容,揉着眉心向后靠在椅子上。

    孙玉青被憋了很久,正是战力大盛,揪到妻子离开的机会就出口威胁他们,“你们马上分手不然我让你们的父母知道这件事这不是闹着玩的”

    任有和巍然不惧,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哦原来你是关心我们我信你才有鬼。孙玉青,我不怕鱼死网破,你如果敢说,那我也敢说,你没有证据,我可有你亲手写下的保证书和情书,哦,上次我还把电话也录音了。”

    “你我这是为你好”孙玉青一半焦急一半伤心,伸出手抓住任有和的手腕,额前都爆出青筋。

    任有和放下筷子认真地看他一眼,正准备再放几句狠话,转念一想却把声音压低,脸上也换了诚恳的表情,“我相信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想要走的路。我能赚钱了,如果你公开我和哥哥的事,我可以带着家人远走他乡,我们饿不死。那你就连我的继父都不是了。放手吧,玉青,给我自由,我会感谢你。”

    孙玉青怔怔看着这个刚成年不久,却对人心狠手辣、软硬兼施的男孩子,心里一阵发寒。可同时又想起他们的过去,这个男孩子曾经那么单纯野性,那么缺少宠爱,像一头没有吃到过奶的幼兽,无数次疯狂追逐他的嘴唇。这让他心里忍不住地发软,终于卸下满腔的不甘颓然而败,对任有和轻轻点了个头,万分不舍地松开抓着对方的那只手。

    任有和松了口气,看到孙玉青示弱,顺势更进一步地缓和态度,带着微笑安抚对方,“我赚钱的本事也是你教的,感谢您这几年的厚爱,我会努力幸福。”

    孙玉青取下镜框揉了下眼睛,这副遮挡的动作仍然没能阻住那几滴溢出来的泪水,这男人有点窘迫地偏过头,丢出最后维护自尊的场面话,“行了,只要你不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任有和笃定地看向一直看着自己这边,却没有再出手干扰他的哥哥,彼此一个对视之间,不再需要多的解释。

    “以后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你们。”孙玉青无可奈何地看了眼任有和,又恨恨地看一眼任有家,“你也别后悔”

    在弟弟充满期待的目光下,任有家忍住还是想凑死眼前这男人的冲动,勉为其难点了个头,“我们不会后悔。”

    任有和此刻很是愉快,在母亲踩着七厘米高跟回来之前,他放肆地对孙玉青说出今晚最真的一句话,“我直到现在才相信,你确实有几分喜欢我。不过,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多。”

    孙玉青苦笑着瞪他一眼,干脆站起身往外走,“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也去卫生间。”

    突变

    母亲很快回来,看到孙玉青也离桌不在,赶紧私下问大儿子,“有家,你觉得他怎么样你们刚才聊得还好吗”

    任有家看着母亲保养得宜的脸,美丽中带了一丝沧桑,比起从前经常满身是伤、蓬头垢面的样子是好多了,但内里的忧愁又有谁知道。

    “妈,我觉得他怎样并不重要,我只会在乎他对你好不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的婚姻对一个女人绝不是幸福,但他又不能对母亲揭破其中的不堪,那会让母亲立刻因为自责而崩溃吧。

    “他对我挺好的。”母亲沉默几秒,淡淡的微笑起来,“不喝酒不抽烟,从来不动粗,给家用也很大方人要知足。”

    “那你喜欢他吗”任有家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作为儿子不太应该问的话。

    “都一把年纪了,还说什么喜不喜欢。”母亲表情不太自然地笑了,立刻把话题转开,“倒是你们俩,交女朋友了吗”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哥哥说学习为重,毕业后再做打算,弟弟则是一脸自恋的表示,“喜欢我的太多了,我跟哪一个谈都不好,其他的女孩子会伤心。妈,你就别管这些事了,我们自己有分寸的。”

    “嗯,那你们自己把握。妈妈要求不高,对方能对你们好就行了,千万不要找那种坏脾气的女孩子。”

    看着母亲心有余悸的表情,两兄弟都乖顺的点点头。

    从这样的反应里,任有家就知道母亲有多么憎恨父亲,但想到父亲日益变差的身体,他还是自私地开口恳求母亲,“妈,你这次回来,能不能见爸一面”

    母亲面色顿时变了,沉下脸默不作声。任有家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妈,他身体很差血压高,肾也差,可能活不了太久了,你如果这次不见见他,以后不一定还能碰面。”

    母亲僵硬的态度松动了一点,看着他们俩问道“他对你们怎么样现在还打人吗”

    任有和忍不住撇撇嘴,在哥哥哀求的眼光下才勉强说谎,“没有他现在脾气还行,没再打人了,骂人都少多了。”

    母亲长长地“哦”了一声,犹疑不决地考虑起来,任有和为哥哥再推一把,“我们会守在旁边的,他绝对不敢跟你动粗,放心吧妈。”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直到春节后程雅丽临走的那天,才独自登上前夫的门。

    两个儿子把母亲迎进来后就回了房里,把客厅留给这对前夫前妻。

    他们没有刻意偷听父母的谈话,从父亲压抑的痛哭声中也能了解大概。

    任有和甚至很没良心地低声八卦,“哥,爸在演终极大忏悔了,好投入”

    任有家眼睛都听红了,闻言就谴责地瞪他,“你好过分,爸是真心的爸一直都很后悔,他本性并不是坏人,他是被酒害了。”

    “那也是他自己选择酗酒的,哥,你可真圣母”

    任有和刚说出这一句,看到哥哥红着眼睛瞪他的样子像一只可爱的兔子,立刻软下姿态哄人,“我就喜欢你圣母,这是褒义不然你也不会原谅我,是吧”

    任有家也察觉到自己心软得毫无原则,恨恨地盯着他低骂,“对,我真不该这么圣母可他是我爸,你是我弟弟,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是家里的大儿子,我生来就有责任要负,你能明白我吗”

    “我明白的”任有和正了面色,温柔而用力抱住哥哥,“我都明白你想要身边的人好过一些,你自己受罪吃苦没关系。但是哥,你管不了那么多的我们尽力就行,好不好一个人过得到底怎样,幸福还是不幸,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一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用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也不必把别人的责任揽在自己肩上。”

    “是吗”任有家茫然咀嚼着弟弟刚才的那段话,觉得道理好像是对的,但一时间很难消化。

    “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负责,哥,关键是下定决心,不要后悔。你很同情爸,但他其实并不想得到我们的同情,说不定他也不需要妈妈的原谅。他想要妈妈回来,重新跟他在一起,但这不可能了,他要为自己当初的行为负责妈对他早就死心了。你帮他也没有用的,还会让他胡思乱想,产生不该有的期待,如果再破灭的话”

    两兄弟在房里窃窃私语,客厅的谈话也进入尾声。

    父亲冗长的忏悔终于告一段落,母亲清晰的声音接着响起,“其实你不用说这么多,过去的事我们都有责任,我原谅你还是恨你不能改变什么。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也老了,再提那些没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想来见你,今天不过是看在两个儿子的份上才来。任海,我们都对不起有家,我带有和走的时候明明知道留下他不好,但我养不起两个孩子,只能把他留给你。你要对有家好一点,别拖累他。”

    父亲似乎被打击得很深,竟然结巴起来,“我我当然我会的。”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再见。”母亲干脆利落地说完这句,高声叫了他们俩的名字,“有和,有家妈妈走了哦,你们来送我一下。”

    两兄弟只得从房里出来,看到跟着母亲站起来的父亲一脸焦急不舍,嘴里却说不出什么。

    任有家心有不忍,但确实把弟弟的话听进去了,他作为儿子只能帮到这里,还可能跟弟弟说的一样,帮的都是倒忙。

    他顶多也就能安慰一下父亲,“爸,我跟有和送妈出去,很快回来,你别想太多。”

    任海摇晃着身体坐下去,眼巴巴地看两个儿子护送前妻出门,心里明白再多悔恨也改变不了从前,前妻永远不可能原谅他,更不可能放弃现在的优裕生活回到他身边。

    酗酒后醉醺醺的打骂、发现妻子伤心出轨后变本加厉的虐待、背着妻子偷偷收下郑浩德的那笔钱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的,每一件错事都是他亲手做的,他怨不了别人,怨不了老天,他能够憎恨埋怨的只有自己。

    其实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因为内心自卑的迁怒,才把怒火发泄在妻子和两个儿子身上,不断伤害着最亲的人,终于把他们一个个推离身边。

    妻子当他是个陌生人;小儿子曾经拿他当仇人,现在看在大儿子份上勉强容忍他;大儿子很孝顺很善良,一直被他拖累着,还一次次原谅他的暴力妻子说得很对,他带给亲人的只会是拖累。

    他回想着这些年发生过的所有事,觉得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然后脑袋一歪,慢慢地倒在了沙发上。

    等到两兄弟送完母亲回家,就被歪倒在沙发上陷入昏迷的父亲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突然中风,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送院途中他就醒过来一次,血压虽然很高,但肢体可以移动,也可以正常说话。两兄弟稍稍放心了一点,这情形看着不太像中风,可父亲进院做完几个检查之后,他们才知道情形不比中风更好尿毒症。

    主治医师找他们俩约谈治疗方案,入院以来的治疗费用主要由任有和负担,父亲也把为数不多的积蓄都交在儿子手里,即使经济上还可以支撑,依靠透析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方法就是凑足费用尽快做换肾手术。

    钱还不是最重要的,任有和开口找了柯天卓,对方当天就打款过来,数目绝对足够。兄弟俩的争端在于,任有家要求自己做配型,却不同意弟弟做,任有和只能苦笑着反驳哥哥,“他是你爸,也是我爸,我更年轻、身体更好。”

    任有家死活不肯让弟弟先做,抢在前面先做了配型,但结果并不是太理想。

    只有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靠在弟弟的怀里哭了,“为什么呢我应该是完全符合的啊。有和,我不想让你做那是一个肾,你是为了我才肯捐给爸爸。我不能让你失去一个肾你不要做。”

    病重的父亲也反对小儿子做配型,用的理由十分奇特,“有和你要是做了那个,结果人家都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的,那我没脸见人了你别做,我这把年纪其实也活够了。”

    任有和才不管他们俩,他的心硬如磐石。如果他不做配型,他害怕哥哥勉强也能捐上,在肾源稀缺而且病人有两个儿子的情况下,哪有那么容易说服其他亲属

    比起自己失去一个肾,他更接受不了哥哥去做这件事。

    他非常坚决,找医生悄悄做了配型,结果也正如他所愿,完全符合供肾条件。

    他没有跟哥哥说,而是趁哥哥不在的时候跟医生一起通知父亲,“爸,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确实是你的儿子。你等着做手术吧,钱也凑好了。”

    最后的告白

    对于父亲,任有和没什么过多的感觉,要说他的决定出于同情或者报答养育之恩,都只是伪善的鬼扯。

    他仅仅是为了哥哥,因为哥哥想要父亲活下去。那是哥哥的责任,所以也变成他的,他无可抱怨,也不会反悔,既然下了决定就会平静的执行。

    他知道很难瞒过哥哥,对方几乎每天都会抽空守在医院,到手术的那天要怎么避开哥哥是个大问题。

    他也没有通知母亲,自从他和哥哥把父亲入院的事情告知母亲以后,对方并没有多的表示,只汇来了一笔钱,劝告他们不要太积极。但他从哥哥的态度已经看出,哥哥十分迫切地想要捐肾,能阻止哥哥的只有他。

    跟父亲私下谈的时候,他以为父亲会欣喜若狂,并没有想到对方第一个反应会是沉默。

    这让他有些意外,他想过父亲会忏悔地痛哭,会拉着他的手感激涕零,就像那次对母亲忏悔时的表演一样,唯独没料到父亲只是安静地低下了头。

    他没有太过注意这一点,接着跟父亲商量怎么瞒过哥哥,听到他后面的话,父亲才虚弱地问他,“你没跟有家说你要我瞒着他”

    “嗯,我们不必告诉他。”任有和只能这么处理,他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哥哥陷于两难的痛苦,他们不应该那样折磨哥哥。

    “你”父亲嗫嚅一下,又沉默起来,良久才叹出一口长气,“你们都是好孩子,不像我。我拖累你们这么多,真是对不起雅丽,也对不起你们”

    任有和最不爱听这种感性又无用的话,心里微微冷笑终极忏悔果然又来了。

    身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做过所有伤害亲人的事情以后,只要假惺惺的忏悔感慨一番,就能获得原谅和救赎。那曾经有过的伤害又算什么呢这男人根本不需要付出代价。他和哥哥的原罪,就是身上流着这个男人的血,有生之年都必须为这份原罪不断地被索取吧。

    他不耐烦地开口打断对方,继续探讨怎么瞒过哥哥,父亲伸出颤抖的手指抹了把眼泪,第一次摆出属于“父亲”的架势,挺直腰板拍一拍他的肩膀,甚至还慈祥地对他笑了,“有和,别急,爸有办法。你先去买点吃的,我嘴馋。”

    任有和看父亲好像很认真的样子,只得容忍对方的任性,“你想吃什么”

    父亲眼神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脸,好像马上就要亲他一口似的,笑得更加肉麻兮兮,“随便你随便买点什么给我吃,我都高兴。”

    他摸不着头脑地“哦”了一声,被父亲盯得有点毛骨悚然,站起身来就大步走出病房。自从他记事起,父亲从没有用过这样“慈爱”的目光看过他,这让他怎么可能突然习惯

    出了医院,他正在超市里随便挑点零食,看到刚下车的哥哥走过来,他提着购物篮跑到门口摇动手臂,“哥,这边”

    哥哥疲惫的笑着看他,停住脚步在路旁等候。他赶紧结了帐跑过去,跟哥哥一起走进医院大门。

    两个人在路上聊了一些,无非还是以父亲的病情为主,哥哥每天都在联系几位堂叔伯,希望说动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女来施予援手,恳求的话说了一筐又一筐,至今得不到明确的回复,多是自己愿意家人却很反对之类。毕竟那是一个肾,取走就不能再生。

    任有和对哥哥的天真与执拗感到无奈,他从来没有期待过别人来帮助父亲。那只是哥哥跟他的责任,不是别人的,这个世界哪里来的那么多圣人,不去期待救世主才是最好的,那样就不会太失望。他心疼哥哥四处求人的卑微姿态,尤其他知道那都是无用功,然而他又不忍揭破,还要作出一幅满怀希望的样子鼓励哥哥,“嗯,哥,你别急,会有进展的,我们慢慢来。”

    两兄弟小声聊着走出电梯,进了病房发现父亲不在床上,顿时相视着一愣,问起隔壁床的病友。

    对方摇头不知,说自己也刚才厕所回来,任有和马上跑出病房去问当班护士,却看到一群病人围在窗边探头向外,嘴里还在大声讨论,“哎哟,楼下好多人他们都在仰头,看什么呢”

    任有和心里浮上一种奇怪的预感,心跳骤然加快,冲过去扒开众人也把头探出窗外。

    楼下果然围着很多人,全部都仰着头往上看,七嘴八舌地听不清在说什么,还有人挥舞双臂大喊大叫。

    他把脖子再探出一点,手扣着窗户框转头向上看顶楼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虽然隔着不少楼层,不可能看得很清楚,但他还是直觉地认为,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忍不住浑身发僵,大脑的运转因此停止几秒,随后才感到血液开始重新流动,猛然缩回自己探在窗外的脖子。

    他握紧双拳转过身,看到哥哥就站在几步之外,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奇怪,就像有什么特殊的感知能力一样。

    他实在不想对哥哥说,但不得不说,“爸好像在顶楼,我们快上去。”

    哥哥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即稳稳地站住,比他看起来显得更镇定,“嗯。”

    两个人立刻赶上顶层,在好几个医护和保安人员的阻拦下说明亲属身份,才得以被放过去,还被交代了几条注意事项,然后一起脚步很轻地走向父亲。

    不要惊扰、不要刺激,要缓和的,温柔的劝解

    任有家向来擅长这些,于是走在前面,在猛烈的阳光下用催眠般的声音呼唤父亲,“爸是我跟有和,你回过头来,看看我们。”

    父亲缓慢地转过头来,脸上竟然在笑,那笑容挺欣慰、挺轻松,“有家,你来了我就等着你呢。”

    “爸,先下来再说话,好不好”任有家往前面再跨近一点,同时用眼神示意弟弟做好准备。

    “你们别过来否则我马上跳下去退远一点”父亲低吼着盯住兄弟俩,两人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好了,有家。我没有遗憾,你跟有和都是好孩子,会有大出息,我只会拖累你们,对你们一点用都没有。”父亲笑着说了出来,面对自己这一生的不堪,“我这辈子没用、窝囊,没有念多少书,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我只会喝酒、打人,我是个坏爸爸,坏丈夫你们一个也不像我,我挺高兴。”

    “爸,你没有拖累我们,你先下来”任有家真的急了,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种表现太过反常,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我就是等着跟你们说几句话再走有家,爸真的活腻了,这个病是无底洞,换肾也不一定能活多久,不如一了百了,爸的决定不关你跟有和的事,你不要难过。有和,爸很感谢你,也没脸受你的恩爸最后求你,好好照顾你哥,他性子软,容易受人欺负,你要多护着他一点。”

    就算任有和也能看出,父亲此刻的遗言不再是做戏,不禁跟着哥哥一起着急,“爸,你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回病房慢慢说我不会再烦你了,我保证”

    “有和,你别叫了,累得慌。”父亲看着小儿子焦急的表情,笑得异常满足,接着把目光转向大儿子,“你们都不要难过,爸想得很明白,一点也不后悔。有家,你们俩的肾,我谁的都不要,你的我不舍得要;有和的,我更没脸要。你们叫了我这么多声爸,我没资格当爸,以后你们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想起我了。”

    任有家脑子里乱纷纷地闪过了什么,但根本没时间去捕捉,因为父亲才刚刚说完那个“了”字,他们俩都以为还有时间,父亲就转过头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他和弟弟一起冲上去伸手猛抓,却连一片布都没捞到,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躯高速跌落。那个画面实在太过残酷,他不禁睁大眼睛发出失控的尖叫声,身旁的弟弟立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随后用力抱住他往后拖。

    他出于自我防御的本能猛烈地挣扎起来,嘴里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弟弟的双臂像铁一样坚硬有力,始终不曾放开他,不管他叫得多么疯狂,只坚持在他耳边低声安抚,“哥你哭吧,痛痛快快地哭”

    他毫无目的地嘶叫了一阵,看着许多人从面前经过,嘈杂地表现着自身的议论和同情。完全都是些跟他们命运无关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跑来跑去,对他人的死亡假装关心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他似乎朝着别人也乱吼了,直到嗓音嘶哑、浑身脱力,才在弟弟紧到让他窒息却安全温暖的怀抱中哭了出来。

    “爸是不是死了”尽情地哭了一会,他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微弱地询问弟弟。

    “是。”弟弟悲伤又温柔地看着他,嘴里残忍而坚定地回答,“他死了。”

    “呼”他吁出一口特别长的气,仿佛把所有爆发的情绪都吐光了似的,然后卸去所有的力气软下身体。

    原点

    精神恍惚的任有家被弟弟带着回到病房,去收拾父亲的遗物,在病床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简短的遗书。

    “有的话当着面说不出来,雅丽,对不起;有和,对不起;有家,对不起。我这辈子太失败,我活够了。我软弱自私,毁掉了这个家,儿子们还对我这么好,我是怀着幸福去死的。雅丽,你不要为我难过。有家,有和,你们千万别学爸,以后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对她好,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和偏见,就去伤害她,也毁掉自己。”

    这个纸条没有抬头署名,也没有签上日期,他们只认出是父亲的字迹。兄弟俩一起看完,决定把遗书交给母亲,这是父亲最后的愿望,虽然并没有确切指明。

    认领尸体、通知母亲、安排丧葬事宜,基本上都是任有和在办,他坚持让哥哥多休息,因为对于跟父亲共同生活了太久的哥哥而言,这些事一定会带来更大的创伤。

    对于两个在校学生,校方在时间上给了很大方便,毕竟是死了亲爹,请假办理丧事是人之常情,只要能尽快结束返校,不再耽误太久。之前父亲住院时,他们俩就无法像其他正常的学生一样,只能尽量轮换着抽空照顾病人,校方也一直管得不严,甚至还想为他们在校内发起捐款,任有和考虑之后婉言拒绝了。

    他始终还是那么想,这些事只是他的家事,那么就应该由他尽力去用自己的方法解决,他没有权利也不能期待无关的人来帮他,那会让他变得软弱和贪婪。

    年龄不能拿来当作逃避的借口,他已经是个男人,那么在开始享受属于一个男人的权力,比如jj、独立自主的意志、拥有自己的理财帐户等等之余,还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他在极力避免变成父亲那样的人,终他一生,他都必须保持这份自我警醒。

    至于哥哥,那是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他理所应当要去保护对方。自从他逼迫哥哥接受这种复杂的关系开始,他就要把那份责任也转嫁到自身,非常公平获得,所以承担。

    哥哥对此总是颇有微词,不断强调自己才是年纪较大的那一个,不能够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照顾和保护。他因此变得更加强势,用哥哥身体不够健康和精神上受了打击作为理由,把哥哥隔绝在那些烦心又伤心的事情之外。

    他对父亲的感情要比哥哥少得多,或者说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他会是比较坚强,足以应付这些事的那个。这理由足够让人信服,连第二天就赶来的母亲也认同,但在守夜的第一晚,哥哥跟他一起跪在灵前,半夜无人的静谧时刻,哥哥看着他的眼睛、握住了他同样冰冷的手。

    “有和,你也很伤心。你到现在都没有哭过,装作很坚强,对他没有什么感情的样子,这不好。”

    哥哥是唯一对他说出这种话的人,他眼睛发胀,脸上却在微笑,“我哭不出来太久没哭过,都忘记怎么哭了。”

    哥哥伸出手臂抱住他,把他的脖子摁在自己温热的颈窝,“想想我们再也见不到爸了,回忆一下小时候他也哄过你,给你买过玩具有和,我们只记住他对我们好、让我们快乐过的事情,把他不好的地方都忘掉吧。”

    任有和听着哥哥的话,努力地去回忆遥远的小时候,但他确实记不起来,父亲曾经对他有过任何善待,就算有,他那时也还太小,什么也不记得吧。倒是从最近的相处里,他勉强能拼凑出父亲对他的几个笑脸倚在门边主动而尴尬地跟他聊天、偶尔在哥哥面前说自己两句好话尤其是那次从桌子底下踢过来一脚,当时的自己简直笑到不行,多么邪恶隐秘又真切的欢乐。

    于是他再次笑了,热烫的眼泪也随着笑容溢出来,一滴滴掉落在哥哥的肩头,把对方的衬衫慢慢浸湿。

    哥哥轻轻抚摸他的背脊,用低柔的声音哄着他,就像他小时候被父亲狠揍过的任何一次以后。唯一的不同在于,现在的父亲老老实实躺在他们身后的棺材里,再也不会揍他了。

    他莫名其妙地越哭越投入,这种感觉接近幸福。时间过了这么久,他已经从小孩子成长为一个男人,他的感情和命运却如他想要的那样,折回了最初的原点。

    他无声地哭泣着抖动肩膀,紧抱住哥哥说出含混不清的要求,“别离开我哥我很怕”

    哥哥似乎什么都知道,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嗯,别怕,我不会离开。其实我也很怕刚才还在跟我们说话,好好地突然就没有了,你是不是害怕我也会那样”

    “是”任有和终于承认,“太渺小了我看着他掉下去,我好像听到砰的一声。哥,我做了配型,比你更合适,我才跟他说,他就跳下去了。”

    任有家沉默下来,他早就怀疑有哪里不对劲。爸爸在最后的话里,说过没脸去要弟弟的肾。

    弟弟不肯抬起头面对他,但他知道弟弟是在问他,“那是我的错吗你会恨我吗”

    弟弟等着他的回答,他抬起手指为弟弟拭去眼角的水迹,“这不是你的错,有和。”

    “哥你在安抚我吗就像你安抚别人那样”弟弟的声音在颤抖,与近日来表现出来的强势和冷静大不相同。

    弟弟毕竟只是他的弟弟,外表伪装得再强硬,内里也仍然会害怕,心底还残留着旧时被哥哥抛弃时的那种恐惧,尤其是此时此地,只剩他们两人如此安静地当面对质。

    “不”任有家闭上眼睛,把心底最自私邪恶的一面袒露给弟弟,“我为爸爸伤心,但是偷偷地为你庆幸。你能保住健康完整的身体,不会失去一个肾我觉得自己很不孝,简直是个混蛋,可这就是我心里的想法,没办法抹掉。从爸生病开始,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死,我们都有一天会死,但他死在这个时候,没有拿走你的肾,我是真的真的偷偷松了一口气。”

    任有和此时才发现,哥哥真的没有那么脆弱,并不是需要他随时保护照顾的公主,也许反而是他需要对方更多。

    任有家开了头,就干脆全部说完,“有和,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心里有那种想法,所以没有反对你来办理丧葬的事情我害怕面对爸的遗容,我一想到他就心虚,我甚至觉得他是被我诅咒了才跳楼,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抚摸弟弟顺滑的头发,“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虽然我们都觉得内疚。那是爸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决定,不是我们害他的。”

    任有和被哥哥彻底说服,心里顿时好受多了,近日来强行压下的内疚和悲伤经过刚才的宣泄,也成功地消化掉大半。

    任有家捧起弟弟的脸仔细看了看,语气平稳自然,“眼睛都哭肿了,去洗把脸吧,不用再多想什么了,我们把葬礼办得体面热闹,然后继续好好过我们的日子,爸也会心满意足。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要一个人扛,我会跟你一起做。”

    任有和点点头,顺从地去洗了一把脸,回来继续跟哥哥守在灵前。经过连日的劳累,他精神不是太好,哥哥还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打了个盹。

    等到他清醒过来时,还是枕着哥哥的大腿上,不过他们俩身上多了一条薄毯。

    母亲才刚刚收回手去,看把他弄醒还抱歉地笑了一下,“你要不要找个地方睡”

    他摇摇头,哥哥也跟着醒了,看到母亲起得这么早,表情有点吃惊,“妈,怎么不多睡一会这里有我们行了。”

    “你们去洗个澡吧,我守一会儿。”母亲看着他们俩那副疲惫相,很是心疼的样子。

    任有家觉得有点不妥,“我们还是轮换吧,两个都走留下您一个人”

    母亲摆摆手,有点嘲讽地笑了,“走吧,反正其他人都还没来,就算其他人来了也没事。我跟他做过那么久的夫妻,你们俩都是我生的,虽然搞成仇人离了婚,也算前家属吧,他又没再娶,守灵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儿子只得听话,匆匆洗漱过后又恢复了不少精神,回到灵前接待吊唁的客人。

    这一天的上午,他们的母亲在灵堂里见到了郑浩德。

    对方跟同事一起来的,看到程雅丽躲开他还一路追过去,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问她,她的小儿子任有和,到底是不是他的种。

    程雅丽冷笑着回答,“当然不是你看我儿子在为谁披麻戴孝他只有一个亲爹你以前哄我高兴,我也就哄你高兴,你当然是骗我,我也没少骗你。任海虽然打我,但他对我是真的,他的感情是真的,他打骂我恨我也是真的,比你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我我是真的喜欢过你。”

    “呸我可没喜欢过你我真是后悔死了。”程雅丽愤愤推了那男人一把大步走开,心里只有无尽的悔恨。当初的她用最愚蠢的方法报复丈夫,然后彻底毁掉自己的家,还有两个儿子的童年。

    放肆

    父亲的葬礼过后,母亲也走了,兄弟俩回复正常的生活,仍然住在老房子里。

    这里不管有多么糟糕,始终是他们的家,父亲走了,母亲回到孙玉青身边,短暂出现过的宾客们也都回到自己的家,只剩他们俩回到这个属于他们的地方。

    父亲留下的记忆随处都在,即使任有和并没跟对方相处太久,也不爱跟父亲说话,共同生活过的印迹还是留下许多。

    他们把家里重新收拾整理了一番,让它看起来更加干净,让人舒适,他们把父亲的卧室改成书房,因为这间房光线比他们的房间更好。

    任有和提出来的时候,还担心哥哥不会答应,任有家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嗯,这间做书房合适,爸肯定也很高兴看到我们在这里温书。爸已经走了,空留着房间不动没必要,本来房子就小,我们能用就用。”

    任有和接着问哥哥,“那以后我们挣钱换了大房子,这里还留着吗”

    哥哥想了想,微笑着回答,“房子空着没人住最容易坏,还不如让给别人住,到时候卖掉或者租出去好了。”

    任有和再次觉得意外,“你不会留恋吗”

    “这里只是个地方,没什么割舍不下,回忆和想念是藏在脑子里的。”

    哥哥这样的豁达有点吓到他,他不禁担心起哥哥对于未来的选择。

    父亲生病以来,时间流淌得浑浑噩噩,新的学期又已过半,哥哥的生日也快来到。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俩在感情上虽然非常亲密,却没有做过几次爱。时间总是不够用,体力上总是太疲累,照顾重病的父亲这件事,让他们两个人都性趣欠佳。

    尤其是任有家,每次被弟弟拥抱的时候都会有更深的罪恶感,就像这种事一定会加重父亲的病情似的,搞得任有和也兴味索然、草草了事。

    后来父亲去了,任有和更不敢主动去要求哥哥,不敢再对哥哥的情绪给予任何刺激。

    然而在他们办完葬礼,回到平静生活的第二天晚上,哥哥一改多日来的庄严冷淡,洗完澡就钻进他的那条被窝。

    看到他一脸吃惊的表情,哥哥用温柔的声音叫他,“有和,来抱抱我,我觉得冷。”

    直到他钻进被子里抱住哥哥光裸的身体,还不太敢确定哥哥的心意,压抑着欲望低声询问,“哥,你是真的想要吗”

    哥哥也动作急切地回抱住他,嘴唇贪婪地吻上他的脸,喘着粗气声音清晰地说“嗯,我想要爸生病不是我们的错,妈嫁错人也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害过别人,我们在一起,只为自己负责。”

    哥哥终于主动需索他,明确地用行为和语言渴望他,任有和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他在努力的长大,想要尽快变成一个男人,哥哥也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有勇气。哥哥不是躲在他背后需要保护的小公主,在给他爱情、陪他上床之外,还依旧是他的哥哥。

    他们以前从没有这么放肆,直视着对方坦然地拥抱在一起,哥哥不再压制任何发自身体或内心的快感,他第一次享受到充满温情和爱意的性。几乎是带着一点感伤的抚慰,他们彼此需要那种紧密的联系,而且一点也不觉得罪恶。

    那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任何其他人、甚至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晚可以代替。

    哥哥一直睁着眼看他,对他微笑,为他呻、吟,为他流下热而暖的汗和泪;他的动作也非常缓慢,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那种被爱、被需索的感觉无限延长。

    他很难找到准确的词汇来形容那一次高、潮,说“爽”太过粗鲁,说“快活”太过简单。他事后回味很久,搜肠刮肚地想了又想,才发现那应该就是无数小说和电影里描述过的“浪漫”。

    经过漫长的疲惫和悲伤之后,任有和得到了极大的补偿。

    他前所未有地幸福着,跟哥哥一起组建无人打扰的完美世界,每一天相互依偎,就像住在洞穴里的一对小动物,顾好自己甜蜜的小家庭就是一切。

    他也有尽量加速赚钱,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有天赋,那个男人教过他很多,当初用来玩票学习的资本早已翻了数番。

    柯天卓那里欠下的债他会慢一点还,因为手术没做,他手里还有一大笔借款,可以用做流动生钱的资本。这件事他也跟哥哥讲了,哥哥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让他快点还债,还说自己是哥哥,要扛起家里的经济,反正现在课少了,选择早一点实习,再多找几个兼职赚钱就好。

    他起初顾及到哥哥的自尊没有反对,但真看到哥哥穿上西装走出家门,然后回来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忍不住开始担忧。而且哥哥在疲累之余还很兴奋,似乎对那种钱少又很忙的工作干得很开心,他的心情更加七上八下。

    看到哥哥长大了他很高兴,不过哥哥是不是成长得太快了经过了自己的纠缠和父亲的死,哥哥不再是那个懦弱敏感的大男孩,这么快就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准社会青年。

    比起满心害怕失去哥哥的恐惧,也许哥哥像个脆弱的公主那样依赖他反而更好但那样的话,他就不会体验到上次那种两心相通,彼此都能给予同时需要对方的浪漫感觉。

    他有那么一点无措,想要两全其美的解决这个问题,既不能伤害到哥哥,又要保证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一起。他知道感情的变数多半在于距离,时间的、空间的,只要两个人相处的机会变少,嫌隙和猜忌就会增多,比如他现在这种不好的心态。

    哥哥生日的那一天,他花了不少心思安排,跟一群关系不错的同学吃饭喝酒唱k之后,他牵着微醺的哥哥回到家里,从走廊到房间的路上洒满花瓣,床上还换了崭新的红色床单。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枕头上,他凝视着哥哥的眼睛打开了它。

    一对铂金戒指,内圈刻上了彼此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他拿起稍小的那只微笑着问,“我给你戴上”

    哥哥发了几秒钟的愣,带着酒意的脸露出羞涩的笑,却把手指伸出来给他,嘴里还在不好意思,“很贵吧你又乱花钱。”

    “不贵现在降价了嘛。”他用专注而虔诚的动作给哥哥套上那个小小的圈,拉着对方的手仔细欣赏,“很好看。”

    哥哥把盒子里剩下的那只给他套上,不知因为酒意还是激动,哥哥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他看着哥哥幸福的表情,只觉得心里装了满腔的爱意多到快要涌出来,抓住哥哥的手就不肯放开,顺势把对方压倒在那片红色的床单上。

    这一晚的哥哥特别敏感,而且像个新婚的小妻子一样羞涩,被摸到任何地方都舒服得不行,不断出声向他求饶。越是这样,他就越停不下来,把前戏做得老长,直到哥哥在那片床单上射出一次才进入正题。哥哥被他欺负得满身满脸都是汗,眼泪也掉了很多,最后瘫倒在床上叫不出声音来了,只有瞪着他喘气的份。

    他使尽浑身解数,誓要把哥哥伺候得欲仙、欲死,反正这天正好周末,哥哥第二天可以休息。

    在床上极尽温柔挑逗地做完第一次,他把浑身酥软的哥哥抱起来去洗澡,亲手伺候过哥哥的每一寸皮肤,再把哥哥抱回床上,用自己的唇舌舔遍对方全身。被这样对待的哥哥舒服到超过,开始哭着挣扎了,他才动作凶猛地侵入对方,以极快的频率把哥哥直接送上顶峰。

    河蟹

    他用嘴去堵住哥哥失控的叫声。等待对方这一阵剧烈的感觉慢慢过去之后,他才凑唇在哥哥耳边低声询问,“还要不要”

    哥哥发出声音嘶哑的啜泣,有气无力地回答,“不要了”

    “那休息一会再来”他笑着舔、弄对方已经被他亲肿的耳垂。

    “不要了”哥哥浑身颤栗着,皱眉躲避他的挑逗,“真的不行了。”

    “嗯那就睡吧,我抱着你。”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哥哥红红的鼻头,因为流了很多眼泪的关系,连这里看起来都分外可怜。

    “唔”哥哥发出无意义的鼻音,闭上眼睛往他怀里拱了一下。

    未雨绸缪

    第二天早上,任有家在弟弟温暖的怀抱里醒来,发现弟弟似乎整晚都抱着他,以至于手臂麻了半边。

    这样真傻,但是他的心里很甜,伸出手帮弟弟揉搓僵硬的臂膀,“下次别这样了,不知道难受吗”

    任有和看着他笑,“不难受你睡得那么可爱,我不忍心挪开啊。”

    被弟弟当面这么说,他不禁脸都红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别说了,快起床”

    听话地起床洗漱过后,任有和靠在门边欣赏哥哥收拾床铺的样子,感觉还真像新婚的小夫妻。

    他知道哥哥现在心情也正好着,赶紧抓住这个最温馨的时刻开口,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哥,你成绩这么好,就打算直接工作,不想继续念书了吗”

    哥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语调平稳地回答,“以我们家的情况,我肯定是早点工作比较好。”

    “哥,你应该考研,钱的问题你不必担心。”他用特别轻松的语气建议对方,“再多读几年,也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增加就业资本。”

    任有家转过身来看向弟弟,脸上的神色有点怪怪地,“有和,我知道你有本事,哥很多地方都不如你。你还是想要自己做个大男人,把我挡在你的后面吗昨天你这么卖力地哄我、讨好我,都是为了让我不要去工作”

    被哥哥锐利的眼神盯着,任有和背后滑下冷汗,努力斟酌语句解释,“不是这样的,哥。人的能力各有不同的,我的天赋我自己知道,我就是那种适合早一点工作的人,但你是那种喜欢念书,也想要继续念下去的人,你只是担心我们钱不够用,才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去工作,对吗”

    任有家没有反驳,眯起眼睛示意弟弟,“接着说。”

    “我们在一起,我们是一体的,两个人不用分出谁高谁低,只要对我们而言是有益的事情就应该去做,对吗我们应该根据现实情况来分工,比如我擅长挣钱,你擅长家务,但这并不等于说你比我能力差,在我们的家庭生活里,你做的那些事跟我做的事同样有价值。”

    任有家抬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弟弟的话,“你要知道我最真实的想法其实我并不擅长家务,而是不得不做,我也做习惯了。我最想做的是什么我确实想要考研,读的时间越长越好我害怕走进社会,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上学的乐趣都还没享受够,就要去外面东奔西跑讨生活,这让我感觉很糟糕。但其他人都是那样的,我凭什么不去面对我的害怕呢我不应该有特权,更不能让你赚钱来供我念书,这让我自己觉得挺过分的,我没办法心安理得。”

    任有和认真地听着,等哥哥全部讲完才点点头,“哥你认为你的一切都能跟我分享吗你的感情、你卡里的钱、我们的这套房子”

    “当然,我的就是你的。”

    任有和忍不住微笑起来,“我也一样啊。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是一体的,我赚的每一分钱,做的每一件事,其中都属于有你的一半,你不能只把你所有的东西分享给我,却不接受我的那一半来分享给你。我们彼此都会有这种需求,相互的施予和索取。如果你只当我是你的弟弟,那么你可以无私到那种自大的地步,单方面地为我牺牲自己就好,但现在我们除了是兄弟,还是爱人,我需要你向我索取,我需要那种被你需要的感觉,无论是感情上、精神上,还是经济上,所有的方面。这对我来说甚至都不算一种付出,而是迫切的需求,我必须从你对我的依赖和信任上,才能证明自己是安全的,是被你需要的。”

    任有家低下头想了一会,弯起嘴角轻笑,“你真狡猾我会考虑。我先去洗漱,你去做早餐吧,你既然需要被我依赖,那先从做家务事开始好了。”

    等到任有家清清爽爽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去视察弟弟做早餐的工作,才发现任有和手忙脚乱,果然对家务很不在行这么短的时间,已经煎废了七八个鸡蛋,厨房里黑烟袅袅,还顺便打烂了一个碗。

    这个小小的惩罚让他心情很好,忍着笑意叫住弟弟,“好了,换我来。”

    洗完黑乎乎的锅熟练地煎上鸡蛋时,他也貌似不经意地问弟弟,“有和,你说了那么多大道理,其实就是想让我晚点毕业,好跟你同校久一点吧你担心我在外面会不受你控制,增长见识,后悔跟你在一起,爱上别人”

    任有和受到了小小的惊吓。他知道哥哥向来不笨,但没有想到哥哥会这么尖锐,又这么直接。

    被哥哥这样不留情面地质问,他差点没扛住,噎了一下才厚着脸皮企图含混过关,“也算一部分吧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任有家继续目不斜视地煎蛋,“嗯,你其实不用担心。我说你很多方面都比我强,这是真的,你可以从别人的眼光看出来。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后悔不会很快爱上别人就凭我是你哥你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不过你有一点说得很对,我确实跟你一样,想要牢牢地控制你、看紧你,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因为我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依赖我,无论感情还是生活上甚至我这么讨厌做家务,为了让你习惯被我照顾,我还是每天都抢着做。”

    说到这里,他转头瞥了任有和一眼,脸上是完全放松的笑容,“我也对你不放心,任何时候都会。我怕你离开我的时候会去做什么坏事,变成一个坏人,更怕你会在我的视线之外喜欢上别的什么人。这种感觉才让我能够看清楚,你对于我不止是弟弟。为了不失去你,我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我有能力,我可以跟你做得一样好,我能挣钱、能处理所有麻烦的事情,我很强大,不是个懦弱的爱哭鬼我不想被你保护,我害怕太弱了被会你看不起,然后甩掉我去爱别人。如果我只当你是弟弟,根本不用做这么多,就算我会变成一滩烂泥,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弟弟,你会照顾我,保护我,再看不起我也要养着我。”

    他停顿片刻,把煎好的蛋盛入盘里,非常完美的双面溏心,然后端到弟弟面前,“喏,就像这个煎蛋,我们都只想在对方眼前表现出自己最好最强大的表面,把自己软弱丑陋的部分掩盖起来,唯恐被对方发现。但我们又是亲兄弟,天生就有相似和相互感应的地方,很容易摸到对方的想法。”

    任有和接过盘子,幸福而尴尬地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考研,家庭经济归你管,但有条件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开诚布公。”

    “没问题,不过,所有事情”任有和不禁乍舌,“那我会请示不完”

    任有家这次没有笑,表情严肃盯着弟弟的眼睛,“我很认真,你不要玩文字游戏蒙混过关。什么样的事情才需要两个人沟通商量,你知道的。”

    任有和在哥哥的镇压之下只得顺服,换上很乖的表情点点头,“嗯,我保证。”

    于是就这样,新状况有惊无险地解决了,任有和把所有相对较大笔的家庭收入和支出都做了帐,还督促哥哥把所有帐号的密码牢牢记住。

    那些数字让任有家非常吃惊,银行账户和各类保单的数量也远超出他的想象。弟弟把它们整理得好好地,一份一份解释给他听,还教他能够看懂操作的流程。

    “未雨绸缪”,这是弟弟对他讲得最多的一个词,“哥,自从爸爸走了以后,我就想得很清楚,万一只是以防万一,如果哪天我会发生什么意外,必须提前把你以后的生活安排好。”

    这才是一个成年人去爱的方式。弟弟的亲情和爱情并不只是玫瑰花瓣和铂金对戒,还包括这些繁琐复杂的理财账户和保单。

    任有和对未来想得很多,规划得很远,其中每一步都有哥哥的参与。

    他想要在毕业之后跟哥哥一起去个没人认识他们俩的地方,他要更改姓名,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然后小本创业拥有一家自己的公司,自由而公开地跟哥哥共同生活。如果必要,他们也可以选择出国,去一个对同性相爱结婚比较宽容的城市,不能拥有自己的事业就为他人工作。

    哥哥对他的每一步规划都不反对,只是过不去母亲那一关。两兄弟长期不婚,母亲那里要怎么办她已经有了一个充满谎言、毫无幸福可言的婚姻,难道还要逼她接受两个终生不婚的儿子要去欺骗女人,对他们俩更不可能,无论道德还是感情层面都绝不接受。

    任有和想到这个问题,也只能苦笑以对,必须承认即使是他也会有道德底线。自己母亲身上的悲剧,他不可能再让它降临到另一个女性身上,哥哥接受他的底线也是不去伤害别的人。

    但他们终究还是会伤害到第三人他们自己的母亲。

    对她说还是不说,那是个天大的难题。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们应该隐瞒她一辈子。

    父亲走了以后,母亲对他们的关心明显增多,每一周都会打来好几个电话,也经常给他们汇钱。

    每次接完母亲的电话,任有家都会情绪低落,尤其被问到有没有交女朋友、有没有看中的对象之类。

    主控权

    临近暑假,母亲的电话变得更多,积极地游说兄弟俩放假后去陪陪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两个人都察觉到这点,经过讨论和时间上的调整,打算暑假的第一个周末过去,回电话跟她确认行程的时候,她对两个儿子抛出重型炸弹,“我要离婚了。”

    两兄弟都吓了一跳,尤其任有家,那一刻心脏都差点跳出胸腔,无比担心母亲已经发现丈夫的丑事。任有和比他镇定得多,立刻反问母亲,“是不是孙玉青对你不好”

    “也不是。其实你们来了我再细说。”母亲的语气十分复杂,任有和一时之间不能肯定是怎么回事,只能安抚着哥哥走一步算一步。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任有家完全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做噩梦,把身畔的弟弟也惊醒好几次。他不敢想象,如果真是那个男人把一切对母亲和盘托出,母亲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搞不好这次就是逼他们回去当面对质,再来个以死相逼,那他要怎么办才好

    放弃弟弟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你们是亲兄弟,到哪里都不可能被接受,赶紧分手才是最好他知道的,从第一天他就知道得很清楚,也拒绝过弟弟很久、跟自己斗争很久,而他最终的选择是接受。

    他是个成年人,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已经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就不能再摇摆不定。

    弟弟曾经逼迫他、诱惑他,弟弟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动方,他是被动而且被迫的那一方,这些都是事实,但最后的选择仍然是他自己做出,他不能让弟弟来做那个代罪者来为自己开脱。

    他和弟弟在一起这件事,背叛了父母的期望,违反了道德和伦理,他确实感到内疚与罪恶,但如果母亲的施压就能让他反悔,那对弟弟和他自己的感情同样是背叛。

    这些天来他一直不敢面对,总想着时间还早,他们还很年轻,他们可以继续隐瞒下去他和弟弟讨论了几乎所有的事,唯一没有达成共识的就是这个到底要不要告诉母亲,选择在什么时候告诉她或者永远都不说,让她被这个秘密摒除在外,直到埋进坟墓仍然一无所知就像他们的父亲那样

    可他们都体会到了那种遗憾,他们没有把这个最深的秘密告诉父亲,也就永远失去得到对方原谅甚至接受的可能性。他们永远得不到父亲的祝福,这就是他们为自己的选择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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